说起孟浩然(689—740),许多人首先想起的是他著名的五言绝句《春晓》(按,题应作《春晚绝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确,这首描绘了一幅春意盎然、落英缤纷的图画的小诗,几乎我们呀呀学语时便牢牢地定格在了记忆中,成为我们许多人启蒙教育中接受的第一首诗。因而,对于这位写出了伴随我们许多人成长的诗歌的诗人,我们没有理由不进入他的诗世界,在对他作进一步了解的同时,继续从他的诗中汲取更多的精神营养——这其实也是我们评解孟浩然诗的目的所在。既然如此,还请先允许我们对孟浩然其人其诗作一概括的介绍,作为前言,弁于其首,权当是我们立足自己的理解为读者所描绘的孟浩然的画像吧!
如果以最简练的语言、用一句话来描述孟浩然的话,这句话我们觉得可以这样说:孟浩然是盛唐前期在襄阳地域文化影响下,具有鲜明“名士情结”的山水田园诗人。这句话中,我们需要把握四个关键词:“盛唐前期”、“襄阳地域文化”、“名士情结”、“山水田园诗人”。
先说“盛唐前期”。我们强调这个时期,主要是想说明孟浩然在诗史中的地位。众所周知,初盛唐之际,唐代社会已渐趋于开元、天宝盛世,社会经济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伴随着经济的发展,诗歌创作也在经过了初唐近百年的准备之后,而迎来了诗国高潮的曙光,逐步从初唐以应制奉和为主要形式而扩大到注重伫兴而为、感兴而发,逐步从过去以台阁、宫掖为中心而转移向了广大的江山塞漠与市井里巷。而另一方面,李白、杜甫、高适、岑参、王维、王昌龄、李颀等,或刚刚登上诗坛,或尚未登上诗坛。在此之际,孟浩然文不按古,伫兴而作,继初唐四杰之后,借助于山川自然的新鲜空气,洗刷宫廷诗软媚、谀颂之习,成为盛唐初期诗坛的清道者,为盛唐山水田园诗派与盛唐诗歌高潮的来临准备了条件。诚如李浩同志所指出的,孟浩然“在山水田园中傲然翘出一段春枝,弹奏出山水清音的第一组旋律,最早透露出盛唐气象郁然勃发的消息,具有开风气之先的伟绩”。诗歌在由初唐到盛唐的转变中,孟浩然是作出了很大贡献的。对此,李白、杜甫、王维等盛唐代表性的诗人都曾给予过高度的评价,尤其是杜甫“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遣兴五首》之五)、“复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解闷十二首》之六)之评,更是从诗史的高度肯定其历史地位。应该说,这种评价都是以他们所受到的孟浩然诗艺之沾溉为前提的;至于苏轼所说的孟浩然“韵高而才短”,并不能否定孟浩然在诗坛的历史地位。
再说“襄阳地域文化”。襄阳人杰地灵,是一个颇为造化所钟、甚得山川之形胜的地方;正因如此,历史上襄阳名士辈出,并形成浓郁的隐逸文化传统,从汉阴丈人到庞德公,从三国时的诸葛亮,再到晋代的习凿齿等等,他们构成了襄阳深厚的隐逸文化传统。孟浩然生于斯,长于斯,自小便受到这种传统的深刻影响,早年即隐于此,优游于襄阳山川风物,虽然中间曾往游两京、吴越等地,但襄阳始终是他念之在之的地方。从他“山水观形胜,襄阳美会稽”等大量吟咏襄阳山川形胜的诗句中,我们不难体会到他心中浓郁的襄阳情怀。这种情怀,不是单纯地对故乡山川的热爱,更与襄阳每一片山水所积淀下来的绵长深厚的隐逸传统密切相关。对于孟浩然来说,襄阳既是故乡,更是他神交古人的精神家园,他的身心深深地融入进了襄阳。正如同我们可以说诗的孟浩然与孟浩然的诗已经合二为一一样,襄阳的孟浩然与孟浩然的襄阳也同样水乳交融地融合在了一起。唐代诗人张祜《题孟浩然宅》所谓“襄阳属浩然”,可谓一语道尽此意。现代著名诗人、学者闻一多先生对于孟浩然隐于襄阳,曾以诗意的笔触指出:“孟浩然原来是为隐居而隐居,为着一个浪漫的理想,为着对古人的一个神圣的默契而隐居。”便揭示了孟浩然与襄阳以及襄阳先贤之间的内在的精神关系。
正由于受襄阳隐逸文化的影响,我们在孟浩然身上还可感受到一种鲜明的“名士情结”。孟浩然身在唐代,但对于魏晋名士之风操非常渴慕与神往,他不仅在诗歌创作中大量引用有关魏晋名士的典故,更在生活行为上表现出名士风概。王士源《孟浩然诗集序》载,孟浩然曾与当时朝廷重臣韩朝宗有约,韩回朝时与偕行赴京,为引谒于朝;然临行之际,适逢浩然与故人饮,酣饮欢甚,竟不赴。这种记载或当与史实有出入,但颇能传孟浩然率性而为的名士风神。王士源在描述孟浩然的相貌时,谓其“骨貌淑清,风神散朗”,这与魏晋名士的精神风操,何其神似!从结果来说,这种“名士情结”既限制了孟浩然对功名的追求及追求的方式,又成全了孟浩然“隐逸诗人”之名,树立了他在当时诗坛超尘拔俗的崇高形象。李白《赠孟浩然》诗即云:“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李白以晚辈后生的口吻,所表达的对孟浩然的崇仰之情,反映的便是当时人们心目中的孟浩然的形象;尽管这种隐逸诗人的形象或许有违于孟浩然内心的真实。
最后说“山水田园诗人”。在孟浩然之前,山水诗与田园诗是分别在谢灵运、陶渊明的影响下形成并独立发展的。如果把二者比作并行的两条河流的话,那么这两条河流到孟浩然这里时,已经开始汇合、开始合流了!这是诗歌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现象;而孟浩然是率先体现诗史这一变化的诗人。王维自来被看作是盛唐山水田园诗创作高峰的代表,其实,由晋宋以降的山水田园诗到王维,孟浩然是其间的一个桥梁和重要转折点,他熔陶谢于一冶,合山水与田园于一体,大体上为盛唐山水田园诗定下了基调,也为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准备了条件,因而在盛唐这一诗国高潮时代,孟浩然具有先驱者的重要地位。
根据王士源《孟浩然诗集序》,孟浩然诗集是孟浩然卒后由王士源搜求编辑的,天宝年间经韦滔整理而成,此后经过历代增补传刻,流布甚广。在众多版本中,以宋蜀刻本《孟浩然诗集》(现藏于国家图书馆)为最早。我们这本《孟浩然集》所选录的孟浩然一百多首诗,即是以宋本为底本,同时参考了其他的版本。新解、新评中也参考了学术界的有关成果,在此,谨致谢忱!
为了方便读者使用,末附“孟浩然年谱简编”、“孟浩然著作主要版本”、“孟浩然研究主要著作”及“《孟浩然集》名言警句”(正文中用着重号标出)。“诗无达诂”。由于水平有限,我们对孟浩然诗的评解,难免存在错误,我们愿意倾听广大读者的批评意见,以便以后修订时及时改正。
阮堂明 李云
200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