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走了很久的样子,但下一个站点却始终未出现。
“怎么还他妈没到啊?”岳山阳骂骂咧咧地抱怨。
“我们走了多久?”走在中间的徐璐问。
“不到20分钟。”高远看了看手机回答。
“我怎么觉得远远不止20分钟啊!”陈子重在前面说。
“两站之间有这么远吗?”奥菲玛塔有些疑惑。
“不一定,有的站点之间近,有的就稍微远一点。”高远回答,他乘坐过地铁13号线,那条线路上的站与站之间距离参差不齐,短的不过两分钟的时间,长的却需要十多分钟才能到。2号线是环线,他没怎么乘坐过,所以不清楚站与站之间的距离是不是也像13号线一样。
“别急,再怎么样也不会没有尽头的。我们在黑暗中,看不到目标,所以会觉得时间相对来说很漫长,其实没过多长时间。”孙兴有理有据地分析着,“这么长时间一辆车都没有,显然地铁调度方面已经关闭了这条线路。救援估计已经出发了,可能车祸地点距离后面的站点近一些,所以他们选择了那边也说不准。”众人继续在黑暗中走着,唯一的亮光来自孙兴的手电筒,不时有人按亮手机屏幕查看着,只是手机上的信号也像前面的车站一样没有一点影子。
“停。”孙兴突然停住了脚步,手电筒的光照向地面上的一截木棍一样的东西。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后面的人都走了过来,围在一起看那截有一段还掩埋在碎石中的“木棍”。
“是什么?”徐璐问。
正在大家都围着那截木棍一样的东西时,高远发现自己脚边的碎石中有一个东西在手电筒的光中闪烁了一下。他俯下身,从石头的缝隙中捡出一枚银色的指环。
“找到了什么?”陈子重问。
“一枚指环。”高远说,摊开手掌,拂去表面灰尘的戒指在手电筒的明亮光线中熠熠生辉。
“给我看看。”陈子重说。
高远抬手把指环扔给他。
“不值钱。”陈子重看了两眼,又把指环扔回给高远。
岳山阳“嗤”地笑了一下,撇嘴道:“不愧是‘专业人士’啊,看一眼就知道了。”这句话显然不是为了赞扬陈子重,是个人都能听出其中蕴含的嘲讽味道。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陈子重并未反唇相讥,只是狠狠地瞪了岳山阳一眼。
看来孙兴的告诫还是有一定的作用,高远心想,眼睛却一直盯着手掌上的指环,内侧似乎有几个字母,正打算细看,蓦然觉得有人正盯着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徐璐那双妩媚的眼睛。
徐璐见高远看过来立刻转移了目光,高远却有些诧异,因为他从刚刚徐璐的眼神中感觉到了强烈的好奇,难道她也想要看吗?
“你要看吗?”他问。
“不,不要。”徐璐拒绝。
既然徐璐不看,高远就顺手把指环揣进口袋。但他却觉得徐璐的拒绝很有些言不由衷。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口渴极了的路人,看到别人端着一碗水,虽然无比想喝,但却碍于脸面极力装出一副毫不口渴的模样。正想着,其余几人对地面那截“木棍”似乎有了新的发现。
“是木头吗?”奥菲玛塔问。
“好像不是木头。”岳山阳轻轻地用脚踢了一下那东西。结果那被掩埋在碎石中的另一端一下翘起,把盖在上面的土石都撑起来。
“怎么看上去好像是骨头?”奥菲玛塔俯下身去扯那露在土石外面的一端,很轻松地将那东西从土石中拉了出来,他抖落浮土,将另一端伸到手电筒明亮的光线下。下一刻,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齐齐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惊恐之色毕现。奥菲玛塔更是大叫了一声把那东西扔出去老远。
那并不是什么木头,而是一截连着手掌的臂骨。只是可能因为时间过了很久的缘故,腐烂得只剩下光秃秃的骨头。
隧道中突然出现一截人的臂骨,这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情,所以,一时间众人都陷入震惊和恐惧之中,没有人说话,只闻急促的呼吸在隧道中回响。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气氛压抑得令人发疯。但经过这片刻的过渡之后,众人也总算是平复了一下惊恐的心情。
孙兴拎着手电筒走向那截臂骨掉落的地方,其余的人跟在后面。
然后众人战战兢兢地围成一圈,看着中间那截躺在轨道上的手臂骨。
“怎么会有人的骨头呢?”奥菲玛塔心有余悸地问。
“会不会是修筑这个隧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故,不幸遇难的建筑工人的。”徐璐推测道。
“不太可能。就算出现事故,死者的遗体也会被找回。而且手臂这种东西断掉的话以现在的医疗手段很容易接回去,所以不可能有人把断掉的手臂就这么扔掉。”孙兴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去观察,“骨面上有细小的裂缝,臂骨上有尖锐的牙齿痕迹,可能是生前或死后被什么东西撕咬过。无名指的第二骨节很粗大,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旁听过医学的课程,记得当时教授说人体中有一种反应叫做过偿机制,受过伤的骨骼会恢复得比正常的更加粗大更加健壮,所以这手骨主人的无名指第二骨节很可能折断过。”众人仔细一看,果然发现那手骨的无名指第二骨节相比第一骨节要粗壮不少。
看到那灰白的手指骨,高远下意识地想到口袋里的那枚指环,然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暗忖那指环说不定正是那臂骨的主人的。
想到这儿,他迅速地把那指环掏出来丢掉。
“好了,”孙兴放下那截骨头,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道,“我们当务之急是求援,这段臂骨的问题不妨等大家都安全了之后报告给警察。没准儿很快便会得到结果。”众人自然表示赞同,于是再次踏上求援之路。
这次走在最前头的是岳山阳,孙兴把手电筒交给他,自己走到倒数第二个位置。高远还在最后,陈子重原本在高远前面,但看到孙兴走向他,立刻快走几步走到奥菲玛塔的前边。走了一段路之后,高远觉得好像少了一个人,正要询问,徐璐已经从后面赶上来,神色惶惶地说:“对不起,我鞋子有些不舒服,整理了一下。”高远自然不会说什么,让徐璐走到自己的前面。走在第三位的奥菲玛塔表现得很活跃,不停地和岳山阳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然后大声讲他刚来中国时曾经做的一些糗事和他那乖巧可爱的小女儿的一些趣事。大家听后不时发出一些笑声。如果周围不是一片漆黑的隧道,高远觉得这样的氛围倒是蛮适合一次充满了欢乐气息的远足。
“嘿,你们绝对不知道我刚开始学中文的时候出过多么搞笑的事情。我刚刚说的和这个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奥菲玛塔正说着,前面岳山阳手中的电筒突然熄灭了。众人立刻陷入到漆黑之中。
“这什么破烂玩意儿。”岳山阳抱怨道。
“可能是接触不良,给我看看。”高远说,之前刚找到这个手电筒的时候也曾出现过灯光无法开启的情况。
岳山阳沮丧不已,回身直接把手电筒向高远扔去。
“给我啊!”高远催促。
“我给你了。”岳山阳回答。
“别开玩笑,我根本没接到。”高远硬巴巴地说,一点也不像说笑。
“是不是掉到地上了?”徐璐推测道。
立刻有人借着手机的光在地上寻找,但除了尘土和生锈的铁轨以外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掉到地上,我根本没有听到声音。”陈子重反驳。
“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徐璐迟疑着说。
“是被谁接过去了吧?拿出来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岳山阳冷着脸说。
大家立刻用各自的手机互相查看,但却没有任何发现。高远知道,那手电筒是充电式的,长约二十厘米,粗若儿臂,不到一斤重。
这东西还真不算大,想要藏起来也挺不容易被发现的,不过现在这么个时候,没有人会白痴到把它藏起来。
没有人接到,没有人藏起来,也没掉落在地上。手电筒还真就这么匪夷所思地消失了。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有一个隐形的人在众人之中吗?或者是出现鬼了吗?有这样想法的显然不止高远一人。因恐惧而引起的猛烈心跳鼓动在每一个人的胸腔中。沉默突然降临,只有被压抑着的喘息声激荡不休。
就在众人被那难以忍受的沉默和莫名的恐惧压迫得直欲窒息时,头顶漆黑的隧道上突然出现一道亮光。那光出现得非常突兀,如同神迹一般从上向下降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头顶看去。但却不是什么神灵,发光的正是那个莫名消失的手电筒。不过除了手电筒之外,还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悬在隧道顶。那黑影似乎也没想到手电筒会突然开启,立时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叫。然后手电筒便掉落下来,旋转着把光柱射向各个方向,接着重重地摔在坚硬的铁轨上,支离破碎。此时已经没有人去在意手电筒,因为在手电筒光柱滑过隧道顶部那个极短的一刹那,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黑影。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怎样一个怪物啊!形态类人,有手有脚,但那一张脸却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头呈橄榄型,光秃秃的没有头发,两边略尖,没有眉毛,眼部如同镶了两颗焚烧过后的煤球,泛着灰白的色泽,鼻子和鼻梁好像被一把锋利的刀齐根削平,只有两个用来呼吸的黑洞,下面是一张长满了一排排尖利牙齿的血盆大口。
当高远看到那张犬牙交错的嘴时下意识地就想到片刻前在隧道中看到的那截臂骨,以及上面痕迹清晰的齿痕。
骤然而生的变故令所有人都僵立了片刻,随后无边的恐惧巨浪一般袭来。于是众人齐齐地大喊了一声,夺命奔逃。
恐惧确实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力量,如果到一定程度,它几乎能激发你所有的潜力。
高远就是这么想的,在过往的二十多年中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扑到脸上的空气甚至都有点触面如割的感觉,风从腋下穿过,凉飕飕的,如同夹了两片冰。脚下是铁轨或者细小的石块,面前则是浓墨一般的漆黑,手机的微光只能照出小小的一块方向。他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后,但却不知道自己正奔向何方,他祈祷着不要撞到墙壁,更希望别有什么坑洞突然出现在前面的路上。
那怪物似乎没有追上来,因为他没有听到身后发出惨叫声。这让高远稍稍心安了一些。毕竟那怪物抓到他之前还有其余的人可供选择。
隧道仿佛没有尽头一般,难道它一直通向地狱吗?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高远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猛地向前扑倒。他闷哼了一声,不顾疼痛飞快地爬起来。本想继续逃,但突然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向前照了一下。这一照不要紧,只见昏暗的光线中,一节节破败不堪的车厢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原来那些消失的车厢都在这里。
这个念头立刻浮现在高远的脑中,不过,只是看了几眼,他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恐怕是错误的。因为这些车厢显然和之前他们乘坐的车厢不一样。这些车厢虽然已经损毁得非常严重,但里面的一些设施倒还有所残留,只是座椅、扶栏、车内的装饰没有一样是他所熟悉的。
高远沿着车厢一直往前,当他走到车头的位置时,惊讶地发现车头已经彻底报废了。不仅仅是车头,整个第一节车厢都成了一个被直着踩扁的易拉罐。看着车头的惨象高远咧了咧嘴,难以想象撞到什么才会形成这样的形状。
车厢中没有尸体也看不出血迹,似乎这只是一列被废弃的地铁。
“啊,原来车厢在这儿。”后面突然出现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高远听出来是奥菲玛塔,迅速跑回车尾。
“其他人呢?那怪物追来没有?”奥菲玛塔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我不知道,那东西太可怕了。我疯了一样跑。孙兴在我后面,老岳也是。我们安全了吗?”话音刚落,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高远和奥菲玛塔先是一惊,随后立刻向着脚步声的方向跑去。两人很轻易就听出脚步声的主人是岳山阳,因为他穿的是一双高筒的厚底皮靴,走路时会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之前奥菲玛塔还曾取笑说他的走路声像骆驼放屁。
脚步声近了,高远停下来用手机的微光向来人的方向摇晃了几下。
“怎么停下来了?”是孙兴的声音。接着满头大汗的岳山阳冲破黑暗跑到高远和奥菲玛塔的面前,喘气的声音大得像是在胸腔里藏了个鼓风机。
“妈的,我实在是跑不动了。”说完这句话,岳山阳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样一直跑也不是办法。”高远伸手到后背去扯了扯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的衣服,“陈子重和徐璐呢?”问完这句话,四个男人都沉默了下来,因为他们发现落在后面的是一个似乎刚刚成年的男孩和一个女人。
“应该在后面,”孙兴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我没有听见惨叫声和求救声。”仿佛是为了证明孙兴的话,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再次传来。高远又向前跑了几步,向着黑暗中大声问道:“是陈子重和徐璐吗?”“是。”一个女子声音短促地回答。
高远再次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晃动。很快,徐璐和陈子重的身影就出现在面前。两个人是互相搀扶着的,陈子重似乎腿脚受了伤。徐璐也是一副相当狼狈的模样。
奥菲玛塔率先跑过去搀扶陈子重。岳山阳和孙兴只是站在原地,表情淡漠。
既然有奥菲玛塔的搀扶,徐璐也就松开了扶着陈子重的手,一边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中拿出纸巾细致地擦脸一边说道:“我们两个一直在最后,那怪物没追来,不用担心。”她的声音低沉,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感情变化,似乎对高远他们几个大男人扔下她和陈子重率先逃跑没有一点怨怼。
徐璐这句话说完,高远立刻觉得轻松了下来。他看到奥菲玛塔脸上的神情也是一松,或许是因为那个恐怖的怪物没有追上来,但高远知道,更重要的是徐璐没有因他们的逃跑而大声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