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却依然沉默地坐在那里,仿若未闻,高远虽然非常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忍着没动,而是依靠着车厢壁坐在杨晓的身边,“我小的时候,有一次赤脚下河摸鱼,脚底板被树枝扎了很深的一个洞,出了好多血,我疼得大叫,爷爷就让我屏住呼吸,说这样就会感觉不到痛。我就照着做,果然变得不是很疼了。后来我每次遭遇到疼痛的时候都会屏住呼吸,因为当你发现憋气憋得快要窒息的时候,那些疼痛就会退到次要的位置。如果你心里真的很痛的话,不妨试试这个方法。”杨晓依旧沉默,高远发现她并未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便有些沮丧,侧着脸看过去,昏暗的光线中,他隐约发现杨晓满脸泪痕,心下就一颤,张了几下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片刻之后,高远败下阵来,吐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能做的就是接受和坚持住。”高远话音刚落,杨晓陡然站起,伸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看了一眼身旁那两具尸体,坚定地说道:“走吧,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话毕,率先向车厢的另一端走去。
高远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女人的内心倒是够强大的,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紧跟在杨晓的身后。
走了几十步,杨晓突然站住。高远也不得不停下来,发现她正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具后背插着一块铁片的尸体旁,满脸困惑。想到车祸前的情境,高远想问杨晓是不是认识这个奇怪的男人。可刚刚张嘴,杨晓已经走了过去。
两人通过已经严重变形的车门,来到下一节车厢,原本以为会是一片尸山血海的景象,却没料到完全不是想象的那样。没有尸体,一具都没有。也没有血迹,最关键的是没有车厢。准确地说应该是缺失了绝大部分的车厢。整节车厢如同一块长条的乳酪,被一刀凌厉地切掉了三分之二。更令人惊奇的是,断口处光滑如镜,完全不像是外力撕扯造成的。虽然车厢的外部并非全部是坚硬的钢铁,但整体的骨架却是极为结实的钢结构,就算是最锋利的切割机也无法做到这种地步。
当然这并不是众人的关注点,相较而言,他们更想知道其余的车厢到哪里去了。
如此诡异的情况,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处境中。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但所期盼的救援似乎依然遥遥无期。窒息一般的沉默如同一块巨大的岩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其他车厢呢?”终于有人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会不会断开了,其余的车厢有可能在前面。”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推测道。
高远发现那西装男竟然是那位车祸前丢失钱包的失主。
“嘿,高远,你用手电筒向前面照一下。”奥菲玛塔对站在后面的高远说道。
“向那边照。”西装男指了一个方向。
高远沿着西装男指的方向照过去,强劲而明亮的光束直射进漆黑的隧道,目之所见除了隧道墙壁和铁轨之外皆是黑暗。别说车厢,连一点杂物都没有。
“不对,这不正常。”西装男子一脸凝重,前走几步跳到轨道上,把手伸向高远,“把电筒给我。”高远把手电筒递给他。西装男便蹲下身去检查铁轨。
“小心触电。”一个女人提醒道。
高远听声音有些耳熟,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那个要20万分手费的女人。
“没事儿,只有第三轨才有电,只要别碰第三轨就行。”西装男一边查看一边解释道。
“嘿,兄弟,”奥菲玛塔听说下面没电,立刻跳了下去,迫不及待地问,“发现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铁轨锈蚀得非常严重。”西装男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一个男人沙哑着声音问道。
“很复杂,铁轨的老化程度完全不符合年限。”“是因为这个才会出车祸的吗?该死的,就知道他们会偷工减料。”有人愤愤不平地抱怨。
“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吗?”杨晓问。
“没有。”“隧道中手机信号不稳定,这很正常。”有人解释道。
“可是不应该急救电话都打不通啊!”妩媚女人一边狠狠地按着手机的按键,一边发出质疑。
“救援为什么他妈的还不到,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哑嗓子男人怒气冲冲地咒骂着。高远向那边看了一眼,原来是那个满脸横肉的链子男。他记得车祸前,西装男曾悬赏一千抓小偷,这粗豪汉子就是被那一千块钱激发出了蓬勃的“正义感”。
粗豪汉子的咒骂如同在翻滚的油锅里泼了一瓢水,所有人都开始大声地咒骂起来。
“大家冷静一下。”西装男突然振臂高呼。
“冷静个屁啊,老子胳膊都断了!”有人愤愤不平地反对。
“嘿!”奥菲玛塔喊了一声,响亮的声音竟然在隧道中引起了一阵回声。众人立刻停止了谩骂,都惊讶地瞪着他看。
奥菲玛塔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我觉得我们应该听听他要说什么,毕竟光凭咒骂可救不了我们的性命。”这句话说完,大家就转向了西装男。
西装男向奥菲玛塔点了点头以示谢意,开口道:“首先说一下我的名字,我叫孙兴。现在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救援人员很可能因为别的原因被拖住了,所以才无法及时赶到。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待在这里等救援人员来,而应该自救,沿着隧道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到下一个站点。行动不便的请先留在这里等待救援,没受伤或者受轻伤的去下一个站点救助。”孙兴的话音刚落,高远便站出来支持。因为他知道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靠谱的救助方法。其余的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于是,一支5人的求援小分队很快就组建完成了。高远和奥菲玛塔都是其中之一,西装男子孙兴做领队,戴金链子沙哑嗓音的马脸汉子叫岳山阳,也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那个令高远印象颇深的妩媚女子,她自称叫做徐璐,但看她自我介绍时闪烁的言辞,这个名字是真是假十分值得怀疑。当然,此时此刻也没有人在乎她名字的真假。
经过一番介绍,大家对彼此都有了些了解。孙兴是一个私营企业的老总;马脸汉子岳山阳心虚地自称是个自由职业者,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就是一个街边混子;徐璐是某上市公司的白领,这个倒也在意料之中;最出人意料的是奥菲玛塔,竟然是工地的建筑工人。这让众人都很吃惊,毕竟能来到中国的老外都让人感觉挺有能力,再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建筑工地去。对众人的惊讶奥菲玛塔却觉得很无所谓,他说他来中国超过10年,做过很多工作,只有做建筑工人让他最舒服。
让高远比较遗憾的是杨晓没有加入,她自愿留下照顾剩余的伤者。不知道什么原因,高远非常希望杨晓能和他一起。但是看她很坚定地要留下来,他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和她说别担心,一到达站点立刻就会回来找她。说完了突然觉得好尴尬,这番话说得好像他和杨晓多么亲密一样。杨晓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对他笑了笑。
就在求援小队要出发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着要加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又瘦又矮的身影从人群背后走出来。高远觉得那身影看着好熟悉,却被岳山阳一语道破。
“小崽子,滚一边儿去,我们这儿不欢迎小偷。”是了,高远立刻想起来,这人正是那个偷孙兴钱包的小偷。当时他看到的只是那小偷的背影,却没想到这小偷竟然长得颇为清秀,年纪不大,顶多十七八岁的样子。
“凭什么不让我加入?”那贼愤愤不平地反问。
“就因为你是个恶心巴拉的臭小偷,老子最烦的就是你们这帮杂种。”岳山阳满脸鄙视。
那贼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岳山阳大骂道:“你他妈也不是什么好鸟,仗势欺人的烂狗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要没老疤罩着你,你都他妈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小崽子你再敢说一遍!”那小贼的咒骂显然戳到了岳山阳的痛处,他抡着拳头就要冲上去揍那贼。还好奥菲玛塔及时拉住。
“行了,都闭嘴。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孙兴站在两人中间厉声斥责,“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现在必须和谐相处,等出去了,你们俩爱怎么解决怎么解决。”话音一顿,转向还在嘟嘟囔囔咒骂的贼,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陈子重。”那小贼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你之前偷我钱包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也不会向警察揭发你。
你也可以加入求援队。但从现在开始你手脚给我放干净点。要是再做偷偷摸摸的事情,别怪我对你不客气。”陈子重一听可以加入求援队,虽然对孙兴刚刚说的一番话非常不满,但也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最后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孙兴的话。
求援小队很快出发了。孙兴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高远走在最后,不时回头看一眼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幸存者。杨晓站在众人的最前面,隐约中正朝他摆手,似乎脸上还带着微笑。他也用力地挥了挥手,心中陡地涌起莫名的悲伤,似乎即将和最重要的人生离死别。
一行人渐行渐远,高远频频回头,但即便是视力再如何出色也很快就看不清杨晓的身影了,黑暗终于将后面的所有都吞噬掉。而在他们的面前,漆黑的隧道一直在地下延伸着,似乎没有尽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