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黎扬靠在教室后桌断断续续地打盹儿,讲台前面是送别晚会彩排的同学。
我眯起眼打着哈欠问黎扬:“你怎么不上台?好歹你也是班长。”
他张开半眯着的眸子低沉着嗓子嘀咕:“重要的人物都是压轴出场的,比如我。”
我嗤之以鼻,正想和他斗嘴,只听不远处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桌椅倒塌在地面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我被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就清醒了。
原本彩排的同学早就停下,此刻他们正试图拉开剑拔弩张的二人。
其中一个便是沢言。
黎扬立马起身跑过去劝架。
被同学们死死拉住的男生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赤红着脸极为愤怒地咆哮:“松开,都给我松开!刘沢言你整天在这儿装大爷给谁看,不会好好说话是不是?非得说什么都点头摇头,装清高?早看你不顺眼了,你给我过来,现在就只会装孙子了?”
沢言被人困住胳膊,苍白着一张脸,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黎扬走上前按住青筋暴起的男生,想要息事宁人:“算了,哥们,都是同学,没必要这样,咱们先冷静会儿,再好好解开误会好好说说。”
男生哼哼冷笑几声,嘴里接连蹦出极为伤人的语句:“谁和他好好说?他以为他是谁?整天装哑巴装忧郁也不害臊?”
沢言忽地就眼神一滞,大力挣脱了束缚,毫不犹豫地挥拳过去。
推推搡搡的人群中我再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一切都变得混混沌沌;乱成一团。
李老师相当惆怅地站在讲台上。
底下黑压压的,鸦雀无声。
我把下巴搁在手背上,看到他扶着讲台连叹了两声:“今天的打架事件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我们现在这样像个大家庭一般聚在一起,是难能可贵的缘分,同学们都是成年人,面对任何事成熟一点,不要用拳头、用暴力解决问题,有任何事都可以找身为班主任的我,我会尽力为你们解决。”
黎扬探头过来小声嘟囔:“不知道解不解决对象问题。”
“一边去,没正经。”我眨巴着眼睛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而李老师接下来的话,让我的笑容瞬间就凝固在脸上:“希望大家也都能理解一下,刘沢言因为身体的原因无法很好地与大家交流,失语症比较特殊,也希望大家在他做得不好的时候能够更加宽容一些。”
教室里一片哗然。
1.4
那晚之后,似乎有什么在悄然滋长,同学们都对沢言相当友好,与他打架的男生也一反常态地对他忍让。
可他多半是面无表情。
我很少看到沢言笑。
有时候我总会想那个午后他微弯的嘴角是不是我的错觉。
他对待众人的态度透着一股凉薄,带着一种杨冬的影子。
杨冬,对于我来说一直是讳莫如深般的存在。
他占据了我最为青葱年少的时光和回忆。
很多时候他就像是一个诅咒,如影随形。
高中的一段时间,因为学业的压力,我突然变得很自闭,厌烦了一切,一切看起来都是无用的交际。
杨冬在那个时候向我伸出了手,让我就像是得到救赎一般,整个高中,我一直偷偷喜欢他。
杨冬是我的高中学长。
那个时候才貌双全的他在我们学校很是出名,有相当多的追求者。
他是个善用人心的人。
他会在你心心念念赴约时突然改变主意拒绝你。
也会在你心灰意冷时用他的柔情感化你,让你再次死心塌地。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乐此不疲地操控每一个他的追求者。
他热衷于别人对他的臣服。
与他熟识后我才明白,他是一个凉薄的人。
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选择兢兢业业地扮演一个尊敬他的学妹的角色。
我谨慎地隐藏着自己的内心,不敢越雷池半步。
比起变成被他凉薄对待的对象,我宁肯装成一个无关者,因为这样,我就能一直守着他,看着他。
黎扬一直认为我的行为他无法苟同,他无数次告诫我让我放弃。
可是那个时候,杨冬早就在我心里生了根、成了结。
尽管知道一切都不会有结局,我却始终无法放下他。
我会在黄昏偷偷躲在拐角,像个跟踪狂一般目送他到车站。
我会在他生日时,熬夜为他写一千张告白的小纸条。
我把它们藏在房间书柜的最深处。它们就像是一个秘密,是我始终无法表露和传达给杨冬的秘密。
我会一遍遍地练习他喜欢的钢琴曲,在与他相处的时候不经意间弹奏。
我会在图书馆里偷偷挡住盛满阳光的窗口,只因不愿睡着的杨冬被那束光打扰。
我会在他换了一个又一个新女友,却热衷于介绍给我认识时,面带微笑,诚恳祝福。
我始终没有告诉他,我有多么喜欢他。
我带着这份藏在苦涩中的情感一直到了大学。
有时候我总会想杨冬这辈子到底会不会有个求而不得、让他愿意驻足的人出现。
我希望那个人能够让杨冬学会如何爱人。
很久前我曾听过一句话,人生中你所以为的一些巧合,不过是另一个人用心的结果。
直到现在,我都认为这句话透着一丝无法言说的伤感。
1.5
杨冬给我打来电话说他找到了新女友时,我丝毫不觉得意外。
我来到约定的咖啡馆见他。
进入大学后,他变得成熟内敛了许多。
他看到我,露出微笑招呼我坐下,我与他指尖相握算作是礼貌回应。
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些不伦不类。
明明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在身体接触上却比陌生人还要生疏。
“恭喜你。”我说。
他摸着下巴心不在焉,又像是在思量某个他无法解决的困扰。
我开口问他:“怎么了,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抬头看我,下巴上是他太过用力后留下的红痕:“这一个,我,我很喜欢。”
我愣住。
杨冬从没说过他喜欢谁。
在我印象里他似乎是个从不曾懂得爱人的人,他喜欢的向来是掌控别人。
可是此刻,他的话打破了从前所有的论证。
他告诉我,他有了喜欢的人。
“我想和她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再过几年我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他说。
“当然。你觉得幸福就好。”我答。
之后我见到了他口中的那个人。
文文静静,相当知书达理,不难看出,婚后一定是一位贤妻良母。
他们出奇地相配。
我笑着捂住心口。
只是觉得刺痛,痛得我喘不上气。
我端起咖啡杯,掩住脸,不泄露我痛苦并且带有几分扭曲的表情。
我非常喜爱的作家三毛女士曾说,天下万物的来和去,都有它的时间。
杨冬大概就是这样。
他从来都不属于我,所以到了他该离开的时间,他就无法再驻足于我的世界。
下午回学校时,黎扬打来电话告诉我,学院里安排了大扫除,人员得尽快就位。
我沉声掩盖住我此时的情绪,我并不是怕他笑话我,相反,他会比谁都担心我,我不想让他再为了我的事费脑子。当了班长后他一直事情很多,我无法为他分担,他相当辛苦,我不想他还要为我分心。
“为什么选我去捡树叶啊?这活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我故作轻松地打趣。
“可能老师觉得你长得比较老实可靠吧。”他答。
“是说我长得挺讨喜、挺好看的意思吗?”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得了,你快清醒点吧,是说你长得很安全,绝不会引来犯罪团伙的意思。”他扯着嗓子在电话里吆喝。
我扯扯嘴角,当下就挂断了电话。
近来,他损人的功夫绝对一流,恨得我牙根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