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798700000006

第6章

吴紫藤记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眼泪流动的姿势。

扬州的大年三十,街上没有多少人,瘦西湖的游人寥寥无几,站在高处看整个景区,不掰指头都能数出几个人。沿着一条小道向前,走到几处盆景旁,巨大的盆景和苍劲的松柏在冷风中巍然屹立。她看见了雾,雾再次缥缈在四周,游移在松柏和海棠中间,盆景里栽种着各式各样的树木,山茶已经打苞了,但还没有开放的迹象。一条木船悠悠而来,又缓缓而去,船上有低矮的房子,一个男人举着红对联,女人指手画脚,指挥着对联应该张贴的位置。一个小孩,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横着一根竹竿,竹竿上缠绕着一串鞭炮,女人转过身,呵斥着男孩,男孩望一眼母亲,把竹竿伸得更远。吴紫藤一直看着木船,船游走了好久,鞭炮声还没响起。手机响了几声,她知道是短信,以为是张海洋的短信。张海洋的家在扬州,她来扬州可能是一时兴起,或许也有某种期待。他说每年都要回家过年,但他并没有邀请过她一次。短信是家乡的一个亲戚发来的,她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复制品:感动的时刻,来自被朋友想起,美好的时刻,源于想起朋友,即使没有约定,却有默契,祝春节快乐!

自己的父母没有手机,他们也不会发给她短信。会不会是亲戚在她家做客,大家想起她,让这位亲戚代表大家发给她短信,表示慰问。一滴水滴落下来,不偏不倚滴落在吴紫藤的睫毛上,她正仰头看一株婉转的松柏,她不明白,在她家乡漫山遍野的松柏,到了江南怎么都成精了,不栽种在土地上,而栽种在造型别致,油光发亮的陶盆瓦罐里,本来笔直的树干,捆绑上绳子,吊上砖头,眼睁睁地看见刚直不阿的躯干变成了绵软的枝条。水珠落在睫毛上,她没有擦拭,甚至连眨动一下眼睛都没有,水珠滚落下来,顺着眼角而下,流动的速度缓慢而惆怅。她还是闭了一下眼睛,这一闭,就溢出了眼泪。泪水哗哗地往外涌,雨幕一样遮挡了眼睛,不能继续走动。她靠在一株柳树上,柳树摇晃了几下,细小的叶片落下来,一片掉在脸上,合着泪水粘贴在脸颊上。她感觉到了,但她不取掉,她一动不动,想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后来,她想起来,应该将自己来扬州的事告诉给张海洋。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张海洋了,她知道他在躲避,但没有直接说分手的事,她还抱着一线希望。直接告诉他不大合适,怎样既传达了意思,还能保持一种姿态呢?她想起了刚才的那则短信。

她把短信重新编辑,后面加了一句:扬州的雾真浓呀!

然后,用了用力,按动发送键,发了出去。

她轻松了一下,伸手取掉脸颊上的树叶,小小的,眉毛一样小巧弯曲的柳叶,金黄、干脆,手一碰,发出细小的碎裂声,泪水合着叶片也裂成了碎末。

等待,徘徘徊徊地等待,她把手机握在手心,一会放到眼前看一眼,一会再看一眼。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时间越来越长,没有回信。她不甘心,以前每天都要接到他六七个短信,现在却疏远成这个样子了。她不愿多想,可控制不了思维,一阵紧接一阵的鞭炮声远远近近地响起,哦,人家在吃团年饭了。张海洋大概也在吃团年饭吧,吃团年饭的场面多热闹,嘈杂声多大啊,谁还顾得上手机短信。

肚子疼痛了一下,最近小腹肚子总是时不时地痛那么一下。她把手机装进包里,向公园的出口走去。出了大门,到处找饭吃,饭店紧闭,商店关门,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卖玉米棒子的人,走到跟前,只剩半截。她问有没有多的,人家说:“本来这半截不打算卖的,得回家吃团年饭,看你可怜,卖给你。”

她愣了愣,怎么我成可怜人了?什么时候变成可怜人的?就是可怜,也轮不上大年三十卖玉米棒子的人可怜呀。她拿了玉米,快速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到朱自清故居的时候,故居已经关门了。故居坐落在一处居民住宅区后面,曲里拐弯才找到。故居只是一座不大的四合院,墙壁和房顶呈黑色,大概是青砖建筑年代太久的缘故吧。门上贴着一张红纸,写着“春节期间故居不开放”的字样,门框两侧贴着一副对联,糨糊还没有干好。她把脸凑近门缝,门从里面闩着,她拍拍门,没有一点动静。顺着墙根外围向房后走去,房后有处空旷的地方,一个男人正蹲在地上洗衣服,一团水雾在他身后飘绕。走到近处,紫藤才看清水雾弥漫的地方是一眼水井,水井井口很小,但很精致,水井四周有大块的石板,石板为黄色,非常光滑。男人见她走近,继续搓洗手中的衣服,问她一声:“看朱自清故居啊?”

吴紫藤有点惊愕:“你怎么知道?”

“这条巷子只有朱自清故居有外人来。”男人笑着说。

“你就住这儿吧?见过朱自清的家人没有?”吴紫藤问。

“有时候北京会来几个人,说是朱自清的后人,搞不清是不是。”

“你觉得跟朱自清做邻居是不是很光荣?”

男人放下衣服,抓起水桶打水,吴紫藤说:“我没打过井水,让我打一次好吗?”

男人说:“今天都腊月三十了,你还不回家。”

吴紫藤提起水桶,含糊了一句,这种询问,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知道怎样对付。她把水桶扔进水井,热气向上升腾,吴紫藤说:“井水不冷呀?”

男人说:“井水冬暖夏凉,年龄大的人还是喜欢在井边洗衣洗菜。”

吴紫藤说:“朱自清以前也在这眼井洗过衣服打过水吗?”

男人说:“你怎么总朱自清朱自清的,我告诉你,他老家并不在扬州,这座院子也不是他祖上的,他家只是在这里租住过。”

吴紫藤发现男人不喜欢说朱自清的事,就说:“井沿咋有豁口?”

男人说:“井沿让人偷了?”

“还有人偷井沿?”吴紫藤好奇地问。

男人说:“当然,这眼井是文物,井沿原来是一整块白色的石头雕凿而成,上面有漂亮的图案,因为井绳长年摩擦,勒出几条很深的缺口,没想到去年被人用电锯把井沿锯走了。”

吴紫藤打了半桶水,倒进男人的水盆,撩起一捧水,感觉水很温暖。才说:“到底是名人故居,连水井都是文物。”

说完后害怕男人生气,赶紧岔开话题,明知故问地说:“那门不开呀?”

男人说:“你拍门,使劲拍,里面有人哩。”

说声再见,吴紫藤转到故居门口,发现一扇门开着,一扇门关着。一闪身进去,院里没有一个人,一转身,进到一间小房子,房子很暗,没有灯光,标志牌上写着:朱自清书房。

紫藤看看书桌,看看墙壁,看看天井里的一株小树,觉得书房真小呀,庭院深深,墙壁高耸,月亮只有升到夜空正中的位置,才能仰起脖子看见,这样的房子有什么好呀。一座汉白玉雕像站立着,西装革履,戴一副圆边眼镜,过去的文人都这般潇洒哦。她向另一间展室走去,里面有个人,这个人就是司马君。司马君见到她,也愕然了一下,向她点点头,她望了他一眼,没有丝毫表情。然后,她快速向天井走去,天井里一个女人正握着一把拖布,一条腿抬在空中,一条腿踩在地上。看见吴紫藤,抬起的腿定格在空中,另一条腿踩在地上,拖布握在手里,一动不动,做金鸡独立状。吴紫藤知道自己吓着了人家,赶紧说一声:“新年好!”

女人恢复了常态,回一句:“新年好,你是咋样进来的?”

紫藤说:“不好意思,看见门开着,就进来了,没有买门票。”

女人说:“没关系,没关系,赶快回家过年吧。”

吴紫藤哭笑不得,赶快跑到街上。这个时候,天地一片轰鸣,鞭炮声、呐喊声、嬉笑声,声声入耳,远处近处的灯火渐渐明亮起来。除夕的夜色马上就要入住这座江南名城,这座令人向往的美丽城市,这座夜色雾色灯火辉映的城市,这座烟花爆竹响彻云霄的城市,这座名扬四海的江南古城,整座城市完全沉浸在喜庆的海洋里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扬州炒饭饭馆,厨师还不在。烤羊肉串的倒有,吴紫藤不愿意在除夕吃这种食物,这可是一年只吃一次的年夜饭啊。况且,牛羊肉烧性大,不能多吃,她的身体有病,服着药,不能为一顿饭前功尽弃。在一家肯德基店,要了一杯牛奶,几个蛋挞,她吃得很慢。肯德基店里回荡着中国歌曲:“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爸爸准备了一桌好饭……”

吴紫藤流着泪向投宿的地方走去,在灯光的照耀下,她不停地看见自己眼泪滚动的姿势,左眼看见右脸颊的泪滴,右眼又看见左脸颊的泪滴。那个时候,她还幻想着张海洋的出现,幻想着有一天和张海洋共步红地毯。她曾经听说张海洋有妻有子,听说他在外面有不少红颜知己,但她不相信,她觉得自己是张海洋唯一的恋人,她对自己的感觉坚信不疑。当她走到住处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年夜饭的浓香弥漫着整个江南。

同类推荐
  • 村路

    村路

    在关中道,这种蛇是极其少见的。它浑身透着凉嗖嗖的紫红的晶莹,像造型精湛的玉器,超然的打坐着,眼睛似闭非闭,如同一尊欲了尘缘的佛徒。烈日把空气点燃了,透明的流火借着风势,肆无忌惮横冲直闯。岑寂的乱坟滩里,疯狂的杂草们痛苦的低下脑袋,软绵绵的,有气无力,欲哭无泪。田鼠们用两只后腿站起来,警惕的四下张望,发出干涩的“吱吱”的叫声,他们一边忙碌着性事,一边寻觅着水源。野鸡卧着或者站在草荫里,眼帘一挑一挑,纤细的舌头垂下来,两腮煽动着,抵抗着烈日。
  • 海蓝

    海蓝

    海蓝是她的笔名。她的真名据说极土,类似王桂华,李凤琴之类。黎虹有个同学毕业后分到报社,给海蓝当手下,“见过能装的,没见过那么能装的。”黎虹的同学一言难尽的样子。 没多久,黎虹参加外省一家刊物举办的笔会,同行的有海蓝,以及青年评论家赵行。他们在火车站贵宾厅见了面,黎虹认出了赵行,他穿得很休闲,坐在沙发上跟一个女人聊天。黎虹觉得那个女人应该是海蓝。确实不年轻了,比黎虹想象得漂亮些,而且比她的同学形容得苗条很多,穿了一件鲜艳的碎花衬衫,面料带弹力的,紧紧地箍在身上,她的胸部很醒目。
  • 陡峭(中国好小说)

    陡峭(中国好小说)

    讲述了外乡广告业务员江小藻因为儿时的一场意外在城市到处漂泊寻人的故事,这之中穿插了与马小剑的爱情故事。结构精巧,语言生动,笑中带泪。
  • 花香

    花香

    《花香》讲述了一个农村妇女的细节生活,把花香这个人物刻画的有血有肉,故事生活气息浓郁,在语言的描写上也富有想象力,比较鲜活、生动。
  • 远去的风情

    远去的风情

    本书是知名乡土作家贺享雍的作品。内容选自作者已经出版了的各种乡土文学小说中与民俗风情有关的故事。这些民俗文化,虽然有的已经在生活中消失了,但它毕竟代表着一段历史文化记忆,属于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至今仍有个别民俗在乡村地区存留。作者熟悉乡间民俗,语言富有乡土气息,可读性强。阅读此书对于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有一定价值。
热门推荐
  • 诡变:美人尸花

    诡变:美人尸花

    商场女经理苏颜自从用了一种叫“秘制回颜霜”的化妆品之后,白天美若天仙,但每到夜间十二点以后,整个面部就会变得满脸皱纹,像一张老妪的脸。而“秘制回颜霜”是一个神秘的人送给苏颜的,每次在她商场进化妆品的时候,混在那些货物里。当苏颜和男朋友纪伦去查“秘制回颜霜”的来历。竟然看到,母亲的住处放着一具具处女的尸体。尸体的嘴巴、眼睛里开出一朵朵娇艳的花朵……
  • 大庄严论经

    大庄严论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让孩子安全成长

    让孩子安全成长

    不知道您是否知道一个重要的日子——全国中小学生安全教育日。这个日子是在每年3月最后一周的周一。可见,安全教育已经上升到全民、全国的高度。安全,是一个沉重而严肃的话题。安全,是生命的保证。无论是父母,还是孩子,保障安全都是非常重要的。今天,安全隐患有很多,而孩子却很难应对突发的意外状况,尤其对于3-6岁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所以,父母一定要重视对孩子的安全教育。人的生命也只有一次,生命是异常可贵的。今天,很多突如其来的意外很难预料。
  • 班主任与班级管理

    班主任与班级管理

    本书是针对我国师范院校在师资培养中缺乏班级管理教育及其教材的现状,为建设“全面推进高素质教育的高质量的教师队伍”的需要而编写的,密切结合教师教育专业实际,突出学术性、实用性,为广大师范生提供班级管理的理论与实践方面的知识。主要内容包括班级管理中的学生和班主任、班级管理目标与内容、班级管理的原则与方法等。本书的特点贴近班主任工作的实际,以介绍先进的班级管理理念,指导和提高新时期班级管理工作实效性为重点,具有可读性和操作性,是当今提高班主任工作能力的创新之作。
  • 养崽日常

    养崽日常

    徐思媛死了,却因为最后心愿成了一名兢兢业业的穿越者。于是,在一个又一个的世界中,她扮演者各种各样的角色。但是这个角色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号,这个称号叫做妈妈。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妈妈,未婚青年不得不一头栽进了“好妈妈养成”系统中,且一去不复返。
  • 落花一瞬:日本人的精神底色

    落花一瞬:日本人的精神底色

    全书通篇以日本社会生活中的花道、茶道、俳道、武士道等为切入点,讨论了日本人对美的体会,对生死之道的领悟,作者有意识地从文化的角度解读历史,通过对日本人精神底色的探究,为理解日本民族的历史进程提供了新颖的视角,让读者感受了日本文化那种“具体入微”的美丽,尝试了那种“花是樱花,人是武士”的“忍恋终极”的落花之美。日本人的内心是紧张的,但情感却是极其认真的,无论是生活还是做事都讲究“道”,在各自传统的文化道场里,固守日本其本身的社会文明,其修身养性就是通过认真的仪式讲述人生的真谛,又将日常茶饭事升华为“道”,将人生的体验全在“道”上。
  • 画界

    画界

    主角霍天羽,一个对画超强悟性的少年。聂天远是国画展中心的总经理,他和妹妹一起去看中美画展交友会,中方惨败,美方目中无人,出言侮辱,聂天远一怒之下拿出画圣牌作抵押和对方立下赌注,但是由于是团体赛,于是聂天远就是请师伯师叔们出山,但是当他找到霍清远的时候,却被拒绝,为了能够让他出山,聂天远跪在外面不起,以至于昏迷,霍清远最后让他的儿子霍天羽陪同聂天远出山,凭借着对画卓绝的悟性,霍天羽崭露头角,战败诸多对手,也揭开了一个神秘的世界!
  • 老兵不死

    老兵不死

    九十七岁的父亲,接到了纪念反法西斯七十周年组委会阅兵观礼的通知。父亲在等待去北京观摩阅兵的日子里,显得躁动异常,他不停地翻阅着纪念阅兵组委会寄来的大红嘉宾册。父亲开始一遍遍地翻箱倒柜,先是找出了不同时期的旧军装,一套套展开,摆在自己的面前,然后选了一套洗得发白的军装穿上。又从柜子的底层,搬出一个乌黑的木头盒子,盒子上了锁,父亲从腰间抖抖地拎出一串钥匙,打开锁。里面盛满了各种时期的军功章。父亲用颤抖的手,把一枚又一枚军功章别在胸前。军功章相互铿锵地在父亲的胸前撞击。父亲的腰一点点地挺起来。
  • 金圈子

    金圈子

    教授姓金,名字亮堂堂的,晃眼:金太阳。金太阳教授供职于北方音乐学院,从教四十多年,带出的学生上千人,全省历届音乐大赛、电视歌手大赛、金嗓子奖等各类比赛中均有获奖的,有的年份甚至囊括金银铜等前几个奖项,有几个在全国都出类拔萃。有一年全省一项音乐大赛,十二个评委中有一半是他的学生,还有三个曾跟他上过课。组委会的一个人开玩笑说,金教授,音乐界围绕着您老人家已经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圈子。您这个圈子资源丰富,是个金圈子呀!从此,金圈子在北方音乐界成了一个专用名词,就是在全国音乐界也声名显赫。
  • 恐惧,牺牲与拯救

    恐惧,牺牲与拯救

    巴威尔·索斯诺夫斯基回到俄罗斯后自杀,塔可夫斯基却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乡愁》中戈尔恰科夫的猝死,如同谶言。塔可夫斯基曾天真地说:只要让我拍完三年,我就回莫斯科。他还来不及拍摄他心心念念的《哈姆雷特》、《圣安东尼的诱惑》,或者《霍夫曼故事集》、《列夫·托尔斯泰的出走》,仅仅55岁就长眠于异国他乡。最初,他被埋葬于距离巴黎五十公里的小城圣热尼伏耶·德·布阿的俄国侨民公墓,在一个刻着别人名字的墓碑之上有一块小小的金属牌,很小的拉丁文字母写着:“安德烈·塔可夫斯基,1932—1987年”。没有任何关于他身世的说明,也没有碑文。墓碑号:75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