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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庞奶奶在门口喊:“磕巴,到我屋里来,婶子有话对你说。”傅磕巴来到庞奶奶家。傅磕巴说:“啊就老婶子,大汉奸黄正本要我去唱堂会,你说我到底是去唱,还是不唱?要是唱,那就是条狗,要是不唱,能惹下什么大祸来呢?”

庞奶奶说:“刀把子攥在人家手里,还是唱吧。”傅磕巴说:“啊就我咽不下这口气!”“戏,我看你还要去唱,至于怎么唱,我给你说说……”庞奶奶如此这般对傅磕巴耳语一阵,傅磕巴不住地点头,脸色也在迅速变化。庞奶奶讲完,傅磕巴急急回到自己屋里。

与此同时,天好拿着做鞋的材料回到家里。

天月忙站起来接过材料说:“姐,你出去快一天了,急死我了!”

天好说:“急什么?曹大叔介绍我到复兴里,揽了个做鞋的活,这下可好了,可以挣点钱养家了。”

天月说:“贾二叔才来过,说要是愿意,咱俩谁去小酒馆都行,给他做帮手。”天好说:“二婶子回老家了,他是需要个帮手,那你就去。”

3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傅磕巴躲不过汉奸黄正本的威逼,只得硬着头皮去唱堂会。正值黄昏时分,西天云霞尽散,几只乌鸦在树梢呱噪,令人心绪烦闷。傅磕巴胆战心惊地出家门,凄凄皇皇迈着脚步。院里的人一起来送行,烘托出了些许的悲壮。

谢瞎子仰面朝天地说:“兄弟,去吧,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要藏在心里,是刀就有出鞘的时候,出鞘就会见血,咱们不撑一时的英雄。”贾云海扶着傅磕巴的肩头为其壮胆:“磕巴,谁要是欺负了你,回来告诉二哥,看我怎么收拾他!咔咔咔。”翠玉更是语深意长暖心窝子:“老傅大哥,千万要小心,低一回头就低一回头吧,你是被逼无奈,咱大院里的人没人笑话你。”傅磕巴的眼圈红了:“啊就诸位高邻,有你们这些话垫底,我什么都不怕,都回吧,我去了。”

庞奶奶站在楼梯口,手里端着一碗酒说:“磕巴,慢走,老婶子这儿有一瓶存放了多年的老酒,你给我喝了,算我给你壮行!”傅磕巴眼泪流了出来:“啊就老婶子,谢了,老邻居们,我都谢了,啊就什么都不说了,我不会给中国人丢脸的!”庞奶奶再次情真意切地嘱咐:“磕巴,记住老婶子的话吧,人该躺下还是得躺下。”傅磕巴说:“老婶子,我有数!”喝了酒,摔了碗,昂首走出大院。

在黄正本公馆里,满厅堂日本人政要、汉奸头面人物,大家杯觥交错,好不热闹。两个相声演员在说传统相声《夸住宅》。

黄金辉说:“老爷子,关东州厅的代表也来了,您太有面子了!”黄正本人模狗样地坐在太师椅上笑道:“嗯,不错,没想到日本人这么抬举我,我脸上有光啊!”他问道,“咦?山东大院的傅磕巴来了吗?”“来了,下一个就是他出场。大连的名角儿有的是,你怎么就看好他了呢?”

黄正本说:“这个傅磕巴,说话磕磕巴巴的,可是唱起戏来,一点也不磕巴,麻溜极了,尤其是《法门寺》贾桂念状子,妙极了,那叫过瘾!”

相声说完了,有人给演员送赏钱。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对傅磕巴说:“老傅,该你的了,给我唱好了,要是唱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锣鼓点响起,折子戏开始,演员上场,开唱。戏唱到贾桂念状子的当口,黄正本兴奋地对周围的人说:“你们看啊,这个傅磕巴念状子是一绝,一张嘴,炒豆似的,巴巴巴巴,从不倒板,你就听吧,绝对过瘾!”

不料傅磕巴刚一开口,忽然结巴起来:“啊就窃,窃巧姣,系,系,系眉邬县学庠生宋,啊就宋国士之女……”

黄正本笑了:“这个傅磕巴,今天怎么给我逗乐子来了,往下听。”可是傅磕巴越来越磕巴了,脖子上的青筋跳得老高,嘴嘎悠着,一句台词也说不出来,一片叫倒好声!黄正本的脸色变了,摔了茶杯,忽地站起来吼道:“傅磕巴,妈了个巴子,你这是成心撕我的脸皮!”

傅磕巴大汗淋漓说话越发磕巴:“啊就老兽(寿儿),兽(寿)儿……星,我本来就,就,啊就是个磕巴,啊就见不得大世面,一紧,紧张就犯老毛病,你不信就,啊就看看我的裤裆,我都拉,拉了裤子!”祝寿的人哄堂大笑。

黄正本吼着:“给我乱棍打出去!”几个恶奴棍棒齐下,傅磕巴抱头鼠窜。黄正本气咻咻地说:“真他妈的丧气,好好的寿诞让他搅了!金辉,你给我好好查查,这个人是不是有意捉弄我?“黄金辉咬着牙说:“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头破血流的傅磕巴回到大院,猛然愣了,只见邻居们都在大院门口等他归来。大家围上来。天好关切地问:“磕巴叔,他们打你了?”

傅磕巴忽然哈哈大笑,拍着巴掌唱:“啊就裤裆一响,黄金万两,你们谁敢碰我?我,啊就是玉皇大帝的女婿……”

庞奶奶摇着头说:“唉,可怜,这孩子,吓傻了。”

贾云海热心地说:“老少爷们儿,不管怎么说,磕巴是咱大院的人,不能叫他就这么废了,瞅热乎劲赶紧给他治治。”说着,去了傅磕巴家,大家跟了去。

傅磕巴躺在炕上,四爪朝天,拍着巴掌唱:“啊就裤裆一响,黄金万两,你们谁敢碰我?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大伙涌进屋子。

贾云海环顾众人,满有主见地说:“你们没看过《范进中举》那出戏?范进中了举,高兴过度,糊涂油蒙心,疯了。有人出主意,让他最怕的人扇几个耳刮子就能醒过来,大伙把他最怕的老丈人胡屠户找来,一个耳刮子打去,病果然好了!”他接着又说,“要我看,除了日本人,就是曹巡捕了,可惜他不在。”恰巧曹巡捕一步跨进屋门:“谁说我不在?”

庞奶奶心急燎地说:“说曹操,曹操就到。磕巴叫人家吓傻了,云海说让他最怕的人扇几个耳刮子就好了,都说他最怕你,你就扇他几个耳刮子。”

曹巡捕一本正经地说:“净扯淡,要是土法子好使,还要精神病院干什么?”

翠玉拉一拉曹巡捕的衣袖求情道:“曹大哥,谁不求谁呀!试试吧。”

曹巡捕走到傅磕巴眼前厉声吼道:“傅磕巴,你他妈的是玉皇大帝的女婿,我是他老丈人,吃我的耳刮子吧!”曹巡捕几个耳刮子打去,并不见效。

傅磕巴笑得更欢了:“啊就给我挠痒痒了,好孝顺的干儿子,再来几下!”

曹巡捕两手一摊:“我说什么来?没用。翠玉,回去睡觉!”翠玉“哎”了一声扭着腰肢跟着曹巡捕走了。曹巡捕和翠玉刚一到家就亲热起来,他把手里提的包往桌子上一放,双手抱着翠玉的腰就要亲她。翠玉一扭身子小声说:“嘘!小点动静,小环子还没睡实成。”曹巡捕说:“没事。”一边继续他的动作。

“你提了包什么回来?”翠玉说着,伸出一只手要看包里的东西。曹巡捕把她的手抓过来继续搂着说:“别给我动!杀人的家把什儿。”“嘻嘻,你就会吓唬我!”翠玉说着,头软靠在曹巡捕肩膀上。曹巡捕真真假假地说:“不是吓唬你,我手里最少有七条人命了。”“拉倒吧,咱大院的爷们儿,吹牛腿都是好手,要是说胆儿大,哑巴狠儿,也就是荆玉亭的妹子吧!人没逼到那一步,要是逼到那一步,我也能做得出来。”翠玉说这话的时候,抱曹巡捕的手不由地放了下来。

“不说这些了,别坏了情绪。我问你,自从和我好上了,你再没找男人来家?”曹巡捕捏着翠玉的耳朵垂儿问。翠玉轻咬了一下曹巡捕的脖梗子,有点委屈似的说:“你这个人,都几年了?你天天晚上把我包下了,谁还能来?”“白天呢?没偷过嘴?”曹巡捕故意追问。

翠玉哭了:“自从跟了你,人家死心塌地守着你,不管你娶不娶,我就想跟你过一辈子,可你成天疑神疑鬼的,我把心扒给你看看吧!呜呜……”曹巡捕说:“好了,别哭了,我承认,这方面小心眼,可我告诉你,你要是真的把人招来家,不管谁,我都会杀了他,绝不是说着玩的!”说着,揽腰把翠玉抱起来,直朝炕边走去。

二人亲热过后,曹巡捕好像很累,不久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还打着呼噜。翠玉对曹巡捕的包十分好奇,她趁曹巡捕睡熟,悄悄下了炕,打开曹巡捕的包一看,吓得紧紧捂住嘴。曹巡捕闭着眼睛说话了:“翠玉,都看到了?”翠玉吓坏了:“我的妈呀!你没睡呀?”曹巡捕平静地说:“看到了也好,记住千万别对人乱说。”

忽然,远处传来警报声,尖厉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得很远,让人听了心神不宁。山东大院的人都出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见西北天一片火红。

天好指着着火处说:“不用问,又是放火团烧了日本人的油漆厂。”

这时候,曹巡捕光着膀子,提着裤子,拎着枪从翠玉家跑出来。他一边系裤子一边说:“我的妈呀,这放火团的胆子太大了,正在忙活呢,吓坏我了!”

大伙哈哈大笑:“老曹啊,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曹巡捕脸对着火光出神地说:“不是我害怕,是日本人害怕,得,又得忙活几天。”

翠玉在楼上尖着嗓门儿喊:“曹大哥,别亮膘了,回屋啊,进被窝吧!”

曹巡捕嘟囔着:“这娘们儿,离开男人一会儿都不行。都回去吧,把嘴扎紧了,日本人来了别乱说话,不要给我添麻烦。”

人们各自回家,关起门来睡觉,心里可都对这事儿高兴。

一大早,孙立武领着黄金辉来到大院,直接奔傅磕巴的家去了,大院的人看着二人进了屋,也跟着涌了进来。傅磕巴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家里乱得不成样子,一股难闻的气味令人作呕。

孙立武捅着傅磕巴:“磕巴,醒一醒,你看谁来了!”

傅磕巴醒了,眼睛直勾勾的,拍着巴掌唱:“啊就裤裆一响,黄金万两,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谁敢动我一指头,我让他满地找牙!”

孙立武对进屋的邻居说:“哎,你们都进来干什么?出去!”天好往前挤一挤说:“磕巴叔是我们的邻居,我们看看还不行吗?”黄金辉用手绢捂着鼻子说:“看吧。哎,你们都说说看,他昨晚儿一回来就这个样了吗?”

孙立武说:“没错,这混球,一回来就这样了,我亲眼所见。曹巡捕还给了他几个耳刮子,也没打好,这个人,傻了。”黄金辉皱着眉头说:“哦,是这样,那就算了,和一个傻子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这事儿就这样拉倒了吧,算我倒霉。”说着要走。

不料天好却拦住了门:“要走?那可不行,人是你们请去唱堂会的,被你们吓傻了,你们不能推出来不管!”大伙也都说不能不管。

黄金辉一甩手说:“要我管?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他把我家老爷子好好的寿诞搅合了,这笔账怎么算?”说着还要往外走。

天好并不让路,大声说:“那是你们愿意,是你们逼他去唱堂会。你们得给他治病!”孙立武上来帮黄金辉说话:“天好,这不是放赖吗?”

天月甩手一指说:“小立武,前儿你还说,好狗护四邻,你帮谁说话?”“小立武,你也是这个院里长大的,他们要是不管,磕巴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不行,今天不给个说法,你们不能走出这个门!”翠玉今天也大着胆儿说出个理来。

黄金辉看这么多人,知道众怒难惹,只得息事宁人:“好好好,都别吵了,我出点钱,你们带他治病。”说着掏出一沓钱。

天好说话气儿更粗了:“就这几个钱啊?你当这是治伤风感冒啊?不行!”

贾云海说:“我说句话吧,你一个当刑事的,你家老爷子还是商会会长,钱还不有的是?太抠了就不怕大伙笑话?这件事传出去,你爷儿俩有面子吗?”

庞奶奶更是理直气壮地说出一番滴水不漏的话来:“黄刑事,我老婆子一直没说话吧?我说句公道话,这件事,是你们亏理。磕巴是在你们家吓傻的,你们就应当对他负责到底!你不管是不?我们这些老邻居可以把磕巴抬到到大衙门,找你的上司说理,我们不说别的,就说说你们是怎么请磕巴去唱堂会,怎么把他吓得拉了裤子,又是怎么把他乱棍打出家门吓傻的。你上司要是说,这件事你们没责任,我们二话不说,抬着人就去报馆……”

黄金辉理屈词穷,又怕事情大了太不划算,忙说:“好好好,你们也别找了,我多出钱就是了!”又掏出一把钱,“都拿去吧,不够再去找我,千万别把事情闹大了!”接着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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