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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当军用大轿车飞驰在公路上的时候,窗外正是南方妖娆美丽的夏日风景。那是个晴天,只是空气很有几分闷热,潮湿得过头。这并不是出行的好时节,但大家的好心情一点都没有受影响。一路上,车里一直播放着流行歌曲,同学们有的跟着哼唱,有的独自安静地倾听。坐在我身旁的,是我们区队上年纪最大的男生邓海云,也就是我们的邓班长。他眯缝起他那双波光荡漾的大眼睛,望着车外,一语不发,完全沉迷在了流行歌曲营造的一派缠绵悱恻之中。

军训中,我们的班主任老安特意组织了这次外出游玩,说是让大家放松一下心情。车子还没到燕子矶,远远地我们就望见了长江。

燕子矶是长江三大名矶之一,在江城北郊观音门外。山石直立江上,三面临空,形似燕子展翅欲飞,故称燕子矶。江风很猛,甚至有几分狂暴。天空明丽,江水澄碧,水色天光交映,是一番我从未见过的别致风景。

一路沿着陡曲的石砌山径走走停停,天空突然下起雨来。这突如其来的雨,就把我们几个女生给打散了。我和小妖落到了后面,加快脚步一路找躲雨的地方。而今小遥已经坦然接受了我们对她的昵称,改叫“小妖”了。

小妖在我前面走,轻快的步子,灵巧的身姿,一会儿就把我甩下了。我在后面追啊追的,一会儿就有些气喘吁吁了。我实在有些累了,索性顾不上雨浇,找了块平坦些的石头坐了下来。

小妖突然在前面冲我使劲招手,喊着:“小米,快来!上面有个小亭子。”说着她赶紧回了身,几步跑到我跟前,拉着我就往亭子里跑。

前方,离我们十来米远的地方,一座亭子突兀于群山之中,像是只栖身在山石上的飞鸟。我们笑闹着跑进了亭子。站在亭中远眺,只见大江东去,烟波浩渺,浪涛轰鸣。亭子下,浩荡的江水仿佛就在脚下流过。想来滚滚长江一路曲转流回,奔腾而下,不知穿越了多少山陵沟壑,在大江两岸造就了多少雄奇美景呢。

突然,我的眼神定住了,定在了我们前方的峭壁山石间。在离我们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穿军装的背影。雨雾中,那人伫立在纷扬的雨中,背对着我们,手交叉放在身后,正极目远眺,听惊涛拍岸。雨水,已经把他的军装彻底打湿了。那穿军装的高大的背影、挺拔的身姿,似曾相识,但又一时判断不出具体是班上的哪一个男生。

小妖也发现了那人,我们两个都没有做声。我久久地望了那男生的背影,内心不由有些震撼。这一刻,他完全像个诗人,感日月之伟,叹江河之辉,而后落笔成雄奇文章;他又如一位将军,观江山之险,察水路之遥,之后指挥千军万马征战四野;他还似一位参透了人生的智者,望过眼云烟,睹脉脉水流,愈加神闲气定波澜不惊。周遭是愈来愈密集的灰色云朵,青色山石,脚下是浪滚滚声滔天的长江水。他就那么默然伫立,任由雨水冲刷,仿佛入定了一般。

突然地,天空猛然响了个霹雷,“轰隆”一声,仿佛天地间一下有了应和。我和小妖不由得靠在了一起,但那个背身却依然一动不动,似乎,他等待的,正是这一声与上天的感应。

雨还在落,那人突然转过身来,浓密的双眉,犀利的眼神,厚嘴唇倔强地紧绷着。正是那个在军训的誓师大会上作过演讲的,牢牢吸引住我的耳朵和目光的,豹子一般的男人。眼前,我们虽然还不熟悉,可我早已经记下了他的名字。那是一个天马行空、特立独行的名字。他叫任天行。

那一刻,我感觉我跃动了19年的心脏,突然被一种看不见的外力猛然击中了。

神色迷离中,我望见他竟然攀上一处山石,冒着大雨,似一名独行侠一般,迈开一双长腿,往高处一路跋涉而去了。

满山苍翠,雨声和涛声此起彼伏。风好大,天色灰蒙,天空有勇敢的鸟儿翱翔的身影。那一刻,天地是静寂的,时间也停止了流动。

身边,小妖在拉我。我才恍然把目光收回,雨水飞溅进亭子里,我们上身的短袖军装已经湿了大半了。

军校里还有这样的男生吗?他应该是出现在北大校园未名湖畔的啊!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欢快而热烈地跳动着。

我们踏上归程的时候,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早已经停了,临近黄昏,天空已经恢复了它最初的明艳。车上的放音机卡带了,没有了歌声的衬托,一时间空气有些沉闷。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吉他声,轻扬飘忽,仿佛一股清泉正从山涧里落下。而后,我听到了一个低沉而宽厚的优美的男声唱道——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

那感觉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头望着你

而你并不露痕迹

那是你的眼神

明亮又美丽

啊,啊

有情天地

我满心欢喜

……

是那首蔡琴的《你的眼神》。我寻着声音赶紧回头望,是坐在后排的一个男生。啊,不是他,不是任天行。我怎么就感觉那么庆幸地长舒了一口气呢?灰姑娘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太过耀眼闪亮的东西,我还配享受它的光芒吗?

一望而知,这唱歌的男生和任天行是两种类型的。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阳光男孩。天生两道剑眉,眼睛像外国人那样向里凹着,眼波含情。军装穿在他身上,像是凭空地就能穿出一种性感来。而今,他一边拨弄着手里的吉他,一边轻声唱着。迎上我的目光,他微笑着,一双明眸闪亮,和他的歌声一样,令人有如浴春风之感。

我偷偷拿眼睛去找任天行,那个雨中的独行侠。找到了,他靠了车窗,眼睛望着窗外,似乎若有所思,身上的军装还湿着。

一曲歌罢,车上掌声热烈。有人喊着:“庞尔,再来一首!”这阳光少年叫庞尔吗?也是一个别致的名字,让人一下就记住了。一派静寂中,吉他声再次响起,这次,小溪加快步速奔腾起来了,欢快的旋律过后,庞尔的歌声再次响起——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读你的感觉像三月

浪漫的季节

醉人的诗篇

唔……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读你的感觉像春天

喜悦的经典

美丽的句点

唔……

你的眉目之间,锁着我的爱怜

你的唇齿之间,留着我的誓言

你的一切移动,左右我的视线

你是我的诗篇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

深情款款的美少年庞尔啊,一下成了我们女生的最爱!我们围拢着他,一首歌接一首歌地唱着,只唱到窗外已是苍茫的黄昏景色,车子不知不觉驶入了已是万家灯火的江城市内。

车子进了军校,我听到身后有个男生叹口气说:“哎,现在女人都喜欢奶油小生了,像庞尔那样的,绝对的,吃香!”另一个淡淡地笑了一声,而后说:“你多虑了吧老兄?是大丈夫、真男儿,何愁没有红颜相许。”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头一个发感慨的是我的老乡廖凡,绝对是他。后一个呢,怎么像是他的声音?

我不由回头望去。就是他,粗黑的双眉,犀利的眼神。这位大丈夫、真男儿,正是那个雨中的独行侠。是他,任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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