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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拾遗不还廖仪卿又言其家旧在城北之夹道坊,对门江西人开茶食店。一日,有人装束类衙署长随者入食,食毕匆匆出店,主人敛食器,则案上遗一小布包,解视之,当票二纸,钱票五百余千,密怀入内。少顷,其人踉跄至,遍觅上下,颜色沮败,谓主人曰:“我本某公馆家人,今晨本官付我皮箱二只,命我质钱,我在长生当店中质得钱五百四十千,并当票包在白布手巾中,忙遽遗此,求主人赐还,没齿不敢忘德。”主人作色曰:“此地人山人海,知谁检去?”其人泣且跪曰:“我若不得此物,将何面目见本官,惟有投水死耳。”时观者如堵,咸注目主人,主人指天日誓曰:“我若拾得不还,亦必死于水。”众乃释然。其人起,垂涕迳去。

主人以其货稍稍营运,贩漆器于延平,往来大获利。逾岁,携其子罄所有置货往延平贸易,满载而归,过南蛇滩,舟撞蛇颈立碎,片板无存,父子并溺,死水之言竟验。

辛生仙游辛生者,素有文名,并工刀笔,凡邑中健讼者,皆归焉。以此积有余赀,而每遇歉年,戚党之待炊者不能沾丐其一粟,众忿之。年过四十无子,祷于神,愿以毕生福命易一子。梦神叱之曰:“汝所作讼牍,变乱黑白,破人产,诈人财多矣,逃祸不暇,尚望子乎?”辛曰:“业此多年,悔之已晚,如何?”神手书“放下厨刀,立地成佛”八字示之。辛觉而汗下,立誓改辙,虽唱以重金不顾,而反为人排解息讼,前后竟如两人。如是者年余,复祷于神,梦神谕之曰:“汝近来所为甚好。但汝生平尚有恶孽,独不白知乎?”因手书“能与贫人共年谷,必有明月出蚌胎”十四字示之。辛心领其意,悚然而寤,而不知此二句所从来。

时先祖资政公掌教金石书院,辛固院中高才生,因以梦质公,公曰:“此黄山谷诗句,神若曰果能分粟济贫,自不难得子耳。”辛乃罄所藏以施济之,以平粜,如是者又年余,乃梦神告之曰:“汝年来积善已达天曹,观音大士行将送子与汝矣。”逾数日,果梦一白衣妇人抱一婴孩自对岸来,正思往迎,突有大牛横亘于前,白衣妇人遽回身去。懊恨而醒,悟为平日食牛肉之故,因合家誓戒食牛,后果生子,且游庠矣。

潘封翁同安潘文岩封翁(振承),少孤家贫,附估舶泛海,遇飓风,飘荡不知所之。

死生已置于度外,惟念家有老母,日夕哀号而已。越日,风忽转,数刻间遂泊番禺。又越日,前舟再发,复遇风,竟溺,独君以恋母不行获免。所赍货适腾贵,得利数倍,人以为孝思所感,由是以赀雄岭海间。广州饥,捐米万石助赈。会大疫,施棺五十余具。修华圃书院及紫阳祠,增餐钱,供远来学者,他义举多称是。

乾隆中,以剿金川助饷,叙军功三品衔。卒年七十有四。嘉庆末,自岭南归葬。

同安子七人,皆有位于朝,孙多登科第者。同里陈恭甫编修为之传。

祝封翁浦城富而好礼之家,首推祝氏。余长姻东岩太守(昌泰)之嗣父恕亭翁(荣封)者,慷慨多义举。邑之南浦书院膏火无出,翁独力捐资,至今士林颂其惠。

时省城鳌峰书院经费亦告匮,翁复捐助之,合两书院损数不下数万金。太守之本生父和亭翁(乾封)者,亦好义,而早卒。其继妻徐太恭人体其志,捐膳产数万金修复全城,并修刊县志,皆祖舫斋尚书董其成。大吏为闻于朝,今吾闽志乘并载其事。太守之季父简亭翁(缔封)尤疏财仗义,济人之急,戚党中无不被其恩者。喜为人排难解纷,无论识与不识,有来质者,辄相悦以解。近有人自四川来者,相传为蜀中某县城隍。今浦中祝氏子姓繁盛,簪缨不绝,其源有自来矣。同时有季子骏明经(新元)者,乐善好施,为里党所推服。道光四年,邑中荒歉,常自橐数千金往邻省买米,回浦减价出粜,所全活甚多。近亦闻其为广东大埔县城隍。季与祝为世亲,子骏又与家大人善,因并录之。

张解元浦城张陟庵孝廉(翘)祖墓为江山黄姓所占,已倒棺弃骸矣。张合族中子姓控于郡,郡伯赵某受黄贿,勒张诬服,张坚不从,至熬刑夹腿晕绝不少悔。时值辛酉乡试,张求赴省应试,郡伯不肯,丐人再三请,勉从之曰:“看他到省中解元去。”是科吾闽主考为姚文僖公至八月杪,尚未得元。一日睡中,闻堂前履声橐橐,又闻嗟叹声起,迹之,实无人。时同考官皆披衣起,因饬各覆检落卷,有同考官丁曰:“恭者是夜梦有人偷其印,心甚恶之。”丁每阅卷录取者,必盖用道心惟微,小印为识。适得张卷,讲中有道心惟微语,大笑曰:“此殆即偷印之征乎?”急荐之姚,一展视,即大激赏。先将张卷别录一纸,遍示同人曰:“此我拟作,乞诸君子正之。”诸同人曰:“若得似此精理名言,真堪压榜矣。”姚乃出神中张卷示之,即日定元。揭晓后,郡伯以事罢去,讼亦得直。于是浦中人皆称为张孝子。未几而张之从弟(梦魁)、张之子(廷书)相继登乡荐,皆当日同在讼庭受威吓者也。此事姚文僖公为张之封翁作寿序曾述及之,而梦魁、廷书皆曾在南浦书院受业于家大人者,故得闻其详如此。

惜字速报余侍居浦城,倡为惜字之举。凡检拾焚化诸冗务,悉陈莲航茂才(洛)力任之,日与检拾佣工相交接,不惮烦也。莲航本居福州,携其子授读于浦城。一日其子得狂疾,跳而出,夜行伥伥,几为路鬼所揶揄。有拾字佣素识之,时夜已深,乃掖之入粤山道院,而使人通知莲航。凌晨引归,疾亦寻愈。当日寻觅者皆注力于城外溪边,而不知其近在市里之内,向使不遇此佣,恐当夜即有变故,向使此佣与莲航父子不相习,则亦未必即引之使归。佥曰:“此惜字之功也,事方创始而已有食其报者,可以劝矣。”按惜字局中有司事孟姓者,其人向不读书而偏知惜字,自言十许岁时即沿途拾取,乐此不疲。每年于所检字纸中辄有所得,或银钱,或首饰,数虽不多而贫家则不无少补。一年于小除日合计本年,却无所得,亦不以为意。次日除夕,值各家扫除之残纸沿街堆积,孟耐心寻检,果有字纸,持归审视,则中有钱票一纸,载钱五千文云。

某秀才浦城某生颇有文名,书法亦秀整,又精星命之学,风度恬雅,言辞婉畅,前邑侯周赓廷(虎拜)优待之。周政尚猛,待士尤严,而独与某生厚,出入无禁,言听计从,合邑为之侧目。又与某富翁善,某生之父本名宿,某翁曾受业其门,近又延某生课其二子,故情谊尤笃,外事惟某生之言是听,凡田产交接悉付某生主持,某生家本赤贫,至是而渐裕,蜚语亦渐起,某翁虽闻之弗较也。既而乾没之实迹日渐宣露,某生不自安,辞馆出,复移家于远乡,以避讥讪。所积既多,乃就宅边开一典铺,仍函乞某翁助,某翁慨赠以千金。未几,病卒,弥留之际,尚以手嘱付某妻持往某翁家求助丧费,语有所挟,某翁仍以三百金遗之,自是两家不相往来,而某生负某翁之名遂播于人口矣。逾年,所开典铺忽遭回禄,延及所居,悉归一烬。数子皆不才,流落至无以自存。其妻旋自缢,先一日告人曰:“我昨夜梦至一官府,见吾夫裸身囚首跪于庭隅,我问其何以至是,则曰:”生前所为种种恶孽,至此皆破露,夫复何言?‘“合邑之人咸谓报应之显无逾此者。

或又云某生乡居日,尤无利不钻,有所善某监生家有余货,自负其相必贵而嘱某生以星命合之,某生叩以必贵之故,则曰:“我有阴相,肾囊中有一黑痣,此外人所不知也。”某生因与所私邻妇言之,嘱邻妇声称与监生有旧好,今贫无食,愿依监生为妾。监生愕然,谓从未识面,何得相诬?则以私痣为证,监生语塞,某生乃出为调停,以六百金与邻妇,而某生阴分其半。监生旋悟漏言之故,遂与绝交。某生尝自推星命,谓当得六十二岁以血疾终,乃于五十二岁暴患血淋遽卒,盖亦多行不义,阴夺其算欤。

棘闱遇鬼孟瓶庵先生云,吾乡乾隆己亥乡试首场有三怪事:其一人首场交卷毕,忽发狂出棘闱入市中,遇人辄搏击;其一人甫领卷入号舍,忽狂叫曰:“我只能为呈辞,使人相攻陷,胡强我作八股艺为?”尤异者,推字号泉州某生日将夕大叫疾趋出号舍,号军四五人挽之不可得,但呼日:“觅汝五年,今始获遇汝,汝不得他去。”既乃奔出庭中,监临命以水沃之,如故。寻跳跃不可制,因缚之守于二门内。门开乃移于贡院官厅。目直视,其两手与鬼搏,尽肿。余儿子与邻号亲见之,归以告余,且曰:“大人旧稿中不有《癸酉笔记》乎?”余曰:“阅二十余年,已失之矣。”因忆癸酉第二场,余亦坐推字号,甫入号,号军相与偶语,微怪之。次日将出,号军曰:“昨欲告官人,恐惊惧也。首场有外郡人已完卷忽据案摊卷,危坐若作校阅状者,某视其神色有异,曰:”卷已完,可以出矣。‘不应,则浓墨自圈其文讫,寻又涂勾之,愈益怒,则拍案批破之,奋然出,若有驱之者。“此非鬼为祟而何夫作不善者?方自谓无人知觉,幸免刑诛,而孰知冥冥之中乃于大廷广众显示其报,可畏也。或曰,故事,凡贡院启门时,主者先召鬼入,故恩怨之报尤显异云。按召鬼之说历来相传如此,京城贡院明远楼四角高插蓝旗,闻亦系为召鬼而设。而余随任粤西,值家大人三次监临乡闱,并未闻有召鬼之举,岂边省独不行乎?然历来场中果报之事则层见叠出,亦与他省无殊也。

陈ぅ娘晋江陈简湄太常(大)为诸生日,里中有妇陈ぅ娘者,夫出独居,中夜暴死。太常廉知为不从某甲逼胁也,语其夫,若鸣诸官,吾当为尔具状。其夫懦,以无左验不能行。复语诸ぅ娘外家,则已受某甲略矣。太常忿甚久之,至福州告于分司某,某亦以事久不能为力也,信太常语,书“火烈冰清”四字扁送其家。

寻甲辰乡试,应举首题为“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太常素豪爽,不喜作理题,构思甚苦。越日晨起,见有揭其号舍帘者,一妇人衣蓝布袄曰:“吾陈ぅ娘也。”摊卷不觉文思沛然,是年中式。

开坟凿棺近日浦城开坟凿棺之案层见叠出,然皆不开男棺而开女棺,则女棺多厚殓之故也。浦俗,殓其妇女,虽贫家亦必附银器首饰,富家则金珠宝玉充身矣。余伯兄之继嫂没于浦寓,伯兄请家大人视合殓,守平日家诫,金银器毫不入棺,外人传为笑柄,以为如此门第而薄待亡人如是。家大人怜其愚,嗤其妄,曾作《厚殓说》一首,冀稍有挽救,而浦人之省悟者仍寥寥也。闻近年有数月之间报控凿棺至数十案者,邑令某愤然曰:“谁叫汝作孽以致此乎?”置之不理,控者无奈之何。又闻近有旧家子某者,其祖父皆孝廉,至某而家计日窘,无以自存,忆其母殓时尚有银器附棺,乃托言墓中有水,应迁葬,遂开墓凿棺取其首饰数事,而将遗骸大葬,闻者皆不忍言。未几而某暴亡,其家遂绝。呜呼!天理绝矣,人事又焉得不绝哉?家大人《厚殓说》曰:“客有询于余曰:”州县患盗,而其祸莫烈于斫棺,比年此案叠出,巨绅富户尤惴惴焉,何以止之?‘余曰:“惟礼可以止之。’或迂其言,余晓之曰:”死者必殓,礼也。古字“殓”本作“敛”,取敛首足形而已。今《会典》及《通礼》并载官员丧礼:越日小殓,三品以上含用小珠玉五,七品以上用金玉屑五。又云加殓衣,三品以上五,称复三禅二;二品以上三,称复二禅一;六品以下二,称复一禅一。过此则逾制而悖礼。夫珠玉而云小,金玉而云屑,但取容口可知。其言殓衣,至七品以下而言,含但称七品以上,其以下之不得用含可知。含之用尚有制也,其肯如今之金银压首、珠玉周身乎?

闻比年破案者,率系女棺,不及男棺,然则以厚殓而招盗,亦彰彰明矣。而凡子孙之殓其亲,父母之殓其子女,家长之殓其卑幼,犹必曰宁厚而无薄,是名为爱之,适所以戕之,无益于死者之毫末,而贻之以身后之灾。剥肤之惨,在子孙为不孝,在父母家长为不仁,而推其原则,由于不合礼而已。故吾曰:惟礼可以止之。夫循礼自可以消患于无形,不循礼其祸即极于不孝不仁而无以自解,然则仁人孝子可不知所变计哉?‘“按家大人寓居浦城,手撰《停葬说》、《锢婢说》、《厚殓说》三篇,皆此邦积惯颓风,不惮大声疾呼以期家喻户晓,而《厚殓说》尤为切要,惟望劝回一家即免一家之祸,劝回一人即免一人之愆,苦口婆心,非可以寻常文字视之也,因谨附录于此。

卷六某太史乾隆末年,吾乡某孝廉留京过夏。孝廉家本小康,以年少登科,鲜衣美食,宴游吟啸,习以为常。凡九上公车,而家计遂落。京居多所称贷,岁暮,索负者盈门。孝廉素矜惜颜面,计无所之,竟自缢,为两仆所救而苏。时同乡官及同公车者咸往慰视,有某太史与孝廉行径正同,往来素密,亦随众至,乃瞠无一语。

及退,语人曰:“此某欲自拔苦海耳,何以救为?救之适所以苦之矣。”众皆怪其持论之乖。逾数月,而某太史亦白缢,群救之不苏。时家大人在京,目击其事。

先叔祖太常公曰:“论此事孝廉原可以不死,而某太史之为此言,则其心已早死。

孔子曰:“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次之‘,此孝廉所以更生而太史所以不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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