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昌左庵琐语云:西四牌楼南兵马司胡同有败残古庙门三楹横嵌石额,有大德显灵宫字径尺,楷法精浑,与六必居字相似。
周寿昌思益堂日札云:京师骡马市大街西天香楼四字相传为董文敏书,一云王梦楼所书。
野获编云:元朝宫殿扁额初出李雪庵笔,元世祖大加赏爱,赵松雪因让之不复书。此尤为异闻。
凶宅
旧京向有凶宅之说,居者辄不利,且有所谓四大凶宅者,人亦不能尽举其名。其最著者,虎坊桥之湖广会馆也。野获编云:京师全楚会馆,故江陵相第,壮丽不减王侯,特分宜旧第四之一。右一小房为京师富人徐性善所得,后两他事籍没,自严及张迄徐未三十年,三遭抄没,其为凶宅可知。
此外诸家笔记所载,复得数事,并录如右。
俞樾右台仙馆笔记云:萧山汤文端公官京师时,居东单牌楼,其屋相传为乾隆时大学士和坤旧第,素称凶宅,及文端居之,了无怪异。
李慈铭越缦堂日记云:铁门有兵马司署及文昌歌院,向传居者不利,予门对司署之邻宅,自归安姚文僖居之,后数十易主,近年乔松年河督修葺之,题门额曰千年铁门限,盖欲为久居识也。然不两年河督由仓场侍郎外授,胡家玉左都继之,一年即贬官。同里如徐寿蘅侍郎,马恩溥阁学,皆居,此甫逾年,徐丁忧,马出为江苏学政,即卒。
汤用中翼駉稗编云:京师有四凶宅相传多怪异,人不敢居。南城外粉坊琉璃街一宅尤凶,终年扃闭无过问者。有山东贾利其值廉僦之以开酒馆,初时车马填门无甚异。一日有贵官携两小伶来猜枚行令,饮兴极豪,忽闻后院清歌婉转,响遏行云,非精于音律者不能,徐起探之,遥望灯烛辉煌,似有十余客分一席坐,趋近逼视,客皆无首,大惊仆地,两伶继至亦仆,家人踵至,灌救移时始苏。从此酒肆收歇,宅仍封闭矣。又西河沿一宅亦四凶宅之一,京官某自诩胆气,辟居之,方就枕,壁厨忽开,有一骑跃下,人长三寸许,戎装腰弓矢,执戈环地而驰,须臾连跃下数一骑,装东皆同,末后一人红袍骑马出,状稍伟,似领队者,指挥众骑攒射某,矢长寸许;着股痛入心腑,急蒙被以枕投之,家人闻声奔集,诸骑皆杳,启视射处一箭洞入,拔之小铁针也。某遂移去。
揆其所以,固由偶然之事附会以成。然北都经变乱将千年,死于兵革横尸墙壁者,何可纪极。街谈巷议,指点怪异,亦不尽无因也。
金元宫殿额
日下旧闻引金囗经:宫殿额为故礼部尚书王兢所书。野获编称元朝宫殿扁额初出李雪庵笔,元世祖大加赏爱,赵松雪因让之不复书,此二事皆足广异闻。
秋佳
四时莫佳于秋日,而秋日尤莫佳于中秋前后以至重阳。此际多晴而少风雨,日色暄妍,空气燥洁,无论游息,皆得其宜。每于辰午之间把卷坐廊间,草树之芬,沁人心脾,俗尘五斗为之尽涤。一过重阳,则风高寒厉,将为御冬计矣。庚午寒候尤早,重阳已飞雪,亦罕遇之奇也。往时习俗以孟冬朔日升火,次年仲春朔日撤炉。近人习于奢靡,多自季秋下旬至次年仲春下旬,约五阅月,炽炭不息。隆冬家家有炉火,转不觉冷,虽不裘亦可。
钟鼓楼
元之中心阁以适当都城之中故名,盖即今鼓楼之地。折津志云:其台方幅一亩,以墙缭绕。与今鼓楼亦相似。鼓楼在元时名齐政,上置铜刻漏,相传为宋时故物,日下旧闻考已云不可考。今惟置大鼓一面。甲子以后,改为明耻楼。其北有钟楼,皆累朝伟大之建置,惜不能善利用之。
广和居
近百年来宣南士大夫宴集多喜在北半截胡同之广和居,闻肆中曾存何子贞所欠帐单,其上有贞翁亲笔数字。不知为何人谋去。询肆中最古之史料,仅出倒字一纸。(北方所谓出倒即今南方所谓招盘也)其字云:
道光十一年十月初二日立倒字人盛莲英今在北半截胡同路东开设隆盛轩酒铺门平房二间一处因无力成作情愿倒与申广泰开设广和居生理言明出备倒价京平足银四十六两正......
又据肆中人云,庖人孙姓自同治四年起,入股一成四厘五,自此营业渐盛,盖亦其经营得法之一端。道光中叶,正文恬武嬉之时,京朝士夫盛以饮食征逐为事,张之洞食陶菜诗云:"都官留卿为嘉宾,作绘传方洗浴尘,今日街南询柳嫂,只缘曾识旧京人。"注云:陶凫香宗伯以西湖五柳居烹鱼之法授酒家,名曰陶菜。此即广和居之典故也。其后又有所谓"总理"者,据樊山续集诗注云:当译署初设时,宣南广和酒肆以杂菜豕肉脔切为美名曰"总理。"近有江豆腐一品,则余忘其出典矣。
肆颇风雅至近年犹遍悬诗人墨客名迹,无一俗笔。卒以住宅多移入内城,无法以振其业,开肆正及百年,而戛然止矣。悲夫!
市肆
折津志所记元时诸市有米面羊马牛驼驴以及鹅鸭鹁鸽段子皮帽等市,皆在鼓楼前后。菜市珠子市文籍市纸札市等则在城南。其遗迹已不可寻。今街巷名称,犹有灯市马市猪市米市皮市珠宝市花市等,盖皆明以后之制。至今猪市犹卖猪,花市犹卖纸花,古昔遗风,分曹列肆,犹有存者。
至铺家专卖之物,春明梦余录尝列举之:如勾阑胡同何关门家布,前门桥陈内官家首饰,双塔寺李家冠帽,东江米苊党家鞋,大栅栏宋家靴,双塔寺赵家薏苡酒,顺承门大街刘家冷淘面,本司院刘鹤香,帝王庙街刁家丸药。至抄手胡同华家专煮猪,内而宫禁外而勋戚皆知其名,蓟镇将帅置走马传致;想见当时风俗物力,亦如宋人小说所监称之旧京玉楼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等物矣。然无一在外城,可知明代外城宝甚萧索也。
北海小记
团城之北,驾石梁,南北树坊二,南曰积翠,北曰堆云,桥作蜿蜒形,过桥即琼华岛矣。岛周二百七十四丈,(日下旧闻考所载如是)旧有广寒殿,相传金章宗时李妃妆台遗址,元改名万寿山,又称万岁山者,盖金人迁汴京艮岳石,即累成此山。台榭点缀,林树隐映,象海上蓬壶。非数百年固不办也。
自顺治八年立塔建刹,始易椒兰之殿,为蓓萄之寮。据乾隆御制白塔山总记,称塔后列刹竿五,其下为藏信炮之所,八旗军校轮流守之。盖国初始定燕京设以防急变者,雍正年间,复中明其令,载在史策,其发信炮金牌则藏之大内。是白塔为了望台之说信而有征。窃疑其下或尚有窖藏军器以备非常者。
寺之下曰悦心殿,为诸帝临幸之所。殿西为庆宵楼,据高临下,磴道蟠折,昔国立北平图书馆未成时,借用斯处藏书焉,楼西石严旋曲,曰一房山,曰蟠青室。
由悦心殿循山西行,过桥,曰琳光殿,甘露殿,阅古楼,则藏法帖之所也。其后有古井一,乾隆御制记云:"工人于山之西麓掘地得废井一,砖甃木盘,层累鳞(礻+成),寻丈以深,辘轳绠汲,可致山颠,乃知辍耕录所称引金水河于山后转机运(大+目+目+斗)至山顶者妄也。"然此井亦必金元时物,历数百年而如新,且山半凿地及泉,其工程之艰伟亦可惊矣。
阅古楼之北则漪澜堂,临湖一望,天光云影,豁然烂然,石栏数十丈,波声直拍槛底,盖仿金山之胜。近岁北海辟为公园公私画舫均于此放棹。
由白塔之东,过陟山门,循湖岸北行,入山径,曲折高下,有轩临池曰濠濮间。又北有别殿曰春雨林塘,更北曰画舫斋,更北曰古柯庭。画舫斋前,方塘一亩,荇藻浮香,波平若镜,加以门外花树隐映,曲径通幽,使人有悠然尘外之想。古柯庭中槐树一株,千年物也。垂阴满地,颇似古寺中别院。游北海者当以此处为最惬心,今为董事会所据云。
循湖岸北行,过蚕坛,转而西,则北海之北岸。有巨刹曰西天梵境,琉璃坊建于其南,五色交错,备极精严,其后有九龙壁,龙各一形,之而浮动,极意匠之能。凡欲观琉璃匠术者,于此叹观止矣。
更西曰浴兰轩,轩后曰快雪堂,迥廊嵌石刻,今为松坡图书馆,以祀蔡公。
更西临湖有亭五,中曰龙泽,左曰澄祥滋香,右曰涌瑞浮翠,金鳌退食笔记云:"后有锡殿,锡为之,不施砖甓,每岁盛夏,太皇太后避暑于此,"想其结构必有可观,今无存矣。
北海为辽金故苑,明代于此增置台榭,清代同光间犹偶供游幸,庚子之役,顿遭兵燹,回銮以后,即绝意于此地。民国六年有辟为公园之议,荏苒多时,至十三年始实行开放。以团城东首之承光左门为其正门,并于西石压桥之南辟一新门为其北门,其南面之桑园门暨东西之陟山阳泽二门迄未开启。园中临流面山之处,多招商设茶坐,驵侩喧阗,饮食狼籍,已失雅致。其实市政当局若稍具远识,宜洞辟北海南北东西各门,使市中车马得以通行驰道,既可疏通南北交通之阻隔,复可使市民得恣遨游,庶符与民同乐之旨。其亭馆坐落,别售入览券,仍可略增收入也。
金鱼池白纸坊
燕都以所业名其地者且沿数百年不改者有二,曰金鱼池。
帝京景物略云:金故有鱼藻池,旧志云,池上有殿,榜以瑶池,殿之址今不可寻矣,居人界池为塘,植柳覆之,岁种金鱼,以为业,池阴一带园亭甚多,南抵天坛,一望空阔,每端午日走马于此。
燕都游览志云:鱼藻池在崇文门外西南,俗呼曰金鱼池、蓄养朱鱼以供市易,部人入夏至端午,结篷列肆,狂歌轰饮于秽流之上,以为愉快。
白纸坊亦然。日下旧闻云:"元于此设税副使,今其地居民犹多以造纸为业。"财政部印刷局亦设于此,可谓得其地矣。
贫妇沿街收买废纸,以火柴相易,运往白纸坊,造为迥龙纸,亦惠贫之一道也。然居家者偶一不慎,要件易为仆妪盗卖。
佛寺
朱竹诧云:自辽金以至于元,靡岁不建佛寺,明则大蟠无人不建佛寺。成化中京城内外敕赐寺观已至六百三十九所。王廷湘诗云:西山三百七十寺,正德年中内臣作,则所建可类推矣。
明人建寺虽多,而古寺之毁亦莫甚于此时。析津日记云:内官营建,欲侈已功,辄去故碣,既更新额,并毁旧碑,使考古者无足征,真可憾也。
燕京杂记
无名氏燕京杂记云:京城内外以及郊坰边地僧寺约千余所,半是前明太监所建,览其碑碣,或以为退后香火,或以为代君后资冥福,观此可知胜朝宠任宦官之过。今内城诸寺多改住喇嘛,而喇嘛之居,穷奢极侈,逾于汉僧之兰若。
京师竹枝词
昔人诗中描写时世风俗之作,最为社会史料珍品,独惜散漫未经整理耳。有清一代诗人集中尤多此种作品,即以北京风俗而论,蒋士铨忠雅堂集中有京师乐府十八首,而杜浚变雅堂集中竹枝词十八首,写明季北京社会状态尤真实有味,惜于今已有不甚可解者,在当时固白话诗而且富于幽默者也。
其写纨绔子弟不识字者云:
马上谁家白面郎,如何衣锦不还乡,点金扇底乌纱帽,归去听人讲报章。(原注时传濑水一锦衣不识朝报,特延一西席讲解,此盖记实事。)
其写寡妇再醮者云:
谁家少妇一身新,着锦穿红嫁比邻,女伴不须相健羡,早间初是未亡人。
又云:
死却村郎就好婚,有缘嫁得四衙门,高烧银蜡从君看,脂粉能遮假哭痕。
其写北妓之着皮裤并嗜大蒜者云:
茅檐灰壁挂琵琶,皮裤高盘炕上挝,却说客来休见怪,竟无新蒜点香茶。
其写卖婢者云:
札花衣服着来多,打扮丫鬟付卖婆,急向街头呼太太,快同锅上烙波波。(波波饼也。)
其嘲买帽者云:
老店驰名刘鹤家,三钱买得好乌纱,昨来误怪称呼别,乞丐相逢总呼爷。(刘鹤家盖京中著名帽店,犹后来之内联升也。戴上新帽则乞丐亦尊之为爷,嘲官派也。)
其嘲戏班云:
青红五色旧衣裳,唱价身高老弋阳,客子忍寒无不可,十分难忍这般腔。(极言其难听也。)
钓鱼台
近郊可游处最古且最雅者,无过阜成门外之钓鱼台。宫墙环翠,曲沼回漪,从深深苔径中行,颇似身入江南名园也。十余年前为闽县陈叟所得赐庄,近归北平大学农学院矣。余读越缦堂一记,最爱其写景自然,录于左:
钓鱼台地属玉河乡之池水村,亦曰花园村,去三里河西北里许相近有圆通观,为金主游幸处,金人王飞伯(郁)尝隐于此,见元遗山诗。乾隆三十八年浚治成湖,以受香山诸水,于湖之东口置闸以蓄泄之,其下流由三里河达阜城门之护城河,至东便门入通惠河矣。湖中有泉,涌出堤岸,周围约二里,中悉种莲,较十刹海多几倍之。近水为稻田,堤外积土,隆然成山,迤逦相属,西山修黛,横翠可接。湖中有船,方篷施幔,仿佛吴制。偕云门敦夫招棹人,携茗具,缓泛其中,山水清晖,怡然心旷。惜花时已过,荷叶亦大半摘去,枯筒万柄,偶见田田,一二晚花,红鲜艳绝而已。买莲子食之,甘脆殊绝。夕景衔崦,遂尔回舟,榜人采菱角一包以献。循堤至钓鱼台行宫,列圣诣西陵驻跸进茶处也。宫墙周里许,下有水栅,以通湖流,宫门面南,入门过桥为养元齐,东向正厅五间,回廊四币。又西为潇碧斋,中为品字形,窗格玲珑,波黎四照。又西过桥,登石山为澄漪亭。亭中悬高宗御制诗云:"墙外为湖墙内池,一般凭槛有澄漪,剔疏意在修渠政,何必瓶罍细较斯。"亭后下山过桥,以桥已断,仍由来径,曲磴逶迤,老树夹峙,水泉(氵+捋右部+虎)(氵+捋右部+虎),略约相望。宫后为堵墙如城,下临湖焉。由后门出观湖闸,渐已断裂,尚可行人,时夕阳适开,循湖再过桥登车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