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一封信件,按照惯例,我通常是一番感谢感恩后,依旧按兵不动,要不就直接手机回复“哈哈”二字打发。对方便心领神会,不再有下文。
以往的橄榄枝都抛得恭敬诚意,明码实价,这次却只有8个数字,字字千斤。我知道这是一个电话号码,一个本应在前面加上010的来自北京的电话号码。
这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招聘咨询电话。我知道,我在害怕,尽管我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人在面临巨大的幸福时,会突然变得十分胆怯,抓住幸福其实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这是哪部电影里的台词来着?
我在窗边站了一个下午。想起上个月接到的那通电话。
当时我正坐在午后的儿童公园的长椅上,晒着太阳,百无聊赖地看小孩荡秋千,以便感谢生活给予我如此悠闲的阳光。湖边的垂柳随风摇摆,孩子们的叫闹声遥远得像来自上个世纪的声音,午餐后的休憩惬意柔软……还未等我抒发胸臆时,电话响起,是一个情感类播音节目同行打来的,被我的节目收听率打压得常年内分泌失调。
他沙哑着声音,絮絮叨叨半天,核心内容可以归纳于一句话:“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招人了,你这实力,不去试试呀?”
这个电话,有关我的未来,也有关他的未来。我举着电话长久端坐,旁边小女孩向湖面投掷了一块石头,我的心,和湖面一样涟漪荡漾,一直荡漾到今天,荡漾出眼前的这个电话号码。
哥们儿王欣从门口一闪而入,“我去上个厕所。”他说,一眼望见桌上写有电话号码的A4纸,“这个借我,我上大号。”
我突然回过神来,闪电般地阻止了他,“你也不嫌硬!这纸我有用的!”
我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做好了决定。
“黑龙江播音界的小王子,你终于决定不当鸡口,当牛后了吗?从小局总镖头降格为名门正派的打工仔?”
我抽出王欣手中的纸,拿出手机拨号。王欣不再说话,关切地望着我,他知道我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窗外突然大风刮起,房间内暗流涌动,这也许是我人生的转折点,王欣看着我拨完电话,大气也不敢出,一脸惊恐。
良久,我放下手机,对他说:“欠费了,你能把你的手机借我吗?”
“你大爷!”王欣脸上的青春痘快要炸开了,“你逗我啊,刚才我都不敢呼吸!”
电话拨通,报名完毕。我将手机还给王欣。
“怎么样?”他急切地问,“真的决定了?”
我突然翻脸:“你现在马上从我房间里滚出去!我要开始闭关修炼了,待到春暖花开之前不准打扰我!”
“你大爷!”王欣骂骂咧咧地朝门口走,关门之前,回头望了我一眼,“兄弟,去北京之前记得请哥几个喝几杯。”
接下来的日子,我关门复习,谢绝一切娱乐活动,除了每天必要的工作,几乎连消化系统也严格地安排好档期。
从哈尔滨到北京,关山度若飞,我万里赴戎机。初试、笔试、面试,场场比试我都全力以赴,违反科学精神地发挥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实力水平。
最后,我像古代科举秀才一般,连过乡试、会试、殿试三关,被钦点录取了。
后来我才从线人那里知道了这次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取比率是1000:1,而且是只能覆盖北京市东城区的一个录播的老年广播节目。于是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台长像唐太宗一样揽腹叉腰哈哈大笑:“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是的,我心想,北京,我来了,台长,你赚了。
这是个表面看上去为了理想而奋斗的励志故事。然而事实上,我却有着别的心思。
这半年来,我的手机老是欠费停机,不管充多少都分分钟打爆,一通电话就能聊上一两个小时,挂机的时候依依不舍……很显然,这是异地恋的节奏。那位姑娘就在北京。
如果说初恋给了我鼻子一记老拳,那这位姑娘则是向我胸口开了一枪。
作为一个在直播节目里咳嗽两声,至少会有几十万听众同时听到的哈尔滨著名不露脸更不露点播音节目主持人,因为节目影响力的原因,我会有机会结交各种各样的朋友。其中有一位忘年交的朋友,在一次饭席中,带来了他的女儿。
姑娘长发齐肩,明眸皓齿,美得不可方物。
出入江湖这么多年,加上哈尔滨本来就是美女盛产地,见的美女比恐龙还多,道行自认为大学审美六级是高分通过的,一般美女别说震我,让我多看两眼都不容易,咱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啊。
可这姑娘结结实实把我给震了,长相没得说,关键是气质。后来才知道,她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是才貌双全的最佳代言人。
整个饭局我都没有平日的口若悬河,反而笨嘴结舌,语无伦次,令她惹笑不止。姑娘调戏道:“我爸说让我见见著名电台主持人,海阳老师,你这后台关系够硬啊?”我依旧毫无招架之力,我再次在心爱的姑娘面前露出傻劲,并且根本无法掩饰。我当下就明白自己中枪了。
我毫无理由地陷入幻想之中,她是北大才女,琴棋皆精,诗文俱佳;我是电台的当家主播,妙语解颐,舌灿莲花。“般配!”事后,我总结道。
尽管“一见钟情”这词看起来像是某种传销组织的产品,但爱情开始了,没人会细想其中的缘由。
QQ,视频,电话,根本杯水车薪,只有跨越白山黑水,才能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因此,北上之行如同一只近在手边的蜂鸟,伸手可及,却害怕一个不小心,让鸟儿从手心中溜走。
备考期间,我将所有环绕脑海的相思密闭封藏,压缩成一种无限澎湃的精神核动力。二十四小时一顿饭,三天不大便,一个月不洗澡,所有牲畜的卫生习惯我都以人类的身份一一实践,一切都只为了节省时间专心复习。
工作上我也是只看工作质量,不顾个人形象,身上服饰味道都越来越沉重,那阵子我正好染过发,同事背地里都叫我“金毛虱王”。
最后导致台里领导还找我谈话。姑娘不知道我的心思,更不知道每晚挂掉她的电话后,我只能缩短自己的睡眠,将之前聊天的时间补回来。我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就是个疯子。”
“人在面临巨大的幸福时,会突然变得十分胆怯,抓住幸福其实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
是的,我很害怕,无比忐忑,我担心坏了。
因为这段感情,我的录取之旅如同一场苦行僧般的修行。我无法让自己思考太多,不能令自己患得患失。
这些,都是不容细想的事情。
如愿以偿地来到北京之后,我才明白一个道理,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彻底地失去她。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无法释怀的,纠结于此的,却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细节: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北京?是因为姑娘,还是那些被钉死在墙壁上的理想?
我最初的原动力是什么?之前的我,安于现状,在“小有成就”的评论里志得意满,后面的发展到底是源于哪方面的冲动,是当年杨晓晓指出的“必成大器”,还是那姑娘魂牵梦萦的微笑?
在失去姑娘的那段日子里,我几乎每次都在长途电话里跟杨晓晓探讨这样一个命题,杨晓晓照例用同样的话回复了我,“一切都是时间问题,”他说,“想不明白不重要,重要的是放下就好。”
这是一个至今也未能解开的罗生门,好在我已放下。人生那么长,总有人陪你走一段路,有人长久地陪伴,有人短暂地停留,有人匆匆经过却将你领到另一个路口便消失不见。这是人生最美妙的乐趣,无法预料,可又自然而然,不可逆转,却又在情理之中。你要做的,便是不问过去,不惧未来。风继续吹,定要忍心远离,一路向前,因为前方,总有点什么东西在等待你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