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龙问:孔子射於矍相之圃,使子路执弓矢出延射曰:「贲军之将,(忘)[亡]国之大夫,与为人后[者不]入。」夫为将而贲军,为大夫而(忘)[亡]国,宜不可与之进矣。然伯叔无子,有侄而不继之,於理顺乎?於情安乎?又使公罔裘扬觯而语曰:「幼壮孝弟,耆耄好礼,不从流俗,修身以俟死者,在此位也。」夫必皆孝弟好礼修身俟死之人,然后得在其位,则天下之为弃人多矣,岂圣人无一人不欲其入於善之心哉?
此非圣人之言也,乃汉儒伪入者。且败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亦有不幸,非己致之者。至於与为人后,在孔子时井田未坏,无所利而为,何与为人后之有?况圣(入)[人]不弃人,尧舜於庶顽(纔)[谗]说尚欲候以明之,欲并生哉,见圣人待物之洪,虽至恶亦所不弃。以此观之,可见此段皆伪也。以我观书,随处得益。
齐龙问:朱文公家礼,四(伐)[代]位次自西以次而列。齐龙揆诸心,殊见未安。有以为神道尚右,窃谓神人一理,夫奚所尚不同?且尚右者既次列於西,则人道尚左者当次列於东,此不免相为背戾,不知当如何列然后为协也?
此文公之误也。人道尚左则神道亦皆尚左,人神一理也。尚右之说无所据,后世俗儒之偏见耳。宋以右相为尊,亦踵此误也。盖古人祭祀,既行於堂,谓之阳厌,又行於室,谓之阴厌。阴厌於室西南隅为奥,始祖居之,东向,则群庙之主以祖为尊,故自西而东。文公误以为定位,非也。文公复生,亦当服从。
齐龙问:翁临妇丧,伯叔临侄妇丧,夫临妻丧,兄临弟妇丧,弟临兄嫂丧,文公家礼未尝条著,俗人行之甚苟。此乃常用之礼,亦非小小者,请著为定式焉。
叔伯父尊,则哭於别所。临侄弟妇丧,当然也。若弟妇丧,则叔与嫂无服,以其义推不去也。妻之丧则有之,惟焚香哭揖而不拜跪可也。
齐龙问:长殇中殇下殇,而服祭因之降杀。夫均为父母之所生,则其恩同、其爱同,而服不同、祭不同,不知圣贤制礼微意何也?
上中下殇,死者成人与未成人。圣人制礼,品节不可混同也,此圣人之精义也。
张问:知行如阴阳,何如?知中之有行,犹阳中之有阴也。行中之有知,犹阴中之有阳也。二者不可得而离之也。如虚明有觉,此是知也,而存存不息,知中之行也。身体力行,此是行也,而能明其所行之理,行中之知也。如学问思辨属知矣,而能运用其所以学问思辨者,盖非知中之行乎?如笃行属行矣,非有知寓乎其中,必至冥行矣,盖非行中之知乎?知中自有行,行中自有知,二者不得而相离也,亦不得而相混也,是知行合一否也?敢请指示。
阴阳无二气,知行无二心,所以囗囗得离也。廷文谓存存不息即知中之行,足破后儒说行(子)[字]之缪。若由此用功到熟处,即知行合一矣。知行合一,圣人地位也,初学亦不可不先知此理。后儒不得入尧舜之道,只是不认得此理耳。
邓儒震问: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则知止者,固知之也;定静安虑得者,固行之也。知所囗囗之地乃不惑於他岐,则志有定向,然后可实用囗囗囗囗未知之先,曷从用功,乃得到知止之地而实用其力也?
只体认天理,天理即是止,存久则自知。吾於大学测中言之已详,可取玩味。
儒震问:人子事亲,道在乎孝。夫孔门问孝囗囗囗,夫子告之各不同,曰「无违」,曰「父母惟其疾之忧」,曰「不敬何以别乎」,曰「色难」,则夫子之语数子,皆孝道所尽者,而今人之事亲,敢问何者最要乎?
圣人之言如医治病,百药性味具在,随病者取药,在乎人耳。
儒震问: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朱囗囗云:「学问之事固非一端,然其道则在於求其放心而已矣。」程子云:「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则为学之切要诚在於求放心矣。师翁二业合一之教诚学者大中至正之路,
若心有一放,亦无以进於此矣。今囗囗心常存,无一毫之或放,不识在何道以能之?若今囗读书者须先理会文义。学问二字即博学审问字义,若以求放心为学问,非惟字义落空,又使人终日事心,而博学审问等事皆落空了。
康时聘问:夫子语仲弓以敬恕为仁,中庸言忠恕近道。夫仁为本心之德,道非身外之物,为仁近道要非二事,何以有敬恕忠恕之别?不知忠恕亦可。囗囗仁而敬囗囗可囗囗囗欤?又闻囗囗囗囗囗囗之要恕为囗囗可行之要何?夫子语子路以君子则止言敬囗囗及恕,语子贡以为仁之方,则囗言恕而不及敬,岂敬与恕二者亦可以偏废欤?囗闻明教。
[圣]人之言如良医治病,因病而施,其实理无不囗囗囗囗忠敬为体。忠者敬之别名,忠敬实行乎囗囗囗囗囗心为忠,心中时即敬也,即主一也,即无适囗囗囗勿忘勿助,体认天理,则忠敬恕皆在其中矣。囗囗理会名理无益。吾用行从事久矣,幸努力,岁月囗囗囗也。
时聘问:孔子中行不得而思狂狷,是孔门弟子[自]颜子而下皆狂狷之流也。曾子性鲁而唯一贯,[先]儒谓曾氏之[传]独得其宗,不知曾子所造亦可[与]颜子班欤?又谓颜子发圣人之蕴,不知曾子[亦曾]有所发欤?又[谓颜]子才丰寿啬,大而未化,天假之年,则不日而化,不知曾子亦已化否乎?敢请[问]。
[不得]中行而与之,圣人思中[至则一。曾子]观其[临死易箦],岂不[到颜子地位?大学一书]亦足以发圣人所未发,二子皆几乎化矣。据康熙二十年本补字
汤霭敢问:乡党莫如爵,孟子之论明矣。第人[生有]先后,时世有不同,官爵有崇卑,乡贤祠其序[神位],果论生时之先后耶?抑论爵位之崇卑耶?愿先生囗囗定论,明以示教,俾后有所矜式。先生曰:「此当[以时论],如宋朝,以宋一代论齿,元以元论,我国朝以国朝论。」泰泉先生亦同此论。乡贤之序齿,固闻教矣,名宦之序何如,愿降明教,庶有定论。
所谓各以一代论齿,非吾之意,公误听矣。但不分齿而以入祠先后为序可也,盖入祠时已分定故也,礼[有]其举之,莫敢废也。据康熙二十年本补字
薛宗釜曰:釜后学小子,箕裘有愧於家庭,学术取羞於朋侪。自先考弃世,严惮之心渐弛,众欲之攻愈甚。今蒙不弃,陶镕之下,顿然省悟。思昔父兄之训,师友之言,始信吾天师祖今日之所诲者合为囗矣。盖天下一道,古今一理,阳明师祖良知之学即吾师祖天理之教也。然知得良知,其功在致;[知得]天理,其功在体认。使非致知,则物物亦具囗囗囗。窃谓良知此天理,随处体认亦体认此天理,知与体固非截然两事。潮惠之士亦尝私论两翁之学,意必大同如此。翁能敬明翁於同席深交之时,必能得明翁之心,发明翁之蕴於合道同归之后,况明翁之道明,则吾翁之道因是而益明,使天下之后学仰二翁之道,如日中天,不能以彼此瑕疵置议其间者,必自斯文始矣。先考不有光乎!万乞早赐发挥,以慰潮惠大同一体之望,亦天下之士之咸望也。不然,过宗山者多矣,原其心其学,似非阳明祖同道同时而同得其奥,故不敢有请,而特远请吾翁,翁必有以处明翁以及先考矣。昔者曾子之赞颜子曰:「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较。昔者吾友,尝从事於斯矣。」孔门之敦友义以共明斯道也如此。后世不以颜曾殊科而颂其美者,咸谓同乎圣人之大宗。吾翁明翁同学孔子,犹颜曾也,其相赞翼於圣道者,非吾翁之望而谁望乎?宗釜晚出学疏,所尝闻於过庭与朋友之舆论者如此,故敢重请,惟翁垂鉴焉,则斯道万幸!后学万幸!
观吾契此帖,几识我之心矣。或者之说未能深亮。夫可以入尧舜之道者之心,著一毫私意不得,意必固我有一焉,即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吾往往明辨者,乃爱阳明之至,恐门下之士或未得阳明之真,而徒以灵灵明明常知觉说良知,大失阳明之意,又失孟子之意也。吾视阳明、中离犹一体,痛痒相关,不能已也。吾子荐其深亮之,以告於同类,庶斯道之大同也,大同即道也。道固如是,所谓物物亦具有知,不系乎致与不致,而系乎中正不中正也,所谓中正即天理矣。告子生之谓性,未达此也。
秦孺问:天地万物一本之道甚明,而异端之说不足惑之,枯寂之学不足以同之,固矣。然而既知一本,不可不察乎此心生生之机,此心出入之际,甚难握也。且如纔虚心便能记事,便有所悟,便有好念虑。纔滞事便忘事,便不有所悟,便曾舛错,亦便不脱洒。此心虚实乃死生之机倏忽而不可测者,其若是欤?体用一源之妙,其相生而不可离者,其若是欤?似觉诚知诚养之功为甚切,往时都是鹘突轻易过了,便自不知不觉入於空空荡荡,所以易於舛错。今欲专力於此,而於勿忘勿助之间以诚吾知也。愿赐开悟。
只勿忘勿助之间便该括了许多。天地万物一本。生生之机一入手,握之何难?何有出入?何所滞碍?何等[脱]洒!何等颖悟!诚知诚养囗囗囗贤地位矣。幼囗此囗杂在池纸草中,己酉十月二十三日检得之,为之囗然援笔答。
谢锡命问:晦翁云:「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心虽主乎一身,而实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事,而实不外乎一人之心。」阳明先生谓「其一分一合之问,而未免已启学者心理为二之弊」,是诚然矣。夫理具於人心,在何认取?但心得其中正时便是。学者之穷理,正欲察见[乎]心中正之本体而俾之不失耳,而曰心与理,则心为一物,而理又为一物,是二物矣,其可乎?而以理散在万事等言皆觉未茔,不若直就吾心之本体中,见得万物皆备,无所不包,无所不贯何在。如此转折,此我师翁心性图之作,心事合一,真孔门一贯之指也。何如?
只是一个心,心得其中正便是理,中正之理亦只是心,可以与吾心性之图者,其知心学乎!
谢锡命问:阳明先生云:「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非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际不能也。如是而用功甚囗囗。」然求之一字,我师翁犹且不欲其涉人力囗囗囗,今而曰「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际」,但恐此心把著太严而囗囗室。惟有勿忘勿助之间之语,调停此心,不忽不怠,此不防之防,不克之克,方可以由渐而底於纯也。何如?
加一防字便是助。勿助勿忘之间,著一防字不得,囗是体认。
谢锡命问:阳明先生云:「君子之学无间於动静,其静也尝觉,而未尝无也,故尝应;其动也尝定,而未尝有也,故常寂。常应常寂。动静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定性书云:「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故当夫物之未来也,此心但廓然大公,惟虚惟明而已,易所谓寂然不动者也,必感而后应形焉。今而曰:「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也,故常应。」不知於寂然不动之中而可以言应否乎?抑体而藏用乎?应已涵乎?浑动静而为言乎?吾师翁所谓虽无见闻而有知觉者乎?然此理之根於心,又非空寂者,而云未尝有,又何也?此正圣学之端的,阳明先生必有深意也。愿我师翁明言之。
阳明先生「学无间於动静」,及「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故常应」,说得是。若谓「动也常定而未尝有,故常寂」之句有疑。动而常定,天理自在,故曰:「动亦定,静亦定。」定者何物?而何云未尝有?此又恐传者之讹也。
命生也晚,犹幸得受业於先生之门十余年矣,只是见得随处体认天理之指,无些欠缺,无些渗漏。自食息起居语默,以至於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处常处变,富贵贫贱夷狄患难,所处之地虽殊,而体认天理则一也。白沙先生所谓著此一鞭,何患不到古人佳处,实非欺我。但恐体认不在勿忘勿助之间,则无以察见天理。若会此,则我师翁所谓一路,则剧到圣贤地位,而偏内偏外,空虚寂灭,支离细碎者,皆不足言矣。何如?
振卿这回认得的当。夫子谓「虽之夷狄,不可弃也」,非我不弃他,他不离我,自不可弃也,虽欲弃之而不可得也。
命常阅先生答阳明先生书云:「虽天地弊坏,人物消尽,而此气此理未尝亡,则亦未尝空也。」是可以见斯道之无穷,而学有不容休歇处也。是即张子所谓「知死而不亡者,可以语性矣」。又有云:「天下无气外之理,请於气之外更寻个理出来。」是理气不相离,又即孟子形色天性之说也。信如是,则前所谓天地既已弊坏,人物既已消尽,从何处而见气?何处而见理乎?家训中反云:「人之死则无情。」何以生则有情,而死则无情?既可尽诚敬以感格之,则似犹有情矣。命思之而不得其说,愿惟指示。
天地人物消尽而理气自在,即死而不亡之说,故曰:「道生天地,故理气自见。」人死体魄如土木,复有何情?人子祭祀致敬即情。圣人以神道设教,要有便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