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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言性之善,言其无恶也。既无有恶,则粹然一善而已矣。

有善者,性之体也;无恶者,性之用也。

从善而视之,见性之无恶,则充实而不杂者显矣。从无恶而视之,则将见性之无善,而充实之体堕矣。故必志于仁,而后无恶;诚无恶也,皆善也。

苟志于仁,则无恶;苟志于不仁,则无善;此言性者之疑也。乃志于仁者,反诸己而从其源也;志于不仁者,逐于物而从其流也。体验乃实知之。夫性之己而非物、源而非流也明矣,奚得谓性之无善哉!

气质之偏,则善隐而不易发、微而不克昌者有之矣,未有杂恶于其中者也。何也?天下固无恶也,志于仁则知之。

五行无相克之理;言克者,术家之肤见也,五行之神,不相悖害,木神仁,火神礼,土神信,金神义,水神知。充塞乎天地之间,人心其尤著者也。故太虚无虚,人心无无。

得五行之和气,则能备美而力差弱;得五行之专气,则不能备美而力较健。伯夷、伊尹、柳下惠,不能备美而亦圣。五行各太极,虽专而犹相为备,故致曲而能有诚。气质之偏,奚足以为性病哉!

“乘六龙以御天”,位易而龙不易也,乘之者不易也。“博学而详说之以反约”,则潜见跃飞,皆取诸源而给之,奚随时而无适守乎?此之不审,于是无本之学,托于乘时观化,以逃刑而邀利。其说中于人心,而末流不可问也。

天德不可为首,无非首也;故“博学而详说之,以反说约”。“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不执一以贯万,乃可行乎变化,而龙德全也。

统此一物,形而上则谓之道,形而下则谓之器,无非一阴一阳之和而成。尽器,则道在其中矣。

圣人之所不知不能者,器也;夫妇之所与知与能者,道也。故尽器难矣;尽器,则道无不贯。尽道所以审器;知至于尽器,能至于践形,德盛矣哉!

“—阴一阳之谓道”,不可云二也。自其合则一;自其分则多寡随乎时位,繁赜细密而不可破,抆抆而不穷,天下之数不足以纪之,参差裒益,莫知其畛。乃见一阴一阳之云,遂判然分而为二,随而倍之,瓜分缕析,谓皆有成数之不易,将无执与!

“继之者,善也”;善则随多寡损益以皆适矣。“成之者,性也”;性则挥然一体,而无形埒之分矣。

以数言理,但不于吉凶成败死生言之,则得。以数言吉凶、成败、死生,喻义乎?喻利乎?吾不知之也。

“成章而后达”;成章者,不杂也,不黯也。“言顾行,行顾言”,则不杂:“较然易知而易从”,则不黯。异端者,始末倏忽,自救其弊以无恒,人莫能执其首尾;行所不可逮,而姑为之言说,终身而不得成其章,奚望达乎?

德成而骄,非其德矣;道广而同,非其道矣。“泰而不骄,和而不同”,君子之守也。“惟精惟一,允执其中”,至矣;而申之以“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酌行四代之礼乐,盛矣;而申之以“放郑声,远佞人”。圣人洗心退藏而与民同患;邪说佞人,移易心志,凡民之公患也,圣人不敢不以为患。若厐然自大,谓道无不容,三教百家,可合而为一冶,亦无忌惮矣哉!

谓井田、封建、肉刑之不可行者,不知道也;谓其必可行者,不知德也。勇于德则道凝,勇于道则道为天下病矣。德之不勇,褐宽博且将惴焉,况天下之大乎?

“所欲与聚,所恶勿施”;然匹夫匹妇,欲速见小,习气之所流,类于公好公恶而非其实,正于君子而裁成之。非王者起,必世而仁,习气所扇,天下贸贸然胥欲而胥恶之,如暴潦之横集,不待具归壑而与俱泛滥;迷复之凶,其可长乎?是故有公理,无公欲;公欲者,习气之妄也。不择于此,则胡广、谯周、冯道,亦顺—时之人情,将有谓其因时顺民如李贽者矣;酷矣哉!

性者,善之藏;才者,善之用。用皆因体而得,而用不足以尽体;故才有或穷,而诚无不察。于才之穷,不废其诚,则性尽矣。“多闻阙疑,多见阙殆”:“有马者,借人乘之”;借犹请也,谓有马而自不能御,则请善御者为调习,不强所个能以侥幸。玩“之”字可见。皆不诎诚以就才也。充其类,则知尽性者之不穷于诚矣。

“不屑之教诲,是亦教诲之”;教诲之道有在。不屑者,默而成之,卷而怀之,以保天地之正,使人心尚知有其不知而不逮,亦扶世教之一道也。释氏不择知愚、贤不肖,而皆指使之见性,故道贱;而托之者之恶,不可纪极;而况姚枢、许衡之自为枉辱哉!

“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自尽之道也。“不可与言而不言”,卫道之正也。“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必且曲道以徇之,何以回天而俟后乎!

外篇绘太极图,无已而绘一圆圈尔,非有匡郭也。如绘珠之与绘环无以异,实则珠环悬殊矣。珠无中边之别,太极虽虚而理气充凝,亦无内外虚实之异。从来说者,竟作圆圈,围二殊五行于中;悖矣。此理气遇方则方,遇圆则圆,或大或小,絪缊变化,初无定质;无已而以圆写之者,取其不滞而已。王充谓从远观火,但见其圆;亦此理也。

太极第二图,东有《坎》,西有《离》,颇与玄家毕月乌、房日兔、龙吞虎髓、虎吸龙精之说相类,所谓“互藏其宅”也,世传周子得之于陈图南,愚意陈所传者此一图,而上下四图,则周子以其心得者益之,非陈所及也。

守之于前而视其面,在吾之左者,彼之右也;彼自有定方,与吾相反。太极图位阴静于吾之右,彼之左也;阳动于吾之左,彼之右也。初不得其解,以实求之,图有五重,从上而下。今以此图首北趾南,顺而悬之,从下窥之,则阳东阴西,其位不易矣。

“动极而静,静极复动”;所谓“动极”、“静极”者,言动静乎此太极也。如以极至言之,则两间之化,人事之几,往来吉凶,生杀善败,固有极其至而后反者,而岂皆极其至而后反哉?《周易》六十四卦,三十六体,或错或综,疾相往复,方动即静,方静旋动,静即含动,动不舍静;善体天地之化者,未有不如此者也。待动之极而后静,待静之极而后动,其极也唯恐不甚,其反也厚集而怒报之;则天地之情,前之不恤其过,后之褊迫以取偿,两间日构而未有宁矣。此殆夫以细人之衷测道者与!

治乱循环,一阴阳动静之几也。今云乱极而治,犹可言也;借曰治极而乱,其可乎?乱若生于治极,则尧、舜、禹之相承,治已极矣,胡弗即报以永嘉、靖康之祸乎?方乱而治人生,治法未亡,乃治;方治而乱人生,治法弛,乃乱。阴阳动静,固莫不然。阳含静德,故方动而静;阴储动能,故方静而动。故曰“动静无端”。待其极至而后大反,则有端矣。

邵子“雷从何方起”之问,窃疑非邵子之言也。雷从于百里内外耳。假令此土闻雷从震方起,更在其东者,即闻从兑方起矣。有一定之方可测哉?

筮以归奇志奇偶,简便法尔。《易》曰“归奇于扐以象闰”;历之有闰,通法而非成法,归奇亦通法也。归奇之有十三、十七、二十一、二十五,胥于法象蔑当也,必过揲乎!过揲之三十六,九也;三十二,八也;二十八,七也;二十四,六也。七、八、九、六,上生下生,四象备矣。舍此而以归奇纪数,吾不知也。老阴之归奇二十五,为数最多;老阳之归奇十三,为数最少。岂阴乐施而有余,阳吝与而不足乎?至以四为奇,九为偶,尤非待审求而后知其不然也。

纯干,老阳之象也;六位各—,以天道参之,以地道两之,每画之数六,六其六,三十六也。纯坤,老阴之象也;六位各——,以阳爻拟之,三分而中缺其一,左右各得二为四,六其四,二十四也。阳之—为一,为三,阴——二阳,更加中一为三,为六;阴之——为三之二,为六之四。阳实有余,阴虚不足;象数皆然。故纪筮之奇偶,必以过揲为正。

黄钟之律九九八十一,自古传之,未有易也。闽中李文利者,窃《吕览》不经之说,为三寸九分之言,而近人亟称之,惑矣。夫所谓吹律者,非取律筩而吹之也;以律为长短、厚薄、大小之则,准以作箫管笙竽而吹之也。且非徒吹之也,金、石、土、革、木搏拊戛击之音,形模之厚薄长短、轻重大小,丝之多寡,一准乎律;言吹者,统词耳。文利之愚,以谓筩长则声清,筩短则声浊,黄钟以宏大为诸律君,故其筩必短;乃长者大称之,短者小称之。长大浊,短小清,较然易知;彼惛而不察耳。今俗有所谓管子、刺八、琐拿、画角,长短清浊具在,文利虽喙长三尺,其能辨此哉?若洞箫之长而清,则狭故也。使黄钟之长三寸九分,则围亦三寸九分,径一寸三分,狭于诸律,清细必甚。况乎律筩者,无有旁窍,顽重不舒,固不成响,亦何从而测其清浊哉?且使黄钟之竹三寸九分,则黄钟之丝亦三十九丝,金石之制俱必极乎短小轻薄,革属腔桊必小;音之幺细,不问而知矣。乃黄钟者,统众声以为君者。小不可以统大,薄不可以统厚,短不可以统长;一定之理也。今欲以极乎小薄短轻者人众乐而君长之,其为余律所夺,且不可以自宣,而奚以统之邪?故应钟之律,极乎短者也,以之为宫,则必用黄钟变宫之半,而不敢还用黄钟;畏其逼也。使其为三寸九分,则诸律可以役之而不忧其逼,何云诸律之不敢役乎?且天下之数,减也有涯,而增也无涯。减而不已,则视不成形,听不成声,人未有用之者矣。故立乎长大重厚以制不逾之节,渐减之,则可;至于不可减而止。如使立于短小轻薄以为之制而渐增之,则愈增无已;而形愈着,声愈宣,复奚从而限之乎?故古之圣人,极乎长大厚重之数,至黄钟而止;为之不可增,以止其淫也。由是而递减之,至应钟之变宫四寸六分七毫四丝三忽一初四秒而止;又或用其半,至无射之二寸四分四厘二毫四丝而止。下此则金薄而裂,竹短而喑,丝弱而脆,革小而不受桴;虽有欲更减者,无得而减也。藉令由三寸九分以渐而增之,虽至于无穷之长大厚重,而不可复止矣。《乐记》曰,乐主乎盈,盈而反。黄钟,盈也;其损而为十一律,反也。舍圣经而徇《吕览》,一曲之言,亦恶足与论是非哉!

太极图,以象着天地之化也。《易》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以数纪天地之化也。可言,皆化也。天地之体,象无不备,数无有量,不可拟议者;天一非独,九亦非众,地二非寡,十亦非赜。先儒言《洪范》五行之序,谓水最微,土最着;尚测度之言耳。聚则谓之少,散则谓之多。一,最聚者也;十,最散者也。气至聚而水生,次聚而火生,水金又次之。土,最散者也,是以块然钝处,而无锐往旁行坚津之用;数极其散,而化亦渐向于情归矣。九聚,则一也;十聚,则二也。天地之数,聚散而已矣,其实均也。

“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作者,用也。五味成于五行之发用,非五行之固有此味也。执水火木金土而求味,金何尝辛?土何尝甘?木兼五味,岂仅酸乎?稼之穑之,土所作也;若夫稼穑,则木也。以木之甘言土,言其致用者可知已。区区以海水成盐、煮焦成苦征之,亦致远恐泥之说;况云两木相摩则齿酸,金伤肌则辛痛。求味于舌而不得,求之耳闻,又求之肤肉,不亦诞乎!

天地之德不易,而天地之化日新。今日之风雷,非昨日之风雷,是以知今日之日月,非昨日之日月也。风同气,雷同声,月同魄,日同明;一也。抑以知今日之官骸,非昨日之官骸。视听同喻,触觉同知耳;皆以其德之不易者,类聚而化相符也。其屈而消,即鬼也;伸而息,则神也。神则生,鬼则死。消之也速而息不给于相继,则夭而死。守其故物而不能日新,虽其未消,亦槁而死。不能待其消之已尽而已死,则未消者槁。故曰“日新之谓盛德”,岂特庄生藏舟之说为然哉!

已消者,皆鬼也;且息者,皆神也。然则自吾有生以至今日,其为鬼于天壤也多矣。已消者已鬼矣,且息者固神也;则吾今日未有明日之吾而能有明日之吾者,不远矣。以化言之,亦与父母未生以前一而已矣。盈天地之间,絪缊化醇,皆吾本来面目也。其几,气也;其神,理也。释氏交臂失之而冥搜索之,愚矣哉!

其化也速,则消之速;其化也迟,则以时消者亦以时息也。故仓公谓洞下之药为火齐。五行之化,唯火为速。大黄、芩、连、栀、檗之类,皆火齐也,能疾引入水谷之滋、膏液之泽而化之;方书谓其性寒者,非也。火挟火以速去,则府藏之间,有余者清以适,不足者枵以寒,遂因而谓之寒。可谓其用寒,不可谓其性寒也。呜呼!不知性者之不以用为性,鲜矣。天地之命人物也,有性有材有用;或顺而致,或逆而成,或曲而就。牛之任耕,马之任乘,材也。地黄、巴戟天之补,栀、檗、芩、连之泻,用也。牛不以不任耕、马不以不任乘而失其心理之安。地黄、巴戟天之黑而润,受之于水;栀、檗、芩、连之赤而燥,受之于火。乃胥谓其性固然,岂知性者哉!

药食不终留于人之府藏,化迟则益,化速则损。火郁而有余者不消,则需损耳。损者,非徒其自化之速不能致养,抑引所与为类者而俱速。故栀、檗以其火引火而速去,半夏、南星以其滑液引入之液而速去。谓栀、檗凉,半夏、南星燥者,犹墨吏贫人之国,而谓墨吏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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