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青果下楼,鲁红兵和李心已经站在那里等着她了。青果勉强笑了笑,说:“走吧!”
三人各自骑上车,往李心家去。
小张来给大家开的门,穿着家居衣服,一件深蓝色手织开襟毛衣,一条驼色毛料裤子,不冷不热地欢迎两位女生的到来,并为她们端来茶水。两人忙站起来接过去谢她,小张客气笑笑,出去了,走到隔壁卧室里没影儿了。
青果盯着门很不安:“哎,把小张叫过来,她为什么不过来?”
“不要管她,她有她自己的事要做。”李心头都没抬,拉开抽屉,往外拿磁带,贝多芬、巴赫、莫扎特、肖邦、柴可夫斯基……通通都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鲁红兵也忙从书包里拿出几盘带子,说:“不好意思,今天匆忙,我这些带子献丑了,这都是翻录的,不是原版。这是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李心你好像没有,就放我这个。”
“没事,没事,翻录的效果也可以,只要好机器就行。”说着把鲁红兵的磁带放进机器里。
“不会,还是有差别的。”鲁红兵摇摇头说。
还真听得仔细呢!青果见他俩埋头在那里选东选西默契的样子,怪不得小张要走,她在这里能不难受吗?音乐响起来了,不知是巴赫的还是谁的,就听见里面有美妙的羽管键琴,古色古香,高贵典雅。平日里,青果一看见人狂热地买磁带,买机器,买介绍书刊就嘲笑人家,她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感觉?以为成个发烧友就有修养了,搞不好听了半天,这音乐到底妙在何处都说不出来,还得去找书来看。她其实不抵制古典音乐,她抵制变成一个发烧友。所以她听古典音乐从来都随意,听到什么就是什么,她才懒得下那些个工夫记这是谁的,什么作品。她几乎不买磁带,可是上次林欢给她买的她很喜欢,总在她的机器里。她看看鲁红兵,坐在旁边,聚精会神,眼睛瞪得很大,看来她是一个发烧友。青果欠身喝口茶,觉得这音乐完全是抽象的,其实用不着那样聚精会神地听。
李心点了支烟,站起来给俩女生倒水,青果心里不是个滋味。见他对鲁红兵、对自己这样发自内心的殷勤,而小张就在隔壁,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小张眼睁睁地就看着自己最爱的男人在别人身上用心,就在她眼皮底下跟别的女人分享他的爱好,她却没有任何能力去介入。虽然他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青果完全知道他的绅士风格,但是他不跟她分享他的精神世界,这样的关系或者爱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呢?要是林欢这样对我,我早就离开了,难道我爱林欢不如小张爱得深?是什么让小张容忍这么大的伤害呢?不理解,不理解!
音乐已经到第二部分,里面的长笛和双簧管让青果很动心,旋律华丽缓慢,莫名让她伤感,她不知是音乐本身还是因为小张。确实,鲁红兵这样优秀,小张怎么能比得上她呢?如果李心和鲁红兵真的相爱,他们也应该没有错,爱上了怎么有错呢?人家就是互相理解,气味相投,跟两人的各种因素都有关就是和道德无关,人不会因为道德去爱上一个人。爱是真爱上了,不爱也真的不爱了,变了心什么都挡不住,这才叫残酷。李心并不是因为鲁红兵变了心,这人可以是青果你自己,可以是张三或李四,他的心早就不在小张身上了。青果坐在那里感觉不舒服,这满耳朵的音乐让她更觉得荒唐,她听不下去,没等结束就站起来说:“不早了,我想回去了。”
李心忙说:“还早呢,急什么?”
“我想回去躺着去,真得走了。”
李心把机器停了。
小张从隔壁敲门进来,笑道:“你们再待一会儿,没见着李心忙着给你们放音乐,他就想拿它来留你们。”
青果一听更要走了,这人其实一直在隔壁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呢,“对不起,真得走了。”她毫不犹豫走出了他们的小公寓楼。鲁红兵一直都没有说话,跟着也出来了。
李心把两人送下楼说:“等会儿,我推车,让我送你们回去。”
青果忙说:“你不要送了,我俩能自己回去,又没有多远。”
鲁红兵也说:“不用了,已经很打扰了。”
李心没有再说什么,只管推了车跟在她们后面。
青果回头急了:“你怎么还跟着,让小张一个人在家里!快回去!”
李心站在地上,小声说:“其实我基本上没在家住,我一直都住在宿舍里。”
三个人沉默下来。青果心里揪着,如果林欢能在学校里有套小公寓,他能每天去别地儿住吗?他能让你青果一个人守在家里吗?他就是因为不能每日都在一起才跑的,他受不了分离,才狠下心干脆分得更远一点儿。她回想起从研究生入学到现在跟李心的交往,从来就没有多想过小张,甚至都没见过她几面,就当这个人不存在,她坦然地毫无顾忌地接受,甚至享受着李心所有的情义和殷勤,觉得自己就是那么理所当然,这会儿她有点恨自己。
第二天在教室里,青果一见李心就扭头走到另外一头坐下,下课后李心跟了她走到过道里,点上烟,看着她没说话。
青果沉默半天终于说:“李心,我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可你不可以这样,包括对我,对任何其他女人。”
李心吸了口烟,皱着眉说:“我对你怎样了?我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吗?我们不是一直就是朋友?!你不要这样说,你总不能不叫我活着,要活着就要发生。我们认识,我们交心能怪我吗?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能控制它发生吗?按你的意思,我只能拿绳子绑了自己,拿黑布蒙了自己,那不对我太残忍了吗?”
“可这样对她也很残忍啊!”
“可我有什么办法?你怎么知道我就不Care她?就不心疼她?我们有这么多年,不是一句话可以说的。我曾经跟她提过,她就快哭死过去,她甚至都可以去死。你让我怎么办呢?你总不能剥夺我生的权利。”
“可是你要了她的心,跟她成了夫妻。”青果的眼睛都瞪圆了。
“青果,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们过去在工厂里的那些事情,你不在其间你不能理解。我看着她受苦,看着那些善良的人受苦我就想帮助他们,我只有一个身子,只能做这么多了。”
青果叹了口气:“哎,你真是作孽啊!你让我怎么说你呢!”她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青果咱们不要说这个行吗?你看我这里已经很乱了。”他看着手里的烟说。
青果没有理他,继续道:“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你就改变她啊,让她成为你想要的人嘛!”
李心一时无语,看了青果半天,苦笑:“你以为她不努力啊?你以为她不用功啊?她现在已经在外语学院进修,做得很好。她跟着我这些年改变太多了,可是我始终把她当成妹妹。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家住?我——我——”他看了青果一眼没把话说完,见青果惊诧的眼神已经混乱了,才把话说出来:“我不能,我一跟她就不行,我会有内疚感,有乱伦般的犯罪感。她对我来说不是wife,她是我妹妹,是我亲妹妹。”
“什么?”青果瞪大了眼,喊起来:“你可真的不可救药!”脚轻轻在地上跺了一下,甩了他就往教室走。
李心跟在她后面,在她耳边悄声说:“你不要把我的秘密告诉人,特别是Jenny,听见没有?”
青果转过身瞪他一眼,没理他,进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