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Jenny回来了。
她冲进宿舍就扑倒在青果的床上,喊:“号外,号外,特大喜讯,本小姐Jenny结婚了!”
青果一点儿都不惊讶,她不才跟林欢结婚了嘛,皮皮也结了,大家都结婚了。
Jenny翻起身看着青果问:“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喜啊?还不热烈祝贺我?”
青果对着她眨了下眼睛:“咱们不是都在结婚嘛,有什么好稀奇的?”
Jenny睁大了眼嚷:“我的跟你的不一样,我是真结婚了,我们去登记了,是法律上的夫妻了。”
青果忙捂了她的嘴,问:“你怎么搞的,你又没有户口,怎么可能呢?”
Jenny开心说:“汉生下个月就要去纽约的Juilliard。我俩高兴又伤心,汉生说要不伤心就结婚,他找了他的朋友,从公安局搞了证明,我们就真的登记了。”
青果几乎蹦了起来,兴奋拍手嚷:“太好了!宝贝,你真的结婚了!那你怎么办呢?你每天都回去跟他住吗?”
“我想了,除了几天重要的课要上,我就跟他住着,也没有几天了,他就要走,我还真舍不得他呢!”说着就红了眼圈,“我今天来就来搬东西,汉生在下面呢。”
“Jenny,你不要搞得太明显,不要叫学校知道,傻子。”
“知道。”Jenny站了起来,青果跟着她去她的屋子,帮她收拾。
两人正收包,就听见过道里大娘的声音,她一边敲着隔壁青果的门,一边喊:“青果,青果,楼下有人找。”
青果和Jenny都睁大了眼睛,互相瞪着,“林欢?!”两人同时都叫了出来。青果疑惑起来,林欢从来不找大娘啊,他要不就喊,要不就直接上来,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对着大娘的后背喊:“大娘,我在这里!谢了,谢了。”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出去,不由得心狂跳,欢欢!欢欢回来啦!等猛冲到楼梯口,看到站在宿舍门厅里左顾右盼的人时,惊得呆在楼梯上,来人不是林欢,是陆华!“死Jenny,写的什么狗屎信,看,这下好了,把狼引来了!”她镇定下自己,还是笑着走下去,对着陆华笑:“怎么是你啊?你怎么来了?太突然了!”
陆华笑道:“给你写信你又不回,收到你同学的信我就担心了,就是再忙我都得来看看你啊!你好了吗?”
青果一听脸都红了,忙说:“谢谢,谢你惦记着。”
陆华见她脸上羞赧赧的,早明白了七八分,他笑着打量她就没有说话,青果觉得在他的审视下像是被他剥了衣服,心想要跟他撒谎真是自投罗网。
青果红着脸说:“怎么样?到我宿舍待一会儿?”
陆华仍然笑着没开口。
青果在传达室窗口上跟大娘说:“大娘,这位朋友从北京来,怪累的,让他上去歇会儿,行吗?”
“行,时间别太长了。”
“好!”她回头跟陆华说,“咱们走吧。”
她这才仔细打量他一眼,他今天穿了风衣,里面是一件咖啡黄细条绒夹克,下面是一条黑色的西裤,银丝边眼镜,偏分着头发。
Jenny“噔噔”从上面下来,肩上挎了个大包,一看见陆华就大叫:“我说是谁呢,是你啊!你收到我的信了?不放心了?哎呀,我言过其实了,青果她没两天就好了,都是我写的,青果她不知道。”
“谢谢你写信通报情况,我本来就想来看她,不能总让她跑北京嘛!”陆华笑了一下,没动声色。
青果悄悄瞪了Jenny一眼,想叫她别说了,越说越乱,便转身对陆华说:“咱们上去吧!”
Jenny趁陆华不注意在她耳边小声说:“狼来了!狼来了!”
青果在她身上掐了一把,引得她“嗷”地大叫一声。
青果没理她,引着陆华上楼,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Jenny甩下一句跑了。
进屋后,陆华脱下风衣,青果让他坐在凳子上,提暖瓶给他泡茶。
陆华说:“没想到你爱喝茶,一般学生宿舍里的人都不喝茶。”
青果笑道:“我小时候就捡桌子上我妈妈喝剩的茶喝,这么着就爱了。”说着把茶杯递给陆华,面含羞涩,“真对不起,没去北京跟你们统稿,我,我也没有告诉你。”
“没什么关系,不想去就不去,何必要挣扎呢?你不去,我可以过来,稿子可以照样看嘛!”陆华说得似乎若无其事。
青果一听立刻伸手将桌子上的夹子打开,把刚完成的稿子都放他跟前。陆华笑着盯着她说:“我今天不是来看稿子的,我今天是来看人的,不知这个人病得怎样了?看来还好。”
青果低下头笑,恨不能地上有个缝儿钻下去。
陆华勾头问:“你能告诉我怎么了吗?到底是因为什么?林欢跟你吵架了?他去哪儿了?”
青果抬起头来笑着摇头:“没什么,真是什么都没有,我们很好,他跑到西北去了,他想一个人在外面待待。”
“哦——”陆华故意拉长声,作出怀疑的样子。
青果忙转话题:“讲讲,北京你们那些人都怎样了?书都写得差不多了吧?”
陆华故意松口气:“差不多了,就你这块了,其他人的分别都完了,现在是要把你这块糅进去。我们最后一次统稿就提前了,这个周末就搞,你得到北京来,就在我家里住几天,要把所有的稿子搞一遍,你还得再根据后面加的一些材料再画些图。如何把你的东西糅到书里,得我俩来搞。”
“好吧!”青果答应了,又问:“对了,黄山开会的事情怎样了?”
陆华伸手从放在桌子上的皮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盖着好几个杂志社和出版社的公章,“今天就为这事来的,这是开会通知。”青果往上一看,自己的名字清清楚楚写在上面,一看就是陆华的手笔,“你拿着这个到系里去请假,嗯,12月5号到10号,全国的先锋画家都要去,会很热闹。”
青果接过通知,兴奋问:“T市有谁去?”
“除了你就是窦斗。对了,这里还有他的邀请函,你回来给他,我今天没时间找他了。”说着又从包里拿出另外一张纸来,青果一边接过去一边问:“怎么没有林欢跟皮皮的?”她想有个开会的由头能把林欢叫回来。
陆华作出很理解的表情点头:“全国那么多人不可能都邀请,还是要有点影响的才行。况且林欢不在,Jenny不是来信讲了?要是林欢都不去,皮皮也就别去了。”
听他说得意味深长,青果知他误会她的本意,她可没想过跟他走什么后门,她不想解释,但却下意识知道把林欢撇出去定是他故意的,瞧他说得冠冕堂皇的,这人可真是心深难测。她于是转了话题打听起他信里说的大秘密,陆华看着她笑了:“你这么好奇,还不过来?一天在这里干什么?就把你忙得走不了?”
青果敷衍他:“其实没什么,上上课,挺无聊的,我整天都发愁怎么打发时间,要不就睡一下午。”
听她这样一说,陆华叫出了声:“你居然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真有你的!我们在北京都快忙死了,你这样真是浪费,我是忙得脱不开身,要不然真来这里拉你!”
青果嘴角上露出一丝儿轻笑:“我就是懒得跑,怪累的,少一次也没什么吧?”
陆华没立刻回她,眼睛在她脸上扫了一遍,心想到底什么能让她兴奋呢?她也跟大伙儿玩儿,却若即若离无所谓,便摇头故作恨声:“你没看看北京的女孩子们,她们各个心急火燎的,都恨不能献身艺术。”
“什么艺术?你想说献身你们这些时髦的人吧?”青果挑着眉故意把“时髦的人”说得很重,陆华听了大笑,她没理他,“可惜我不时髦,是个没出息的懒人!告诉我是什么秘密?”
陆华这才笑着把美术馆展览的事情说了。这些年陆华一直思考一个问题,要从学术上让新潮美术真正立起来,只有彻底打破旧的评判体系,这些造反的才能谈得上真正的成功。几年来各地的展览活动风起云涌,但他始终觉得还没得到各方承认,心里便萌发一个大计划,简直就是美术界的十月革命,他想把全国的先锋艺术家组织起来,在国家美术馆举办一个大型的、绝无仅有的当代艺术展,对,就像前苏联红军占领冬宫一样,占领中国最权威、最学术的国家美术馆,来一场美术界的改朝换代,让这些年的革命载入史册,这才从学术上真正翻了身。从有这个念头到现在已经有三年了,他一直在暗中筹划。黄山会议是这个计划的第一部分,是这个“暴动”的密谋大会。陆华各方求助,找到一笔赞助,租下黄山脚下一整座酒店,连吃带住的费用都包了,事情顺利得让他难以置信。
“所有全国造反的人?”青果听了吃惊得眼都瞪圆了。
“当然,各地群体艺术家,这次开会就是筹备这个事情,会轰动的。青果你要相信我们就在创造历史,这个能让你激动了吧?”
青果笑了没说话。陆华又看着她问:“到时候你能过来给我帮忙吗?”
“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青果摇头。
“到时候就知道了,一个全国性的展览,几百件作品,没有人手怎么能做出来?”
见她兴奋得眼里发亮,陆华又道:“看来你还是很关心嘛!”
“是个’槛外人‘,关心也是因为认识你。”青果笑。
陆华听了心中大喜:“这句话还中听。官方还在活动,现在开放了,顽固势力毕竟不吃香了,中国的事情太复杂,你也不要听了,反正大大地有希望。”
青果双手紧握,由衷感叹:“今年是什么年?这么多事?真的为你高兴。”
陆华一时鼓着眼看了她半天没说话,最后才说:“我大老远赶火车跑来告诉你,看来还是有点回报,算没有白跑。”
青果仰头大笑:“你真笨啊,干什么要亲自跑啊?寄封信就可以了嘛。”
“我寄了信怎么能马上听到你这些发自肺腑的话呢?青果我给你写了多少信,你都没有回啊!”
青果的脸红了,小声说:“真对不起,我应该给你回信的,那两天心情不好,就不想写,什么都不想干。”
陆华深深地凝视她,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