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理解,这就是我们单位的实际。我们单位凡是讨论任何一件事情,最后都陷入经费困难的境地,最后都是因为经费困扰而搁浅。别说一辆车,一份刊物,就是一台传真机我们也没有讨论下来过。我们的确很需要一台传真机,因为我们的业务上级一旦有重要的事项总是通过传真机传给我们。我们由于没有传真机就只好借用单位附近一个打印店的传真机作为我们的传真号,上级有什么通知就传到打印店那里,一次收费五元钱。上级也不是经常有重要通知发下来,偶尔一次五元钱,我们的“前列腺炎”再严重也能承受得起。问题是把传真机设在别人那里,保密的问题就出来了。把传真机设在别人那里,这在战争年代不等于把发报机设在敌人那里吗?杨主席在原单位的经济问题被引发出来,就是因为他的第一个老婆把恐吓信传真到打印店那里。这仅仅是一个案例,其他方面还有很多,我在这里就不一一道出,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潘副这么一说,其他人就跟着陈副死机闭起嘴巴。因为大家感兴趣的不是刊物,而是小车。况且李主席提出搞刊物也是老话重提,前面五任主席也都提出过要重新搞一份刊物,不仅上送了几次报告,还曾作为提案提交上去过,最后都是胎死腹中,因为没有经费。我们曾经有过一份杂志《木棉花》,只是后来被停刊了。我们这么多的高级编辑,没有一份刊物可编,那不是徒有虚名吗?可是根据我们单位目前的经济状况,搞一份刊物跟换一辆车同样是天方夜谭。
李主席问还有谁要发言,没有了我就讲几句。李主席说,刊物经费问题,不是我们今天这个议题的主要内容,主要内容是刊物名称。经费问题不是同志们考虑的范畴,那是我的范畴,不然要我这个核心做什么。同志们要考虑的问题,是想出一个好的刊名来。李主席还强调,不要以为一份内刊,就可以随便用一个刊名。旧社会那些唱戏的,都还有一个很好听的艺名。内刊又怎么样?内刊同样是刊。你们知道过去我们的夫人叫什么吗?叫内人。内人也是人。一个出色的贤内助,可以成就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有一句话这样说吗?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站着一位了不起的内人。啊不!是女人。见到大家都默不作声,李主席说,我看就叫作《苦楝树》吧!苦楝树是我们这个地方一种常见的树木,它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具有顽强不屈的品格。每到冬天它的叶子纷纷飘落,腐化成肥泥融入到养育它的泥土里。这是绿叶对根的情意,这是一种感恩的树。听到大家没有异议,李主席当即就布置召开《苦楝树》创刊座谈会,从口袋里掏出事先早已准备好的名单交给潘副,要他亲自通知名单上的单位领导出席创刊座谈会。李主席直到散会前才一语道破天机:同志们!《苦楝树》创刊座谈会一开完,我们换车的经费就有了。
报账员小明从银行回来的那天中午,我们准备下班了。小明进到办公室时,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宣纸。我们以为她挨抢包了,她以前就挨抢过一次。看到她的包还挎在肩膀上,大家认为她可能低血糖了,就递给她一杯水。小明接过杯子,水没喝,说了一句,我们账上怎么进来了四十八万块钱?
我们一听就什么都明白了,这就是各县和市直一些部门参加《苦楝树》座谈会后,回去打进来的赞助费。说到底,就是李主席在原单位时人家欠他的人情。人情就是债务,是必须偿还的。李主席在原单位时曾经关照过他们,给予过大力支持,现在人家把人情偿还回来了。小明那天没参加例会,也没参加《苦楝树》座谈会,她哪知道这四十八万元的来历,以为是人家转错账了。我们几个人心里多少有一些底,都清楚创刊座谈会后,我们会得到一些赞助。以前我们最害怕的就是收到开业、庆典或者座谈会之类的请柬和邀请函,我们把这样的请柬和邀请函叫作罚款单。要钱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是这个道理。但是,我们丝毫没想到居然会有四十八万这么多,打死我们也想不到。我们几个虽然没像小明那样低血糖,但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一个个都愣住了。四十八万,那可是我们单位八年办公经费的总和啊!我们情不自禁地想到即将诞生的《苦楝树》,苦楝树啊苦楝树,你就像冬天撒落叶子一样,给我们撒下了一张张钱币。
哪个有烟?给我一支!从来不吸烟的陈副像毒瘾发作一样四处伸手。我们单位“烟鬼”只有小黄一个,而小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窜进机要室。他当即就不顾一切后果地关掉无密级传输网络(我们单位只有一台电脑)上因特网去查询车情,他想尽快知道四十八万能买一款什么样的车。网页一出来,小黄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妈呀!你们赶快过来看看呀。小黄挪动鼠标,像说相声一样,口齿伶俐地报出一款款名车来——这款是“华晨宝马5”豪华型,这款是“奥迪A4L”,这款是“丰田皇冠V6”,这款是“凯迪拉克”精英高性能版,这款是“英菲尼迪G系G37sedan”标准版,这款是“雷克萨斯300”炫动版,这款是“沃尔沃S80L”智尊版,这款是“萨博Saab9-5ARC”。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名车,我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小黄说,我们现在账面上的钱,可以买到其中的任何一款。我的妈呀!买了这样一款车,晚上我干脆睡在车里面算了。
陈副嘴上已经叼了一支香烟,不过没有点着。陈副老马识途地拍着小黄的肩膀,你别光看款式,你还要看排量,超过2.0以上我们是不能坐的。你要清楚,我们买的是公车,而不是私家车。我们单位是国家机关,不是企业单位。公务用车是有规定的,私人和企业买飞机也没有人干预。小黄这才恍然大悟,点击再看,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来。页面上显示的车的排量都超过2.0。陈副拍了拍小黄的肩膀说,这可都是省部级以上领导才能坐的车啊!就是“沃尔沃”、“萨博”我们的书记市长都不能坐,你最好按我们李主席的级别再找其他款式吧!
我们决定到南海车行实地考察,现在做任何事情事先都是要考察的。我们单位虽然从未有过考察的机会,但个人自己考察的机会偶尔是有的。有一次我一个“老同”的儿子结婚,我去交“罚款单”时把休假在家的儿子也带上。儿子问我是不是觉得亏了,叫上他去平衡一下。我说你爸没有小气到这种程度,带你去目的是观摩和考察,因为你以后也会有这一天。考察是有明确目标的,是要具备相当实力的。当然,我们现在买车的实力和当年相比,已经不能同日而语,我们已经有一定的买车实力了。我们现在就像要买名牌服装的阔佬,非要到大城市的专卖店去买不可。
此次考察本来李主席只叫我一个人跟他去,临上车时他把新调来的纪检组长“张检”同志也叫上。李主席叮嘱我道,你们以后要像尊重我一样尊重“张检”。“张检”就是CT室的医师,定期接受他的扫描,就能及时排除我们身上的隐患,我们就能长命百岁。李主席又说,比如现在有“张检”坐在车上,我们就不用担心暗藏在路边草丛里的测速器了。“张检”淡然一笑,那我不就成“电子狗”了。罪过!罪过!李主席扭过头去,当着“张检”的面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不过,我们以后的新车是一定要装“电子狗”的。
我们是坐一辆“的士”到南海市车行进行考察的,这也是一种忆苦思甜的方式。在迎来美好幸福的新生活之前,重温一下过去的艰苦历程是有必要的。这辆“的士”正好是一辆“羚羊”,不过比我们的“羚羊”稍上一个档次,车门车窗是电控的,车窗不需要像摇柴油机一样摇着。“的哥”是李主席一个长得像那个王宝强的远房侄子,李主席甩给“王宝强”两条“真龙”香烟,算是包车费了。“王宝强”脸上咧出两只小酒窝,对李主席道,八叔,以后您半夜用车我天黑就到。
进入车行,身着超短裙的车模一见如故地迎了上来,她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李主席的胸口上。我这才注意到李主席的上衣是一件“宝马”牌T恤,胸口上有一个“别摸我”的“宝马”商标。一位纤细得跌倒就会骨折的车模,心领神会地把李主席引领到一辆“宝马”跟前。李主席拍了拍他的胸口,“宝马”我已经有了,我想看的是“宝马”的师弟们。车模露出咬筷条练出来的笑靥,先生您真幽默,就把我们引导到另一排车子跟前去。
当天整个上午,我们着重考察以下几款车型:“丰田凯美瑞200G”豪华版,“大众PASSAT领驭1.8T”手动尊品型,“本田雅阁2.0LEXNavi”2010款,“别克君越2.0T”舒适版。在“大众PASSAT领驭”前,李主席停下了脚步,两手叉着腰问我们,还转不转其他车行?“张检”说不转了吧!我建议就要这款“大众PASSAT领驭1.8T”手动尊品型这一款。这款车性能不错,安全系数也很高,还没有被公司召回过的记载,排量也符合有关方面的规定。李主席拍了拍“张检”的肩膀,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倾向这款车,连入户一起也就是二十五六万元,正好在我的预算之内,余下的钱就作为《苦楝树》的创办经费,我们要一期一期地把它办好,每逢周年我们再开它一次创刊座谈会,让它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一把手”就是“一把手”,他们总是高屋建瓴,统览全局。想当初李主席提出要搞刊物,我们根本没有想到搞刊物跟换车有什么关系,我们甚至以为李主席好大喜功,第一把火还没冒出烟来,就想烧第二把火了。我们压根没想到一份《苦楝树》不但为我们解决了换车的经费问题,还可以利用其自身的作用和功能源源不断地创造财富。
我们单位将要换的车,就在这一天特别酷热的下午敲定下来了。这款“大众PASSAT领驭”,正是陈副预测的“帕萨特”。回来我拍陈副的马屁,说还真让你预测对了。陈副也不谦虚,他说当了这么多年的副职,别的本事我没有,预测“一把手”挪屁股要放个什么屁这点本事我是有的。车模咔咔咔的高跟鞋声,引来一位身着西装高大英俊的“帅哥”销售经理。“帅哥”拉着李主席的手道,运气总是与贵人相伴,这款车正好有库存不用预订,您今天就可以把它开回去。李主席幽默道,我们买车可不是你们年轻人闪电般的网恋,我们是要明媒正娶的,是要办了手续才能进洞房的。你以为我不急呀!我现在就想进去了,可是我得咬紧牙关走完所有的程序,做完所有的预备动作。李主席叫我跟“帅哥”索要车行的账号,说回去就汇来购车预付款,办好一切手续后马上来取车,并给“帅哥”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
我是最后一个走出车行的,就要推出玻璃门的一刹那,我又回头朝着那辆“大众PASSAT领驭”望去一眼。在不久的明天,这辆车就要尊严地停泊在我们单位的门前了。我不禁想起我们可怜的“羚羊”,它每天总是被门前一排排名车野狼似的虎视眈眈地包围在中间,随时都会被驱赶,被追逐,被撕咬,被吞噬。我们单位门前原来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后来市政部门因地制宜把它开发利用成为一个停车场。在场地两侧用油漆画地为牢地画了一个个方框,提供给越来越多的小车停放。市政部门可怜我们,就在单位大门前免费为我们画了一个框框,作为我们“羚羊”的栖身之地。可是我们的“羚羊”一旦出去,那些“猎豹”、“陆虎”就像闻到了母兽尿液一样蜂拥而来,占领“羚羊”的地盘。我们去找停车场收费的阿姨投诉,阿姨摇头叹气道,我也没有办法,我不但劝不了他们,而且他们停在那里我也收不了费。诉求无门,那只能采取非常规措施。有一次小黄把“羚羊”开回来,一辆“悍马”刚好泊进我们的领地,拐出来的一只轮子,就像无聊的人伸出的一只脚。小黄跳下“羚羊”,一步跃到“悍马”跟前,拉开车门一把将“牧马人”扯下来。我们的“羚羊”个小,“放羊”的小黄也是小个。高大的“牧马人”一看是个顽童,“嗖”地挥来一拳。小黄偏头躲过,一记勾拳重重地击在“牧马人”的啤酒肚上,“牧马人”哎哟一声蹲到地上。小黄收势转身,“牧马人”从后面扑上来,小黄就势一蹲,像扛一捆柴火一样把“牧马人”扛到肩上,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将他扔了出去。围观的人惊叹不已,文联的人也会打架呀!架是打赢了,“羚羊”的领地仍然时不时被占领。我们的小黄也不能总是打架的,解决问题最终还是要靠实力。我想,这辆“大众PASSAT领驭”一开进我们的领地,看谁还敢占领?如果再有人占领,要打架的就是我了。我练过泰拳,虽然快到退休年龄,但我还可以参加青年组的比赛。这当然是开玩笑,请别误会。再说,我是个文人,文人打架,那还算是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