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也不想听他说了,烦躁。”夏初皱了皱眉,“大人,我错了。”
“你怎么错了?”
“我刚才真的有了个不好的念头,就是把他带回府衙,不问青红皂白地先打一顿再说。让他知道这世界上不是什么都有道理好讲的!装什么圣人君子……”
蒋熙元大笑:“伪君子比真小人更令人恶心。”
夏初默然片刻,摇头:“没有差别的,并不是说占了个‘真’字就高出一筹,都一样的恶心。”
夏初手里轻轻地揉着那个香包,闭起眼睛来想了一会儿:“明天回城去找竹青问问,这香包如果是刘樱的……”
“如何?”
“那她的品味实在也太差了!”夏初把香包往桌上一拍,“算了,我这有点不尊敬逝者了。”
“闫正弘一个读书人,在佛寺中奸杀女子……我怎么想象不出来呢?”
“大人以为读书人如何?没听过一句话吗?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夏初摇摇头,心说自己从前读的那些案件卷宗里,没少看到高学历者杀人虐尸的案例,冷血得让她觉得恐怖。
有文化的变态,是变态中的战斗机。
蒋熙元听夏初说完,不禁扶额苦笑:“你哪里来的这些歪理?景国重文,鼓励读书,春闱全凭笔下乾坤遴选士子才俊。你这话要是让皇上听见,非砍了你不成。”
“我又不认识皇上,要是皇上知道了,也必然是大人您给穿的小鞋。”夏初呵呵一笑,眯起眼睛来看着蒋熙元,道,“您看,我没说错吧。只有有了文化,小鞋才能穿得到位。”
蒋熙元照着夏初的脑袋敲了一下:“别没事儿消遣上司!”
“大人我错了。”夏初揉揉脑袋,拉过自己的包袱将笔录和香包放了进去,“明天上午回城,希望许陆那边能有点突破。”
“别抱什么希望,我觉得凶手不会是那个什么珠儿的哥哥。”
“为什么?”夏初问道。
“我听你说,珠儿的哥哥觉得珠儿是被刘樱虐待自尽的,他肯定恨透了刘樱。假如说你有个妹妹,她被人欺负丢了性命,你除了想杀掉那个人之外,会有别的想法吗?”
“我没有妹妹。”
“我是说假如。”
“假如……”夏初枕住了自己的手臂,垂下眼帘,烛光轻摇映得她神情好似也模糊了起来。沉默了许久,夏初才轻声地说,“不知道。首先我就不会让她受欺负,拼了命也会护住她的。”
蒋熙元被她的声音戳得心头莫名一酸,昏黄的灯下,看夏初那张清秀的面庞仿佛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似的。他小心地探问道:“你……以前是不是有妹妹?”
“没有过。”夏初摇头,“大人,你继续说吧。”
蒋熙元的情绪被夏初带得有点跑偏,一时掰不回来,不知道怎么开口。
夏初替他说道:“大人的意思是,珠儿哥哥恨透了刘樱,有可能杀了她,却不太可能侵犯她,是吗?”
“嗯,是。”
“蒋大人这是以己度人,但珠儿哥哥却不一定是蒋大人这样的人。对于刘樱那样身份的姑娘,侮辱可能比死亡还让她痛苦。”
“嗯——”蒋熙元想了想后,点点头,“是我想当然了。”
夏初坐起身子来问他:“大人,你是不是很疼爱你的妹妹?”
蒋熙元想了一下,扑哧笑了:“小时候我总欺负她,大了一些后知道让着她了,她就开始欺负我。兄妹中我与她最亲近,她是大家闺秀,唯有在我面前才像个自在的小姑娘。”
“是那个要入主中宫的妹妹吗?”
蒋熙元沉默地点了点头,声音也低落了几分:“以后便不能像从前那样了。中宫不好坐,我很替她担心。咏薇其实很可爱,我倒宁愿她嫁个吃穿不愁的人家,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是呢。”夏初认真地听着,抿了抿嘴,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是个好哥哥,真羡慕你的妹妹。”
蒋熙元笑了笑,忽然回过神来不解地问:“你羡慕我妹妹?”
“我是说羡慕大人你有个妹妹。”
“你是这么说的吗?”
“是。羡慕你有个妹妹,我就没有。”
因为我就是个妹妹,一个失去了哥哥的妹妹。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王槐便把夏初要的寺院平面图给拿来了。夏初竖起大拇指赞了他一句:“就喜欢这么有效率的。”
王槐眼睛有点发红,显然睡得不够,但是精神很好,尤其是听夏初夸了他之后,身子挺得倍儿直:“头儿,你要不要对一下,保证没错的。”
“是要对一下。”夏初笑眯眯地说,看王槐脸上显出一丝失望,忙又解释道,“噢,我相信你画得没错,我的意思是我要把几个点记一下。”
王槐这才释然。
蒋熙元跟夏初一起看着那张平面图,又瞄了一眼走开的王槐:“不赖,一次就把他们打服帖了,现在办事一点儿都不拖沓。”
“光打有什么用?”夏初笑了笑,“大人知道什么叫恩威并施吗?”
“知道。你怎么个恩法?”
“很简单嘛。”夏初背着手,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得意,“一是激励,二是培养兴趣。努力工作有好处,那自然就努力工作了,根本不用催促。”
“你怎么激励的?”
“我设了三个等级,半年一次考核。表现突出的就升上去一级,连续三次考核成绩平平无进步的就降一级,不好的我就直接开除掉。”
“你下手够狠的。”
“我只对没用的人下手狠。大人,我手下十二个捕快,只要有一个混日子能混下去,早晚带得所有人都去混日子。”
蒋熙元颔首赞同:“那你手下的捕快升级有什么好处?”
“加薪水啊!”
蒋熙元诧异道:“胡闹啊!捕快的月钱都是既定的,朝廷每个月都是按人头给钱,你哪儿来的钱给他们加薪?!”
“眼下还没有加,至少也要半年后了。大人,如果朝廷有加薪的事儿您可告诉我,别直接告诉捕快,坏了我的计划。”
“朝廷不加薪。”
“朝廷真抠门儿。”
“再说说你那培养兴趣是什么意思?”
夏初指了指自己:“大人看我,你不给我加薪,朝廷也不给我加,但我仍然在工作上兢兢业业,认真努力。为什么?”
蒋熙元撇了撇嘴。
“对!就是因为我对查案有兴趣。兴趣是第一生产力,只要是有兴趣做的事,白干都是愿意的。当然,我就是打个比方。”夏初摆了摆手继续道,“比如刘起对九姑娘有兴趣,赔钱都是愿意的;再比如……大人对什么有兴趣?”
蒋熙元茫然地想了好一会儿:“姑娘吧……”
“哦……”夏初缓缓点头,“真是个奢侈的兴趣。”
“你没兴趣?”
“我……”夏初被他噎了一下。想说有,怕他兴起拉着自己去逛青楼;想说没有,怕他会以为自己对男人有兴趣……
可他要是以为自己对男人有兴趣似乎也没错,说没错,却好像又是错的。
夏初脑子一阵混乱,不知道应该怎么答话,索性十分官方地说:“我的事业才刚起步,正是奋斗的时候,精力还是应该放在工作和学习上。”
蒋熙元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夏初负手离开,愣了好一会儿才追了上去。
夏初拿着王槐画的万佛寺平面图,将刘樱三月初三晚上去过的地方都勾了出来,又与蒋熙元一起绕过藏经楼去了后面的禅院。
“没想到这里有个禅院吧!”夏初打了个响指。
蒋熙元十分淡然道:“我知道这儿有个禅院。”
“没意思。”夏初哼了一声走进月亮门,指着竹林边的那扇小门说,“三月初三晚上,刘樱应该就是从这里离开的万佛寺。”
蒋熙元左右打量了一下:“这地方偏,她大晚上来这里做什么?”不等夏初说话,蒋熙元便竖起手掌挡住了她,自问自答地说,“私会。”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私会的目的却也不一定是男女之情,大人不要理解得太狭隘。”
蒋熙元额上的青筋蹦了蹦:“我理解得很宽泛。与情郎偷偷相约叫私会,私下里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也叫私会,行吗?”
“对。主要是‘私会’的这个‘会’,那必然是有另外一个人存在,那另外一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珠儿哥哥和闫正弘。”
夏初说到这里却微微蹙了眉头:“嗯……我觉得不太对,错了。”
“哪里错了?”
“珠儿哥哥那里。珠儿哥哥已经在刘府当着刘樱的面闹过几次了,刘樱肯定知道他找自己是为什么,又怎么会夜深人静的只身一人跑出来跟他见面?”
“如果是劫持呢?”
“当晚在禅房里住的人我们都已经问遍了,没有人听见过异常的动静。假设他是将刘樱打昏带出去的,先不说这样十分冒险,单说他最后的目的是杀死刘樱,那何不在禅房动手?杀完人自己跑比带着个人跑容易多了。”
蒋熙元点点头:“所以我说珠儿哥哥那边你别抱太大希望。”
“分析分析!我要的是分析,大人,您那叫猜。”夏初不满地说。
“殊途同归。”蒋熙元得意地一笑。
夏初不与他再纠缠这个问题,走上前将门闩拉开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闫正弘的那个香包是个很大的疑点。”夏初转过身看着蒋熙元,理顺了一下思路。
“假设,刘樱真就不长眼地相中了闫正弘,偷偷送了个香包给他,他借机向刘樱发出私会的邀请。月黑风高孤男寡女,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色从心中起想要对刘樱做点什么,刘樱不从,然后……”
“说得通。但是夏初,你在说闫正弘的时候,能不能别加上那么多前缀?这样显得十分不客观。”
“我这些前缀本身都十分客观。大人,排查了这一圈之后,闫正弘是唯一不能提供不在场证明的男人,三月初三晚上,他有充分的作案时间,而那个香包可以说是个作案动机。”
“推理上是说得通的,等回城找刘家人过来认一下香包,如果确实是刘樱的,那后面的事也就好问了,不怕他不交代。”
夏初挠了挠头:“可话又说回来。刘樱在被害之前悄悄地约过方义,如果她是与闫正弘私会,那她约方义又算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