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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宋)李之彦 撰

先垄

人子之于亲,苟亏生事之礼,虽葬与祭致其力,何足以言孝?故曰祭之厚,不如养之薄。吾乡多于至节、岁节、清明诣坟所。半载馀置其亲于荒墟,已为非礼。乘祭之后,大率与兄弟、妻子、亲戚、契交,放情游览,尽欢而归。至节、岁节非扫松也,只赏梅耳。清明非省墓也,只踏青耳。然则人子何以处此,当揆之于心平。日稍能孝养,虽祭后举杯酌亦未尝。若孝养有亏,即当收敛酒馔返舍潜自刻责。庶几亦不至大得罪于名教,大获谴于造物。余尝喜一前辈作初入仕启两句云:“禄不及亲,饱妻孥而何益?”遂耦其两句:“忠未报国,对师友以多惭。”

寿命福德

“愿我寿命长,常行一切善。愿我福德盛,普济一切人。”此语恐未为的。论人之念,虑一正,则万善可触类而通。行一善,则万善皆萌蘖于此。若必待寿命长而后行一切善,则寿命不长,一切善必不行矣。颜子如之何而造道耶?此两句犹庶几,如下两句则有大不然者。“愿我福德盛,普济一切人”,则是我独富足,人多窘匮,我常得为人之惠主,人皆仰我以周给。是诚何心哉!余欲改此两句曰:“愿人福德盛,不待我普济。”

杀人欠债

谚有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理也。近世豪家巨室,威力使令,逼人致死,但捐财贿饵血属,坦然无事。至如人或逋负,督迫取偿,必使投溺自经然后已。由此观之,乃是杀人偿钱,欠债还命。

异端

士君子莫不知崇尚正学,排斥异端。然朝廷及州县间,遇旱涝凶荒,非黄冠设醮,则浮屠礼忏。平日排斥异端,至此则倚仗异端,岂吾儒乏感格之道耶?切所未喻。

简翰

每见近日简翰,动辄端拜申禀,百拜申禀,惶惧僭躐九顿百拜。申禀,有官君子趋事长官,则有状申札,申如申县,申州,申监司,申朝省之类。吾辈家寻常书问往来,何必用申字?又有所谓加拜申禀,尤为可笑。先王制礼,无过不及,拜岂可加也哉?昔韩昌黎《上宰相书》,只写再拜。本朝前辈简翰或再拜,或顿首,昌黎诸公岂傲世者?正以礼不可过也。今之端拜、肃拜、加拜、百拜,又有覆帖申待。平交如此,事君父当如何?其势必千拜、万拜可也。且如奏疏亦只忱惶忱惧、顿首顿首而已,何尝百拜,何尝九拜?吾不知习俗所尚,果识诚实耶,抑虚伪耶?果谦逊耶,抑谄媚耶?因有一说。往年杨慈湖先生守吾邦,尝作一书,付局兵令急出关。未几遣人追回,吏辈将谓书有错误。局兵至,慈湖取书置中堂几上,焚香再拜毕,复付之。盖谓书中顿首、再拜上覆偶遗忘不及拜,必拜,然后遣。若加拜、百拜者皆如慈湖用心,此等书一日能写得几封?今简翰只写再拜,或顿首,乃见古人相与之意。

物价

物价腾踊甚之甚矣。若得人人同心,事事节损,皆务俭素,不尚侈靡,则物价亦可渐平。室庐惟取容膝,则木石等类,自不可得而贵。衣服惟取蔽体,则罗绮文绣,自不可得而贵。饮食惟取充腹,则美味珍品,自不可得而贵。器具惟取适用,则珍奇精巧,自不可得而贵。以至非泛不切,微末细琐,人家可省则省,则物价亦有渐平之理。奈何风俗好奢,人情好胜,竞尚华居,竞服靡衣,竞嗜珍馔,竞用美器,豪家巨族固宜享用,小夫贱隶卒富暴贵,岂惟效尤又且过之?或先期予人以钱,后期取人之物,惟欲快吾之用度。一听其邀价之高穹如此,则物安得不贵?且如有物于此,我方以为仅直十金,未几人急欲得之,虽倍其直不靳,又争欲得之,更倍其直亦不靳,不遏踊贵之流,反煽踊贵之焰,如此则物安得不贵?甚可虑者,一日复贵一日,一年复贵一年,将若之何?其势必至于此,吾故谓不必咎物价之踊贵,但当咎风俗之侈靡,转移风俗岂无其道耶?又岂无其术耶?林野老拙不敢深言。

养子

知子莫若父。当年少时,观其读书之利钝,行事之醇疵,则可觇其终身之贤不肖也。使其贤耶,他日自能成立,何必劳心劳力,积财以遗之而损贤者之志也?使其不肖耶,他日必致败坏。又何必劳心劳力,积财以遗之而益不肖之过也?纵不免储畜,以为凭藉之计,亦岂可妄求?而自取损德之殃世,乃有明见其子之不肖,犹挟免狡而归利,逞鼠技以贻谋,殊不知一传而倾覆,有不待其父之瞑目,而家赀已散而之他矣。吁!有此豚犬,枉作牛马!

招师

招师教子弟,正望其成人克绍,实非细事,不可忽也。中产之家,师席固不当需索。富贵之家,何待师席之需索?书院中凡百事自当如仪。每见富贵者,宁丰财多粟纳好宠姬,何常肯隆礼厚币延好师席?宠姬办首饰则甚易,子弟买书册则甚难。兰房用度必是周致,书院缺用置之不问,气象如此,宜乎硕师去而庸师来。硕师有抱负有见识,合则留不合则去。庸师无学问以自持,惟佞谀主媚。而席师固栖身之谋,一年复留一年,子弟乏开导之益,一日昏钝一日。及其长也,块然一物而已耳。

教导

尝闻之先人曰,昔一士子赴省试,甚惬意,在京华待榜。因游僧寺,廊庑有鬻相者,遂扣之。相者曰:“公骨相寒苦,纵才高班马,文过韩柳,亦不能成名。”士子不信,揭榜果黜。再往问我之终身果何如,相者曰:“以公之骨相,岂敢相许!若于功名用心之功,莫若种大阴德,恐可以回造化。”士子归途心口自语:我居穷迫贫,济人利物事,安能为之?何以种阴德?徐而思之:我平日常假馆,每见为师席者,多误人家子弟,我从今只留心教导,以此种德。后三年复预,计偕,赴省复惬意。寻寺中相者尚在,一揖间相者曰:“公丰神照人定应荣达。”士子曰:“我赴省待榜。”相者曰:“高中无疑。”揭榜果然。士子往谢之曰:“何汝向者拒我之峻,今日许我之确耶?”相者曰:“某不记公风采。”士子历述前事,相者曰:“公形骨俱换矣。”留心教人非阴德,而何宜造物之默相也?余游湖海四五十年,教公卿大夫之子孙屡矣,教寻常白屋之类亦多矣,未尝以其贫富贵贱,束修多寡,贰吾心。此语可以对越,但寸名不就,身计茫然,静坐反思,得非生平五典不饬,百行有亏,造物特以摧败困踣罚之耶?今年六十有八,肢体康健,耳目聪明,囗饮啖自若,百病不侵。意者教导一节亦有可取,造物如寿之耶?余不敢自恕,但当自警。然见近时教蒙童者,《语》《孟》句读亦多错舛,教作文只誊公本,蔑有新功,误人子弟,宁逃阴谴!甚而花街柳陌师生同游,嗜利下流,靡所不至。甚闻有不孝不悌,不友不恭,曾未闻一言纠其过,徒于小廉曲谨,腐烂时文,以此称功,盍亦即赴省士子事思之?前辈谓不究心教导,所得束修与受赃同,此言甚当。

劝学文

《劝学文》曰:“书中自有黄金屋。”又曰:“卖金买书读,读书买金易。”自斯言一入于胸中,未得志之时,已萌贪饕,既得志之后,恣其掊克,惟以金多为营,不以行秽为辱,屡玷白简,恬然自如。虽有清议,置之不恤。然司白简持清议者,又未必非若而人也。毋怪乎,玩视典宪为具文一切,置廉耻于扫地,气习日胜,若根天真,惟知肥家庇族而已,亦不知其为蠹国害民也!得非蔽锢于《劝学文》而然耶?是固不可不深责贪饕之徒,亦不可不归咎于《劝学文》,有以误之也。

富贵贫贱

贫贱不如富贵耶,抑富贵不如贫贱耶?人莫急于温饱。靡衣华饰固美矣,然补破遮寒,其为温则一也。甘味盛馔亦佳矣,然粝食充饥,其为饱则一也。温饱之馀,何必羡富贵哉!彼委积愈厚,鞭筭愈切,须发愈白,计虑愈深。第宅田园,器用服饰,曷尝见其厌足?为子计,又为孙计,惟恐其不克绍。日闲饮膳失期,会夜亦不能甘寝。贫贱者,不如是之劳苦也。肥甘沉湎乃致疾之媒,粉白黛绿皆丧身之具。动由顺境难禁摧挫,少不如意,或饮气呕血而暴亡。素处豢养不禁风霜,稍有感触,虽良药有所不能疗。贫贱者,不如是之脆弱也。损人致富,召怨实多。或有意外,怀璧其罪。水火盗贼,刑祸戮辱,其终必不能免。官爵虽高,冰山亦险。菹醯烹戮,载在史册者,不可枚数。贫贱者不如是之惊危也。富贵者劳苦,贫贱者清闲;富贵者脆弱,贫贱者坚固;富贵者惊危,贫贱者安泰。孰谓贫贱不如富贵耶?吁!富贵而傲忽贫贱,惑之甚也!贫贱而谄谀富贵,惑之尤甚也!

“半轮残月掩尘埃,依稀犹有开元字。想见清光未破时,买尽人间不平事。”古人咏钱如此。以余观之,钱之为钱,人所共爱,势所必争。骨肉亲知以之面构怨稔衅,公卿大夫以之而败名丧节,劳商远贾以之而捐躯殒命,市井交易以之而斗殴戮辱。乍来乍去,倏贫倏富,其笼络乎一世者,大抵福于人少,而祸于人多,尝熟视其形模,金旁著两戈字,真杀人之物,而世人莫之悟也。吁,钱乎!钱乎!以我之贫,求汝活我而不可得,我固无奈汝何!以我之不贫,汝欲杀我,而不可得,汝亦无奈我何!

名利

或问殷浩曰:“将莅官而梦棺,将得财而梦粪,何也?”浩对曰:“官本臭腐,故将莅官而梦尸;财本粪土,故将得财而梦秽。”世以知言。余因喜曰:“余之不得名利者,是造物不以臭腐待我也,不以粪土予我也。出之于污秽之途,而跻之于清高之境;脱之于鄙陋之地,而措之于道义之域。拜造物之赐多矣。世人名利,稍不得志,辄起怨尤,何其蠢哉!”

朋友

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友之者,友其德也。当亲密之时,握手论心,必使君臣父子之伦,兄弟夫妇之伦,粹然一出于正,交友第一义也。夫何世变日薄,友道扫地,惟酒馔追随,有无周济,秽言相谑,术数相胜,于是规图便利,谄谀取容,此妾妇耳,非友也。啖以濡沫,甘效奔走,此奴隶耳,非友也。惟恐少有撄拂而取疏远,故随事苟徇而觊亲密,乘其父子之睚眦,即导之以不慈不孝;乘其兄弟之阋墙,即导之以不友不恭;乘其夫妇之反目,即导之不琴不瑟。谬引古今,眩乱是非,指鹿为马,野鸟为鸾,皆此等辈也。其间稍有见识廉耻者,必浩然而去。所友者惟小人,抑亦何所不至哉?

故旧

故旧不遗,则民不偷。世俗薄故旧,平日同笔砚。同出处,同贫贱,同患难,相亲相爱,不啻骨肉,一旦得志,有若路人。吁!犬不忘家,燕寻故垒。彼既犬燕之不若,亦何足责!世人多以富贵忘旧为憾,此特不能理遣耳。理遣宜如何?曰:譬似当初不相识。

药石

方今药材鄙贱者,且数十倍于前;贵细者,有数百倍于前,至携金绕市铺求之不获者,人孰不知真药之难得?如此,凡设铺而招人赎伪药者,愚也。赎伪药而觊疗病者,愚益甚矣!吾辈家何策?且如于饮食衣服上加谨。古人首重食医,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调以滑甘,平居必节饮食,饭后行三十步,不用开药铺,饮食之加谨者此也。急脱急著,胜如服药,衣服之加谨者此也。或有疾疚,奉行不服药,得中医之语,药石虽贵未害也。最是孝子慈孙侍奉亲庭,岂忍坐视其病而不救?家有馀蓄尚可得良剂,贫窭所迫将若之何!贫者固难得良剂,富者纵得良剂,又未必有良医。余因念及此,仰而天祝曰:愿天下人安乐。

好官好人

偶见士大夫壁间碑刻云:“好官易作,好人难作。”众咸谓知言。余切以为不然。好人何难作之?有仁义礼智行之在我,孝悌忠信行之在我,人皆可为尧舜。途之人亦可为禹,人自不为之耳。乃若欲作好官,必钻刺,必营求,必俯仰,胁肩谄笑,慑气促步,惟恐人挥斥其趋事之不周。外坏面目内坏心术,曾莫之顾,求而得者能几人?求而不得者众也。纵求而得,所丧已大甚矣,作好官之难也。

谦逊

常见世人,行不肯在人先,坐不肯在人上,敛衽退缩至再至三。谦逊之风良可嘉尚,及其见利则逝,见便则夺,惟恐或后于人。虽骨肉亦疏绝,契交反眼不相识。当行不先人,坐不上人之时,亦知谦逊为美事,抑何临小利害,乃乐为是不谦不逊耶?矫情可强也,真情不可遏也。

借亲

父母垂死,人子于此,正哀痛彻骨,几不欲生之时也。今人反以送死为缓,惟以借亲为急。父母死,未即入棺,仍禁家人辈,未得举哀。弃亲丧之礼,而讲合卺之仪;置括发之戚,而修结发之好。此夷狄禽兽之所不忍为,而世俗皆乐为之。虽簪缨诗礼之家,亦相率而行,恬不为怪,不知作俑谁耶?

养军

近年郡家,每月逼期旋籴军粮支散。浙右素号沃饶,亦如此艰难万状,蔑裂百端,甚而折钱,价直峻减。又甚而拖欠,未即补偿。军人敢怨而不敢言,盖明知皆前太守屡任席卷之罪,未可咎今太守不能措办之过也。吁!饱目前之欲,不顾后来之忧;徇一家之谋,不恤一郡之害。留之家,家未必能保;付之于孙,子孙未必能久,徒贻害如斯其烈也。使后之为守者,其果贤耶?则背理伤道,决有所不敢为。生财足用,必无所措手足,惟以即能罢去为幸,殆类范文子。使祝宗祈死,无及于难,其亦可哀也。己果不贤耶?则衍为富不仁之政,用移东补西之术,决江海以救焚,火灭而溺至;饮鸩爵以止渴,渴止而身亡,号为能吏,不过如此。且几年养军,今日掣肘,物价腾踊,民不聊生。万一荒歉,群盗必起,诸军素抱乏粮之怨,孰为可备?惊急之人,其辞甲使鹤御暴者反为暴,滔滔皆是也。当是时,祸必先及于富贵充溢之家。不知为乡贵,为巨室亦虑及此否?然则虑之,当如何积而能散?

理学

理学湮汨久矣,士子不能讲贯,考官亦罔闻知。盖今日之考官,即前日之士子也。方册中文字害理者,不胜其多,不堪著眼,姑即其一者言之,事大体重,莫如省试。近年“钦哉!屡省乃成,钦哉!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经魁以“敬立而德不孤”是说。易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是则敬、义可以相有,而不可以相无。岂得独指敬耶?圣经又岂可减一字耶?不知当时为知举,为参详、为小试官,亦曾闻有所谓理学否?经魁且尔,一榜可想。省试如此,他试可知,余所谓今日之考官,即前日之士子是也。我朝孝宗皇帝,一日与崔敦诗论文章关世变,敦诗曰:“臣观建炎诏文,义理明而气势壮,便知天下必能中兴。”遂诵一篇。孝庙谛听,天颜喜甚。又问曰:“六朝五代之文如何?”敦诗曰:“六朝之文破碎,遂有土地分裂之象;五代之文粗悍,遂有草茅崛起之象。”上嘉叹曰:“卿论得此甚好。”今日之文义理断丧,其象当如何?有识者可以观矣。

狱讼

余近年归故里,首拜先垄,为不肖侄童其山。当时不胜哀愤,亟访乡贵,求缄一状投之郡守。因见其书院榜示,谓:“某望卑言轻亲故,或欲缄状不敢奉命。当今之世得忍姑且忍,求直未必直。”余遂不启齿。续见有官君子云,某家亦曾诉伐墓木者十八状,追人不出,徒重费用。余含垢饮气而已。近有所闻,又为之惊骇。今日囹圄供答不出于民情可否,一听于吏手,往往吏自撰情款一本,令囚人依本书之,更不可增损一字。真情无所赴诉,呼天神不闻,号地衹不听,痛哉痛哉!夫狱讼所以平曲直,雪冤枉也。今有财者胜,无财者负;有援者伸,无援者屈;豪强得志,贫弱衔冤。此岂国家之福耶?愚愿士大夫司听断者,在在持平如衡,事事至公如鉴,天下何患不太平!

寒暑

寒犹可御,而暑不可避。凉亭水榭,风车簟枕,世不多有。纵有之遇流金烁石之时,其为热自若也。方食冷物又恐生病,方食热物汗淋如雨,思之为人何益于事!矧得丧利害,不能理遣。而心火炽盛;妻孥累重,支吾不暇,而家火逼迫。当此流火,而心火,家火为之俱焚,镬汤炉炭一时顿现,一年复一年,发白面皱,催入死途不自知也。余观此境界,所以不愿有生。

茹素

世人以茹素为斋戒。岂知圣贤之所谓斋者齐也,齐其心之所不齐。所谓戒者,戒其非心妄念也。无一日不齐,无一日不戒。今人之每于斗降三八,庚申甲子,本命日茹素谓之斋戒,不知其平日用心何如也。况在茹素之日,事至吾前,辄趍利徇欲损人害物,不知其茹素何为也。古语两句甚好:“宁可荤口念佛,莫将素口骂人。”

谋利

利者,害之对。才谋利即有害,然谋利营生,世所不免。为富不仁,人所当戒,有能于其间,寡愿少取,殆庶几焉。最是不仁之甚者,籴粜一节。聚钱运本,乘粒米狼戾之时,贱价以籴。翘首企足,俟青黄不接之时,贵价以粜其粮也,多方折挫以取营。其粜也,杂糠秕而亏斗斛。天生百谷以存活一世,而谋利之徒不欲其丰而幸其歉,不喜其饱而愿其饥,逆天心拂人心。以此致富而望绵远,万万无此理。又有富贵之家,积谷以邀价,放债以取息,开库以解质,与民争利不一而足。方且语人曰:“吾家支遗愿广,不得不如此。”呜呼!倘用度果不足,曷不减损环列之侍姬?曷不谨节非泛之费用?乃甘为是狼贪,使水火盗贼之灾,刑祸戮辱之危,子孙荡覆之报,不在目前则在他日,昭然有不能免者。善乎!孟子有言曰:“不仁者可与言哉?”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

造物之于人,不靳于功名富贵,而独靳于闲。天地之间,日月之运行,星辰之缠度,寒暑之推移,山川之流峙,草木之生息,机发轮转无一息停焉。天地且不得闲,而闲岂人之所易得哉?高爵厚禄,清资显秩,班于朝廷,列于州县,不知其几,而乐恬退者,倒指不一二日。颠冥于仕途,姑托亲戚契识,买田园营弟宅,不获一见而身亡。其有被刻之馀,安意家食,特迫于势穷力屈而然,非其本心也。对宾客,方有筑室返利、高洁自许之清谈入松室。又作播尾乞怜、于时求进之尺椟。囊箧锁钥惴惴于手,收支簿书介介于怀,一日十二时无一隙得暇。而好山好水,清风明月,何尝见此风景?纵或见之,又何尝识此旨趣?劳劳扰扰,死而后已。若夫富家翁守钱虏,抑又不足道也?名曰享富贵,其实一俗子。孰若安分清闲之野叟哉?故曰:“身闲则为富,心闲则为贵。”又曰:“不是闲人闲不得,闲人不是等闲人。”

贪欲

五十不造宅,六十不制衣。纵饶得受用,能有几多时?余年近七旬,尽宜省事乐闲,息心退步,何必贪欲于受用无几之日?《圆觉经》云:“诸苦所因,贪欲为本。余庶几乎免矣。”盖“贪欲”二字坏尽。世间人得便宜处再往,得便宜事再作,终有悔吝之时。今日进得一步,明日又求进一步,恐是颠济之兆。堆金积玉来处要明,越分过求馀殃在后。卧病垂死,术数未休,几年劳役一场春梦。明珠一百斛更添百斛也,只是不足;侯印十九枚更添一倍也,只有眉下开。杜少陵云:“孔邱盗跖俱尘埃。”少陵老子今亦安在哉?

祷祈

世人不思积善积恶,殃庆各以类至,惟托缁黄,诵经持咒。或谓保扶,或谓禳灾,或谓荐亡。如此则有资财者,皆可以免祸矣。昔寒山见人家悬幡,因作颂曰:“半作幡身半作脚,挂在空中惊鸟雀。行住坐卧思量著,不如把与穷汉作衣著。”达哉斯言!

科举

永嘉科举极狼狈,只缘多试一日。以至士子多誊公本只书义,终场自有三万三千余卷。考官例以雷同冗长视之,仅著两三日已厌恶矣。其间好文字多不及考,而谬种之考官亦不能识,中才之考官眩惑于卷之多,又无所别白,加之吏胥作弊不一,取士之法于是大坏。若得善举送者,申明条制痛革诸弊,一人只计一卷,庶无负国朝设科之美意。

太行山

有一主一仆,久行后忽登一山,遇奉碑,大书太行山三字。主欣然曰:“今日得见太行山。”仆随后揶揄:“官人不识字。只是大行山,安得太行山?”主叱之。仆姗笑不已,主有怒色。仆反谓官人:“试问此间土人,若是太行山,某罚钱一贯与官人,若是大行山,官人当赏某钱一贯。”主笑而肯之。行至前,闻市学读书声,主曰:“只就读书家问。”遂登其门。老儒出接,主且述其事。老儒笑曰:“公当尝仆矣,此只是大行山。”仆在侧视主曰:“又却某之言是。”主揖。老儒退。仆请钱即往沽饮。主俟之稍久,大不能平,复求见老儒诘之:“将谓公是土居又读书,可证是否,何亦如蠢仆之言耶?”老儒大笑曰:“公可谓不晓事,一贯钱琐末耳,教此辈永不识是。”太行山老儒之言颇有味,今之有真是非,遇无识者,正不必与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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