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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温暖的领悟

雅阁车缓缓行进,行驶在崎岖的土路上。不过片刻,陈希的车就开到了林萧熙曾经住过的清溪镇边。此地无山,古镇傍水而建。陈希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是他却是第一次认真观察这里。第一次来的时候,陈希倒是观察过,但是那时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弄清楚有没有可疑的人。这次在夜间看到,别有一番风味。

树影婆娑,清溪镇仿佛是一个睡着了的老奶奶,安详而平和。古镇青色的石砖在夜晚的月光下显出了一种浓厚的墨绿色。半明半暗之间,青砖的缝隙反而被凸显了出来。显得格外深厚。那砖缝好似老人额头的皱纹,承载着岁月的伤痛。摇曳的树影就像老人被风拂动的头发。望着这月下的清溪镇,陈希就像见到了自己未曾谋面的祖母一般。他侧过头看了看依旧熟睡的林萧熙,脸上带着若有所悟的微笑。

陈希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某种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东西是好的,对自己和林萧熙都有用。

本能的驱使之下,陈希把车开到了当初林萧熙打工的饭馆旁边。天色已晚,店里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食客。没有新客人上门,老板没有待在厨房。他穿着做饭时的围裙,坐在门口抽烟。老板娘则在门口打扫卫生。她有些埋怨地对老板说着些什么,老板则带着幸福地笑了笑,举着只剩下一点点的烟头比划了一下,两个人都笑了。没有风花雪月,只有柴米油盐。可是两个人似乎并没有厌倦,看他们的表情,似乎并不在乎日子的平凡,只不过会心地一望,就能在刹那之间感受到永恒,这是一种境界。达不到这种境界的人,并不一定没有爱情,可是即使有,也没有办法长久。美丽的鲜花总会凋谢,只有这境界,才能让它永远盛放。看着远处的老板和老板娘,再看看身边熟睡的林萧熙,陈希笑了,那笑容之中,隐隐有几分那飘渺的永恒。

陈希没有立刻离开,他打开车门走了下来,点起了一支烟。烟雾升腾,陈希感到了一丝疲倦。此刻的他平生第一次后悔深陷于黑帮之中。他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往,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过去变成了一片黑白。

背景是一片白色,令人迷惘空虚的白色。陈希想起自己第一次举起拳头,第一次举起砍刀,第一次举起手枪。飞溅的血液,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都成了墨一样的黑色,泼洒在白色的幕布之上。

陈希的整个脑海都变成了一副拙劣的水墨画,之所以说它拙劣,就是因为它徒有水墨画之表,却空洞而乏味,缺乏水墨画最最重要的灵魂。陈希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和林萧熙究竟差在哪里。林萧熙的生活是有灵魂的,富有朝气,是带着希望的,是向上的正如她自己一样。而陈希自己的生活却不一样。它缺乏那种必要的灵动。陈希的生活就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只有陈希拼尽全力,它才能貌似灵动地扭动起来。只要陈希的手稍微休息片刻,它就会立刻现出它的本来面目,变成一具丑恶的尸体。陈希明白,假如他继续这样全靠自己的力量拼命努力,迟早有一天,他会被这尸体耗干生命,当他再也没有力气动的时候,他就会和这个提线木偶一起,失去最后的活力。到那时,他本人也就该倒下了。

陈希终于明白了,林萧熙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陈希之前想的太浅薄了,他总觉得他应该尽一切努力为林萧熙取得她想要的一切。可是林萧熙想要的东西并不是实际存在的物体,而是一种境界。这种境界需要平和的心来感悟。陈希的心已经被纷杂的事情所包围,根本谈不上平和了。所以他也完全弄不明白林萧熙的心意。

林萧熙对陈希的愿望,可谓是最大的让步,也是最大的考验。她想要的并不是什么浮华的东西,而是希望陈希能够拥有那种境界,能让平凡不平淡,能化腐朽为神奇。陈希靠在车边,闭着眼睛感受着凉凉的夜风。突然,他的眼前浮现出林萧熙嫌恶的表情。那时她正嫌弃他在家里抽烟。

陈希的手像是触电一样扔开了那一截烟头。然而看着那在风中闪烁的火头,和嘴里呼吸间隐约残留的烟味,陈希竟然蹲了下去,呕吐了起来。这一刻,陈希竟然不能抽烟了。他并不是不能抽烟,而是害怕烟味了。这肯定是一种心理疾病,但是陈希甘之如饴。

呕吐得胃里一干二净的陈希如获新生,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他不再疲倦,不再迷惘,他懂了。“梦梦,我答应你。”陈希望着仍旧熟睡的林萧熙,喃喃自语,“我一定尽快摆脱这一切,带你过平静的生活。”

此时,在城市的另一边,某处高档饭店包间。

“都动起来了?”欧阳风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似乎这样能衬托出他的与众不同。令人奇怪的是,欧阳风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他就像个刚被挖出来的僵尸一样脸色惨白。

“已经有初步的接触了。”司机点了点头道,“明天应该就能有大行动。”

“很好。”欧阳风满意地笑了笑,“何局长那边联系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司机依旧没动,很规矩地坐着。

“阿林找到了吗?”欧阳风像是刚刚才突然想起来,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还没有。”司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不过他们帮派也找不到他了。”

“这倒是个意外。”欧阳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怎么跟他解释呢?”司机没有说话,他很识时务地保持了沉默。

“好了,我知道了。”欧阳风有些神经质地用手拍了拍衣服下摆和裤子,仿佛上面有些看不见的灰尘,“你先回去吧。”

司机站起身来就要出门。欧阳风又喊住了他,问道:“今天你用了几发子弹?”

司机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一丝不屑和愤慨,他好像被这个问题挑战了尊严。旋即,司机叹了口气,说:“就一发。”

“好。”欧阳风微笑着伸出一只手,呈现出请他离开的手势。于是司机真的离开了,临走时带上了门。

“这个阿林,关键时刻,到哪儿去了?”欧阳风孤独地坐在偌大的房间里,像一个王端坐在他的王宫中。

陈希回到了车里,重新启动了车子。他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也突然觉得沉重了许多,就好像扔下了之前所有纠结的包袱,却发现前方路上的一切排山倒海地压了下来。陈希要做的,就是接住林萧熙,然后躲开落下的一切,一直走下去。

打定主意的陈希发动车子,继续向前开。他已经决定了,假如林萧熙一直不醒过来,他就一直开到天亮。身体上陈希已经很累了,他白天赶回来,马不停蹄,一直到现在都没真正意义上地休息一下。可是在精神上陈希非常轻松,他已经不怕林萧熙那样的目光了,这使他信心百倍。

可是陈希不是那种记忆力短暂的人。他还没忘了眼下需要担心的事情。搜捕林天河的时候,一旦暴露,他必将身败名裂。因此在弄清楚陷害林天河的人以及其同党之前,陈希必须保持冷静和低调。

为了查出内鬼,陈希必须尽快见到小五爷,最好是能得到全权指挥的权力,这样无论怎么调查很方便。可是看着林萧熙熟睡的样子,陈希真的不忍心叫醒她。

陈希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很可笑,可是他没有办法。在林萧熙面前,平时那个千般狰狞万种强横的陈疯子,却没了一点办法。陈希真想就这样带着林萧熙跑了算了,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还记得当初他对林萧熙发下的誓言:有生之年,必然报仇。

最终陈希还是找到了一间旅馆,把林萧熙的行李藏了进去,又轻手轻脚地把林萧熙也给抱了进去。抱着林萧熙走的这一路,路人们的眼神什么样的都有,可是陈希不为所动。林萧熙也是困坏了,被陈希抱起来的时候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就合上眼睛接着睡了。等到陈希把她抱进房间放在床上的时候,她根本就没动。

放下了林萧熙,陈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今天晚上暂时是告一段落,明天白天的时候他就回去找小五爷,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林萧熙占了半边。陈希躺在另外半边上,他本打算把两只鞋子都脱了再睡,可是他最终只脱掉了一只,在用脚蹬另一只的时候,他不小心睡着了。

等到陈希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林萧熙已经去上课了还没有回来,床头柜上摆着已经凉了的饭菜,应该是给陈希留着的外卖。陈希发现自己的鞋子已经被脱掉了,身上盖着被子。陈希和林萧熙在那幢房子里同居的时候,陈希都没有觉得家的感觉像这个酒店房间一样浓厚。看着窗外温暖的阳光,陈希几乎感动得想哭。他最终没有离开这里,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等着林萧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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