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冬天,语罕18岁时,准备请假参加清末最后一次科举考试。当时,正是科举向学校过渡的时代,凤阳经世学堂易名凤阳府中学堂。他是一只脚插进了“洋八股”的学堂,另一只脚却仍然在玩“旧八股”的老把戏。
州里举行院试,照例要考院考的,必须先过州考与府考。州县考与府考之中,名列前十名的叫做“前十”。州县考与府考的“案首”,到了院试是一定要进学的;“前十”也有十分之七八的进学希望。若是州县考、府考都不曾考过,必须先通过补考,然后才能参加院试。同学回去考试,都携有凤阳兵备道的公文,请州府准予补考,优加录取。
语罕从临淮坐小民船回正阳关,却认不得家在何处。后来到了亲戚家才晓得,几个叔叔要来查抄房屋,邻舍和亲眷看不过,代语罕家在外边租了三间房屋、一间厨房,偷偷地帮助他家搬过去了。
从老家里逃出来以后,衣服首饰大都当光,父亲也没找到固定的职业,筹不出钱来,母亲更是束手无策。房东家汪老丈本是一个放利债的人,但他很敬重语罕母亲持家谨严,慷慨拿出三块大洋,资助语罕参加考试。
父亲也说:“你只管去,三块钱你暂且拿去,到了州里,我们还可从关上的圣庙里分点考费,大约可以敷衍了。若果真是侥幸挂出来了,你打电报来,我马上设法筹款亲自送来……”【注释1】
语罕在家住了几天,就与人结伴到州里去。一同前去参加考试的其他人都是20岁以上50岁以下的老童,其中一位就是私塾先生程二夫子。
州上考场的大考棚同收容难民的棚子差不多,与之仅有大小之不同,破陋荒芜仅堪蔽风雨。考棚里放了几十条长木凳,每一条几案大约要坐十来号人。
到考试终了,发榜的时候,语罕没有跟着去看榜,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不久,只见同去的老前辈们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回来一句话都不说,显然是又名落孙山了。
沉默了一会儿,程二夫子撅着大嘴,挤出笑叫道:“高超,你倒挂出来了,第七十一名。”
语罕开始还不相信,程二夫子又重复道:“不错!七十一名。一共挂了七十二,你取在第七十一名。”【注释2】
语罕起初高兴,几乎要跳起来,但马上又冷静下来,心想,实数只取三十多名,第二场复试稍微差点,就会掉下来。
复试第一场是考“经古”,所谓经古,先前是考诗赋,这一场因为试帖废了,改考策论及科学。科学是随意科,任考生自己报名,语罕于是报了算学的一次方程式。
这一次是在学堂的大堂上考的,比第一场在考棚里清爽多了。第二场发案,语罕竟然高升到第17名了。
第三场终考只考一个题目,是学台自己监考,出了一个经义的题目:“其于木也为坚多节”。牌示上注明:“做一百字者为完卷。”
语罕也不知道题目的出处,就字面敷衍成文,集了一百多字交卷,这一场也取了。
家里接到录取电报,祖母喜欢万分。父亲听见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喉咙里作起哽来。母亲还算镇静,心里虽然喜欢,但是人家恭贺她,她却慢慢地答道:“小孩子不懂得什么,只不过是祖宗的一点阴德所致罢了。”【注释3】
全家人马上要为语罕完婚,语罕当然还是不肯。一直拖到第二年正月,19岁的时候,语罕才同韦氏完婚,平生的婚姻悲剧也开始了。
结亲没有两年,岳父母相继而亡。韦氏原在家中骄横得很,家里把她惯得天上王大,地上王二。到了语罕家,她仍是那样脾气,且失了父母教训。语罕脾气本来也大,经常和韦氏吵架。父母、兄弟、姐妹本来相处都很和气,独独韦氏不可理喻,十天一大闹,五天一小闹,闹得全家不安。【注释4】
语罕与韦氏共生了五个孩子,身体也大受损伤:吐血、遗精、盗汗,各样症候一齐发现,他几乎死了。语罕虽有许多说不出的苦楚,然而觉得韦氏是一个一无所能的妇女,出于人道主义,不忍同她离婚,只好把自己的生活陪着她牺牲了。
【注释1】高语罕:《百花亭畔》,第22页。
【注释2】高语罕:《百花亭畔》,第23页。
【注释3】高语罕:《百花亭畔》,第26—27页。
【注释4】高语罕:《白话书信》,第2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