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种各方杂处的会议上,高明的政客总是把自己的观点弄得模棱两可,让人把握不住。然而,王亚樵毕竟是初涉政坛,对政客的那一套手腕是一窍不通的。另外,他还对当时国民党内部的矛盾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老蒋急于实行独裁专制的野心。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工人代表,便大谈孙中山的新三民主义: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尤其是后面那一条,他谈得最为起劲,似乎不如此说便不足以显示自己的重要性。他哪里知道,这种言论恰恰是犯了蒋介石的大忌。
1、与戴笠之间那点事
1924年春,王亚樵在湖州招兵买马,屯兵习武。
这一天傍晚,王亚樵独自一人在湖边一座小茶馆里要了一壶龙井,看着西下的夕阳,边喝边想心事。
不知何时,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生着马脸,身材单薄,疲乏地走到王亚樵面前问:“先生,几点钟了?”
王亚樵看看怀表说:“6点整了。”
青年道了谢,在旁边的条凳上坐下。两人距离很近,王亚樵闻到一股浓烈的汗味。对方的白衬衣已经发黄,布满了云状的汗斑。
卖茶的老头笑道:“这位老弟,你的家乡旱了没水洗衣,湖州的水却没干啊!”
青年没说话,扔掉破鞋子,下到冰冷的湖里,先把衣服洗了,挂在岸上的树枝上晒,又洗了澡,哆哆嗦嗦地蹲在茶棚边发呆。
一小时后,青年摸摸衣服,还没干,又在旁边等待。王亚樵知道对方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非常同情,就丢了一块大洋过去,转身离开茶棚。
“站住!”背后一声大喊,王亚樵本能地触摸手枪,回过头来。
马脸青年上前冷冷地说:“有钱的先生,请把钱拿去,好汉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
茶馆的老头见状插话道:“有人给钱,总比不给的好,讨饭还嫌饭凉,真没见过!”
马脸青年说:“即使我是讨饭的,也该把饭倒在碗里,有丢在地上让人捡的吗?我是人不是狗!”
王亚樵笑了笑,用手拍了拍还想争吵的老头,接过那块银元,又添了两块,双手送到马脸青年手中。
马脸青年接过钱,“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望着马脸青年的背影,王亚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中午,王亚樵刚要在竹躺椅上休息,忽听司令部门口吵得不可开交。
郑益庵的声音:“王司令在休息,下午再来!”
“大敌当前,王司令怎会休息,你别骗我!”
“拜师可到上海去找黄金荣、杜月笙,投军可找报名处,干吗非要找他?”
“不行,我一定要面见王司令!”
王亚樵站起身走过去一看,见是在湖边见过的马脸青年,便叫郑益庵放他进来。
马脸青年大步而入,笔直地站在王亚樵面前,高声叫道:“浙江江山县人戴春风,前来拜先生为师,投效王司令!”说完双膝跪地,献上了门生帖子。
王亚樵叫郑益庵倒了杯开水,戴春风双手接过,也不管烫不烫,一饮而尽。王亚樵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请他坐。
戴春风站的笔直,慷慨激昂地说道:
“先生不坐,学生理当站立!先生,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崇拜您!学生读书时,就听到您的大名,您参加辛亥革命,为人不容,来到上海,为工人鸣不平,声讨曹锟,刺死徐国梁,谁不佩服!青年人要干事,就要像先生这样干得轰轰烈烈,不枉大丈夫一生!我是从乡下艰难地走来的,先是到上海花光了路费,听说您到浙江,我又一路忍饥挨饿,到处打听,昨天巧遇先生,却不识先生尊容,学生……”说着,戴春风现出十分难过和羞愧的样子。
王亚樵理解地点了点头说:“好,我收下你这个学生了!”
戴春风“啪”地一个立正:“先生滴水之恩,学生必以涌泉相报!”
于是,戴春风被王亚樵委任为浙江游击纵队五连七排第三班的班长。春去秋来,戴春风从王亚樵那儿学会了擒拿格斗,学会了百步穿杨,学会了情报收集,学会了暗杀跟踪,更重要的是领教了王亚樵卓越的组织才能和惊人的胆识。
王亚樵的司令部设在湖州地区的八雀寺与“三对门”山的中间地带。此处依山傍水,环境幽雅,是个盘马练兵的好去处。
这一天,戴春风到司令部来办事,正碰见一个身材矮小敦实的青年陪着王亚樵往外走。戴春风不禁一愣,这不是胡宗南吗?他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哎呀,春风兄,是你呀!”胡宗南也认出了他,大步向他迎来。
王亚樵在一边问道:“怎么?你们俩早就认识?”
“王先生,我认识琴斋兄比您还早呢!”戴春风兴奋地答着,并激动地握紧胡宗南的双手道:“琴斋兄,你怎么投笔从戎啦?”
“说来话长,你老弟何时到的这里?”胡宗南也异常关切地问。
“二位老弟还是到屋里来谈吧!”王亚樵见他们这样亲热,便高兴地拍着他们的肩头,一同进屋。
原来,戴春风读书时,成绩一直很好,但因聚众游行,遂被校方开除。由于无脸见家人,生活又无着,只得到上海来打流。那时的戴春风食不果腹,曾到杭州混过一段时间,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教书的胡宗南。
二个年龄相仿,气味相投,一见如故。胡宗南当时的志向是投身于教育事业,他以为教育才是立人、立国之本。戴春风则胸怀壮志,想干一番“横枪立马闯天下”的大事业。尽管人各有志,但彼此都觉得对方谈吐不凡,遂成为莫逆之交。
分手后,戴春风回上海继续打流,胡宗南后因竞选校长失败,愤而辞职到了上海,认识了王亚樵,便追随他来到了湖州……
戴、胡二人自杭州一别八年,如今在王亚樵处不期而遇,皆大欢喜。王亚樵下令备酒备菜,痛饮一场。这时,胡抱一进来了,四人坐下一道喝酒,越谈越高兴,越喝越兴奋。胡抱一见状即开玩笑地说:“九哥,看你们三人如此情投意合,何不仿效刘、关、张,来个‘桃园三结义’?”
“好主意!既然我们有缘,何不来个湖州四结义,不知三位意下如何?”王亚樵不仅拍手赞成,还拉上了胡抱一。
胡宗南和戴春风刚刚被委任为纵队长,都以为自己从此将平步青云,如今,再能跟他们最崇拜的王亚樵结成把兄弟,岂不更是求之不得,哪有不允之理?四人之中王亚樵年龄最大,当为大哥,戴与二胡等三人均为弟。以王亚樵当时的“司令”职务和“先生”地位而言,戴、胡等人自然唯命是从,成了王亚樵手下最能干的文武助手。
2、被困淞江快撑不住了
不久,酝酿了两年之久的齐卢之战,已经由小规模的冲突发展成为波及数省的军阀混战。起初,卢永祥拥兵十万,远远超过了江苏的齐燮元。王亚樵和戴春风等人认为卢永祥胜券在握,必胜无疑。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随着战事的扩大,战局对他们越来越不利。贿选总统曹锟已电令福建孙传芳、江西鲁涤平、安徽马联甲配合江苏齐燮元联四省之兵进攻浙江,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四省攻浙”。于是战况急转直下,相比之下,卢永祥的十万军队已处于绝对的劣势了,王亚樵、戴春风等人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血战。
辽阔的天空,悬挂着一轮孤月。
高耸的淞江城头,伫立着衣衫破烂的王亚樵。深秋的风又凉又潮,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一阵阵袭来。一声冷枪响了,子弹从他的头上飞过,他已习惯了,不为所动。
一个月前两军都伏在战壕里射击,枪声如刮风,但伤人很少。9月中旬后,阴雨连绵,双方的士兵蹲在积水的战壕里打枪,谁也难以取胜。就在齐卢两军僵持不下的时候,孙传芳一见有机可乘,急调大军向浙江衢州进攻。卢永祥命炮兵团长张国威去仙霞岭驻防。不料,张国威一见孙传芳大军,就举起白旗投降了,领着自己的原班人马为前导,直攻杭州。
卢永祥大惊,放弃杭州,在王亚樵的保护下撤到淞江城。卢永祥觉得不保险,去了上海龙华扎下司令部,独留王亚樵守卫淞江一带。
王的敢死队全是他上海的旧部,专打近战、夜战。王一声令下,他们皆赤裸上身,手持短枪,悄悄冲锋,到了跟前突然发喊、射击,打了不少胜仗。但因敌兵如潮,卢军败绩频传,王亚樵只好收兵于城里。
二十天来,淞江城承受了近万发炮弹的轰击和一万多人的轮番进攻。九千多名士兵死伤过半,粮草已经吃光了,所幸王亚樵将杭州的弹药运来很多,尚能应付。然而,光有弹药,没有粮草,怎么能守住城池呢?
想到这里,王亚樵不禁仰天长叹:小时候我以为自己长大后可以拯救整个世界,现在才发现整个世界都拯救不了我。
月亮西斜了,月光变得暗淡而凄凉。
一个黑影正顺着城墙缓缓坠下,王亚樵端起手枪喝问:“谁?”
“我,戴春风!”
王亚樵放下手枪问:“不在营中休息,准备明天血战,出城干什么?”
“去找卢筱嘉搬救兵。”
王亚樵想阻拦时,戴春风已坠下城去,消失在黑暗中。
连日血战,直系士兵疲倦已极,在阵地上横七竖八地睡去。戴春风凭着在王亚樵那儿学到的本领,机智地避开哨兵,突出重围,抢了一匹老百姓的马,直奔卢筱嘉的指挥部而去。
卢筱嘉自战争打响以来,率部攻苏州不下,后驻守沪杭线,多日苦战,伤亡惨重,又累又苦闷。此时他正盖着厚厚的棉被,蒙头大睡。
戴春风一路骂着,撞开卫兵,直入指挥部。卢筱嘉被戴春风的骂声惊醒,掀开被子,跳下床,穿上衣裤冲出卧室:“他妈的,谁在捣乱?我毙了他!”
“你妈的,是我!”
“你是谁?不要命吗?”难怪卢筱嘉不认识他,戴春风满脸灰烟,胡子老长,实在难以辨认。
戴春风跳将起来:“我是王九爷的戴春风,齐军5个师已把淞江围困了三个月……我是来找你借兵的!”
卢筱嘉笑道:“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嘛!九哥越苦越难,越能显出英雄气概呀!所以,兵嘛我一个也不能派。”
戴春风心说:妈的,我的命都差点丢了,结果这么一句就想打发我,你他妈当我讲笑话呢!于是,他拔出匕首,跳过去一把揪住卢筱嘉的头发,扬起刀子咬牙吼道:“当初,为了杀死徐国梁,你像哈巴狗一样在九爷面前转圈圈。九爷为了国家,也为了你们父子才到浙江的,现在被围了,你竟说出这种话来!老实告诉你,九爷的人攻城守阵不怎么样,干这行可是老手,若不发兵,他就……”
“就干什么?”卢筱嘉吓慌了。
“一,投降齐军!二,带头进攻上海!三,暗杀你们父子!”
卢筱嘉知道王亚樵说得到做得到,连忙说:“我出兵,出兵,立即出兵!”
淞江城头,硝烟弥漫。城外齐军的数千门大炮正同时喷出火舌,炮弹冰雹般落在城里,火光闪闪。听到城墙的倒塌声,王亚樵率胡宗南、胡抱一奔出大门,跳上城头。
朱善元看到几颗炮弹呼啸而来,急得大叫:“九哥,你快下来!炮火,炮火太厉害啦!”
王亚樵能不知道炮弹可以杀人吗?他能不知道主将受难全军更危险吗?他是故作镇静勇敢、鼓励士气吗?不是,都不是!
淞江城被围三十余日,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他束手无策了,不如这样变相自杀死了舒服!
朱善元不能容忍炮火威胁他亲爱的兄长,扑上去抓住一甩,将王亚樵甩出两丈之远。
就在这时,几颗炮弹在王亚樵刚才站立的地方爆炸,朱善元——这位跟随王亚樵在上海冲杀多年的勇将,变成了一团红雾赤雨!
王亚樵怒吼一声,抢过胡宗南手中的机枪,对准城墙下的齐军扫射。
敌人又一次被打退了,但炮声仍没停止。城头上弹片飞溅,浓烟滚滚。
城内守军已不到一千人了,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一个个东倒西歪。淞江,岌岌可危!戴春风,你今在何方?
3、怕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且说卢筱嘉在戴春风的胁迫下,极不情愿地集合起残部,一清点,已不足两团人马。他料定难解淞江之围,但又怕王亚樵以后暗杀他们父子,只好把队伍交由戴春风指挥。
此时,卢筱嘉如释重负:“妈呀,父亲的大业我管不着了,凭老头子的存款这一生仍能快活,他妈的,只要姓王的以后不放我的黑枪就行!”他自己则带上金银细软,带着老婆孩子逃往上海。
戴春风带人向淞江急进。不料,队伍刚到淞江外围,齐军立即反击,两团卢军全部溃散,戴笠只好夺了一挺歪把子机枪,跳上马,踉跄地逃进城中。
齐军的炮弹向城内倾泻,云梯又升起来,城墙又红了,城下的尸堆又高了数尺!
薄暮时分,王亚樵集中了连以上军官在操场上开会。他颤抖着声音说:“弟兄们,我是不会说假话的人,淞江城完了,三千弟兄在我王亚樵的指挥下,将全部化为尸骨!我反复考虑过了,要挽救幸存的弟兄只有一条路——你们把我绑上,开城门投降吧!”
军官们面面相觑,继而私下议论起来。有人摇头轻叹:“看来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这时,戴春风、胡宗南双双拔出手枪,对着众人瞪眼叫道:“要讲就大声点,要绑先生的快动手啊!老子们的子弹还剩几颗,哪个龟孙子敢动手试试,先叫他尝尝枪子是啥味的!”
王亚樵推开戴、胡二人:“你们不要这样,要多为弟兄们着想啊!”
戴春风、胡宗南一听“扑咚”跪下:“先生要绑把我俩也算上,不然,就带我们突围!”军官们一听,也只好相继跪下。
戴春风挥着手叫道:“有种的站起来,跟着司令突围啊!”
“对,跟着九爷突围!”大家也来了勇气。
下弦月出来了,照耀着死寂的淞江城,不一会儿又隐入云层。秋风不停地刮着细雨,但是再也没有从前秋叶的喧哗了,树叶全被炮火、枪弹打碎了,又被血雨浸透了。
当晚,西门悄悄地打开,士兵们无声地走出城。王亚樵对着布满尸体的淞江城伤心地举手敬礼。
雨越下越大,齐军士兵大都进入战壕里躲雨了。阵地上好静,静得怕人。
“谁!”一个哨兵的喊声引起了齐军的扫射,王亚樵立即以喷着子弹的机枪回答!双方激战,王部杀出重围只剩二百多人了,大家分散逃入上海市区。
到了上海,王亚樵立即去找卢永祥商量以后咋整。
会议室里,卢永祥身着便服,瘫在藤椅里一直呆了二十分钟,没说半句话。
王亚樵站起来道:“督军,军情急如火,你不能老让我们干坐着!”
卢永祥沉默了一会儿,痛苦地说;“我被张作霖给出卖啦!他说好的,浙江一动他就出兵,可老子打了四十天,他连屁都不放一个!”
王亚樵站起:“不,奉军正在攻打山海关。公子张学良也参战了,只是多日未能攻下。你难道不知道?”
“噢,记起有这事儿。可是攻不下山海关有屁用?我的十万大军血本全丢了,这个仗还能打?这个兵还能带?我要通电下野!”
“督军,你不能下野!亚樵抛弃身家性命,为的是随你讨伐曹锟!”
“我赔上十万大军和全浙江的地盘,又为了什么呢?”卢永祥长叹一声说:“亚樵老弟,你才三十多岁,假如你像我这么大年纪,就不会这么莽撞啦!你知道吗?如果我不下野,剩下的人马将全部被烩了;如果我下野为民,齐军就不会追究官兵们了。”
王亚樵再也忍不住了,抽出手枪对准卢永祥:“我们不允许你下野。还有近两万人,能相持几日是几日,等待时局变化。”
卢筱嘉问:“我爹要不同意呢?”
王亚樵吼道:“就同归于尽!”
卢筱嘉突然一声大喝:“来人!”会场前后门冲进几十名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王亚樵。
“哼哼!我早料到你这一手了!”卢筱嘉说,“你能杀徐国梁,也会杀我们,留你没有好处,快趴下服绑!”
卢永祥连忙说道:“筱嘉,不可不可!亚樵是我的朋友,他也是一片好意呀!亚樵,大势已去,快奔你的前途去吧!我以后要是有了出头之日,不会忘记你的!”
王亚樵仰天长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去浙江时,王亚樵满怀雄心,实指望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没想到如今归来时,身边只有戴春风、胡宗南和胡抱一了。
王亚樵哼着小调儿,故作轻松状,内心里却痛如刀割。“无颜见江东父老”,此时想来这句话包含了失败者多少血泪、多少难言的隐痛啊!
上海,是他的海,这儿还有十万工会会员和上千“斧头党”徒。去找,弟兄们绝对会欢迎,可若是就让戴春风、胡宗南从此跟着自己经营工会,岂不耽误了他俩的大好前程?至少得把这两个弟兄安顿好。
黄浦江低声地流淌,王亚樵租只小舟,荡浮江上。王盘腿坐着,胡、戴二人划着桨,心情颇为沉重。王亚樵开口说:“我听说孙中山先生建成了一个真正革命的政权——广东国民政府,并拥有了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军队:由黄埔军校毕业生为骨干组成的国民革命军。你们去报考黄埔军校吧,以后要安心学习,不许挂念我!”
胡、戴二人几乎是同声答道:“我们真不愿离开先生,让我们留下吧!”说着泪如雨下。
王亚樵叹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跟在我身边只会耽误你们的大好前程,只要你俩今后成为国家的栋梁,我愿足矣!”
“先生,您的教诲我们将永远铭记,时刻不忘!”戴、胡二人低头说道。
第二天,戴笠、胡宗南二人各自回乡,不久后便投奔广州,报考黄埔军校,从此走上了飞黄腾达的道路。
4、洪泽湖结仇陈大傻子
齐卢之战硝烟方息,人们还来不及喘一口气,直奉大战又爆发了。煊赫一时的直系军阀被张作霖的奉军打得屁滚尿流,土崩瓦解。曹锟的大总统宝座尚未坐暖,就被人赶下了台。北京政府换了新主人,兵败后投靠张作霖的卢永样也就重新得势,被任命为江苏督军。
卢永祥没有忘记王亚樵,在上次的齐卢之战中,这哥们的忠诚和顽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给王亚樵发来了新的委任状,要他出任芜湖镇守使。
本来,这项任命会对王亚樵有很大的诱惑力。镇守使的职位比之“别动队司令”要高得多,也实在得多。它其实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土皇帝,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而且,芜湖是安徽的重镇之一,无论想占地盘,还是想捞油水,那都是一个理想的去处。然而,王亚樵彻底认识到卢永祥胸无大志,不可相交,便婉言谢绝了卢永祥的好意。
1926年国共合作北伐,中国的革命力量空前壮大,有头脑的人都渐渐认识到,南北力量的对比正在发生历史性的变化,军阀统治已经穷途末路,希望属于南方。
王亚樵看准了形势,毅然决然离开上海,投奔广州。由柏文尉引见,他见到了当时任广东国民政府主席的胡汉民,并很快被任命为安徽宣慰副使。
这项任命可谓知人善任。宣慰使的职责是替北伐军“打前站”,在北伐军到来之前,在地方上进行广泛的宣传和教育工作,动员民众拥护北伐;在北伐军到来之后,组织民众进行慰问,犒军劳军。对于诸如此类的工作,王亚樵可说是行家里手,在多年的革命实践中,他已经练出了一副令人信服的好口才,掌握了一套鼓动民众的办法和诀窍。
王亚樵领命回到上海,与常恒芳(当时被国民政府任命为安徽宣慰使)一起创建了宣慰使驻沪办事处。按一向的工作习惯,他没有留在上海遥控指挥,而是带了几百名小弟奔赴安徽,在高良涧设置了自己的副宣慰使署。他身体力行,亲自深入到安徽各市县,耐心地宣传和鼓动民众。不仅如此,他还到军队里去串联,暗中策动安徽驻军起义,投向北伐军。
他这种大胆的活动当然引起了地方政府的注意。当时的安徽省省长是孙传芳的旧部陈调元,这厮身高体胖,浓眉方脸,成天笑眯眯的,人称“陈大傻子”。他侦知王亚樵的行迹后,立即派出大队人马进行围捕。王亚樵等人寡不敌众,又没有足够的武器装备,只好逃进了洪泽湖。
洪泽湖结冰了,三条小船在冰冷的湖面上划行,湖岸方向不时传来刺耳的枪声。
“九哥,到船舱里来吧!”十几个“斧头党”头领齐声说。
王亚樵被“陈大傻子”困在湖里已有100多天,此时他立在船头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当郑益庵又喊时,他回答说:“快到湖岸了,兄弟们,把衣服脱了,拿好家伙,准备下水!”
支队长阚培林说:“看样子,我们已摆脱了追兵,不要紧吧。”
“不行,快脱,别磨叽!”说话间王亚樵已脱得只剩一件裤头了。船上的人只好也依样脱下衣服,缩成一团,望着湖岸。
突然,岸上的苇丛中亮起了一点火光,机枪的子弹雨点般打来。王亚樵命众人趴下,不许乱动。
机枪手扫射了一阵,一群士兵站起身,为首的喊道:“王亚樵的徒众们听着,你们已被陈(调元〉司令大军包围了3个月,想活命的快投降吧,我们不杀你们!”
为首的喊了半天见没动静,士兵们议论道:“船上怎么没人?”
“这些船大概是风吹来的!看,正好顺风!”
“要是王亚樵在船上就好了,可得50万赏钱呢!”
“哼,那钱会咬死人的!”
“怕什么?被围了100多天,不死也饿昏了,船到岸了,走,上去看看!”
王亚樵在敌人说话的当口,率众下了湖,到了岸边一一跃上,众人见了,纷纷来捉。王亚樵双枪连发,十几个士兵惨叫倒地。
为首的敌人喊道:“先上的是小兵,想调虎离山,王亚樵肯定在后面,快来呀!”追捕王亚樵的士兵们打了几枪,便去围攻阚培林。
王亚樵举枪打死了机枪手,率众冲出重围,却不见了阚培林,正要回头,郑益庵一把将他拉住:“不能回去!你一去,正中‘陈大傻子’的下怀!与其一块死,不如活着给阚兄报仇。”
王亚樵恨得牙根直痒痒:“姓陈的,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却对我斩尽杀绝,回上海后老子第一件事就是干掉你!”说完,长叹一声,拔脚进了一户人家,搞了几件衣服换上,脱离了战场,返回上海。
当时的上海正是初春,似乎比任何一年都阴冷、潮湿。霏霏淫雨,阵阵江风,侵袭着上海的高楼大厦,危房木屋。上海工人、市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革命阵营内部已经分化,一个更为强大也更为凶恶的新军阀已经悄然崛起。就在他们欢欣鼓舞地庆祝北伐胜利的同时,一场针对他们的血腥大屠杀正在酝酿之中。
王亚樵跑回上海时,正值这场大屠杀的前夜。
4月11日,蒋介石发出“清党”密令,把枪口对准了曾与北伐军共同浴血奋战的工人纠察队。王亚樵的宣慰使驻上海办事处也接到了命令,要他们配合26军警戒大小街巷,并协同该军深入租界拘捕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
翌日凌晨,王亚樵又奉命指挥部众与杜月笙、黄金荣的小弟一起冒充工人,分别袭击各区的工人纠察队,故意制造事端,致使26军借口“调解工人内乱”,强行收缴了上海工人纠察队的武器,并打死打伤数百名纠察队员,造成举世震惊的“四·一二”大惨案。13日,26军又在宝山路口用机枪扫射手无寸铁的游行群众,宝山路顿时成为一片血海。
面对这种残忍的暴行,王亚樵当时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毕竟是靠着上海广大劳工起的家,工人是他势力集团的支柱。而今,不知怎么回事,他发觉自己已经处在了工人的对立面,这使他感到惊讶、迷惘和痛苦。
5、百乐门舞女惹情丝
这天,王亚樵去“百乐门”消愁解闷。“百乐门”是上海当时最高档的舞厅之一,装饰豪华,配备第一流的乐队,还有一群花枝招展的舞女专门为客人伴舞。音乐、灯光、美色和谐地融为一体,男男女女随着优美柔和的旋律摇荡、旋转,其乐能不融融?纵有再大的烦恼忧愁,也会因这红灯绿女和迷人的乐曲弄得烟消云散。
王亚樵对百乐门舞厅倒也并不陌生,他曾与妻子王亚瑛一起来这里玩过几回。他的舞步虽不娴熟,各种交际舞的基本动作却也能够应付。比起杜月笙、黄金荣等帮会首领,王亚樵要“时髦”一些。舞厅侍者引着王亚樵走到一张小桌边坐下,然后给他叫来一名舞伴。那个舞女穿得相当朴素,长着一张白皙的瓜子脸,五官十分清秀,一双眼睛含羞露怯,还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神情。她似乎不算漂亮,但细看之下,你会油然生出一种怜爱之心。
两人起身走进舞池跳了一会,姑娘的舞姿和不自然的神态引起了王亚樵的注意。舞厅里的职业舞女都是神采飞扬、谈笑自如的模样,这位姑娘却很特别,她腰肢发僵,舞步慌乱而局促,握着他的那只手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小姐,你身体不舒服?”王亚樵关心地问。
“哦,不,先生。请原谅,我刚来没几天,很紧张。”舞女红了脸,难为情地解释说。
原来如此,王亚樵释然一笑,宽慰地说:“没关系,跳跳就会好的。你过去干什么?”
“在一家小公司里当职员。”舞女低声回答说。
“被开除了?”
“不!我母亲病了,负债太多,就……”
王亚樵颇为同情地望着她:“你是迫不得已才来当舞女的?”
她默默地点点头,忽然又意识到不妥,忙抬起头改口说:“不,我愿意给先生伴舞。”
王亚樵含笑不语,他心里清楚:眼前又是一个可怜的落难女子。不知是出于一种同情弱者的侠义之心,还是因为这女子的清丽恬静引起了他的好感,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吧,王亚樵觉得自己应该帮她一把。
“告诉我,你现在欠多少债?”他轻声细语地问。
舞女欲言又止,显然,她羞于启齿。
“你怎么不说话?”王亚樵有些急了。
舞女抬头看了王亚樵一眼,见他目光很诚恳,才低声答道:“300块大洋。”
300块大洋就能把一个女子压榨到这种程度!王亚樵不由得感慨万千。他记起了自己初到上海时,浪迹于码头和贫民窟,整天为几个铜板奔命的情景。的确,对于穷人而言,300块大洋可是个了不起的大数目,它可以驱人为盗,也可以逼良为娼。
王亚樵突然松开了搂着舞女的手。停住了脚步,而那只舞曲还只进行到一半。舞女莫名其妙,惊慌地望着他,以为他生气了:“先生,我不是……”
“不,我们坐一下吧。”王亚樵连忙打断她的话,拉起她的手臂走出舞池,回到原来坐过的小桌边。他向跟过来的侍者打了个手势,让他送两份饮料来。
舞女一直惴惴不安,摸不透王亚樵的意思。她那白皙的瓜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王亚樵把一杯饮料递给她,她接在手里,却不敢喝。
“怎么,你不喜欢?”王亚樵问。
“不,喜欢。”她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王亚樵开心地笑了,他想了想,认真地问:“小姐,你告诉我实话,你喜不喜欢干舞女这一行?”
舞女迟疑地打量着王亚樵,猜不透这位奇怪的先生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他满意。
“你别害怕,我只要听你的实话。”王亚樵带着安慰的口气鼓励她说。他的眼睛透过近视镜片,露出坦诚、温和的目光,那神情仿佛是一位耐心的兄长在开导着不懂事的妹妹。
舞女放下心来,鼓足勇气摇了摇头。
“真不喜欢?”王亚樵盯问一句。
“嗯。”她声音很低,但却肯定地答道。
“那好!”王亚樵似乎松了口气。他很快从包里掏出300块大洋给她:“你拿去还债吧,不要再当舞女了。”
“这,这怎么行?先生?”她望着300块大洋,又看看王亚樵,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拿着吧,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王亚樵诚恳地说。
“先生,你贵姓?我以后怎么找你?”她感激地问。
王亚樵没有回答,却含笑反问道:“小姐,你贵姓?住在哪里?”
“我叫陈义英,就住在赫德里9号。”她热情地回答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会设法还你钱的。”
王亚樵对她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陈小姐,钱不用急。我会去看你的。”
听了这话,舞女抬起眼睛扫了王亚樵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她那白皙的脸庞上浮起了一朵红云,不知是高兴还是害羞。
“先生,我等你。”她轻声说道。
此时,舞厅里幽暗的灯光骤然亮了起来,舞曲停了。陈义英忙起身告辞,她向王亚樵深深鞠了一躬,说:“先生,我就先告辞了。”
王亚樵满意地微笑着,目送陈义英走向舞厅深处。
6、南京等来露脸的机会
不久之后,王亚樵听说老朋友陈铭枢在南京,时任国民党政治部的负责人。他心想,在上海呆着也是无趣,不如去看看老朋友,说不定还能找点事做。
抱着这种心情,王亚樵率领50多个徒众去了南京,来到了陈铭枢的住所。陈铭枢听说王亚樵来了,高兴得从床上一蹦而起,倒穿着鞋子跑来迎接。
二人久别重逢,王亚樵喝多了,躺在沙发上倒头便睡。阳历四月的南京夜晚,还有点冷。陈铭枢给王亚樵盖了条军毯,又叫副官把洪武街三号的房子租下,用汽车把酣睡不醒的王亚樵和部众送去,然后打电话给孙中山先生的长子、时任铁道部长的孙科(字哲生),介绍了王亚樵的情况,叫他给王在国民政府里找点事情做。
第二天,太阳升起老高了,王亚樵才醒来。洗罢了脸,陈铭枢的副官已准备好了早饭。饭后,王随汽车到了陈铭枢处。陈说:“亚樵兄,哲生(指孙科)知道你的情况了,他答应为你在政府里找点事情干,如何?”
“行行!叫我干什么呢?”
“北伐军节节胜利,东路军占领南京之后,影响更为巨大,许多人都想在国民政府做事,所以,你的工作暂时还没定下。”
“除了玩枪杆子,我什么都不干!”
“知道了,知道了!”陈铭枢笑道,“你还是老脾气没改呀!”
“不是我老脾气改不掉,而是这社会太腐败,军阀太反动!我被陈调元(时任孙传芳的第五方面军总司令)这疯狗,在洪泽湖里咬得好惨!一千多人所剩无几!原来我是起兵准备攻打安庆、合肥,响应国民军北伐的啊!”
陈铭枢喝了口茶笑道:“用不着你响应啦,北伐即将成功,国民政府将于本月建都南京喽!”
王亚樵停了一会儿说:“太好了!不过在没得到哲生任命之前,我想先回上海!”
“别去啦,哲生不久就会有消息来的。我给你准备了一千大洋,这几天你就在南京玩玩,还住洪武街三号。房子不太理想,待任命下来后再择新居吧!”
于是,王亚樵就闲住南京。
这天,太阳升起老高了,王亚樵才醒来。早饭后,陈铭枢对王亚樵说:“贤弟,蒋总司令也知道你的情况了,对贤弟非常欣赏。当得知胡宗南、戴笠曾是你的学生后,立即委以重任,他已经内定你为国民政府津浦铁路的护路总司令了。”
王亚樵高兴地站起说道:“真如(陈铭枢的字)兄,万分感谢!只要又有了枪杆子,做什么事都行!哈哈,津浦铁路要道枢纽,达官、军阀南来北往,都要坐车经过,只要他们胆敢祸国殃民,我就敢炸掉他们的专车!”
陈铭枢连忙制止:“如今你将是民国的政府官员了,说话办事要注意分寸、场合,免得……”
“免得人家说我不像官员的样子?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当官就要为国民政府和老百姓而当,决不被官老爷利用去作枪头子!”
陈铭枢道:“唉,你还是这个脾气。不过,在委任状发下之前,说话、办事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要得罪了蒋总司令,切记!切记!”
两人谈到了浙江卢永祥已通电下野和江北孙传芳、陈调元等情况。不多时,电话铃响了,陈铭枢接过电话后,一把抓住王亚樵的手说:“老弟,你露脸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猜一猜!”
“叫我带兵去打军阀。”
“比这还好!”
“让我重操旧业,暗杀北洋军阀孙传芳和陈调元?”
“哎呀呀,我的贤弟,你怎么老想那些?告诉你,在奠都典礼上,蒋总司令和哲生兄要请你以劳工总代表的名义发表讲话!这个名额,是我好不容易帮你争来的。蒋总司令会后还要请你单独赴宴,看来必有重用咧!”
王亚樵兴奋异常,但没有显露出来,他对陈铭枢拱了拱手,低声说:“我王亚樵今生是决不会忘记你的!”
晚上,王亚樵和郑益庵、谢文达等分别行动,到处联系乡人、同志、旧部,一旦王亚樵当成护路司令,便进一步招兵买马,大干一场。这时,有一个精干的年轻人前来投奔,这个将在以后长期与王亚樵风雨同舟、屡建奇功的年轻人,就是早年毕业于南京金陵大学的华克之。
王亚樵兴冲冲地参加了各种大会小会和许多会外活动,他与那些达官贵人、社会名流称兄道弟,很认真地讨论各种政治、社会问题。有趣的是,他认为自己已是一个新国家的头面人物,代表着社会中的一股强大势力,因而总是不失时机地发表自己的政见——这一下却把事情搞糟了。
在那种各方杂处的会议上,高明的政客总是把自己的观点弄得模棱两可,让人把握不住。然而,王亚樵毕竟是初涉政坛,对政客的那一套手腕是一窍不通的。另外,他还对当时国民党内部的矛盾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老蒋急于实行独裁专制的野心。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工人代表,便大谈孙中山的新三民主义: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尤其是后面那一条,他谈得最为起劲,似乎不如此说便不足以显示自己的重要性。他哪里知道,这种言论恰恰是犯了蒋介石的大忌。
7、乱放炮惹怒蒋介石
1927年4月28日,南京各界人士与市民20万人齐集省立体育场。蒋介石、胡汉民、张静江、柏文蔚、陈铭枢等要人,参加了国民政府就职仪式之后来到会场,纷纷发表了演说。
王亚樵也走上主席台,代表劳工总会发表祝辞。会场鸦雀无声,静等他演讲。然而不知为什么,口才极好的王亚樵此时却说不出话来。
他太愤怒了!他马上就要当津浦铁路总司令了,想把阚培林等旧部请来干一番事业。没想到,他们被安徽军阀陈调元捉住,当作共产党严刑拷打,九人全被活埋,而陈调元此刻竟堂而皇之地坐在主席台上。
原来,北伐军打到安徽后,陈调元见势不妙,摇身一变又成了国民革命军将领。为了讨好蒋介石,他一方面正式与直系孙传芳决裂,另一方面亲自赠送蒋介石十二门克虏伯野炮、两艘兵舰和十六门山炮,均是北伐军最缺乏的武器。蒋介石大喜,遂委任其为第三十七军军长兼东路军总指挥,并继续担任安徽省政府主席,其威风不减当年。
因阚培林等人的惨死,王亚樵对陈调元早已恨之入骨,但这个场合王亚樵不便立即发作,他强压下怒火,又搬出那套“三大主义”发挥起来,讲得洋洋洒洒,慷慨激昂。在场的人无不为他的口才所折服,也更为这个“炮筒子”的偏激和大胆所震惊。
达官贵人们纷纷在下面交头接耳,蒋介石皱起了眉头,脸色越来越阴暗。从内心讲,他是十分看重王亚樵的。1917年,他俩在广州曾见过一面,当时王亚樵以一个普通国民党员的身份,建议孙中山组建空军,轰炸北京;并提议由他自己率一支行动组,暗杀段祺瑞,夺取政权,重整民国。虽然孙中山先生没有采纳他的意见,但自那以后,蒋介石对王亚樵印象颇深。
这次他本想亲自委任王为津浦路护路总司令,并请其出任南京劳工总会会长,希图借他的手对共产党和拥护三大政策的国民党员大开杀戒,不料他们竟是一路货色。
蒋介石越想越气,咬牙骂道:“竟敢在‘奠都大会’上乱放炮,出我的洋相!不为我用,则为仇敌,姓王的不除,将来定是心腹大患!”
散会之后,王亚樵遇见了正要上车的陈铭枢。此时此刻,陈铭枢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显得很不自然,只简单寒暄了几句,就邀他上车。到了车上,陈铭枢才用老朋友的口吻说;“你老兄怎么乱放炮?总司令目前正全力‘清共’,你却大讲什么‘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不怕他怀疑你亲共吗?”
王亚樵仍不在意,满不在乎地回答说:“这有什么?这不是中山先生的一贯主张吗?”
陈铭枢无奈地摇摇头:“你呀,你根本不了解总司令的为人。眼下,一时也跟你讲不清楚。反正你还是提防点好,如果有事就去政治部找我。”
王亚樵对陈铭枢的话将信将疑。当天下午,他在南京安徽会馆会客,正好碰到新近结识的华克之,两人攀谈起来。不料,华克之也提醒他说:“老蒋正在对共产党人大开杀戒,拥护三大政策的国民党员也要遭殃。你可得小心从事。”
王亚樵这才有些警醒,回到他下榻的洪武街三号后,他吩咐部从加强警戒,不要让闲杂人等随意闯入。
凌晨5时,站岗的郑益庵、谢文达上楼向王亚樵报告:“九哥,九哥,捉你的人果然来啦!”
王亚樵一跃来到窗前,朝马路上看了看。不远处停了三辆汽车,车边有人守卫。
这时,楼下已响起了敲门声。王亚樵对谢文达低语了几句,谢走下楼去。王亚樵推窗叫道:“什么人打门?”
“我们找王亚樵先生!”
“什么事情,我就是!”
“蒋总司令有要事请你相商!”
“请稍等,喂,楼下的,开门请客人进来。”
楼下的大门开了,二十几个手持短枪的人一拥而入,但房里漆黑一片。来人喊道:“都不许动,王先生在哪儿?快带我们上去,别磨叽!”
“好好!这就领你们上去!”有人答道。
突然,黑暗中闪电般伸出无数手来,下掉了对方的手枪,接着电灯齐亮,四周一圈闪亮的短枪、斧头。谢文达手端双枪挺立在楼梯上,大声说:“都给老子举起手来!”
对方一看,原来是过去的绿林魔头谢文达,他们原来打过交道,警察无不谈谢而色变,全乖乖地举起了手。这时,其他几个弟兄也把守汽车的三个家伙捉来了。谢文达开口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是……警察厅侦缉队的。”
“领头的是谁?”
“我!”一个高个子哈着腰说:“小人张三,是队长。”
“你不说老子也认识。谁叫你来的?”谢说。
“温厅长。”
“胡说,他不怕老子杀他一家!”
“蒋总司令的命令他不敢不听,不是抓你,是抓王亚樵的。”
王亚樵叫人把收缴的枪支和这帮人看管起来,自己带着郑益庵等人先转移了。
东方已经发白,谢文达见时间也拖得差不多了,遂与华克之等一起把侦缉队的子弹尽行收缴,将没有子弹的空枪发还,把这帮人锁入一间房中。临走时,谢文达在门外拉了一根绳子说:“炸弹在外面安好了,不怕死的就撞门好了。我们上火车前,一定给警察厅打个电话,叫他们来迎接你们,免得饿死!”
“不要紧,我们休息一下也好!”张队长等人虽不情愿,可又有什么法子,谢文达名震南京地区,曾使他们厅长伤透了脑筋。他能拜王亚樵为师,说明姓王的更加厉害,硬斗下去只怕会丢掉脑袋!这帮人今天走了,说不定过些时日就有蒋介石和温剑刚的好戏看了。
张三没有估计错,如果说“奠都大会”上,王亚樵对蒋介石只是由尊敬到鄙视,这时已由鄙视到仇恨了。不久,王亚樵派人刺杀了温剑刚。另外,凡是蒋介石常去的上海、庐山、南京等地都有王亚樵的秘密联络点,蒋介石的性命危在旦夕。
8、枪口对准了陈调元
是年初夏,正在王亚樵训练部众,待机击毙蒋介石时,另一个冤家却自己撞到王亚樵的枪口上来了。
原来,北伐战争结束后,陈调元陈大傻子为了表忠心,经常到南京去晋见蒋介石。蒋说,当前军费吃紧,极需一笔款子,能否想点办法筹措筹措。陈此时驻防安徽,当即向蒋表态:“安徽虽然穷困,但总司令需要,调元定当效命!”不久陈大傻子果然筹集了300万大洋送蒋,蒋非常高兴,对这小子更加刮目相看了。
然而,旁人哪里知道,陈大傻子送蒋的巨款,皆是压榨安徽百姓得来的。为了筹措这笔款子,陈将省府官职按贿金多少分别委任,得款300万以上,那些买了官做的“空肚鸭”们也更加肆无忌惮,施行各种手法盘剥百姓,搞得民怨沸腾。
王亚樵早就恨陈,身为皖人,故乡涂炭,他已忍无可忍了。
于是,他打起了“皖人治皖”的旗帜,组织旅京皖人到中央党部请愿,痛斥陈的劣迹,要求撤换陈大傻子。而且,王亚樵在南京又组织了“安徽改进会”,参加的有皖省党政军各界人士,王亚樵任会长,策划推翻陈大傻子的统治。
但是,由于陈大傻子在宁汉分裂时,曾带兵击退何键、刘兴两部,使南京政权得以维持,近又赠巨款给中央,帮了蒋介石的大忙。因此,无论“安徽改进会”如何攻击,陈大傻子仍高踞省长宝座,反而嘲笑王亚樵等人无能。
王亚樵盛怒之下,决定推迟刺蒋,他要亲自指挥暗杀陈大傻子,可到底该如何下手呢?
这天,王亚樵想出去走走,谢文达、黄道隆立即带上武器跟随。
“九爷,不坐车吗?”
“不坐,随便走走!”他此时的心情十分着急,要想个好办法,把陈大傻子干掉。三人就这样在马路上溜达。
约在上午九点钟,他们到了宝昌路宝康里,遇到了一个人——国民党全国建设委员会委员长兼安徽建设厅厅长张秋白。张西装革履,气宇轩昂,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随从。
在调查陈大傻子劣迹时,王亚樵就了解了张秋白的为人了。张文化水平相当高,又绝顶聪明。可惜他是非不明,助陈祸皖,王亚樵恨之入骨。巷道不宽,两人迎面而撞。
张秋白虽然害怕,但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弯腰笑道:“王先生,您好!”
王亚樵脸色铁青,不愿理睬,径直前行。张秋白长松了一口气,加快步伐想快点逃脱。
谁知王亚樵后悔了,回转身喊道:“张厅长,你过来!”
“王先生有何吩咐,俺一定效劳!”他不敢朝前走了。
王亚樵迎过来一步步逼近,直到快碰着他鼻尖了才问过:“张厅长是什么地方人?”
“俺……俺是安徽蒙城县人呀!”
“亚樵虽亡命上海,对家乡却一日未忘,故乡父老现在可好?”
“好,好好!”
“好在哪里呀?”
“好在……都有饭吃……”
“放屁,有饭吃的是你们,老百姓却卖儿卖女,老子今天要你的命!”王亚樵说着举起手杖,向张秋白劈头打去。
张见王身边还有两个大汉,哪敢还手?他双手抱住脑袋拔腿就跑,王亚樵追上又一通暴打,眼镜打飞了,文明杖打丢了,滚得跟个土驴似的,那八字胡上沾的是鼻血和土的混合物。
黄道隆欲上前帮忙,谢文达拦住说:“让九爷解解恨吧!”
张秋白倒地后,王亚樵却住了手,气咻咻地走了。
黄道隆回头看了看张秋白说:“九爷,我去把小厅长宰了吧!”
“不能打草惊蛇,哎呀,我刚才要忍住就好了!”王亚樵后悔不迭。
南京。夜晚。
一支手枪慢慢举起,对准了陈大傻子画像的脑袋,正要扣动扳机,门口突然传来笑声。
王亚樵放下手枪:“我练瞄准,你笑什么?”
郑益庵进了房间说:“喜从天降,怎能不笑?”
“怎么?陈大傻子死了?”
“我有个弟兄和张秋白挺熟,常到张的梅溪山庄玩,他已探知张秋白明天中午宴请陈大傻子!”
王亚樵抽出一支香烟点着,吐了口烟雾,眯着眼问:“梅溪山庄的位置?”
“在鼓楼附近,这是地形图。”郑益庵推开茶杯铺开地图。
王亚樵仔细地看了地图问:“你们准备怎么下手?”
朱雁秋道:“埋伏在张秋白门口,等陈一下车就开枪。”
“不行,”王亚樵道:“他有卫士!”
“连卫士一起打死!”
“不能采用打徐国梁的老办法。再说,即便乱枪把陈打死,我们也会有所伤亡,这不合算。要想个办法,既能杀死陈大傻子,又能迅速撤离。”
众人议论了半天,郑益庵说:“我想了个办法,九哥你看怎样……”
“好,就这么办了!”王亚樵拍板决定。
9、张秋白成了替死鬼
凌晨,暗杀陈调元的三支队伍分头出发。第一队队长由王亚樵兼任,第二队队长为谢文达,第三队队长是朱雁秋。翌日上午10时,三队人马埋伏在梅溪山庄周围,一切准备就绪。
11时左右,陈调元带十二名卫士坐三辆小汽车进了梅溪山庄。张秋白把陈调元接进客厅,命佣人泡上香茶,然后吩咐开席。
陈调元喝了几口酒,望着张秋白愁眉苦脸的样子,不解地问:“秋白,你今天请俺来喝酒,怎么有点不高兴啊?”
张秋白端起酒杯叹了口气道:“唉!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怎么回事?说给俺听听!”
“算了,还是不讲了,讲出来会败你酒兴的。”
陈调元一拍桌子问:“你请俺来,怎么有话尽藏在肚子里?安徽人就是没有俺河南人爽快!俺是一省主席,忙得要命,哪有闲功夫听你叹气!再不讲俺走啦!”
张秋白见不说不行了,便叹了口气道:“你猜我前天遇见了谁?”
“谁?老虎呀!把你吓得这个样。”
“比老虎还狠!斧头党党魁王亚樵!陈主席,你知道,早在同盟会初期,我和姓王的就认识,但不知为什么,姓王的对我很不客气,曾要我永远同他保持一段距离,若见面,定揍不饶!”
“这段过节俺清楚。”
“两天前我和他迎面相撞,躲避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心里虽然怕,但还是笑着同他打招呼,并对他说,王先生有何吩咐,俺一定效劳。”
“他怎么说?”
“他问我是什么地方人,俺说俺是安徽人。他又说他虽亡命南京,对家乡却—日未忘,并问俺故乡父老现在可好。俺这个人很重乡情,也最敬重陈主席,当时就告诉他安徽百姓有陈主席领导,自然是好,并特别说到陈主席胸怀如海,不计前嫌,要请他去安徽做事。”
“好好!他老是反对俺,记洪泽湖之仇,当年俺们是各保其主嘛!他怎么说?”
“他说,‘俺若跟姓陈的干事,八百代祖宗都不让我安生!姓陈的杀人盈野,我早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我说,陈主席战功卓著,威震华夏,为蒋总司令所倚重,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后来呢?你讲下去!”
“他骂了声‘狗日的’就抡起手杖打俺,说‘今天揍你,明天宰陈调元,回去报信吧’!”
陈调元大怒:“他真这样做了?莫不是你的激将法吧!”
“陈主席,空口无凭,你看!”张秋白跑到陈调元面前,弯下腰,拍着脑袋说:“就是这,两个大疙瘩哟!”陈调元一摸,还是真的。
张秋白站起流泪道:“在下受辱没有什么,俺是为您老人家鸣不平啊!当时许多人都听见了,都在笑!陈主席,王亚樵太坏,他行刺了多少人呀!”
正在这时,佣人报告:“张厅长,有几个安徽人要见陈主席。”
“什么事?”
“献治淮水利图。”
“嗯,是有这么回事,俺一向爱民如子,早就想根治淮河水患了,叫他们等一等,吃过饭在客厅里看图!”陈调元边吃边说。
又喝了杯酒,陈调元颇不放心,便起身走进客厅察看,见只是几个戴眼镜的知识分子,便接过图纸扫了一眼说:“陈主席在里面吃饭,他这就出来!”
王亚樵带领的第一队刺客散布在山庄的大门口外马路转弯处,准备一旦献图者暗杀不成,待陈调元坐车至此转弯减速时,再乱枪击杀!可是王亚樵等了好久,不见动静,他急忙掏出怀表一看,12点整了。难道出事了?即便如此,也该有枪声、响声、呐喊声呀!
忽然,山庄里面枪声大作,华克之、陈成、孙凤鸣等五位刺客相继跑出来。王亚樵急问:“怎么样?”
陈成大声回答:“打死了,打死啦!”
说话间,枪声招来了大批军警,陈调元的卫士也从山庄里涌出。王亚樵双枪齐发,打倒了十几个追兵,急令弟兄们四散分开,晚上到老地方会合。
当夜,王亚樵清点人数,所有的弟兄都安全撤回,华克之等人讲述了暗杀的详细经过:
当时,陈调元说:“我姓张,陈主席这就来,你们先坐片刻。”
不多时,陈调元又过来说:“图交给我吧!”
华克之说:“实在抱歉,我们一定要面交主席,您是建设厅长,不管水利,烦您再帮忙请请主席!”
张秋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成了陈主席?便伸头往这边看。华克之见这家伙穿一身长袍,气宇轩昂,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便误以为张秋白是陈调元,叫道:“陈主席,接图。”
五名刺客同时拔出手枪,一齐开火,张秋白的脑袋立时开满了红花,陈成顺手给了站在身边的陈调元一枪托子,把他打翻在地。卫士们听到枪声,蜂拥而出,孙凤鸣扔出一颗炸弹,五人便趁着浓烟退出山庄。
王亚樵听着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原来,陈调元早已耳闻王亚樵要干掉自己,报洪泽湖之仇,又听说张秋白前日被殴,姓王的再次发出了警告,所以一听有人献图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老觉得要出事。本想叫卫士去抓献图者,但转念一想刺客既已进来,外面肯定还有埋伏,于是谎称自己是张秋白前去应付,以至张秋白成了自己的替死鬼。陈调元虽然挨了一枪托,躺了几天,但终无大碍。
张秋白遇刺后,陈调元内心仍然十分恐惧,特别是闻知王亚樵将继续行刺自己时,急得天天到蒋介石那里要求调离安徽。恰在此时,李宗仁的桂系军队遭到孙传芳和唐生智的联合夹击,因李宗仁当时与蒋介石正在同一条战线上,蒋便派陈调元率部驰援。就这样,陈调元——这个恶贯满盈的大军阀逃过了王亚樵的枪口。
10、遇娇女差点把持不住
陈调元被王亚樵等人赶走以后,柏文尉想继任安徽省主席,但老蒋却选择了方振武出任。老蒋的这个安排,是想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方振武是冯玉祥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调他入皖可以削弱冯玉祥的势力。同时,方振武、柏文尉都是安徽人,柏文尉未能如愿以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方、柏二人如果相争,将导致皖人之间的内讧,他老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柏文尉看透了老蒋的险恶用心,决定投靠国民党内部的反蒋势力西南派,死心塌地地进行反蒋斗争。当时,冯玉祥、阎锡山都在暗中密谋倒蒋,西南派在党内的实力也大大增加。如果反蒋成功,他柏文尉还有出头的希望。此时,西南派的代表王乐平正在上海秘密组织反蒋活动,柏文尉便把常恒芸、王亚樵、余立奎等人介绍给他,共同加入了反蒋阵营。
一天晚上,王乐平约了柏文尉等人在余立奎家的书房里召开秘密会议。余立奎是柏文尉的部下,他年方30,长得英俊潇洒,很有一副少壮派军人的风度。由于柏文尉的关系,他与王亚樵交往颇密,两人相互称兄道弟,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书房里烟雾弥漫,空气沉闷。柏文尉、王亚樵等人都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雪茄烟,只有王乐平叼着一根大烟斗。他在室内一边不停地走动着,一边说:“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建立一支我们自己的武装,否则,反蒋不过是纸上谈兵。”
柏文尉若有所思地说:“就是不知道方振武对姓蒋的是什么态度,倘若能把他拉过来,从安徽夹击南京,我们的力量就会强大得多。”
“方振武与我在直皖大战中曾是联手作战的患难之交,他的工作可以由我来做。要是他还讲交情的活,不但能使我们军事上增加了实力,经济上也能给我们很大的帮助。”王亚樵蛮有把握地说。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少妇打扮的青年女子走了进来。她一进门便被屋子里刺鼻的烟气呛得连连咳嗽起来,她赶紧用手帕扇着眼前的烟雾,笑嗔道:“哟,呛死了!呛死了!”
“婉君,什么事?”余立奎忙问。原来,这是余立奎新婚不久的夫人余婉君。她大约20来岁,身材窈窕,面目俊俏秀美,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子。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她嗔了丈夫一句,然后款款走到王亚樵身边,递给他一封信:“九哥,这是耀斗派人送来的。”
王亚樵接信看了起来。趁这功夫,余婉君轻快地走到窗口,把紧闭着的窗子一一打开、撑好。书房里透进一阵夜晚的凉意,空气顿时清新了许多。
埋头看信的王亚樵突然伸手一擂桌面,兴奋地喊道:“天助我也!”
众人都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争相传看那封上海送来的信。信是方振武寄来的,他不忘旧情,还记得在直皖大战时王亚樵对他的赏识提拔。加之这次驱逐陈调元王亚樵出了大力,他才得以入主安徽。所以他人未到任,先来信与王亚樵联系,许诺安徽省的财政机关可任由王亚樵安排人选。
“太好了!我们的经费总算有了着落。”柏文尉看完信,兴奋地拍了拍王亚樵的肩膀。
“九哥,以后经费问题就看你的了!”余立奎也高兴地说。
“是啊,只要他能给我四个厘金局,我们的经费就不成问题了。振武这哥们还真够交情!”王亚樵把信递给等在一边的王乐平,兴奋得直搓手。
那时候的财政税务机关的确是个招财进宝的好地方,所得款项不必如数上缴,谁得了这种肥缺谁就成了财神爷,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地往腰包里流。
王乐平又仔细看了看信,沉思片刻说:“方先生看来颇有诚意,第一步我们解决经费,下一次就可以劝他一同反蒋。老九,你的担子不轻啊!”
“放心吧,我想不会有问题,振武是重义气的人。”王亚樵自信地说。
会议到此告一段落,王亚樵另有事情要去处理,决定先走一步。由于心里高兴,出门时竟忘了戴上帽子,走到街头被风一吹,头上凉飕飕的,他才猛地记了起来。他拍拍额头自嘲地一笑,转身回来取帽子。
余婉君早已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望着他问:“九哥,你还有什么事吗?”
“嗨,你瞧我这记性,把帽子给忘了!”
“是这顶吗?”余婉君把放在背后的手一扬,擎起一顶玄色巴拿马礼帽。
王亚樵连声说:“多谢,多谢!”就要来接帽子。
余婉君却把手缩了回去,笑着问:“那你怎么谢我呢?就这么空口说说?”
王亚樵见到这种爱撒娇的女子,最是没有办法,只好说:“这样吧,我下次回上海,一定给你带一样好东西来。”
“我要一瓶法国香水,你给吗?”
“那没有问题!”王亚樵满口答应。
余婉君这才把礼帽递给他,笑嗔道:“这么大年纪了,还像小孩子一样丢东拉西!”
王亚樵听那声音,觉得分外亲昵婉转,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余婉君脸上正露着甜甜的微笑,黑黑的眸子似嗔非嗔地瞟着他,含有一种特殊的意味。王亚樵不觉心中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九哥,你好走!”余婉君调皮地一笑,闪进门内,轻轻把门关上了。
王亚樵走在街上,好一阵空落落的感觉。余婉君那张活泼娇美的面庞老在他面前晃动,搅得他心驰神荡。
不过,他毕竟是个具有中国传统美德的男子汉,恪守“朋友妻,不可欺”的为人准则。因此他想了一会,也就挥手抛开,重新考虑起今后的反蒋大计来。
11、贤内助出头为夫分忧
在王亚樵的策动下,方振武欣然参加了王乐平、柏文尉等人的反蒋小组。他不但如约把安徽沿河、湾址、全和、凤凰颈四个厘金局交给了王亚樵,而且主动提出,要策动好友石友三参与反蒋。
当时,蒋、冯、阎中原大战即将爆发,全国各地都掀起了一股倒蒋浪潮。于是,方振武与柏文尉等人商定,一旦中原大战爆发,他们就合力攻取南京。届时,苏皖两省的反蒋起义军将分三路出击:第一路,策动石友三进兵浦口,直捣南京;第二路,方振武从安庆水路顺长江而下,出兵协助;第三路,由余立奎活动起义的常州蒋军,沿京沪铁路线夹攻南京。
在这个规模空前、气势庞大的反蒋计划里,王亚樵的主要任务是筹集经费,在上海负责接应。
王亚樵筹集资金的主要渠道,自然是方振武送给他的四个厘金局。厘金局原是清朝末年开始设立的一种税务机构,主要设置在水陆交通要冲,专门征收商业税。因为最初征收的是米税,每斤米征百分之一,即一厘,故称厘金。以后,凡征商业税的机关都称厘金局。
王亚樵得到的四个厘金局都处在安徽省的富庶地方,商业发达,每年的税收相当可观。要保证这些收入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上海,用于反蒋事业,就得在四个厘金局都安排上可靠的局长人选。为这人选问题,王亚樵伤透了脑筋。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逐个分析自己的部下,初步决定出朱雁秋、杜墨林、洪耀斗、张文龙四人担任。只是张文龙在上海总工会方面还负有重要职务,一时脱不开身。为此,得有个人暂时替他干一阵,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王亚瑛见丈夫不停地在室内徘徊,苦思冥想而不得要领,也很替他着急。自从与王亚樵结婚之后,她不知随丈夫经过了多少风风雨雨,从无一句怨言。她不但能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王亚樵,是个好妻子;还能在事业上理解和支持他,常常替他出谋划策,是个好帮手。所以,许多事情王亚樵并不瞒她,有时甚至还跟他商量着办。此时此刻,王亚樵的心思她心里一清二楚,看着丈夫拿不定主意,便决定主动帮他一把。
她悄悄走到丈夫身边,把一碗莲子汤递到他手上,体贴地说:“趁热喝了吧。”
王亚樵接过莲子汤,却呆在那儿并不动,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别这么丢魂失魄似的。这人选的事情,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行不行?”王亚瑛站在丈夫身边,轻声细语地说。
“哦?”王亚樵先是一愣,继而把碗往桌上一放,亲昵地扶住了她的双肩:“你说说看!”
她推开丈夫的手,转身走到桌前说:“你不是担心派去的人不能如数把厘金交出来吗?”
王亚樵点了点头。
“你让我去,这总可以放心了吧?”王亚瑛凝视着丈夫的眼睛,脸上的神情冷静而又自信。显然,这是一个经过反复考虑的决定。
“让你去?”王亚樵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眼里,亚瑛虽然是个精明、能干的好妻子,但那是只限于在家庭范围内的事情。自结婚以来,她像当时的绝大多数中国妇女一样,从来没有到外面去抛头露面过,现在却突然提出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事,而且还是独当一面。这不能不使他感到吃惊。
“干嘛那么瞪着我?”王亚瑛推了他一把:“我是想,名义上由张文龙他们负责,我在暗中协助他们。”
王亚樵望着妻子,开始认真考虑妻子的提议。的确,凭亚瑛的才能和细心,管一个厘金局是不成问题的。她一向在家里送往迎来,见的世面不少,各方面的应付都很娴熟。更重要的是,只要亚瑛能去,他就不必担心厘金的着落问题,对她可以一百个放心。
王亚樵高兴地搂住王亚瑛的肩膀,深情地注视着她说:“太好了,我原来只把你当个贤内助,想不到你还是个女中豪杰。我让你去!不过,你只要协助文龙就行了。他上海方面还有事情,不能常在安徽,有你去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放开亚瑛,转身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自言自语地说道:“策反蒋军和民军的经费可全靠它啦。”
王亚瑛走上前去,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轻轻倚在丈夫的肩头,体贴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也不必太操心了。”
王亚瑛知道,丈夫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这几个厘金局长一放出去,就全凭他们的良心办事,王亚樵不会去监督他们,事实上也监督不住的。凭着女性的细心和精明,王亚瑛很为丈夫担忧。她知道有的人能战胜贫困的压力,却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每一个厘金局的月收入都很可观,谁能担保丈夫派去的这几个人不会见利忘义呢?她原来的想法,是要代表丈夫去坐镇安徽,对4个厘金局进行全面照顾,以便基本保证不出大的漏洞,解除丈夫的后顾之忧。可是,王亚樵却不领会她的用意,只让她协助分不开身的张文龙,这使她十分失望,也深感忧虑。
事实说明,王亚瑛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朱雁秋、杜墨林两人到任之后,果然见钱眼开。他们寻找种种借口,不肯上缴所收厘金,王亚樵从他们那儿一分钱也没有收到。只有洪耀斗与王亚瑛、张文龙主持的两个厘金局每月都将款子按时上缴。亏了这两个固定的财源,才使王亚樵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聚集了十几万元的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