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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此中有伟人焉,龙藏鱼穴,头角非常,鹤立鸡群,羽毛自异。乍闻声咳,何来白马高僧;及审音容,知是黄衫侠客(马子)。吁!自惭瑞鹊,未从杨馆投环;孰料神龙,先向延津花剑。十年作合,曾同术以同方;一旦相逢,忽异言而异眼。敢问素心之侣,请详祝发之由。

马子以为不言则已,言恐惊人;见事即为,事非切己:“忝有葭莩之戚,妄罹桎梏之灾,衅起杯蛇,谗兴市虎。纳瓜田之履,即涉嫌疑;拾饭釜之尘,辄遭众毁。陈甲盗姨,浪得此名;曾子杀人,实无是事。不过鸡骛争食,偶属雀穿;讵知蚌鹬持强,竟遭鸱嚇。酷吏闻其豪富,加煅炼而诬服良多;罪人畏此淫刑,进苞苴而诛求无厌。惨加三木,横索千金。未满贪心,不使脱生于鸿网;何由灭口,反令瘐死于狴牢。当此凶锋莫遏,暴焰难消。六月飞霜,孰讼贱臣之枉;三年绝雨,畴鸣孝妇之冤。

仆也耳畔生风,鼻端出火,恨生飘瓦,怒起虚舟。登百雉之城,飞行而逝;试十年之剑,磨砺以须。影闪白虹,魂迷翠帐,光流赤电,血溅鸳楼。未几三司飞星火之章,九阁下雷霆之诏。关津移檄,大索奸人;都市悬金,严搜刺客。此时逻兵叠起,追骑分驰。函谷鸡鸣,孰晓田文早出;河桥马渡,谁知宋典微行。

仆时亡命黔中,避仇稷下,八与屠沽杂处,出随佣贩同行。所虞桥畔友人,犹知豫让;还恐市中女子,仍识韩康。因而立散家资,弃同敝履;尽遗世事,隐作浮屠。未尽杀机,焉知戒律。匕首之光冷冽,犹蘸经箧之中;髑髅之血模糊,尚掷禅床之上。”

斯时言者快心,闻之咋舌,始知奇男子忠肝义胆,非关好事之心;才晓大丈夫冷面热肠,不作欺人之语。洎乎事竣香坛,人归梵宇。龙宫欲采,只剩智珠;狮座韬辉,惟留慧剑。入莲花之幕,喜遇伯桃;倾桑落之尊。欣逢公瑾。谢世间事,无烦弹贡禹之冠;成方外交,仍得结玉生之袜。半僧半俗,莫著形骸;何主何宾,浑忘尔汝。盖至是而惊座之人始遇,乐已无穷;居无何而专房之宠复来,喜尤莫稽。前者致书遥递,遣使专迎。玉宇光寒,曾向霓裳邀月姊;银河影浅,从教罗袜度星妃。乍经驿吏申闻,齐排彩仗;旋见阍人人报,早降华舆。嗟乎!侠骨娇颜,恍获蔡侯两佩;高朋淑女,宛逢韩起双环。尔乃紵投同志,裳整合欢。岸柳初舒,即向旗亭赌曲;岭梅乍放,还从官阁裁诗。披谢墅之春风,追陪弦管;赏庾楼之秋月,啸傲江山。爰知名宦风流,本是清闲拔俗;况得高人星聚,尤为潇洒出尘者矣。

唯是生与姑也,虽是天缘,终嫌野合。马子乃谓:“论交有道。孟曰‘取友必端,取妻如何。’诗云‘匪媒不得’。蒙君不弃,乞协帝乙之占;愧我无能,愿效蹇修之力。”于是卜云其吉,文定厥祥,婚乃从新,人惟求旧。事悉咄嗟可办,功皆旦夕能成。顷见愚叟移山,秦皇鞭石。茁壶中之草木,瞬息回春;环海上之楼台,须臾成市。

无何蹄毂盈门,貂蝉满座,屏开孔雀,障设金鸡。篆香袅就祥烟,桦烬团成瑞霭。侯鲭苟脍,开吉地之华筵;龙笛凤笙,奏均天之雅响。照出绛河鹊影,灯明五色云中;催来银海鼍声,蕊放万年枝上。一则风仪俊雅,洵是仙郎;一则妆束端凝,允为神女。玉山映彩,珠浦联辉。观华族之洞房,另成气象;睹贵人之花烛,异样风光。更喜好梦方长,良宵未短。床联翡翠,居然乍对新人;褥隐芙蓉,却是重逢旧物。烟深玉暖,露重花浓。此时之绰约柔情,千金难买;往日之愁魂怨魄,一笔都勾。

既而桂孕珠胎,莲成华井,三岁为妇,一索得男。素知麟角初生,原钟瑞气;岂料鸡头新剥,未酿甘浆。夜夜长啼,朝朝待哺。紫胞乍脱,无由弄璋床中;黄口何依,徒自珠擎掌上。情深舐犊,安能谷待于菟;计切饲雏,转欲负贩螺赢。

何图孽侣重逢,恶缘复值。落英飘至,当年入溷之花;行潦流来,昔日覆盆之水。缅兹乳妇,即是发妻,甚属骇心,那堪回首。世事无凭难可料,人生何处不相逢。呜呼!噫嘻!有故而去矣,胡为乎来哉?盖其后夫配军某者,因遇赦而还家,息遭疴而毙命。曾生一子,弥月即殇;才事二夫,经年复丧。稍有残膏剩粉,顷见消磨;徒为野草闲花,终归飘泊。总之风情荡发,水性滥流。未必洁身,漫邀名于守寡;无由果腹,聊托业以抚婴。只马双鞍,仍发丧林之叹;一瓜两蒂,徒劳抱蔓而归。昔当玉粒艰难,掉头不往;今见金闺贵重,摇尾乞怜。自惭旧情难堪,只说:“望君垂念”,并谢:“前言是戏,但求恕妾无知。”嗟乎!事不等闲,计何相左?比之花落,树头荣而树底残;譬彼泉流,山中清而山外浊。言之丑也,嗟何及哉。

幸而生素涵容,勿修旧怨;姑尤豁达,莫计前愆。往不追,归斯受,第是薰莸异器,泾渭分流。粉剩脂零,只遗羞于芳阁(去声);冰清玉润,素入选于璇闺(爱姑)。鸾鸮之性素殊,马牛之风不及。从无弃妇,得叨命妇之荣;本是贵人,自取贱人之列。生乃传餐与食,割宅使居。但将异数相加,实不齿诸人类,徒以厚仪为待,聊使尽其天年。道旁败柳不堪怜,听其乍眠乍起;陌上残花何足惜,任其自落自开。呜呼!凤领颁封,无关卿事;鸳帏邀宠,久绝郎情。历念荣枯,浑同霄壤。能无反躬抱愧,顾影自惭者乎。

奈何蛇心莫足,虿尾常存。故态复萌,依然越畔,旧心未革,仍属勃谿。雨泼云横,憨态遥含妒态;烟迷雾锁,媚容常带啼容。本来蕉绘雪中,领取清虚之境;一自莲栽火里,顿成热恼之场。在生素知起灭无端,何忍推云出岫;在姑夙晓盈亏有数,无烦掇月影宫。独有马子者,竟忘寄此客身,偏好与其家事。明知祸水,密作防维,深恶妒风,默作挟制。每逢花箭,必闻骂座之声;屡顾霜锋,愿得笑匝之首。此妇恨深入骨,怨切镂肠,不拔眼中钉,奚除心上毒。

祸每生于衽席,衅皆起自萧墙。适有奚奴,素称俊仆,心殊狡黠,性复轻佻,负德忘恩,事主迥殊李善;希荣固宠,媚人酷似秦宫。不防李下之嫌,罔顾桑间之耻。此逢荡妇,辄敢目挑;彼遇狂童,便将身许。尔乃隔院勾情,登墙输意。画栏遍绕,独寻俟巷之人;绣户半开,专待窬园之客。

当夫晓妆才罢,午梦初醒,借说栽花,即向花前狎合;托辞拜月,遽从月下潜奔。村草为裀,依林作幄。枕纹印面,野鸳贪睡之时;粉渍沾唇,浪蝶偷春之候。邪缘既就,媚猪素喜宣淫;宿怨未消,瘈狗尤能反噬。仆谓;“若何而能永好?”妇言:“如是而得长欢。”计出东窗,讼兴北寺。含沙暗射,将飞告密之章;噀血骤喷,共作首奸之策。幸而人心虽险,天道终还。谁谓鼠无牙,遽兴大狱;孰知墙有耳,尽泄阴谋。

先是此妇有婢某酷遭捶楚,毒受谴呵,约法岂止三章,偷闲莫容半日。役苦而常充厕内,罚严而每辱泥中。此婢含冤已久,蓄愤殊深。乘其夜半无人,潜听私语,知在日中起事,往愬公家。时则错愕相惊,仓皇失措。行见共公头触,能使山崩;从教漆女心悲,唯忧天坠。

马子发向冠冲,顿起奔雷之怒;剑从桡出,旋成斫地之声。虺必当摧,痈非可养,必殄户庭之贼,庶消肘腋之灾。斯时天夺厥魄,鬼扼其喉,紫电流而胆力飞张,青锋落而头皮断送。仗神威之激发,俾妖孽之肃清。戳等鲸鲵,罪无可逭;行同枭獍,死有余辜。骈首利锋,艾豭与娄猪并殛;投尸僻壤,乌鸢共蝼蚁相争。

未几密室漏风,宵人吠影,内灾才靖,外患迭乘。共晓赵孤,藏于程婴之室;群知季布,卖为朱侠之奴。遂挂弹章,不从吏议,辄指藏奸之薮,忽兴问罪之师。窦生履虎不惊,掇蜂无惧。迅雷破柱,犹自观书;大敌渡河,仍然对奕。既相安于时命,又何计乎吉凶。

至于爱姑,虽列身于巾帼,殊得体于冠裳。聂政扬名,端赖姊荌之烈;子胥免祸,实由濑女之贤。苟无愧于人间,岂辞拿戮;得相从于地下,安避族诛。爰随缇骑就台,寻向锦衣对簿。天威莫测,将倾李杜之家;吏怒频呵,几覆却栾之族。

时翰臣曾棨等连章辩枉,累牍鸣冤。事系国家,非为一人惜也;命关民社,愿以百口保之。俱牍奏而无休,悉匿留而不报。幸而壁藏张俭,莫察潜形;橐载伍员,难稽诡迹。宸颜渐霁,廷谳方宽,共疑白马之冤,即下金鸡之赦。盆非长覆,网必能开,狱中宥出邹阳,朝内召还安国。顾处梁鸿于庑下,靡日不思;及寻王粲于楼中,其人安在?鹤杳梅空,已绝域中之迹;云深山僻,难寻石上之魂。唯留一幅鸾笺,略得数行锦字。谓 “夫二百秦关,未及仕途之险;三千弱水,莫如宦海之危。若教案牍劳形,何异斧斤伐性。梦如未觉,且随忽忽之黄粱;机若早知,莫待萧萧之白发。仆也,曾记黄石公语,愿从赤松子游。傀儡场中,沉迷未久;骷髅队里,解脱非难。窃有先知,敢为预告。君本瑶池掌酒,姑亦阆苑司花,偶于天上之辜愆,暂谪人间而磨折。他自刘安鸡犬,皆可成仙;今时鲍靓夫妻,俱宜学道。”

呜呼!鹤存华表,犹有警语之能闻;凤返丹山,无复德辉之可览。从此梦杳张高,迹疏嵇吕。升天入地,徒费隐求;问水寻山,空劳遥访。波涛淼淼,群迷徐福之船;烟雾霏霏,莫辨张超之市。蓉城谁主,迹显曼卿;芝馆畴司,名宣白傅。虎龙夜合黄金鼎,鸾鹄晨朝紫绮裘。盖九转还丹,早得炉中妙道;一朝辟谷,已为地上游仙矣。

惟时生与姑也,金镕少伯,丝绣平原,朝夕焚香,遥酬大德,春秋荐俎,共竭私忱。回忆言留金玉,只劝早休;素知身入樊笼,原图勇退。第念君恩甚渥,频沾雨露之施;却惭臣力方刚,未得涓埃之报。暂参朝采,实非轩冕希荣;敢告山灵,莫使云泉遗憾。

隔日窦生督粮淮北,视卤江南,剔奸而冠虎悉除,处润而鼎鼋不染。请缓凶年之饷,力可回天;乞除苦役之丁,诚能格主。整躬率属,龚黄允是神明;洁己奉公,杜召洵为父母。降九阂之德曜,颇著循声;移一路之福星,殊多惠绩。

第在成祖当靖难以来,刑书过峻;及承平之后,法网仍严。义士忠臣,悉充冤狱;贞妻烈女,半入教坊。抄成瓜蔓之名,万家露宿;罪定株连之例,九族尸横。或慷慨以就烹,或从容而引刃。流丹化碧,血染杜鹃,葬玉埋香,魂依芳草。

生也,乃从触目伤心之会,遂上缓刑尚德之书。愿从盛世作良臣,定宜补衮;敢谓圣朝无敝政,不待批鳞。祗思酬明主之恩,岂意触柄臣之怒。时某某辈,或形如病虎,或性若贪狼,为圣贤徒杀,人事偏归儒术;受菩萨戒祸,世媒反在禅机(姚广孝云:“王若听臣,当以白帽子与王戴”)。遂使天家之骨肉肆戕,勋室之腹心流毒。窜名钩党,嗾长喙以吠尧;授意阘茸,操铦茅而助跖。豺狼得志,方当道于明廷;魍魉何心,屡弄人于白昼。

生也,灵茁草心,专思指佞,力张豸角,只欲触邪。曾读先圣之书,愿学何事;且请上方之剑,乞斩若人。由是权要嫉心,奸雄切齿。转喉触讳,既失意于贵人;蟞手成冤,复见嗔于示相。激田蚡之忿,满座汗流;干张让之威,举朝股栗。呼朋引类,营营只聚蝇声;舞爪张牙,逐逐更添虎翼。恶其熏鼠,反使自焚;嫉彼灌狐,偏令己溺。挤排迭出,断难许其生还;谣诼丛兴,务欲置于死地。

夫臣心如冰,岂果当诛;而众口销金,皆曰可杀。幸邀睿鉴,不听宵党之言;姑宥愚忠,仅拟夜郎之贬。孤臣报国宁辞死,圣主怜才特赐生。镌御史之官,改除刺史;薄播州之谪,调授柳州。不为烟瘴罪曹,未是风尘末吏。虽权收白简,空怀拔薤之心;然奉职黄堂,尤著留棠之迹。幡熊乍度,即闻五袴歌声;竹马初迎,旋见两歧秀色。默化桀骜之气,岩色无虞;潜消刁犷之风,顽民自格。狱皆隙地,尽可栽花;吏尽闲人,殊堪削木。然以年年绝赂,莫奉上官;因而事事索癜,频居下考。自是一麾而出守,名著一钱;历五载而不迁,秩终五马。忆莼羹之味,乡思殊浓;闻杜宇之声,宦情顿减。生曰:“我愿足矣,云胡不归?”姑曰:“能如是乎,与君偕隐。”富贵常情谁不羡,功名随兮勿求余。

鸟已空林,早悟藏弓之理;骥何恋栈,遽成解组之谋。袖剩清风,襟余明月。跋山归里,装轻薏苡之车;泛海回家,舟重郁林之石。慨夫牛也,仕羞诡遇,讵求知于狗监之徒;交择清流,岂忍弃夫牛医之子。腰非可折,项自能强。只肯长揖而见将军,大丈夫当如是也;倘奏丰功以报天子,万户侯何足道哉。奈何举朝同识羊何,成党戚依牛李。俾其一官瓠落,仅拜酒泉;万里蝎磨,仍归茶渚。每殷勤以恋阙,终赍志而买山,岂罔通其世务欤,抑不合乎时宜也。

迄乎成祖言官,俱蒙显擢。书颁绛阙,频从丹凤衔来;身伴青山,孰被白云留住。而生深藏岩壑,坚卧烟霞。托言病未能兴,不堪奉诏;自喜居无所事,聊可著书。力尽壮夫,却恐虎须再捋;色衰老妇,岂宜螓首重妆。幸谢故人,毋烦劝驾,敬辞圣祖,终愿乞骸。由是某山某水,遄飞逸兴;一觞一咏,畅叙幽情。廛柄轻挥,偶与文人舌战;龙团屡煮,每供胜友手谈。颜峻居家,不言朝野;韦贤教子,只事诗书。第闻先代高风,半属令妻助美;每见古人懿行,都从贤妇赞成。人获嘉名,良非易耳;天生淑配,夫岂偶然。

姑也,相夫尽礼,逮下多恩。浑忘翟茀之荣,谨守苹蘩之职。仍然椎髻,奚须翡翠宝钗;原自浣衣,何羡葡萄美锦。郎值鸾坡,已执西垣之简;妾居蚕室,犹提南陌之筐。盖勤俭本于素心,而敬惧尤其至性。生尝结社衔杯,携囊觅句,每值艰辛之会,不无激忿之辞。而姑乃谓:“逢人莫道能诗,即非取祸,而苦吟却恐呕心;与子宜言饮酒,聊以解忧,而过量又虞乱性。”凡所婉讽,率是名言,人述莱妻淑行,余味津津;世称陶母贤声,流芬藉藉。

尔时马遴有子某者,自夫家遭酷变,其母毕命于朱丝,爰乎宫寝严追,此子置身于赤地。叔敖才逝,子从市上负薪;任昉甫亡,儿在冬时衣葛。每怀故里,暮雨潇潇;若问旧交,晨星落落。求薪觅粟,似桂如珠。彼将投入西邻,作其负刍之竖;生乃访闻东老,得于卖酒之家。抚此孤儿,比于犹子,养而后教,父且兼师。虽种是螟特,直与鸤鸠并育;况质非樗桴,还堪兰蕙同栽。玉受磨砻,辄珍席上;芝因培植,即秀庭前。见此儿之毛羽已丰,遂教立业;伤故友之箕裘将坠,寻使归宗。析一半之家资,瓜分靡惜;费十年之心力,卵长忘劳。聊举一端,可概百行云尔。

及至晚年,尤耽清境,齿高甲子,心惕庚申。玉女窗前,清磬助步虚之响;琼芝圃内,黄精传益寿之方。花暖云房,瑶参斗礼;露浓仙掌,羽服朝元。及至金灶将成,玉棺早下。舄飞凫影,迎梅福于蓬瀛;杵映兔光,返云英于壶峤。

生则寝兴若故,逆知某日命终;姑亦谈笑如常,预晓同时尸解。天上已归鸾翼,人间尚有凤毛。其子能读父书,克绳祖武,名登甲榜,位列卿班。从此薛凤联蜚,荀龙续奋,代生孝竹,世出忠泉。瑞鹄衔鳣,自昔频传阴德;灵蛇蟠绶。迄今尚有显人。

客有述其事于座中,咸称奇事;余因记此情于笔下,聊托闲情。非见而知之,直与躬逢无异;仅闻其语矣,祗因耳熟能详。嗟乎!儒侠同宗,不过一情之往复;仙凡异路,初无二理之感通。盖此春怨秋悲,俱关要道;与夫臣忠于孝,共属同途。

顾夫妇之情,原非易合;而友朋之谊,尤属难言。张陈凶终,普天悉是;萧朱隙末,易地皆然。深交即是深仇,结契无非结怨,当其往来无事,漫托投胶;及夫利害有关,偏思下石。欲求如马子之破家徇难,舍命复仇,浩浩古今,茫茫宇宙,如斯人者,有几辈哉?

球十年作赋,伤旧业之荒芜;三径论交,怅同侪之寥落。学书学剑,百事蹉跎;呼马呼牛,半生潦倒。兼之路历羊肠,雄心久耗;年加马齿,壮志都灰。骨自销余,见蝇飞而神悚;胆从破后,闻蚁斗而魂惊。嗟乎!桓温已逝,孰许猖狂;严武未逢,谁容傲岸。

素知囊内金俱尽,任教邓禹笑人;还喜樽中酒亦空,免使灌夫骂客。第是情缘未断,口业难除。浔江闻商妇之谈,青衫泪湿;阳关听故人之唱,苍鬓霜催。秀颊添毫,究向阿谁润色;枯肠搜句,总缘我辈钟情。此《燕山外史》之所由作也。

是作计其数三万余言,举厥辞四六为体。拟魏收之蛱蝶,能无轻薄为名;画陶谷之葫芦,却不依稀作样。句虽獭祭,语必蝉联。本思绘影传神,希声刻鹄;无奈骈黄俪白,遗笑雕虫。自是浅辞,无庸深论。如云伪体,稗官原是瓮头书;倘索解人,老妪亦非门外汉。唯是二三客至,偶述遗闻;口百年来,重寻轶事。斯人往矣,夷考其行,得乎于传有之(冯祭酒所撰之传),姑存其说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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