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吗跟进来啊?”胡静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胡丫,悄悄对王国庆说。“你不知道这是你娘有意这样安排的吗?”“你胡说。”胡静涨红着脸说,“你觉得是我妈设陷阱害你吗?”“陷阱在这。”王国庆一把抱起胡静,两个人嬉笑着扭作了一团。
两个人云雨过后,王国庆的眼皮有些打架了,他想着明天回老家的事,赶紧搂住胡静说:“静,后天我们回老家一趟,把我爹、娘、舅、姨、叔,他们接过来。”
“国庆,我累了,明天再说吧。”胡静一听要回王国庆老家,她就莫名其妙地害怕。
“人家是丑媳妇不敢见公婆,你这么漂亮,你回我们乡下,我们那里的人一定会把你当仙女,先不说各家各户奉送各种仙果给你用膳,光那羡慕的眼神就够你享用的。”王国庆天生能白话,偏偏胡静又吃这一套,一下就缴械投降了。
“要带什么东西回去吗?”胡静也不想这婚还没有结,就把老家人全得罪了。
“不用了,你回去就是最好的礼物。不过你一定要切记:回老家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听到任何言语,切莫动怒。”
“为什么?”胡静突然觉得自己上当了,“王国庆,原来设置陷阱的是你。”
王国庆不想让她追根究底,他“嘿嘿”笑了两声,赶紧返身关了灯,抱着她亲了起来。胡静还想抵抗,可小身子骨早被他给降服了。
第二天,王国庆还睡得香,胡静先起床了,她刚走出卧室,白宁就把她叫到他的小书房说:“静,这里是一千元钱,你和国庆吃完早饭后去趟商场,给王国庆父母买些补品。”
“爸,我有钱。”胡静不想再花父母的钱。
“还没有出嫁,就分得这么清楚了。”见白宁这样说,胡静反倒不好意思了。
“去叫国庆起床吧,我这早餐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们吃完了就上商场去吧。”白宁把钱塞到胡静的手里就上厨房去了。胡静看着父亲那日趋老态的背影,突然想到他带着自己在天桥下卖西瓜的情景,想到他在租来的小房里陪她挑灯夜读的情景,逼近的婚期让她有一种突然的空虚感,心里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向了眼眶。
吃完早饭,两人就上商场去了。赶到商场门口时,王国庆看到门口有磁卡机,他让胡静先进去。胡静不依,他只好如实说想给家里打通电话。胡静见他不用家里的电话,知道他有事不想当着她的面说,心里觉得委屈,却又不好多说,只好先进去了。
王国庆把电话打到村长家里,要他代为转达。村长给王国庆家送来口信时,王坚深正蹲在堂屋前的晒谷坪里吃早饭。听完口信,他原本有些偏长的脸拉成了名副其实的马脸。清官难断家务事,村长赶紧说有事开溜了。
村长来时张淑英正在茅厕,外面的对话声惹得她连裤带都没有系好就出来了。“谁来了?”“村长说咱国庆刚才来电话说明天回来接咱们去城里喝他的结婚喜酒。”王坚深吞下一大口的面条,想以此压抑内心的失落,不料哽得差点背过气去。
“什么?国庆明天来接我们进城,还说什么没有?你这要说不说的,想急死我啊。”张淑英赶紧倒了一碗水递给王坚深。他喝了口水,才摸着胸口接着说,“国庆还说,不回老家办喜酒了,想进城喝喜酒的亲戚都可以一起去。”
“什么,在城里办酒?这眼里还有我们这当爹妈的没?我不去。”张淑英一听说王国庆不回老家办婚宴,气得当即就把手中装满面条的碗重重地掷到了桌上,飞溅的面汤如同她胸口升腾起的火焰般张牙舞爪着飞向四面八方。
“的确不像话!”王坚深也决绝不同意王国庆在城里搞节约,自己好歹也是村里的大队书记,怎么说也得在乡亲们面前体体面面地为儿子办场婚宴。
第二天,王国庆刚一进门,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赶紧把胡静买的礼物先掏出来,一一摆在饭桌上,他知道王坚深吃软不吃硬,赶紧讨好地对他说:“爹,这是你儿媳妇给你买的新皮鞋。”
“你是娶妻还是嫁人啊?”张淑英一把拦住了王坚深伸出来的手,他悻悻离去。
胡静感觉自己有些站不住了。她向王国庆投去求助的眼神,可她很快从他那无奈的眼神中领悟到,此刻他也帮不了她。
“妈,你过来。”王国庆讨好地把手搭在张淑英的肩上。
“你别来这一套,我看你就是一只花喜鹊,有了媳妇不要娘。”张淑英恼怒地甩掉王国庆的手,她压根没打算给王国庆台阶下。王国庆没办法了,只好咬着她的耳朵说:“妈,儿子结婚以后每个月多给你寄一百元钱回家,行吗?”这话总算说到张淑英心坎上去了。她半信半疑地看着王国庆,还想顺着把这句话落实一下。王国庆赶紧小声说,“妈,这话不能让胡静听见。”张淑英这才跟着他进了一旁的小柴房。
“妈,我实话跟你说,你儿子这辈子的幸福就掌握在你和爹的手里了,你们若是强挺着不去城里,那么儿子我也就没有幸福可言了。”王国庆趁着这会儿没有外人,像个小孩般向张淑英撒起娇来。
“这事怎么都赖在我们身上了。”张淑英迅速和王坚深统一了战线。
“妈,你听我说,是这么个理:你看吧,我这辈子只爱胡静这姑娘,现在儿子手里没多少钱,你们有钱吗?”
“我们可没有钱。”张淑英一听到钱字,眼珠子都急得想往外跳,她压根就没有能力为儿子出钱办酒宴。
“对,你们没有钱,我知道,可是儿子的钱也不多,只办得起一场酒宴。胡静这姑娘想在城里办,你们想在乡里办,你说我怎么办?若依了胡静,我这辈子幸福就有了;若依了你们,我这辈子幸福就打折了。你是我亲娘,你不帮我谁帮啊,娘。”王国庆还嗲上了。
“作孽,傻儿子,这还没有结婚,就让你媳妇骑头上,我看你以后吃苦的日子还长着呢,不信,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张淑英从见胡静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她,瞧她那细如柳枝的腰,以及那又窄又小的臀围,完全不是她所期待的样子。
“娘,儿子不苦。”王国庆见张淑英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赶紧找王坚深去了。
“爹,我娘的工作通了,就等你这家长大人兼大队书记定夺了。”王国庆知道王坚深好这一口,赶紧给他戴上领导的桂冠。
“我们就这样上去喝喜酒,一分钱的力也没出,不太好吧?”王坚深觉得眼前这个媳妇正是他心中理想的样子,只是碍于张淑英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他也只能在心里暗自欢喜。
“爹,那些你都不用操心,只管放心去喝你儿子的喜酒就是了。”王国庆知道他爹已经同意去西城了,又赶紧把自己眼下最着急的事说了出来:“爹,你帮我去镇上联系一辆大客车,明天早上七点半来我家接人,顺道请我舅、我姨他们,叫他们今晚就住到我家来,明天一起搭车进城。这边的叔伯我去请好了,只要车子坐得了,去多少人都行。”
“国庆他娘,明天我穿什么衣去?”王坚深从镇上回来后,心里已是满心欢喜。一路上人们不断夸他家媳妇俊俏,还说他家儿子有本事,不用父母操一点儿心就把媳妇给带回家。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生气是件很愚蠢的事。
“又不是你结婚,穿什么都行。”
自打胡静一进她家的门,张淑英心里别扭得很。尤其是王坚深走后,王国庆当着张淑英的面一味地讨好胡静,嫉妒的火焰燃烧得她心脏痛,她真想冲上去甩王国庆两嘴巴。张淑英想不明白,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怎么这么轻易就被眼前这个娇艳的女人连汤带水一锅端走了,留给她的只有那不曾留下余温的冷灶。
“我看咱儿媳妇给咱俩买回来的新衣服就挺好的。”王坚深没有看出张淑英脸上的端倪。
“好什么好,几件破衣服就把你给收买了,贱骨头。”张淑英故意大吼一声。
“我贱。我穿。总比穿着一身破烂进城遭人白眼强。”王坚深说完这句话有意当着张淑英的面试穿胡静帮他买回来的新皮鞋、新衣服。张淑英赌气地走到外面,又不甘心,刚好窗户烂了一角的玻璃,她偷偷瞄了几眼,果真有模有样,弄得她为这穿与不穿的问题纠结了一个晚上。
不愿意也好,愿意也罢。第二天张淑英与王坚深还是穿上胡静买回来的新衣裳新皮鞋进城了。至少在他们王家村,用贴着大红喜字的大客车接亲戚进城喝喜酒还是头一回。围观的村民把她家院前的小路都给堵了,他们将羡慕的眼神投射在张淑英身上,她突然觉得自己风光无限,之前的怨气荡然无存。她昨晚临睡前把原本准备为王国庆办婚宴的钱重新做了安排。这一划算她觉得自己赚大了,一种因为捡到便宜而暗自欢喜的神色呈现在她的脸上。
尤其是当王国庆把喜糖撒向院前晒谷坪里围观的人群时,他们如觅食的麻雀般迅速聚拢过来,她更是得意极了。
七
车子一开进西城,王国庆就接到白宁的电话,说是在西城大酒店帮他们开好了客房,要他把父母及其他亲戚都带到那儿去。王国庆接完电话后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原本白宁把酒宴订在西城大酒店,他就有些不安了。
张淑英刚走进西城大酒店的大厅,就好比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那照得出人影子的大厅地板比她家的瓷碗还要亮堂,慌得她赶紧脱下了鞋子,几个乡里来的亲戚也慌得赶紧脱了鞋。白宁和胡丫迎上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张淑英那踩在地板上的脚,以及那从破袜子里钻出来的脚趾。胡丫当时惊得把嘴张成了大写的“O”。王坚深刚才试图制止张淑英,可她反而横着眼说他不懂规矩。恰巧王坚深又撞见了胡丫眼里的那抹嫌恶的神色,他赶紧拉住王国庆,指着张淑英的脚给他看,王国庆这才发现这些令他难堪的局面。
“丢人现眼。”胡丫故意穿着发亮的黑色小牛皮鞋骄傲地从张淑英面前走过。好几个亲戚一听这话早慌里慌张地穿上了鞋。“你骂谁?”张淑英不知道婚宴是亲家出的钱,更不知道这酒店也是亲家招待他们的,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她儿子张罗的,才这样不管不顾拼了命地冲到胡丫面前拦住她。胡丫其实可以绕过去,谁知道她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想从张淑英腿上跨过去,不料张淑英把脚一抬,害得胡丫摔了一个狗啃屎,当即就起不来了。王国庆赶紧跑过去,想扶起她,她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张淑英,那样子像是要吃了她似的。胡静瞧着胡丫这样子,有些不对劲,白宁心里慌了,凭他的经验,胡丫要犯病了,他要胡静帮他一起扶起胡丫。王国庆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去门口拦的士。
幸亏婚宴是明天,大厅除了看热闹的陌生人,也只有王国庆这边的亲戚。白宁和胡丫离去后,胡静本来还想陪着王国庆把客人安顿好,结果张淑英还在为刚才的事唠叨,胡静气得当即拂袖而去。王国庆跑上去叫了她两声,想去追她。张淑英厉声喝道:“国庆,别让人家看不起咱。”其实张淑英已经知道自己理亏了,可她的嘴就像中了风般不停地抽搐着。王国庆用略带讽刺的语气对她说:“娘,人家若是瞧不起咱,又怎么舍得把女儿嫁给我呢,当然是你本事大,生了我这么有用的儿子啊。”可惜张淑英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她的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当即就把鞋穿了,还说让王国庆待会就去给她买双胡丫刚才那一模一样的皮鞋。
胡静从大厅跑出来,见王国庆并没有追她出来,心里更是失落。鬼神差使般,她习惯性地走到了贵生家门口。
张嫂一开门见是胡静,本是满心欢喜。可一想起早些时老张闲得无聊,琢磨起贵生来,他利用自己年轻时候学到的开锁技术,偷开了贵生的书桌,两人偷看了贵生的日记。张嫂这才明白,贵生去外国读研前,她托熟人给贵生介绍的姑娘,他不是嫌这个高了,就是嫌那个矮;不是嫌这个太壮,就是嫌那个太弱,原来他压根就看不上任何别的姑娘,他的魂早被胡静勾走了。
这会儿张嫂像突然中邪了般阴阳怪气地说:“还真是巧了,我们贵生早些天写信回来说25号回,还说一起回来的有他的一个女同学。说是同学,谁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搞到肚子大了就知道要结婚了。”张嫂说这话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胡静一眼,扬起眉毛接着说,“一点多的飞机,还说带了好多行李,要我们去机场接他们。”
张嫂这会儿故意在胡静前面编造这些说辞,待会儿她走了,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胡静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告别后逃也似的走了。老张训斥张嫂说:“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你拦得住吗?再说贵生自己像个瓮坛子似的,一声不吭,人家胡静又不是孙悟空,哪里晓得他的心思。”
“只是可怜了我家贵生,这孩子心重,我怕他受不了这打击。”张嫂长叹了一口气说。
“受不了也得受。”老张说得太急了,随后就是一阵可怕的咳嗽,好像要把他的胸膛撕裂似的,他咳得满脸通红,喘气都很困难了。等到这咳嗽终于停下来了,他又恼怒地说:“贵生这兔崽子也该回来了。”对死亡的恐惧盘踞在他的心头,他害怕地想:白宁家这次的喜宴只怕是他最后一次和邻居们再相聚了。
结婚那天,胡静没有看见发小贵生,有些失落,可事情着实太多了,她顾不过来了。再后来,幸福或不幸福的事堆满了胡静的心,压根没空去寻思他人了。
人或许都是这样的吧,长大了就得离开曾经的巢,再飞向另外一个属于自己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