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丫压根没有理会白宁脸上的表情,她又接着说了很多话,白宁不想也不敢搭理她,她只好无趣地走了。一个月后,她又厚着脸皮来了,就像不得不面对的生理期阵痛般。每次来之前她都会在家里提醒自己,今天去了之后要好好说话,可一贯的尖酸刻薄早已让她忘记了如何表达温暖的母爱。
心里明明喜欢白宁,可是胡丫一看到白宁冷漠的眼神,就绝望了。她脑海里会迅速闪过许多镜头:胡木匠的早逝,姚澡花的懦弱,邻里们的讥讽、嘲笑,胡静的躲闪,现在又加上白宁的冷漠,她除了用最刻薄的方式去伤害白宁,什么也不会干。她以为这样,白宁就会向她示弱。自己就可以像年轻时一样,骑在白宁的脖子上,为所欲为,任她谩骂。可是她没有想到,年轻的白宁当初能用那些不顾一切的行为追逐她,吹捧她,是与身体里的荷尔蒙分泌旺盛程度成正比的。
何况当时的胡丫是何等的新鲜与娇嫩,哪像现在这般的憔悴不堪。
再美的外表没有了高洁的灵魂做伴,也只能是“红漆马桶”;再美的相遇,没有真心实意的两情相悦,只能走向爱情的坟墓。
白宁的冷漠、胡静的躲闪,他们越这样刺激胡丫,她就越刻薄。恶性循环像有毒的空气一样蔓延在他们三个人的呼吸里以及伴随着呼吸张开的每一个毛孔里。
于是,胡丫的“每月出现日”成了白宁与胡静的“默哀日”。
胡丫在牌桌上也听牌友们议论过一个话题:男人眼中的女人。大意是说在男人眼里,女人只有新鲜和不新鲜之分。慢慢地,新鲜感过后,漂亮的女人和不漂亮的女人,在男人眼里,都是大白菜。只是有些大白菜进了垃圾场,有些大白菜进了酸菜坛子。
当然进了酸菜坛子的一定是那些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还懂几分道理的女人,会讲几句让男人听着顺耳的美言,改头换面成了男人的妻子。
胡丫显然不是一棵普通的大白菜,至少也是那棵较贵的,可她终究也成不了上等的酸菜。因为她一进坛,就变味,发臭了。
家里没有了温暖,胡静的心又向着白宁,胡丫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孤独的她只有在麻将桌上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女人。
家,真的空了。
六
胡静不关心这些,她在苦盼大学录取通知书。
从学校估分出来后,老师说她的总分可以上一本线。她第一反应就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的父亲。没有犹豫,跑到街上坐2路公交车赶往白宁的单位。
家里常年战火不灭,胡静的心也早是千疮百孔。没有朋友,也不想有朋友,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贵生,可以说说心里话。在其他人面前,胡静早把自己变成了刺猬。同学们送给她一个“刺猬美人”的称号,胡静不在乎别人怎么叫她,她只关心自己的成绩,早点儿考上理想的大学,早点儿飞离这片让她窒息的土地。
眼看就要梦想成真了。胡静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她急于想去和白宁分享她的喜悦。因为她知道白宁一定也在苦盼这张珍贵的录取通知书。
2路车突然停了,司机说是发动机出故障了。
胡静一刻也不愿意耽搁,她的心都飞到白宁那儿报喜去了。下车后她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朝着白宁单位跑去。
推开办公室门时,她顾不上白宁正和来访的客人谈事,兴奋地说:“爸,我能考上首都师大。”
白宁怔了一下,他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打发来客走后才一扫刚才挂在脸上的一本正经,异常兴奋地说:“快,给爸说说。”
待胡静说完后,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一把抱住她说:“静,你终于有出息,解脱了。”
这个好消息如冬日暖阳,融化了一直压在父女俩心中的冰山。
是对胡静终于可以在另一片干净的天空里自由飞翔的喜悦,还是对小鸟要飞向远方的不舍;是对女儿苦尽甘来的欣慰,还是对自己未来更加凄苦、孤独的预知?短暂的兴奋过后,白宁心里黯然伤神。
胡丫在白宁心中早已模糊得变形了。这个面相漂亮、个性骄纵、庸俗无知的女人,到底也只满足了他年轻时的虚荣心。当岁月划过,胡丫的骄横与暴躁、无知与低俗,活生生地摧毁了他对她的爱慕之心,套在婚姻里的他,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
白宁,他真的累了。
“老白,女儿考得这么好,要祝贺一下吧。”惠民一打听到胡静的高考成绩,就立即打电话给白宁。
“成绩还没公示,你怎么知道我家胡静考上大学了?”白宁觉得奇怪。
“我有战友在教育局,提前打听出来的。”惠民故意压低声音说。
“呵,原来你也徇私枉法啊。”白宁调侃道。
“为了我未来的儿媳妇,我豁出去了。”惠民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我们家的‘大白菜’哪敢高攀贵公子啊。”白宁见过惠民的儿子,小伙子性格不错,就是个头随他爸,不足一米六五。
“这说的哪儿的话啊,四年大学一出来,胡静这个美人坯子,一定会金光闪闪的,到时只怕我儿子都只能成跟屁虫啰。”
“呵,我倒没有想这么多,我可不希望女儿成为金光闪闪的奢侈品,反而,我希望她能做一个自得其乐,懂得享受生活,承认自己平凡的人,那样更快乐!”
“呵呵,你就美吧。我还是先帮我儿子排个队比较安全,省得到时队都排不上了。”惠民打趣说。
七
今天是学校张榜公示高考成绩的日子,贵生一大早就守在学校公示栏旁,等到学校一贴出这届学生的高考成绩,他迅速扶正他那六百度的近视眼镜以最快的速度在榜上寻找“胡静”这两个字。
胡静——598分。他兴奋得赶紧回家报喜去了。
“妈妈,静姐姐考上大学了,我们去她家看看去吧。”贵生想拉着张嫂和他一起去。
“你这臭小子,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啊。小子,好好读书才是正道,你瞧我和你爸都一把年纪了,像我们这年纪的人家都早抱上孙子了。”张嫂早就看出贵生喜欢胡静了,谁说不喜欢呢?可她也看出来了,胡静这孩子心高气傲,贵生到头来也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妈,你又来了,”贵生早不耐烦了,“快走吧。”
“走什么走啊,我先给你胡姨打个电话再说。”张嫂早就听说白宁带胡静搬出去住,这高考也考完了,心想父女俩应该也搬回家了。
“哪位?”胡丫习惯了昼伏夜出,一大早就被电话铃惊醒,还真是烦心。
“我啊,你张嫂,”张嫂刚一开口,就震得胡丫耳膜都快破了,可张嫂往日对她不薄,胡丫还是耐着性子听她说,“恭喜啊,小胡,你家静儿考上大学了。”
“什么啊,张嫂,你再说一遍,我家闺女怎么了?”胡丫生怕自己听错了。
“我说啊,小胡,你命好,现在静儿考上好大学了,你可以享福了。”张嫂嗓门原本就大,这下更是震耳欲聋。
“啊,真的?你在哪儿听说的,不是哄我开心的吧?”胡丫早盼着这一天了,她盼着这一天过后,白宁也就该回家来住了。
“你这妈怎么当的啊,我家贵生说学校都出榜了,千真万确。”
“张嫂,我有事先挂了,改天上家里来坐啊。”胡丫感觉自己不能再糊涂了,一把撂了电话,她从刚听到静儿考上大学时的惊喜转为了愤怒,“这两个没良心的,这么大的喜事,竟然把我当隐形人了。”
“妈。”胡静正在收拾小屋,看见胡丫进来,悬在空中的手一下子僵硬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我看你们是巴不得我早点儿死吧。”胡丫一进屋就咆哮起来了。
“妈,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消息,本想晚上回家告诉你的。”胡静心想若是自己把实情——她压根不记得告诉她了——告诉她,她是不是会把这小屋都掀翻呢?她吓得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你爸呢,死哪去了?”
“爸上班去了。”
“你爸是不是给你找了小妈了?”胡丫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上这小屋,以往也不过是在门口吼几声,从不入内。用她自己的话说,狗人住狗窝,她那高贵的身子才不上狗窝。
“妈,你干吗啊!”
“我干吗,我还想问你们想干吗,这高考也考完了,都不搬回去,是不是当我死了啊。”
“我爸今天早上还交代我清理好东西,说明天就搬回家去。”胡静担心这小屋真被她娘给掀翻了,赶紧来了个顺水推舟。
“今天就搬,晚上你请些同学来家里热闹热闹。”胡丫心想自己总算可以在麻友们面前显摆一回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爸,你今天回家吧,我妈过来了,帮我清理好了东西,我们已经把东西拉回家了。”胡静怕白宁回去没见着她着急,赶紧给他打了个电话。
“房子没有退吧。”
“没有,租金是按季度交的,上次你交到了九月份。”
八
胡静考上的是首都师范大学音乐系。白宁特意从单位请了三天假,送胡静的路上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到大学后,办理各项入学手续花了半天的时间,下午还得赶火车回西城。
“静,你刚来这,要多长几个心眼,学习为主,生活也不要亏了自己。想家里了,就给我写信。”从胡静的宿舍赶往校门口的路上,白宁絮絮叨叨说了一路。胡静没有听进去多少,心里总在想,要对父亲说点什么临别赠言呢?
“回去吧。你刚来,不熟悉环境,别走丢了。”白宁说。
看着越走越远的白宁,胡静终于还是追了上去。
“爸,你回家住吧,妈太可怜了。”
白宁望着胡静眼里的忧虑,没有说什么,摇了摇手走了。
回到租住的小屋,高低床上的被子还是胡静走时叠的,床底下摆着的两双皮鞋,也是胡静走前打理过的,高三时用过的资料,堆在墙角都有一米多高了,明天得记得叫路口拾荒的大爷过来拉走,往日拥挤的房子此刻显得有些空荡,白宁的心里挺不是滋味。
“爸,你回家住吧,妈太可怜了。”白宁的耳边又响起胡静的叮嘱。这样纠结了几天,心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再给胡丫这婆娘一次机会也无妨。
小屋的东西,该送人的也送人了,白宁拎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回家了。
“死到外面算了,还知道回来啊。”胡丫正准备出去打牌,见白宁回来了,心里异常高兴,赶紧打电话给牌友说不去了,可回头刚张嘴,又跑调了。
“你就当我死了吧!”白宁冷笑着说出的每一个字如同一把尖刀在剜胡丫的心。
“你是巴不得我就死吧!”胡丫气得把准备递给白宁的水杯重重地摔在桌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胡丫还以为自己可以施展点本领,自个儿在卧室里又换床单,又洒香水。谁知白宁根本没有理睬她,直接睡客房去了。
胡丫像只负气青蛙,一晚上气鼓气胀,不得安宁,半夜听到白宁起身上厕所,她又悄悄起来,把卧室门打开,以为白宁会趁此主动过来,结果还是盼了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