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完茶树叶子的欢腾,让舌尖和唇齿感受叶子的清香和微苦的甘醇后,再慢慢驱散内心浮躁,然后获得心的宁静。翻开一些厚重有意思的书,让自己的心驰骋在白纸黑字间,然后思古察今,品咂人生的况味,然后进入一种深邃的心灵的宁静。
西溪蓝鸟
张岱在《西湖梦寻》里写道:“欲寻深溪盘谷,可以避世如桃源、菊水者,当以西溪为最。”
自古,人们喜爱西溪,爱它的隐逸如仙之美。
而如今,我爱西溪,不仅爱它的隐逸如仙之美,还爱它的自由和爱。
那天,我在西溪湿地的芦苇荡里,看见了一只鸟,它停在一根随风摇曳的芦苇上,蓝色的羽毛,蓬松的白翎,红色的喙。它只偶尔回头用红色的喙梳理一下蓬松的羽毛,其他时间,一直纹丝不动地停立在这根芦苇上,在一片如雪般芦花背景的衬托下,美得似妖。
它显然是属于这片野趣的。
没有束缚,自由而轻灵。
我悄悄踮起脚尖试图接近它。
虽然竭力控制我的脚步,但还是弄出了很大的声响,然而这声响并没有惊起它的飞离。它依然静静地停在这根芦苇上,像一尊雕塑。
我想,这恐怕是因为过往的行人都爱这里的生灵,非但没有人敢端起猎枪对它们,甚至连弹弓和飞石都未曾有过,所以它才能在此自由地栖息。
周围有一群小孩在烧烤,他们是一些大三的学生,快乐得像天使。只围坐在烧烤炉边,边品尝自己烧烤的食物,边聊着天。吃完后,还把一些垃圾小心地收拾起来,丢进边上的垃圾箱里。这比我们小时候要强多了,我们小时候,不仅不懂得餐毕收拾垃圾,有些调皮的男孩子还会悄悄掏出弹弓来射杀这些美丽的禽鸟。所以,那时候的鸟是怕人接近的。
而现在,即便我再怎么接近,即便孩子们再怎么喧闹,因为周围融融的爱意,这只蓝鸟始终安静地停在芦苇枝上,没有任何飞离枝头的意思。
想到这里,我抬头仰望天空,此刻天空飘着一些白云,也同样自由而舒展,它们一朵朵,一层层,在蓝天里铺陈开来。
看着这片蓝天,我想起了不久以前写的一首诗。
云
只是一团水汽
飘在无垠的天空里
便成了一朵云
无限的蓝
衬托了无瑕的白
因为
辽阔和自由
它变得如此的美丽
欣赏它
让我的心情拥有了
在听了巴赫音乐
后才会有的澄清
多想
我的灵感
像这团水汽
升腾到广阔无垠
爱的天空里
变成一首诗
让你的
灵魂澄清
想着这首诗,看着蓝天和蓝鸟,我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
斜阳慢慢地落下来,黄昏如缎。
如镜的水面上,是绝美的倒影。
芦苇在风中温柔起伏,水面如绸。
一时间风景如油画。
我取出古琴,对着这潭碧水弹拨着琴弦。那音色时而清澈柔亮,恍若寺庙屋檐下的风铃,时而沉郁优雅,如浑厚而颤抖的低音。这美乐与潺潺流水,与美景一起,让人潇洒出世,如入桃源之境。
古琴音是极美的了。这古乐器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渐渐流行开来。而曾经,古琴的梧桐木是被当作木柴劈开,并被用来做地板,任人踩踏的。
时隔多年,这远古的天籁之音才在民间再度响起来。
所有的复兴也仅仅是因为自由和爱。
弹着,弹着,我与周遭的一片已浑然一体,隐逸而飘逸,我的心渐渐遁入潇洒无边的逍遥境界里。
再看这只蓝鸟,它依然如雕塑般停在芦苇上,丝毫没有飞离的念头。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这只蓝鸟停靠的虽然只是一根芦苇,但它却因为眷恋这里的安详宁静和融融爱意而不肯离去。
就如此刻的我,虽然只在一间溪流边的小亭子里弹奏古琴,但也因为眷恋这里的美景,也因为心里满溢的爱而不肯离去。
人生也是这样。只要有自由和爱,即便是短暂地寄居,也能安静地享受人生路程的美丽和祥和,心静无澜。
年画西溪
正月里的西溪是热闹的,就像一幅民俗年画般,给年里添点热闹和细品的滋味。
西溪在杭州西面郊野十里,远山明灭中,坞水流聚弯环,意境深邃,前人说西溪是西湖的诗余和画补,是不无道理的。想起若干年前,这里被整治为城中次生湿地,于是,几经修整后,有了一番新景象。
初一的淡阳很暖和,西溪的芦苇荡里漂着几只水鸟,有很浓的梅花香隔着芦苇荡飘过来。
西溪的河渚街上,一只硕大的石臼放在中央,两个红脸膛的大汉子正撸着袖子在哼哟哼哟的大力搡年糕。一下一下,按例配比、泡水多日、干蒸已熟的糯米及大米渐渐起韧起黏,然后切成小条放进塑料小盒里。吃的时候,拿牙签一戳,满嘴的香甜软糯。
记得小时候,搡年糕是江浙一带腊月里最为隆重的一件年节事,而且也不简单。朋友家住绍兴乡下,搡年糕一般是村子里请来年糕师傅一家一家做,偶尔去朋友家玩,常能见到搡年糕的壮观景象。而住在城里的我,因少见如此景观,所以每每遇见了,便兴奋异常。而搡年糕这件隆重热闹的事情,如在城里,通常也需要大墙门里好几家碰头商量了才决定,需各家选择壮劳力合作而行才好。年糕的“糕”谐音“高”,寓意年景一年比一年高。这番搡年糕的景象是热闹而有趣的,于是每每搡年糕时,大石臼摆起来的时候,无论大人小孩都会忍不住撸起袖子来上前搡两下的。于是,搡年糕便成了一道年俗风景。即便不是在年里,在平日里,单单是放着一只石臼,看起来也颇有一番趣味。如今在西溪河诸街居然也能碰上大汉撸起袖子搡年糕的景象,顿觉年味十足,于是,我也欣欣然放下手中的杂物,撸起袖子上前搡了几下年糕。米粉黏度很高,抡起来的时候颇要花一些气力,我只抡了两下,就已气喘不已了,于是只能在一边羡慕地看着那些高壮结实的小伙子们热火朝天满脸带笑地搡着。
河渚街的拐角处还摆放着一只石质大磨盘,一个身穿蓑衣、头戴笠帽的中年人正在推磨面粉,旁边放着几条滴着清水的鲜嫩的青瓜。有人在擀做手工面条。亲自动手的乐趣城里人很少能体验,颇有几分野趣,于是,就有不少小孩和年轻人围等在那里。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亲自磨并自己动手做出一盘手工野菜饼出来。那滋味时尚又健康,难怪前来尝鲜的游人络绎不绝。当然,河渚街上的小吃不止年糕,还有葱包桧儿、饴糖人儿等等。这些小吃带着童年的记忆在此刻遇上,实在是给正月里的西溪带来的一份厚礼。
到了九十点钟的时候,河渚街更热闹了,附近街角的唱戏班子正表演着婚俗,唢呐声中众人拥簇着花旦新娘子坐上小船,向西溪湿地深处咿咿呀呀地摇橹而去。明晃晃的日光照着这些浙北派越剧花旦的身上,唢呐吹起来,小船摇起来,一切是温暖绵密而亲切的。长长的水袖一甩,就是一场久远的鸳鸯蝴蝶梦。那文雅的唱腔合着长长的水袖一起,给年里的河渚街带上一股风雅的韵味,柔柔的,甜甜的。
当然,西溪的风雅还不止这些。
溪边横着一艘小船,船老大在招呼着游船赏梅。
于是,我也坐一回小船,学古代雅士“西溪探梅”。但见枝丫横斜,浅香浮动,盛开的黄色蜡梅和初放不久的红瓣、粉瓣、紫瓣、白瓣以及绿萼的梅花在暖风里摇曳生姿。船老大讲述着这里梅墅的故事,摇往梅林深处。船所过处,浑然朴野,别有一番“过客探幽休问径,雪香深处是西溪”的意境。
小船一摇一晃的又摇到了洪钟别业附近。想当年洪氏家族归隐于此,作为宋、明、清时期著名的“钱塘望族”,明尚书洪钟晚年归隐于西溪五常,建洪园,而后洪氏家族在五常繁衍生息数百年,涌现出了洪楩、洪升等一批历史名人。那时候,洪钟承先世遗业,青缃盈积。构书楼,课子弟,闲与老农村翁究晴雨、话桑麻,怡然自乐。而今复建,尽现园内峰石崩云,花木扶疏胜景,宁静淡泊、远离喧嚣。后来吉林省有个叫土默热的蒙古族学者,研究红学,著书立传,认为《红楼梦》的原作者是洪升,书中记载的是洪升家族及其四个互相联络有亲的“百年望族”,是改朝换代后覆亡的历史。洪家“宋代父子公侯三宰相,明季祖孙太保五尚书”,确实是个“诗礼簪缨,累叶清华”的“国公府”。明清鼎革后,洪家先后遭遇了三次“家难”,终于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红楼梦》是洪升心中最后一线希望破灭后,在愤懑、彷徨、愧悔、无奈、留恋、辛酸等心情混合交织的情况下开始创作的。这种观点的提出很有点石破天惊的意思,红学界一片哗然,我的老师黄亚洲也认为这个学说有强大的生命力,于是在杭州为这个学说摇旗呐喊,甚至还组织了一支研究队伍来响应,又出版研究专著,又出版杂志,很是热闹,让这“土默热红学”有了更大的影响力。对西溪来说,这不能不是一件幸事。
在西溪一角还有梁山好汉的宗祠。红地毯铺在大礼堂里,礼堂四周的墙上绘着水泊梁山的故事。几柄大刀放置在两边。一道阳光斜射进来,把整个礼堂照得亮亮堂堂。想着那些天上星宿下凡间的好汉们抗争整个朝廷的腐朽和暴力……这些传奇般的小说情节,如今被浓墨重彩地绘制在这个礼堂里,颇有一番气势。这样阳刚的气势,竟然也能与周遭的那番温雅细腻相协调,显出一番别样的韵味来。这韵味也是西溪年画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西溪的另一角还有一个殿堂,墙上绘制了“文化大革命”的场景。殿堂外的蒿草和斑驳的青砖以及墙上的大字报和标语无不如实记录了那个扭曲的年代。殿堂内的十字架上展览着最新的西溪风情照片,这些照片如此的风雅且意味悠远,与殿堂整个氛围来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在这鲜明的对比中已将十年疯狂挂在了墙上。
当然了,西溪的文化意味还不止这些,西溪整治后政府还“文化搭台”了好多作家、画家、导演、主持人的工作室。
想到这些,我已下了小船,上了岸。回头一看,一轮斜阳如醉了般跌落入水里,惊飞起一片晚霞,一对白鸟呼扇着翅膀拍打着这片红色。想必这对白鸟也是醉了,醉在这温馨而甜蜜,吉祥而喜庆的年味里。
这浓得化不开的年味。
此刻我的心情合着周围的红绫戏曲和唢呐声,以及历史典故一起变得瓷实而耐品。
再加上渐远渐弱的搡年糕的吆喝声,如岁月的号角般,提醒我又虚长了一岁。
正月里的西溪,美得雅俗共赏。
年画的韵味如酒醴般醇厚。
觅清欢
有一日,我和几位朋友在一茶室里小坐,这几位朋友大多事业有成,且终日繁忙。
在我们面前只有几杯清茶,一缕阳光和一些若有若无的兰花香。
我们坐在那里清谈,看茶叶在茶壶里翻滚,一边闲聊一些生活琐事,一边慢慢啜饮,于是,心便沉静下来。
这浮生里偷得的半日闲,是他们日常极尽奢华和甘腴的生活中所未曾有过的享受。
朋友们说,想必这就是清欢的滋味了吧。
于是,我依着他们的想法,和一下午的清谈,写下了如下的文章。
富贵荣华到了极致的时候,便会想念一种淡泊而有味的生活。就像大鱼大肉之后想念一杯苦茶一样。
现代人大多生活富裕,饮食丰腴。
于是乎,很多人向往着去寻觅清欢。
比如吃素,礼佛,修禅……
但真正能觅得其间真趣味的却少而又少。
有不少吃素,礼佛,修禅的人是清而不欢,他们只感受到了其间的清苦,却无法体味其间的乐趣。
于是就有很多吃素,礼佛,修禅的人无法坚持下去或者无法真正地深入进去,故而只知其苦,而不知其乐。
清雅寡淡之中要寻觅欢乐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林清玄在他写的散文《清欢》里这么写道:“第一流人物是什么人物?第一流人物是能在清欢里也能体会人间有味的人物!第一流的人物是在污浊滔滔的人间,也能找到清欢的滋味的人物!”
这世上第一流人物真的太少。
在我看来,苏东坡偶尔会体验到这类人间有味的清欢。他写的:“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边上同时记录着“元丰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写的是他和朋友到郊外喝着雪沫乳花的小酒,配着野菜和野草的嫩芽,然后感受到了人间至味——清欢。
苏东坡所感受到的清欢,可以算是在滔滔人间觅得的,也是在滚滚红尘中觅的,或是在官场几度沉浮中觅得的,所以苏东坡算得上是一流的人物。
然而这淡而有味且让人欢愉的感觉,即便是像苏轼这样的也并非时时刻刻在感受着的。他在官场与王安石变法有分歧,被贬斥黄州,又两度守杭,然后在西湖边引领众百姓们筑堤兴修水利,将黄州的猪肉与黄酒同煮,并将以他名字命名红烧肉“东坡肉”引入杭州百姓的餐桌上,并与百姓共同大快朵颐之时,他是享受着甘腴的。他在杭州结交了多位红颜知己,将自己的诗情潇洒地赋予烟花柳巷时,他是享受着风月的。这些滋味都与清欢无关。
他的寻觅清欢只是偶尔为之,是他人生的一种调剂和文人之气的偶尔寄托,但他偶尔为之并记录下来的“清欢”之情却依然让千年后的今人感慨并为之神往。
再比如李叔同,他出家前也曾经享受过人间甘腴的欢愉,他曾是上海滩有名的阔少,他娶过妻,生过子,享受过富裕的生活。他的学生丰子恺说他经历过人生的三种境界:即物质的层面、艺术的层面和宗教的层面。李叔同并没有直接进入宗教清欢的层面。
李叔同是在饱尝了人世的丰腴滋味后再去寻觅最高精神层面的欢愉的,而这样觅得的清欢却让他的思想在百年后光耀了很多人的心灵。
所以觅得清欢从来就是一件极难极少的事情。即便是片刻的清欢也是极难得的。
因为难得,所以珍贵。
觅得的清欢,有的时候像人生的一种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