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卿与盼归一路畅通无阻,路遇无数好奇天真的下人,纷纷对这对据说脑子不大清楚的主仆行注目礼。
——“是大小姐,这是在往夫人的院子去?想来是今早的事儿让夫人恼了。”
——“可不是吗?好歹还是亲姐妹,竟还能下狠手,真真是狼心狗肺!”
——“不过大小姐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将三小姐打成那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八卦。后院孤寂,除去八卦,似乎再没有更解闷的事了。
顾念珠被顾念卿打成重伤,虽不曾有人亲眼看见,奈何到底是罗氏的地盘。有心人稍加用心推波助澜一番,顾念卿在众人眼中便已然是心狠手辣,苛待姐妹之徒。
说到底,还是和权势有很大关联的。往日顾念珠对顾念卿拳脚相向时怎不见有人指指点点?还不是因为顾念珠在众人眼中,是正正经经的主子,妄议主子是非,是要挨罚的。
盼归亦步亦趋的跟在顾念卿身侧,与往常无异的卑微怯弱,仿佛旁人说话稍加大声一些,她便能便吓得将脑袋缩到肚子里去一般。
可若是有心,便能看到她半垂的眼帘下,一双眸子清亮异常,带着些许戏耍了众人的得意。
罗氏的院子,一般的下人婆子自然是不能靠近的。渐渐远离人群,盼归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并无异常,随即脖子一松,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小姐,奴婢方才表现如何?”盼归邀功一般低声道:“那些个下人婆子可真是多嘴!”
自家小姐如何,与他们有何关联?
“现学现卖,不错。”顾念卿赞许道,不动声色的往后瞥了一眼。
被人围观打感觉显然是不大好的,何况周围满满都是恶意,暴躁的洛神大人总忍不住想回头将那几人卸了下巴,拧了胳膊,再将他们的肉一块块片下来做成包子。
但形势所逼,她还得装出一副包子模样,虽不费力气,却到底心有不甘,这种感觉犹如打开了埋藏已久的陈酒,扑面而来的浓郁酒气,不禁让人有些微醺。
简称,醉了。
罗氏没有想到,本以为自己能抓住机会好好教训顾念卿一番,就算不能要了她性命,好歹也得出口恶气。
可是她才派了李嬷嬷去找顾念卿,后脚管家便来告诉她,离王殿下来了。
离王,当朝最是受寵的王爷,若非他面部溃烂丑陋,且腿有残疾,太子的位子该是谁的,还真是不好说。
离王的母妃与皇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奈何红颜命薄,死得早。皇后身为母后和姨母,很是大气的接纳了这孤苦无依的娃娃,亲自抚养。为此太后娘娘对皇后嘉许不已。
上回顾念卿溺水,救她的人是离王。上上回顾念卿惊马,救她的人还是离王。离王仿佛顾念卿的保护神一般,可见此番来府,未必是好事。
但就算是坏事,罗氏也无法拒绝。她调整好面上的表情,美目盼兮,风韵犹存。她将顾念欢打发回自己的院子,显然是不想她见离王。
她的欢儿可是要当太子妃的人。
容留一身黑衣,推着轮椅面目表情的从外头走进。他腰间别着一把大刀,黑漆漆的带着杀气一般。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如往常一般着白衣,上绣青竹,俊逸非凡。他腰杆挺直,不卑不亢,自有一番风度。细长的手指,随意的在腿上拨弄,漫不经心间又让人觉得尊贵不已。面上的面具是一成不变的木头面具,桃花木雕刻而成,上头清晰可见朵朵繁复盛开。
的桃花,枝枝丫丫,灼灼其华。分明是极妖艳的景致,却偏让人觉得清朗。
最让人不容忽视的是一双如星辰般的眸子,粗略一看,只觉明亮异常。只若是再看,便仿佛移不开视线了。清澈却漆黑如墨,明亮带着深沉,深处似有一汪深潭,让人不自觉沉沦。
这就是离王。
罗氏脸上绽放出一抹笑,端庄得体的迎上去行礼道:“参见离王。”
一个毁容的残废王爷,身份却仅居于太子慕皓天之下,罗氏不得不对其恭敬。
慕容离仍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竟是头也不抬,只应了一声了事。
他来丞相府,不是来与这些人周旋恭维的,而是想看一眼那女子,为何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方才进府的时候还听见来往的下人说,夫人要找大小姐麻烦。
“叨扰夫人了,本王听说贵府大小姐顾念卿似乎病好了,特意来此一看究竟,还望夫人莫要怪罪本王不请自来。”慕容离声音中透出一丝独有的清冷,如清泉一般沁人心脾。
罗氏只知道他是来替顾念卿撑腰的,不免有些怨念。堂堂一朝王爷,看上谁不好,非得是顾念卿那草包。草包配残废,也是登对,可若是这残废身份尊贵,时不时来替草包出出头,也就不美了。
罗氏一愣,随即有些为难的揪着帕子呐呐一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兀自纠结一番,方挣扎道:“王爷有所不知,卿儿她……”
罗氏正要将顾念卿的恶行一一告知,也好趁此机会挑拨离间。奈何她话刚出口,外头便穿来女子清脆动听的笑声,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走了进来。
“母亲,卿儿来了。”
顾念卿欢笑着扑进罗氏怀中,脑袋正撞上罗氏,痛得罗氏倒抽一口冷死,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拍拍顾念卿的脑袋。
“卿儿又胡闹了不是?”温婉的语气,仿佛包容着这不懂事的女儿的一切不好一般,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顾念卿脸上笑意连连,较之罗氏还要真诚许多。她抬起脑袋,满眼都是对罗氏慕孺:“母亲,卿儿才没有胡闹呢!”
她跺跺脚,气呼呼的从罗氏怀中抽身而出,一张小脸鼓囔囔的嚷道:“母亲总是说卿儿的不是,何时考虑过卿儿的苦楚?母亲不知道,连大厨房的下人婆子都不将卿儿放在眼里,今日的早膳竟还是昨夜的剩饭!”
她顿了顿,委委屈屈的看着罗氏:“母亲说说,这事该不该?”
全无咄咄逼人的气势,反倒更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满心的郁闷,因而急于和母亲倾诉。
从头到尾,顾念卿仿佛看不见慕容离一般,只顾着跟罗氏撒娇卖痴。
“还不快见过离王殿下!”罗氏将话题扯开,牵着顾念卿的手走到慕容离跟前来,告罪道:“王爷见怪,卿儿被臣妾宠坏了,难免有些不知分寸,她平常并不是这样的。”
顾念卿被她宠坏了,她是一个多好的继母呢?还能对前夫人的女儿心无芥蒂,待之如亲女。
顾念卿不知分寸,但平时并不是这样的,而是见了你离王,心中不屑才这样,这是瞧不起你的意思呢!
罗氏一番话暗藏玄机,慕容离淡笑不语,将头转向顾念卿,等着听她的解释。
慕容离竟然笃定,她不会安分的接下罗氏扣下来的罪名。
顾念卿当然不会接下这罪名,她又不是傻的,慕容离能参透的意思,顾念卿自然也能一丝不差的领悟。何况罗氏这话本就没什么难度,至少对目前的顾念卿来说是没难度。
她一撅嘴,不满道:“母亲说什么呢?卿儿,卿儿什么时候不知分寸了?分明是您差下人来找卿儿,说卿儿犯了错应当受罚,卿儿急于和您解释清楚,反倒是罪过了。”
她泫然欲泣的指着罗氏,哽咽着问道:“在母亲眼里,当真只有二妹妹一个人不成?纵使卿儿再如何努力,母亲还是看不到卿儿的好,是不是这样?”
——当然是这样,简直不能再赞,你本来就比不上欢儿。
罗氏心中恨不得揪着顾念卿的耳朵说道,可是她不能。在外人跟前,她素来是疼爱子女,温柔大度的嫡母,自然不能说实话。
她嗔顾念卿一眼,半真半假道:“卿儿,娘待你如何,你心里都应有数才是。”
有数,自然是有数的。顾念卿面上笑意不减,你待我如何呢?外头光鲜亮丽,里头确是生蚷的腐朽。
“离王殿下救命之恩,念卿还未来得及上门道谢,王爷莫要怪罪念卿不知礼数。”
转头对着慕容离告罪,顾念卿笑嘻嘻的,正对上一双仿佛看透世间的清亮眸子。
那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双眼,浩若星辰,纵使心底里再多的龌龊不堪,都在那一瞬间化为乌有。
顾念卿想起自己穿越而来的那日,迷迷糊糊中看到的眸子。一模一样,她倒抽一口气。
这是她的救赎,也许就是这一眼,便注定了此后牵扯纠缠的一生。
“顾姑娘不必客气,你我之间,言谢未免太过生分。”慕容离笑道,原本还在随意跳动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已停了动作,安安分分的贴在腿上,严谨认真。
顾念卿随意一笑,并不搭话。
离王救过她,不止一次。旁人都说,这残废许是看上草包美人的绝世容颜了,可顾念卿身为那“草包”,却能清楚的感知到,慕容离他是不喜欢自己的。
他性情太冷,许是看不上任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