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卿满载而归。
踏出罗氏的院子,顾念卿伸伸手臂,活动活动筋骨,慕容离与容留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若非有慕容离,她的计划亦不能这般顺利进行。顾念卿自问是个知恩图报的,她踢踢腿,回头道谢。
“王爷,多谢!”拱手作揖,俨然是江湖中人的姿态。
她的斜髻已然散开,乌黑的长发随她的动作流泻,如上好的绸缎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慕容离眨眨眼,手指敲打着轮椅,虽知晓她看不到,却仍露出笑脸:“顾姑娘不必多礼。”
顾念卿看不到他的脸,却莫名其妙的察觉到他心情似乎很愉悦,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中染上星星点点的光亮,很是美丽。
这个人,是除去盼归以外,唯一一个将她放在心上的人,纵使他当初只是为了报恩。
听闻离王慕容离自幼便毁了容貌,随着年龄的增长,竟是连双腿都废了。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位惊才艳艳的王爷变成一个残废,终日与轮椅为伴。
命远多舛,她与慕容离倒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望向慕容离的眼神中不自觉带上丝丝温度,冰冷凌厉的面容恰似冰雪初融,如三月骄阳,温暖,和煦。
“王爷救过我很多回了。”顾念卿低头,暗自掰着手指数了数,原主的记忆多以太子慕皓天为主,至于慕容离,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她扬首笑笑,并不以为意。罢了,总归是还不清了。
“我总庆幸,幼时曾替王爷解围,虽算不上多大的事儿,可便是因着这一善缘,每每将我从死神手中拉回来。王爷每回出现,大抵都觉得我挺可笑的吧,分明没有任何希望,却固执己见。”
她深吸一口气,双拳不自觉的握紧,歪头看向慕容离,褪去懦弱,她愈发耀眼。
“王爷大恩大德,念卿无以为报。只今后,念卿不会再退缩懦弱。王爷……可以放心。”
他护了她多年,每每怒其不争,却又冷眼旁观。眼前的少女双拳紧握,坚定不移的咬牙看他,其中决心,他竟然相信她。
在小院中那个凌厉的女子,应当是如此。
“嗯。”慕容离轻飘飘应一声,强行将心中的悸动按捺下去,再抬眼时已恢复往日的淡定从容。
只片刻的心动,骗得了顾念卿,却骗不过身后推着轮椅的容留。
嗯?这是几个意思?
顾念卿呐呐一笑,难道不应对这发奋崛起的少女多加鼓励?
王爷你好不近人情哒!
顾念卿撇撇嘴,正见着容留对着自己一脸复杂,隐隐有些嫌弃。
顾念卿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但是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嫌弃了怎么破!
有人欢喜有人愁,顾念卿主仆得了好处,自然乐得开怀。但白姨娘母女却气得肺都要炸了。
顾念卿非凡没有受罚,竟还得了好处,罗氏眼睛被屎糊了不成?
顾念珠身上涂满药膏,浓郁的中药味在房间中久久不愿散去,略显昏暗的房间,上好楠木方桌,白瓷小碗中药汁浓郁。
“姨娘,我疼。”顾念珠揪着帕子,泪眼汪汪的看着白姨娘:“姨娘,顾念卿那贱人打得女儿浑身都疼,她为何还能在府中风光?”
白姨娘亦猜不透,顾念卿便是罗氏母女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分明将顾念卿的错处送到罗氏眼前,罗氏竟还能将怨气忍下,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白姨娘蹙眉沉思,巴掌大的小脸温婉柔顺,一派贤良淑德。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丝帕,一双美目低垂,步摇在脸上投下阴影,极美妙的将她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可眼下谁也没心思欣赏这极致的美,顾念珠听不到姨娘的应声,眼眶中的泪水不住的往下掉,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涂得黑漆漆的手臂,可以想象药膏下的手臂上的伤痕有多触目惊心。
往日便是不小心被指甲划了一道,她都要疼上许久。
大夫说,都是些皮肉伤,养上一段时日也就无碍了。只若是不小心,怕是该留疤了。
年轻貌美的少女,正是爱美的年纪,如何能忍得自己身上多出这些不堪回首的伤疤?今后若是嫁得如意郎君,洞房花烛夜该惹人嫌恶了。
顾念珠嘤嘤哭泣,白姨娘心疼至极:“珠儿听话,你只管好好儿养伤,姨娘不会放过顾念卿的。她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姨娘要让她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倒是过了,顾念珠却露出笑脸。她不好过,顾念卿凭什么好过?自今日起,她与顾念卿才是真真的势不两立,她今日所受的苦,必要百倍偿之。
远在自己院子中的顾念卿似有所感,揉了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来。
呐,游戏开始了,洛神大人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
“王爷。”容留犹豫着开口:“老尊主曾说过,您的身体不宜大喜大悲。”
轮椅上的清俊男子听了属下话语,华艳清绝的眉宇间恍是被这风点缀一点凉。他张开双手,片刻后又悄然紧握。
——阿离,你若此生无欲无求,尚且能多活几年。只若是大喜大悲,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亦难救你。
他自出生那日起,便注定此生孤独无依。只大抵人都是贪心的,拥有了时光,便妄想拥有很多。
容留在他身边服侍多年,清楚他的一切喜好,甚至能从他细微的动作中察觉他的心思。
不宜大喜大悲,不宜与人相爱,最好是将自己的一颗心牢牢锁住。
若是不曾遇到顾念卿,许是此生也就平淡无波的过了。可,看到她那一刻,心脏分明是不受控制的。所幸,还来得及回头。
“嗯。”慕容离答道:“本王心中有数。”
他这样的人,许是不配站在她身旁的。她肆意张扬,终会走向更高的地方,途中必会经历艰险困难。然,他既无法陪伴,最好不去打扰,免得今后,害人害己,不得安生。
容留虽细致,却也跳脱,不过片刻便已将话题扯开。他头一回看到顾念卿竟不再软弱,自然惊奇不已。
“王爷,一个人当真能伪装十几年不成?顾大小姐今日所作所为,与往常大不相同。”
若是往常,他们来了,她也只说——王爷,请您不要多管闲事。
在容留眼中,她便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自家王爷屡次三番出手相救,她却从不知感恩。太子慕皓天待她多有厌恶,她却总巴巴的上前求虐。如此差别待遇,容留对顾念卿印象简直差到极点。
“若是容瑄在,许能告诉你答案。顾念卿性情突变,本王亦猜不透她究竟是不是伪装了十几年。可有一点是肯定的——”
慕容离勾了勾唇角:“顾念卿只可结交,不可得罪。说不得他日,她会是一匹黑马。”
容留一愣,张大了嘴巴:“王爷,这,怎么可能呢?”
不过是个深居闺阁的女子,在今日以前还总需人相救的软弱少女,竟能得到王爷这么高的评价。容留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偷偷的扫慕容离一眼,又快速的将视线移开。
“王爷莫不是被顾大小姐的美色冲昏头脑了?”
那样的美人儿,看着确实赏心悦目得很。
可若是说她今后会有所成就,未免太过抬举了。
“这便是你不如容瑄的地方。”慕容离道:“顾念卿与从前大不相同,你却从不深究,究竟是何处不同。她双目有神,神态自若,面对丞相夫人的刁难从不慌乱,反倒步步紧逼,利用本王从丞相夫人那儿谋取最大利益。”
话毕笑了笑,似乎想起些什么:“何况本王可是亲眼见着,她将那庶女踩在脚下。”
容留低头暗自琢磨,也没有再应声。
慕容离将双手搭在腿上,弹了弹衣裳上压根儿不存在的灰尘。俊郎的白衣男子,抬手抚摸着脸上的木头面具,思绪不自觉飘远。
师傅说,桃木面具,辟邪,也是在告诫着他,烂桃花要不得。总归他是无法像正常人一般生活,将这容颜遮住,也免得祸害人家姑娘了。
所以世人都以为,他面容丑陋不堪,民间甚至有他的脸能吓哭孩童的说法。
燕国关于他的传闻大多不堪,只他到底懒得追究。索性也是活不了多久,谁爱说便说去吧,人生在世几十载,懂他的人自然不会被这些传闻蛊惑。
可今日,他竟不想再听到旁人的议论。
顾念卿,是个意外。他想要她懂,却不得不将心事封存。
世上最毒的遗憾,是有缘却无分。
“回府。”
年少轻狂,貌美如花的少女扰乱一汪春水,却从不自知。
慕容离按住心口,红衣少女的身影愈发清晰,怎么也甩不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