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网查了些关于脑瘤的资料,知道越多越没有勇气去面对。
虽然术后恢复健康的案例还是很多,但发生后遗症或者恶化的那些情况更让我害怕,担心自己会是那些人其中之一,所以,始终不敢再去做一次确认。
下定决心到医院那天,虽然已经是进入寒冬的十二月,我还是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
做完检查,我在交谊厅等待看诊。平常几乎不太会到医院这个地方,现在身边坐满了不同病症的人,我第一次感到生命好脆弱,死神好像在身旁随时会带走我,受不了这种沉重的气氛,我起身到外面呼吸新鲜的空气。
人们总是会鼓励生病的人,要有勇气面对病魔,相信自己一定会好的。今天如果我是探病的人,也许我也会说出同样的话,但现在我却觉得这些话太虚伪,太白烂。
说得容易,可是你知道生病有多可怕吗?面对一个不知道会变好还是更恶化的伤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化脓而束手无策。每天每天都想着要努力,可是踏出的每一步都那么困难,未知。即使艳阳高照,也只感受的到心灰意冷。这样的日子叫人怎么勇敢,相信变得那么遥不可及,叫人怎么相信。
我抓紧椅子的扶手,想着干脆逃跑吧!鸵鸟心态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我真的没把握能接受那份审判,可是念头一转,我想到了妈,难道我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承受这样的椎心之痛吗?
深吸一口气,我还是上楼,面对我的未来。
“杨小姐,肿瘤目前看来是良性的,所以,我们会尽快帮你安排手术。”
“请问手术后,我是不是就会恢复健康了?”
“肿瘤现在体积不大,只要手术顺利将肿块切除乾净加上休养,很快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
“那我要手术。”
“我们会再跟你安排时间,基于医生的立场,有些关于术后的情况,我必须跟你说明一下。由于肿块位置靠近大脑的颞叶,这部份掌管我们对声音,语言,记忆,情绪等方面的神经,因此,某部份病例在术后可能出现这方面的障碍,但只要耐心复健跟调养,还是有很多人可以恢复到生病前的良好状态。”
“你是说,手术后可以会有后遗症?”这些情况在网络上我已经看过很多了,但当它确实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时,还是这么令人不可置信。
“本着职业道德,术后可能造成的情况我们必须据实以告,况且很多病例在术后经过休养和训练,还是恢复得很好,所以杨小姐,我们建议还是要尽快动手术,如果肿块变大,手术的困难度和复原情况就更难掌握了。”
离开医院后,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我哪也走不了。
如果真的留下后遗症,我可能连话都说不好,还是我会忘记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忘记阿森,忘记妈,甚至可能连自己都忘记?
那我该怎么办?
不行,我不能动手术,我不能变成那样。
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时,人们会择其最爱;但如果是两个都想避免的,又该怎么做?原来人生的交叉口就是这样,向左,向右都是个赌注,我只能停在原地,等人拉我一把,带我到他想去的那个地方,不论天堂或地狱。
不过,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我还是站在路口,没有人看出我的彷徨,我只能望着大家从我身旁走过,前进。问我是不是放弃自己了,随身携带的止痛药能帮我证明,即使手术同意书仍然默默地被我压在背包里。
有时,我会不靠药物忍着痛,心想也许久了就能跟肿瘤和平相处,偶而清晨时分,还是会痛到睡不着,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可能老天爷发现我没有那么罪不可赦吧,抱着感恩的心态,我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希望能让它跟我重新合好。
期末周到了大三这个等级,好像也不算什么了,比起大一,大二为了它可以两,三天不睡,现在大家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见招拆招,应付完期末考,我也准备回台中迎接休假跟生日。
“你考到什么时候?要不要一起回台中?”我挨到Fish的身边,随意翻着她的课本。
“后天还有最后一科。”Fish捡起掉落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重点。
最近Fish时常心不在焉的,有几次早上痛醒时,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桌前,不知想些什么。
“小春最近常留守,休假时也多了很多外务,小俩口聚少离多的,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心情不好吧。”和宝儿猜测完,我们两个也会轮流找她胡扯蛋,让她少些时间胡思乱想。
“对了,我妈打算明年办退休搬回老家,所以过年会先回去把家里整理一下,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可以顺便看看阿森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我还可以带你去我们以前的秘密基地,阿森他……”
冷冷地转过头来,“你和我哥那段早就过去了,不是吗?还去留恋那些做什么?”
没料到Fish会有这种反应,其实自从上次吵过之后,我就避免在她面前提起阿森,怕她会看出我的心思,但今天一不小心就说溜嘴,“对不起,我只是想说可以带你去看看,没有其他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只是……”Fish的表情一下子转为懊恼,不停的跟我道歉。
我拍拍她的背,“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放心,该怎么做我有分寸的。”
没有多说什么,回过身去继续对着课本发呆。
后来,我没有等Fish考完试一起回台中,也是为了避免会遇见阿森,尽管我的理智能克制好所有行为,但我的心还是无法做到对Fish的承诺,既然如此,只好能离多远就逃多远。
过年那一个礼拜,我和妈回乡下把老家整理的一番,最开心的莫过于小阿姨了,“你总算想通,不再死守着那间房子了,还是回来南部好,那些该忘记的人都把它丢在那边,也该过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以前为了小昕能有比较好的学习环境才留在那边,现在她也长大,可以照顾自己了,所以还是想要回来自己熟悉的地方。”
“妈,以后你就好好地为自己活,不用担心我。”
“唉哟,父母为小孩子担心是一辈子的,不过看到你们两个又跟以前一样,真的是厚,很高兴啦。”小阿姨握着我们的手,感动的说。
和妈相视而笑,我知道,我们会把彼此放在心里一辈子,就算是担心,也是甜蜜的。
年假结束后,妈回去台中工作,我则继续留在老家过悠闲的假期。
吃饱饭,坐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着盹,小阿姨开心的声音从前面大门传进来,“阿森,好久不见,阿怎么好像比上次见面又更瘦了,台北工作很累是不是……”
我关了电视走出去,“今天不用上班?”
“我回台中看我妈他们,听阿姨说你还留在南部,所以就当快递来了。”阿森拿出生日礼物,第一次用他自己的身份交给我。
“这样好了,你们两个去走走,我去买只鸡,阿森今天晚上留下来吃饭,我炖鸡汤帮你们两个补一补。”小阿姨说着就进屋拿钱包了。
我们陪小阿姨走到附近的市场,顺道绕进国小晃晃。
“这里变了好多,跟以前都不太一样了。”阿森有些可惜的说。
“地方是变了,那人也变了吗?”我和阿森在一起,永远占了上风。
他没有回答,径直往前走去。
“你以前是在那栋上课吧,一年级进来我就把那栋当成目标,有一天我也要去看看你曾经在的地方是怎么样,可惜二年级就去台中了,算一算,我们在这里,共同的回忆可说是零吧。”我指着以前属于高年级地盘的那栋老教室。
“以前你老吵着要我带你去上学,后来上学了,感觉好玩吗?你一定是让老师很头痛的那种学生,呵呵。”
“很无趣!虽然你以前都说上学多好玩,但你没有陪我,让我一个人猜,可能是这个还是那个好玩;你也没有告诉我,上学之后可能会遇到很多问题,不管开心,难过,委屈,生气,都是我一个人,这样的上学很无趣。”
每当我和阿森独处时,总是有本事把场面搞僵,但我就是有那么多疑问想问他,就是有那么多抱怨想告诉他,学不学狗叫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想把这几年的心情都让他知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我打断,“算了,出国也不是你能选择的,也许这样的成长可以让人更快长大吧。”
“幸好,后来我遇见Fish。”我踏上一旁的平衡木。
“可能老天爷安排吧,走了你,就给我送来一个Fish,有段时……啊!”走平衡木前进没几步,身体的协调瞬间好像消失一般,我右脚踩空,整个人往右边摔去。
阿森冲过来把我扶起,“摔到哪了?”
我愣愣地低头看着擦伤渗出血丝的双手,阿森把我的头抬起,“小昕,小昕。”
“有段时间,就像现在一样,摔得全身是伤,幸好…幸好有她陪我。”我将没有说完的话接下去说完,然后唰的一下,眼泪跟着出来。
阿森把我抱在胸前,紧得我以为就快喘不过气,但心跳声又让人这么心安,他开口,“对不起,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不管怎样,我都会回来。”
听到阿森这些话,我哭得更用力,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阿森以为我哭是因为痛,一转身把我背在后面,回家擦药。我靠着肩膀看他侧脸,眼泪还是不停止的,但只有我知道,我哭是因为一切都来不及了,命运没有放弃考验我,从我掉下平衡木那一刻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