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既得梅、柳之诗,喜其立志果坚。暗思二友不识肯乐成此事否?惜哉名姝,遭此玷污!向以佳人难得,宁甘虚度青春。今一见之,皆成碎璧,却向何处再寻得个全春梅柳来?又想他二人果若离了青楼,这嫩绿寒香又不知委于何地?因自恨曰:“使昔日花前不见,也免得牵情,醉后不留,也无因惹恨。这天掉下来的愁魔今日如何排遣得去?”过了几日,呼书带云:“我前日带你去的所在可认得么?”书带云:“认得。”生喜云:“使你到那里走一回。”生将话吩咐一遍,问云:“记得了么?”书带云:“记得了。”生云:“到那里不要多话,快些就回来。”书带应诺。出门外走了一半路,转过几个弯来,觉有些路生。立住脚想一想,又向前走,望见院门,欢天喜地跑到门前。扶芳看见,报知二女云:“书带来了。”梅云:“叫他进来。”
书带走进房中,柳问云:“书带哥,三相公为何不来?”书带云:“那个三相公?”柳云:“你跟的是那个?”书带云:“是大相公,没有三相公。”梅顾柳曰:“他不晓得。”书带云:“大相公差我来望望梅姑娘和柳姑娘。”梅云:“大相公使你来,想有什么话说。”书带云:“相公说,梅姑娘的病好了没有?前日说的话是时刻在心的,包不误事,叫姑娘们不要性急。”柳丝到房门口看一看,向书带云:“你话说得轻些!我问你,你可曾听见相公和松相公、云相公商量什么?”书带回云:“没有听见相公说。这几日不曾会见他两个,等会见商量端正了,就来通信。”
二女甚悦。柳丝取茶与书带吃了,问云:“书带哥,大相公家里有多少人?”书带云:“只有太太和相公两位。”柳云:“你们下面呢?”书带云:“下面也只有三个人。”柳云:“那三个?”书带云:“厨下有个老婶子,还有个小丫头,是太太房里的。”梅云:“我还问你,可知你相公曾定下亲没有?”书带摇头云:“没有。时常有人来做媒,太太问相公,相公只是不要。我家舅老爷要把姑娘许他,也只是咬口不肯。前日太太还骂大相公,这家不要,那家不要,你做了和尚罢!”梅云:“想是舅老爷家的姑娘人丑,大相公不要他。”书带云:“人倒很齐整,与梅姑娘一般的模样。”柳云:“你看他说话倒乖。”书带云:“大相公叫我就回去,说姑娘们有什么话对我说,相公等回信。”梅云:“你对相公说,我病好了。那商量的事求相公上紧些,就是这两句话。”书带答应,走出房门。柳丝叫扶芳送书带到门口。书带回到家中,生见问云:“你回来了,梅姑娘可好了么?”书带云:“好了。”生云:“我吩咐你的话不说错么?”书带云:“没有说错。他们说商量的事求相公上紧些。”
言未了,松、云偕至。生曰:“来得正好!正要来相请。”云曰:“这几日怎不出来走走?”生曰:“连日懒得出门。”松曰:“你脸上甚是清减。”生含叹无语,既而曰:“近有一件事要请教二兄。”松曰:“何事?”生曰:“有两女子失足堕水,二客过而不援。一人继至,二女呼救,其人力绵不胜,欲呼前人相助。二兄料他肯来助力否?”云曰:“断无见溺不救,求助不应之理。”松曰:“这话有来历。笼碧慧心人怎听他指驴说马!”云曰:“我明白了,只是二女呼救之情我不肯信,你且说个详细。”石生遂将梅、柳之事一一说出。松曰:“莲峰,你不要错认了题目!这是他姊妹见你多情,要弄你个不伶不俐,将这话来甜哄,你怎便认起真来?”云曰:“你看自古烟花队里有几个琴操一句话就能点悟?”生曰:“依我看来,毕竟世无苏学士,故无琴操。”松曰:“我道你脸上清减,原来着了这两个魔鬼。”
生笑云:“我疑是不肯助力的,果不出吾所料。”云曰:“非也。此必无之事,何敢轻信?”生将梅、柳简帖之诗付二子曰:“这是他姊妹亲笔,二兄请看。”松、云看毕曰:“言虽如此,究不可信。”生曰:“何不可信?二兄既解怜才,何忍见他姊妹永堕泥涂?况他二人既有是心,岂还不肯引手?”松曰:“果若他姊妹有这念头,此仁人义士共所乐闻,我辈宁肯见义不为?只恐一时动念,终有变卦,且迟缓几时,看他动静如何,再作道理。”生喜曰:“这却有理。”云曰:“莲峰真有心人也!谁料你一夜春风便吹醒了二人尘梦。”生曰:“你们若不暗地藏钩,只怕这个梦还醒得早些。”二子起别云:“且不要夸张,他二人的脚还踹在两头船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