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453000000030

第30章 遇寿头稳捉瓮中鳖 行险著飞来天外兵

话说周太太等姑嫂三人,串合了单家叔侄,做弄费太太。这出倒脱靴巴戏堪堪要开场,不意就来了两个意外之人。品纯忙说一声双龙会,周太太回头瞧时,只叫得连珠的苦。原来这两个不是别人,一个是轮船买办张咸贵一个就是自称江苏候补知府的胡雅士。春泉初到上海时光,曾被他们抬过一回轿子,输掉过六百多块洋钱。第二局约在同春坊沈彩林院中,春泉因为达卿告密的事,把身子缠住了,没有去赴。看官们瞧过第一集《十尾龟》的,谅还记得。你道周太太见了这两个人,为甚要吃惊。这其中很有一段奇妙情节。编书的在初集结梢,曾表过“女翻戏栈房设计”与“纱厂密设女总会”两句话,就是指这桩事故。因为奇闻怪事,络绎奔赴笔端,讲了这端,不免就放过那端,一竟没有详细描写。这会子他们既然突如其来,倒又不能不补写一番了。脱枝失节在所不免,那总要看官们原谅的。

原来周太太姑嫂三个初学会活手时,上海地方,人头还不很熟识,每天便到张园愚园品物陈列所与各家戏馆,诸凡热闹地方,游游逛逛,乘便吊几个膀子,拉几个空子。赌色兼施,无投不利。一日,在春贵茶园看戏,恰恰同包厢碰一个阔老,这阔老不住的把铜铃般两只眼珠子,瞅着三人,逐个逐个的打量,瞧了去又瞧了来,一瞬都没有瞬,一停都没有停。小燕与他恰好坐的最近,见他瞧的志诚不免回眸一盼。只见此人五十左右年纪,穿着呢金色缎子灰鼠袍子,天青缎子青种羊马褂,灰色绉纱棉裤,白丝绒袜,新式暖鞋,头上尖顶缎帽,纽子般大小一个小帽结子。一手托着个香烟咬嘴,在那里吃香烟。手指上亮晶晶三个钻石戒子,映着自来火光格外的耀眼。跷起几根鼠黄须,露出满口板牙,嘻嘴凸眼,那副贼形怪相,真是难画难描。小燕慧心一转,想这老东西既然找上门来,不妨串他一局倒脱靴巴戏,就与凤姑、巧宝咬耳朵计议了一会子。回转头去,见那人还目不转睛的瞧着,小燕放出手段,把烁亮的眼睛,先向那人一溜,微微的笑了一笑,早把那人三魂六魄一齐勾了过来。那人就七搭八搭把言语来勾动小燕。

这时,台上正演茂州庙。小燕与凤姑议论道:“照理花蝴蝶不应武生扮演,他那种行为,那里像什么正人君子。”凤姑道:“不用武生应用何种角色?”小燕道:“据我想来,用武二花才对。”巧宝道:“看看戏,你又要瞎批评了。”那人忙插口道:“这位的见识,高妙的很,佩服佩服。我小时光跟着老人家,到上海来看戏,记得那时的茂州庙是武二花正戏,花蝴蝶系涂石灰色脸。谢虎系紫黑脸,额上画出一枝桃的。”小燕道:“我说武二花扮演才对。原来从前本是武二花唱的,可知我并不是瞎说了。”那人道:“从前茂州庙,还唱演过昆腔戏呢。其中情节,比了二簧戏,真是大不相同。那时串谢虎的是孙春恒,其中情节,谢虎是红旗李煜之徒,绰号一枝桃,虽在绿林,却肯济困扶穷,德州一带称他为善士。一日大蟒山于七逃出,投到谢虎家里,恰碰着施公到德州下马,谢虎叫于七扮了头陀,把头发披在额上,人家见了不能认识。这时光,茂州庙齐巧赛会,谢虎领着儿子和于七到庙喝酒取乐,黄天霸同着季全也到庙里来游玩。这季全绰号叫神眼季全,不论何人,经他碰过一面,就能终身不忘。于七虽已乔装,难逃季全神眼。黄天霸却还没有晓得,玩了一回,一同出庙。季全就问‘座上的头陀,乃是于七乔扮,你难道没有瞧出不成?’一句话提醒了黄天霸,同季全重复进庙。于七见他们出而又进,知道不利于己,马上离座逃走。黄、季两人不肯相舍,紧紧追赶。见于七逃向人丛里去,黄天霸立发一镖,误中谢虎的儿子。于七倒逃脱了,谢虎通只一子,一旦死于非命,得着了从人惊报,就把天地神明,恨得要不的,以为素来广行善事,天公爷竟没有眼珠子,使我中年丧儿,遂立志报仇。回到家里大排宴席,叫许多姬妾都来同饮,哭向妻妾道:‘我将与黄天霸拼命,为儿子报复大仇。倘能把黄天霸杀死,我也避迹天涯,倘然斗不过他,被他杀死,一世英雄,就此完结。今天的酒筵,是我夫妻永别的酒筵,你们各人自家打算。’于是哭而唱,唱而哭,谢妻自刎身死,众妾也一一毕命。谢虎哭了会子,忽又放声大笑,然后放火烧屋,藏了镖,拿了刀,去找黄天霸。谢虎与天霸并不认识,只认得个季全。因见季全同着一人行走,估量总是黄天霸,遂与天霸理论,黄天霸自命英雄,反责谢虎,不应容留钦犯,拿到当官,全家都宜正法,伤掉你儿子性命,值得甚么。’谢虎忿极,就和天霸交手。打了一会子,敌不过天霸,拔步奔逃,天霸追上去,谢虎反手一毒镖,打中天霸而止。这出戏,通场全唱昆腔,是孙春恒拿手好戏。”这席话听得巧宝等三人津津有味。那人就问小燕:“你们公馆在那里?”小燕笑而不答。那人道:“问问住处打甚么紧,难道晓得了就有甚么不成。”小燕道:“我们的住所,你要打听来做什么,你我这会子,不过浪迹萍踪,偶然聚首。我也不晓得你姓甚名谁,你也不晓得我名谁姓甚。”

那人听到这里,连忙自己通名道:“我姓张名叫咸贵,从前也曾替皇上家出过力,做过小小微员,因为宦海无常,弃官就贾,改做了生意,充一个市隐。现在长江轮船上,暂当买办之职。(好实货,亏他老脸,闻之令人欲呕。)敝眷都在汉口,所以在上海地方倒很自由。”小燕再也忍不住,扑嗤的笑了出来。巧宝、凤姑也都抿嘴微笑。咸贵见三女粲然,错认都与自己有了意思,忙道:“小寓就在孟渊旅馆,房间很宽敞,很洁净,是我一个人包着的,可否同去坐坐?”(上海地方果有如是的寿头,想士谔先生必亲眼瞧见过也)小燕道:“坐坐也不妨,散了戏馆,就同你去坐一会子。”咸贵见小燕应允栈房里去,快活的像穷汉拾着金子相似,浑身不得劲儿。眼望着戏台,巴望立刻就散场。一会子,茂州庙演毕,台上改演空城计了。咸贵道:“我们走罢,这出是送客戏了,没甚瞧头。”小燕笑道:“还有新安驿、天水阙、小放牛好多出呢,怎么说是送客戏。你真欺我们是乡下人了。”咸贵道:“明天是礼拜,戏还要好呢,我包一间包厢请你们,今天就这么着罢。”小燕见他已经情急,就道:“就去也好,只是我一个儿作不来主。”咸贵连忙拱手道:“那两位,费神劝驾劝驾罢。”巧宝、凤姑见咸贵寿到个不堪,戏园子耳目众多,一竟缠下去,究竟不很便当。遂不约而同的向小燕道:“这戏也没甚瞧头,我们就早点子散罢。张先生既然明天请我们,我们准期领他情是了。”咸贵喜道:“还是这两位说得有理。”于是巧宝、凤姑、小燕跟着张咸贵出了春贵戏园,径投孟渊旅馆来。好在春贵到孟渊,为路无多,车子也用不着,一瞬眼就到了。咸贵包着的房间,果然宽敞。铁床炕榻,几椅桌凳,位置井井。众人坐下,咸贵忙喊当差的泡茶,一面与小燕等周旋。凤姑见桌上放着一副乌木嵌背的麻雀牙牌,随道:“这里倒有着副麻雀牌,我们恰恰四个人,搭子倒是齐了。”小燕道:“叉两圈小麻雀玩玩,可高兴?”咸贵大喜,暗想一叉麻雀,时光必定晚了。那就可以留他们住下了,稳稳的一箭三雕。心里这么想,嘴里早连应“好好,叉麻雀是我最喜欢,我来拿出洋烛出来。”一面又叫当差的出去买点心,买香烟。巧宝道:“小麻雀谁耐烦去叉他,要叉叉得大一点子。”张咸贵道:“大一点子也好,五十块底二四如何?”巧宝笑道:“张先生,亏你也是场面上人。五十块底麻雀,算是大了。我们从会叉麻雀到今,几十块钱一底的麻雀倒也没有叉过。”张咸贵道:“此地是栈房里,太招摇了不便的,巡捕房不时派人来查看呢。你们喜欢大一点子,我明天领你们一个地方去,五百块底,一千块底都可以。”小燕道:“我看就一百块底么二罢。再要小时,自家也觉着难为情。”巧宝道:“一百块底就一百块底,张先生说的那地方在何处?明天须得再碰一场大点子的。简直说这一百块底,我不过是应酬戏。”张咸贵道:“这地方就是女总会,里头玩具不止麻雀一样,牌九、摇摊圈的温都有。”小燕道:“甚么叫做圈的温?”张咸贵道:“圈的温是外国纸牌,斗起来便当的很。”凤姑道:“外国牌我们不懂的,不必讲他。”巧宝道:“女总会不是已经禁掉了么,怎么这会子还有女总会。”张咸贵道:“禁掉的女总会在珊家园,现在的女总会在虹口。”小燕道:“虹口也有女总会,听都没有听着过。”张咸贵道:“虹口这女总会,是个纱厂老板开设的,就设在纱厂里头。秘密的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可以保的住永没有风波。”巧宝道:“纱厂老板为甚要开起女总会来?奇怪的很。”张咸贵道:“纱厂老板有位姨太太,很喜欢赌钱,老板又很是怕她,姨太太要开女总会,老板不敢违拗,只好任其所为。”巧宝道:“这老板叫什么名字?”张咸贵道:“姓洪,名叫明生。洪明生起初本是个军犯,从四川本籍充发到这里的。初到时光,靠着小本经纪度日。苦熬省吃积下了好几十块钱,他就拿来放印子钱。印子钱的利息,最是厚不过,顿当放出,零碎收回,盘盘算算,不到几年,顿积了近千八银子。他就拿这笔钱,开了爿押当铺,押当铺取利以十日为期,按期二分,一月三期,就要六分,长年计算,就要七分二厘。一百块钱,一年工夫就要赚到七十二块利钱,并且他们都以三个月为限,利上加利,计算起来差不多要对合利呢,怎么不要发财。明生发了财,就专门的翻造房屋,贱买贵卖,盘出盘进,十年工夫竟涨了六七十万家私。现在在虹口开着一爿纱厂,他姨太太在厂里设了个女总会,每日赌客男男女女,总有好几百人,包车马车汽油车停了个满,纱厂门口用着印度老管门,任你仙人也猜不出里头有女总会。你想这地方好不好。”说着时,当差的香烟点心都买来了,咸贵忙着张罗。巧宝道:“何必费事,又要去买点心。”咸贵连说怠慢。当差的早搬上四色点心,摆下四副牙筷。巧宝见是蛋糕、杏仁酥、虾仁烧卖、鸡丝春卷。当差的又提着开水壶,把茶冲热了。咸贵再三相劝,巧宝等见他一片至诚,只得努力应命。吃毕,当差的绞上手巾,各人接来揩过,点好洋烛,四个人碰起和来。四圈碰毕,已经两点钟相近,牌风甚稳,各人没甚进出,只小燕输了五十多块钱,咸贵赢进三十二块,巧宝赢进十八块,凤姑赢进五块。照咸贵意思,就想留他们住栈。小燕已经觉着,咬着咸贵耳朵道:“你的心思我也很明白,只是今天他们都在,不很便当,好在我们聚首的日子长呢,何必性急。”咸贵究因第一遭儿碰面,不便十二分狼形。又因小燕的话,说得入情入理,只得点头应允。巧宝临走,回问:“明天我们在那儿再会面?”咸贵想了一想道:“十二点钟四马路一枝香六号相会如何?”凤姑道:“是日间十二点钟,是夜里十二点钟?”巧宝道:“自然总是日间十二点钟,夜里十二点钟大菜馆都打烊了,还跑去做什么。”咸贵道:“是极是极,明日十二点钟我在那里恭候是了。”

一宵易过,次日巧宝、凤姑、小燕穿衣洗脸,扑粉梳头,一切收拾定当,已经十二点三刻。

点了点饥,坐车子到一枝香。张咸贵已等得不耐烦了,忙请巧宝等入了座。巧宝等并不客气,各人点了五样菜,老老实实扰了他一顿。喝过咖啡,由咸贵签字惠帐,雇上两部马车,巧宝、凤姑合了一部,小燕咸贵合了一部,马夫拉动丝缰,两匹马拖着八个轮盘,飞一般滚向虹口而去。霎时行到,果见很大很大一所大纱厂。外面一拷圈竹篱笆,竹杆上都抹着乌煤柏油,门口挂着块木牌,写着富本纱厂。两个红头黑炭,金刚似的站在那里。马车直由大门而入,只见篱笆里十二三亩广阔的草地,马路纵横,当前一所高大洋房,烟囱巍然,机声震耳,黑烟冲霄,知道就是纱厂。马车到纱厂正门口,并不停车,一径驶过去,兜抄横路。抄到纱厂后面,忽然别有洞天。马路两旁,满栽着矮树,一斩斯齐,都只一人来高。草地上东一簇西一簇,尽是海外的奇花异卉。远远望去,一所三层楼洋式院落,门前停着无数包车马车。

正观看间,恰好行到。见院落前另挂着块牌子,上写古蜀洪公馆五字。下车进内,径行上楼,支过穿堂,到一间洋房里。见先有四五个女子,两三个男子,在那里说笑闲话。一个女子见了咸贵,起立相迎,又向巧宝等说了声请坐。巧宝一面归坐,一面把那女子打量一番。见描眉画眼,并不十分的出色,估量去像个招待员模样。谈笑有顷,那招待的女子开言道:“可以拢局了。”张咸贵问:“搭子怎样搭配?”那女子道:“悉随尊意。”张咸贵道:“我们四个人,齐巧是一个搭子。”那女子道:“原班很好,省得凑搭生客。”早有娘姨上来调开桌子,摆上牙牌筹码。巧宝、凤姑、小燕、咸贵四个子扳庄入座。这一回叉得大了,是一千块底么半头。起初两圈,没甚进出。第三圈挨着咸贵做庄,小燕和下副三番倒勒牌。刚刚敲一记庄,是发财一扣,北风坐着开拱,九万一扣,二万一对,五六七万一搭。接着便是凤姑做庄,又连和了两副大牌,一副是九十六和同子清一色,一副是三元格倒勒三百和。后四圈重新扳,庄张咸贵输掉了锋头,捏着很好的牌,总是和不出。就和出副巴,也不过是平和起码牌。碰完结帐,张咸贵足足输了两底半码子,输的他面孔都失色。小燕道:“逢场作戏,输点子赢点子都算不着什么。张先生,你这么一个人,难道还输不起么。”张咸贵道:“吃过晚饭,索性推几方牌玩玩,好不好?”小燕道:“麻雀里输了钱,牌九里翻本,真好算计。”咸贵道:“说甚翻本不翻本,不过牌九全靠着天运,不比麻雀还有手段好做,好似爽气一点子,我是素来喜欢爽气的。”小燕道:“难道我们斗几张麻雀,还有甚手段不成。张先生,你也疑心太重了。”张咸贵道:“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你缠错了。我说手段,就是牌张松紧,斗法凶善的讲究。并不是说你们不规矩,你们不要多心。”凤姑道:“张先生同他讲什么,我们这小燕,人虽这么的大,还没有清头的呢。”

说着时,那起先招呼的女子也走过来了。笑问:“谁没有清头?”张咸贵道:“我这女友说玩话呢。”那女子问“谁是赢家?”张咸贵把手向凤姑、小燕一指道:“他们两人都赢,我最输。”巧宝道:“我也输到一底多呢,怎么不提起了。”那女子道:“输几个钱不要紧,吃过晚饭连一局翻翻本是了。”咸贵道:“麻雀这东西气闷不过,我说过吃过晚饭玩一场牌九。”那女子道:“好极了,我也来和和兴致,凑个数儿。”一时娘姨过来请吃晚饭,四人跟到隔壁那间里,见台上摆着一席很齐整的碰和菜。略让一让,相将入座。张咸贵执壶敬酒,巧宝道:“张先生,你自己请多用两杯,我们都是不会喝酒的。我们的喝酒,都不过陪陪你罢了。”张咸贵道:“大家喝两杯。来来来,我们照照杯,我先干了。”说毕,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把杯照给众人看。小燕道:“多喝了酒,头里浑沉沉,如何再好斗牌。”凤姑道:“一点子不喝,太失人家兴致了。张先生,我来陪你一杯。”说着,也干了一杯。巧宝道:“凤丫头也是个酒鬼,你们两个倒是一对儿。”凤姑听了,瞅了巧宝一眼道:“嫂子,你讲点子甚么话。讲出来的话,也要有个分量呢。”说着旋转身子,使性子不喝了。巧宝央道:“好妹妹,是我一时说错,快不要动气。”凤姑别转头,只是不理。张咸贵帮着劝道:“那都是我不好,罚我一杯酒。”说着自斟一杯,又一饮而尽。凤姑见他这样贪杯,不禁好笑起来,扑嗤的笑。张咸贵道:“好了好了,回过意来了。理应恭贺一杯。”举起杯来,又喝了个倾尽。喝毕,起身执壶,向凤姑道:“来来,我来敬你一杯。他说,尽让他去说,不要理他就是了。”回问小燕道:“我的话对不对?”小燕没有回答,凤姑早把酒壶推住道:

“张先生,你不要斟罢,才喝得一杯酒,人家肚子里已经不舒服了。说出这种好听话来,经不起再喝了,不知还要说得怎样呢。我劝你还是去敬给人家罢,人家面子说不会喝,心里实是要喝的很,不然也用不着这么吃醋了。”张咸贵道:“醋这件东西,酸溜溜有甚吃头,还是酒好吃。”说得三个人都笑起来,咸贵自己也笑了。随提酒壶,给凤姑斟了一满杯,又给巧宝、小燕斟过。姑嫂三人喝了几杯,先叫娘姨盛饭。咸贵因要推牌九,也不敢尽量。吃毕饭,绞上手巾,大家接来揩过。回到那边,见麻雀牌已经收去,桌上摆着一副簇新的竹背牙面天九牌,和两粒牙骰。咸贵向外坐下,小燕道:“我来扳门。”遂在咸贵对面天门位上坐下。凤姑坐了上门,巧宝坐了下门。小燕道:“张先生你推多少输赢?”咸贵道:“先推一千块钱小玩玩。”小燕道:“输光了让我来做庄。”张咸贵道:“哎唷,替我发得好利市,只恐你不是金口玉音呢。”说着,早把牌碌碌碌洗起来。洗毕砌好,推出第一条牌九。小燕道:“第一条是毛关,略为打点子,试试财运看。”说着摸出一张十块钱的钞票,打在下角。

凤姑打了十块钱横宕,巧宝只打得五块钱。庄家掷动骰子,乃是八落底。拿了一个别十,自然通配。小燕此时,放出手段,用掏字诀,把牌张暗暗掏上个记号。看官记清,他这通天本领,就从单品纯处学来的。可怜寿头寿脑的张咸贵,还在梦里,一点子没有觉着。吃吃配配,推不到三方牌九,三十二张牙牌,多谢他全都做下了暗记,一目了然,宛如朝天摆着一般。

牌张一认得,他老人家就下重注了。看准了眼子,三百四百的重打。并且巧宝、凤姑都跟着小燕打一路。不到三条牌九,一千块钱早已输完不够。咸贵发起火来,又摸出二千两一张汇票道:“再输掉了,就让别人推庄。”正要再推忽觉肩上被人一拍,回头瞧时,不觉大喜过望。原来背后站着的不是别个,就是自己的性命至交胡雅士。这胡雅士也是霸队里出色人员,一竟在轮船上做那最巧妙不过的事业。咸贵是轮船买办,俗语说得好,水靠船,船靠水,日亲日近,自然就要好起来了。并且铜钱这东西,一个人总不会嫌多的。雅士做着了空子,劈起帐来,总提一分客帐给咸贵。咸贵见有利可图,自然要好得愈加要好了。两个人因此便成了性命至交。这日,雅士到孟渊旅馆瞧咸贵,碰着当差的,晓得咸贵到了女总会里来,也忙赶到女总会。心想碰着机会,乘便做点子生意。走到时,恰遇咸贵摸出汇票来,向众说再输了,就让别人推庄。遂把他肩膀一拍,问道:“你已经输掉过多少?”咸贵见是雅士,心下喜道:“有了他我就不怕了,他是活手呢。”随答:“不多,牌九里只输掉一千洋钱,倒是日间麻雀里输的大,我今天真是交着了输运。”胡雅士道:“既然风头不利,做甚上庄。我看还是把庄让给人家做了罢。”咸贵道:“你来做可好?”胡雅士道:“我也不大利市,在城里头小玩玩,也输掉了三百多块钱,还是让别个做罢。”咸贵听毕,立起身来让众人。小燕笑道:“我来推两方看。”张咸贵道:“很好,你推我来打,我也不巴望赢钱,能够翻本就好了。”胡雅士道:“我也陪你打几下,输赢不必讲,大家不过玩一个热闹。”小燕错认胡雅士也是个空子,并不放在心上。胡雅士道:“就这几个人,觉着人头太少。”咸贵道:“洪姨太于牌九一道很起劲的,为甚不来?”雅士道:“你我同去邀他,他或者没有知道呢。”咸贵点头,就跟着胡雅士向外而去。走到穿堂里,雅士站住脚问咸贵道:“你今天共输了多少钱?”咸贵道:“么半头一千块底麻雀里,输了两底半码子,牌九里又输了一千块。我也不知为甚这么的输,你肯同我想想法子么?”雅士道:“我看这几个女子,像是霸,你也是进过门槛的人了,为甚还这么的上当?”咸贵道:“我也有点子疑心,只是拿不着他们破绽又怎样。现在有了你,就不要紧了,你总有法子好想。”雅士道:“那也只好看事行事,老阿哥,不是兄弟今天说你,你这好色的毛病不改掉,总管处处受亏。”咸贵道:

“我也知不好,只是再也改不掉又怎样。”雅士道:“我们谈了好一会子了,快进去罢,他们要动疑了。你停会子动手,瞧我样子而行,我怎样你也怎样。”说着,重又进内。见小燕等等得不耐烦,已先在搭台了。凤姑问:“你们二位怎么去了这许久,我已赢了三百多块钱了。”咸贵道:“我们去邀洪姨太,谁料他老人家自己也在做庄。”雅士拉着咸贵,就在天门坐下。这回张、胡二人下手都很把细,都不过五块十块,并没有下过一回重注。可煞作怪,那上风偏偏是个烂庄,差不多记记都是通配。巧宝向咸贵道:“张先生,你怎么倒胆小了,不见我已赢了六百多块钱么。”咸贵目视雅士,雅士道:“我们就打得大一点子,只怕赌运不好,大了就要输呢。”巧宝道:“那有这般凑巧的事。骰子与牌,又不会认识人的。”

小燕已把牌洗好,推出一条牌九来,这已是第四方了。胡雅士眼光果然利害:用不着掏甚暗记,瞧过两方牌九,已经一目了然。张张都能认识,却故意道:“我是不懂什么眼子不眼子的,随便瞎打打,你们不要笑话。”咸贵道:“专打眼子,输掉辫子,活门不活门,本都是瞎讲张。”雅士摸出四百两一张庄票,就在天门一摆。咸贵就把那张二千两汇票也放在天门,指道:“五百两。”小燕心里欢喜,瞧牌时,第四副恰是副至尊大牌,(么二二四,上海人称为至尊)掷出骰子,偏偏是个八点,疾忙放出抢字诀手段,不等众人拿牌,趁收骰子时,把那副大牌夹手抢了过来。随把手指略略一带,弥补得一点子破绽没有。只道万妥万当,稳稳可以赢进九百两银子了。胡雅士明明看见,只当不知,肚里头不住暗好笑。暗想你这副至尊不要开心,管教你进得出不得。欲知胡雅士用甚奇计破这黄河阵,且待在下略略休息会子,再行饶舌。下集书中,更有豪商遇刺,侠士倾家,巡抚甘戴绿头巾,警董愿作护花幡,种种热闹节目,不止六七万言。无非要警醒迷人,同超觉岸。那三集书却就此煞尾了。再会再会。

同类推荐
  • The Love Affairs Of A Bibliomaniac

    The Love Affairs Of A Bibliomaniac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岭南摭怪

    岭南摭怪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毓麟验方

    毓麟验方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脉诀刊误

    脉诀刊误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金胎两界师资相承

    金胎两界师资相承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热门推荐
  • 笑傲九天系列四

    笑傲九天系列四

    在这五花八门奇装异服的行客当中,有一位行客特别地特别地引人注目,此人身高八尺,满脸横肉,浓眉大眼,那眼神透着一股杀气,高高的鼻梁,足踏木屐,走起路却毫无声响,尽管路面质地很硬,稍微有一点见识的人一看便知道此人不是中原人士……
  • 深宫胭脂乱

    深宫胭脂乱

    她是侯府嫡女,亦是当朝皇后。十六岁,代姐出嫁,嫁给至高无上的男人。容启恨她入骨,恨她为嫁宫门,逼死姐姐,逼死他的挚爱。宫闱之中,勾心斗角片刻不得安宁。夫妻之间,相敬如冰丝毫不见恩爱。她为他挡去一剑,得到的不过是他居高临下而立——“乔楚戈该还的债还未还,你若敢死,我便叫乔家所有人陪葬。”“我乔家,早就没人了。”--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嫡女无双,腹黑世子妃

    嫡女无双,腹黑世子妃

    穆祁然,上一世全心全意为所爱之人宁愿沾染鲜血。却遭遇惨死。即便她曾甘愿与所有人为敌。好在上天待她不薄,12岁重生,被襄王府世子爷御君倾所救,这一次,她要一个个解决上辈子背叛对付穆府的人!
  • 妃要逆天:倾狂召唤师

    妃要逆天:倾狂召唤师

    大陆顶级的炼丹师死后穿越,竟变成了沐和国公府的废材大小姐。临天大陆,召唤师与炼丹师并行,唤兽御宠,炼丹制药,武力为尊,强者天下。魔洛,炼丹师界的奇才翘楚,冷厉腹黑,狂傲张扬,一场阴谋,竟被自己所爱之人亲手送上黄泉。楚倾狂,懦弱胆小的国公府嫡女,在这灵师为尊的临天大陆上出了名的废材草包。双眸再度睁开,注定不再平凡,当那软弱的外表退去,又会是怎样的惊才绝世般的风华展现。唤兽御宠,不过信手拈来。制药炼丹,那不过是消遣手段。重新来过,这一世她定要为自己而活。欺吾、伤吾者,上天入地,也要将其挫骨扬灰,敬吾、爱吾者,倾尽所有,也要奉其鼎盛荣华。精彩【片段一:】“跟我走,我许你王妃之位,今生只予你一人。”男子一身冷然的坐于四翼金狮拉乘的墨龙王座之上,容色认真的说道,眉宇间那一种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尽显。“可惜,王妃什么的我...没兴趣。”女子缓缓抬起面颊,一双美眸轻扫向那面前的男子,嘴角微勾,“不过,美人真的喜欢我的话,人家倒是可以考虑娶你。”【片段二:】“你...到底是谁?”带着震惊的声音从白衣男子的嘴里吼了出来,那俊逸的脸上瞬间生出一抹近乎扭曲的形状。一身火红色狐裘披身,女子与身旁一身紫袍的男子并肩而立,紫色的眸中光芒一闪,“风冥夜,我们好久不见。”一音落下,猛然一道白光闪现,随后闪电般向着白衣男子劈去,“欺我之人,下场只有死。”【片段三:】“灵兽?你看这些如何?”女子袖手一挥,那原本空荡的房间内顷刻间热闹起来。“一只,两只.......”停!“这些都是你的召唤兽?”男子咋舌,一双血眸里满是震惊。天啊,这些都是超级别的灵兽啊,强悍呀,无敌啦,你这女人是要逆天啊!
  • 上品衙内

    上品衙内

    宋徽宗期间,大将王厚扫河煌虐得吐蕃跪地求饶,名将种师道马踏横山逼得西夏俯首称臣,武装太监童贯南下平方腊,大奸臣蔡京兴学办全民教育,赵佶妙笔生花玩起石头更不亦乐乎,大宋双绝李师师、赵元奴争奇斗艳难分高下,这是一个世风开放文明爆发的大时代,当金兵铁蹄入侵,一切烟消云散!现实社会职场大鳄,意外穿越到水浒世界小种经略相公的儿子种彦峰身上,利用现代知识和对水浒世界的了解,让好汉任其驱使、美女任其戏耍,国难来临,一雪种家军前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种家军千古!
  • 不会打电话,你还敢拼职场

    不会打电话,你还敢拼职场

    用具有指导性的实战案例,全面破解职场电话沟通技巧,彻底讲透电话沟通术,让你快速搞定人、谈成事、达成合作的高端电话沟通训练课。《不会打电话,你还敢拼职场》率先打破传统的沟通常规,另辟蹊径,从更高、更深、更新的角度将电话沟通的方式全面升级,全书结合上百个真实场景的模拟实训和众多电话高手的成功经验,并通过成功案例与失败案例的比较,系统剖析了打(接)各种职场电话的策略、方法和技巧,不仅案例真实生动,具有非常强的实践指导意义。
  • 太傅,追爱别使坏

    太傅,追爱别使坏

    2012年,方颖被导师童峥拿去做试验,坐着他的新发明的时光穿梭机穿越到南汉时期,刘岩还没有称帝的时期。这是一次有目的性的穿越,表面是牺牲小我,陪导师做实险,实际上方家与苏家每隔五百年,总会出现一对斗气冤家,他们爱了恨了,纠结了,最后都落得不好的下场。很不幸的,方颖和苏闲宁成了这一代的牺牲品。为了不走上这条不明白是诅咒使然还是碰巧的倒霉孽缘,方莹在另一个时空牵手她的腹黑太傅。
  • 天鹅洲Ⅱ

    天鹅洲Ⅱ

    《天鹅洲》是续《故河口物语》后的一部小说。鹿女作为那群拓荒者的后代,源乘了她的父辈们的品质,继续奋战在那座村庄上。在天鹅洲开了米厂,酒厂,养猪厂,发展拥有中国农村现代一体化生产线。历尽了无论身体还是心理的艰辛与磨难。最终在此家大业大,辉煌腾达。它不仅是一座村庄的变迁史,更是一部中国农民的心理变迁史。
  • 妃常嚣张:腹黑王爷,不嫁你!

    妃常嚣张:腹黑王爷,不嫁你!

    你的笑,你的好,我的悲,我的喜,我们从来没有在同一时刻有着相同的感觉,我的伤,我的泪,你的痛,你的悔,我们总是在同一时刻享受着与彼此从不契合的感觉。我仰慕的时候,你爱了别人,你靠近的时候,我念着别人,我们错过了所有不应该错过的从前,我放手的那天,你已愿为我舍生,你开口的瞬间,我已迈出昨天,我们在一步之遥同时收起指间。你爱了,宠了,我拒绝了,你说你痛了,你走了,冷了,我才发现,我也会痛了,终于,在同样的时刻我们有了同样的感觉.一夜之间,她从任性率真的将军小姐沦落成最卑微的带罪宫女,被万人唾弃。她喜欢他,却被他当众拒婚三次,因为他有深爱的女人。到如今,她成了他恨之入骨的仇人,成了他百般折磨的女人……楚天笑(翊王):小敏所受的一切,本王会从你身上加倍讨回来!他是俊美深沉的十四王爷,澈王。对她有爱有愧更有情,在罪恶的深宫里总以一份微笑护她周全。楚天澈(澈王):暮雪,只要有本王在就绝不允许别人再欺负你!他是亲和善良的护卫,叶钧。懂她怜她心疼她,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唤醒她的生存意念,亦是她落魄生涯中唯一的一盏灯。叶钧:小雪,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或许我们已经定亲。他是嘻哈纯真的十一王爷,豫王。敬佩她关心她,在她最寒冷的时候将自己的狐裘赠她取暖。楚天灏(豫王):如果你想走,我愿意帮你。****[精彩片段]“怕了?”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冷冷勾唇,“你可以求本王饶了你,或许本王会答应。”而林暮雪的眼睛只淡淡扫过他冷俊的面容,轻轻闭上了眼,“命是我自己的,你没有权利决定我的生死。”他,一步,一步,逼近,将她逼到无处可退,在她威胁恼怒甚至乞求的目光中残忍得将自己高大的身躯压向她,语带三分嘲弄,“装什么清白,这不是你十几年来的目的吗?笑!给本王笑!快点朝着本王笑!求本王要了你!说!”[精彩片段]杀了他,杀了他就自由了!杀了他为父亲报仇,为大哥报仇,也为自己报仇!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楚天笑起身,任由肩膀上的血顺着衣服流下,笑容邪魅残忍,一步一步带着迫人的压力走近她,仿佛受伤的并不是他,弯腰俯视着颤抖的林暮雪,他说,“你居然三番四次偷袭本王,当真以为本王不会杀你吗?!”[精彩片段]
  • 圆满人生不等待

    圆满人生不等待

    季羡林老人说:“不完满才是人生”,说的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生的许多追求都是以遗憾和缺失而结束的。然而,人生固然注定不圆满,但我们对圆满的追求却不应该停止。事实上,圆满与否都是相对的,虽然一帆风顺非常美好,但经历过风浪之后到达彼岸反而会更加收获一种成熟之美。问题的关键在于,面对人生的风浪,我们是否能够抓紧时间,勇往直前。本书精选百余篇人生哲理美文,就是要告诉大家:圆满的人生不等待,我们不能因为可能不圆满的结果而放弃追求,其实在不断追求、不断探索的过程中,你就能够享受到人生的满足与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