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抚军退鬼张清恪公伯行抚苏时,值江宁乡试,公为监临。故例,将点名,先召恩仇二鬼进。公大怒,正色而言曰:“进场考试者,皆沐浴圣化、束身璧之士,尔辈平日何以不报,乃正当国家取士大典一切关防严肃时,岂许纷纷鬼祟进场沙扰耶?”
是科南闱无一病者。
邹二痴邹公履,名德基,工于书法,出入平原、北海之间。而性情孤峭,如醉如痴,至今吾邑中人尚称邹二丽,为名笔也。其父迪光,中万历甲戌进士,为湖广提学副使。积资巨万,俱为公履造园。园有炼石阁,公履所居也。忽一夕为群盗所杀,官捕数年不得。至国朝康熙初,有捕役高姓者,婪贿无数,丰衣足食。常夏月避暑,设一榻,张纱帱,卧于阁上,怡然适也。时月色甚明,似有人缘梯而上,带乌纱巾,著红道袍,徘徊大步。高惧,心知为邹公子,乃下床,叩首不止。公子曰:“汝何等人,敢据吾阁邪!”以足蹴之,遂堕楼下。从人惊起,高自言如此。
天未明,遂气绝,人传而快之。初,公履死,索盗无踪。有女巫能召亡者,焚符毕,巫忽起,行如邹公子状,唤家奴取杖,痛责之曰:“巫者至贱,安得令彼召我!”家奴言:“因主人被害,实为不平,求主人明示。”巫言:“以人杀人,事甚平常,安问盗!”言讫,巫仆而醒。
绯衣神康熙十一年八月廿六日夜,太仓、嘉定、宝山一带大雷电。空中有二灯前导,中有一绯衣者,乘白龙,甲士数十,亦持灯随其后。远近乡民尽见之,其灯忽高忽低。明晨视,灯光低处,花禾悉坏。
鬼戏康熙中,常熟有包振玉者,系梨园中吹笛手。一日,忽有人来定戏,云在北门王姓,以银十锭,期于某日。至期而往,则巍然大第,堂中设宴。主人出,谓振玉曰:“今日系周岁,不可大闹,以官人幼不任惊吓也。”遂点《西厢记》,减去“惠明寄书”及“杀退孙飞虎”两出,乃定席开场。众方演唱,振玉独执笛旁坐,暗窥坐中宾客,凡饮酒,俱呷入鼻中;其往来男女侍从人等,俱足不帖地而行。心甚异之,以私语其众,众曰:“彼不欲闹,岂所畏在此乎?”于是忽将大锣鼓一响,倏无所睹,乃在昏黑中,则一古墓,惟听松风谡谡而已。通班大惊,振玉遂得疾,不数日死。
钱莲仙康熙甲子,嘉定陈涵源授徒于龙江里。一夕,月下忽有女子来,自道其姓名曰钱莲仙,系元季钱鹤皋之女(按,《太仓州志》:鹤皋,上海人。元李吴元年,太仓知州张某以城降张士诫而鹤皋不从。结诸邑弟子数千人为变,入嘉定。俱送松江狱,胁以兵刃。当时有集仙宫道士杨仁实救之,即其人也)。言与陈有文墨缘,晨夕相聚。钱才调隽绝,命题无不立就。已而渐闻于人,陈亦不以为讳。至丁卯岁,形迹渐疏,一去杳然。陈著《仙姝传》述其事,并录其送别诗云:“整顿簪环泣送君,依依难向小桥分。他年不断情缘处,把酒还浇陇上云。”而陈故无恙也。
乩仙奏对岩宫谕家有乩仙,适吴令君伯成至,知其召仙,必欲观之,宫谕延之入。
时所请者云是李太白,令君曰:“请赐一诗。”乩判云:“吴兴祚何不拜?”令君言:“诗工固当拜。”又判云:“题来!”时有一猫蹲于旁,吴指之:“即咏此。”又判云:“韵来。”吴因限九、韭、酒三韵以难之。乩即书云:“猫形似虎十八九,吃尽鱼虾不吃韭。只因捕鼠太猖狂,翻倒床头一壶酒。”吴乃拜眼。
打眚神太仓西门水关桥有庞天寿者,素好拳勇。年七十余,忽丧其子。眚回之夕,其徒数十人,聚集豪饮。闻穗帷中有声,秉烛照之,但见一大鸟,人面而立。
庞急将钩连枪,扎住其背。此鸟欲飞不得,两翼扑人,宛如疾风,室灯尽灭。其徒亦皆仆地,喊不能出声,如梦魇者。独天寿尽力搠住,死不放手。天将曙,力乏腕疲,鸟竟逸去。次日,庞满面皆青,数十人仆地者,面上亦俱有青印。庞后犹活十余年,每见人述其事,犹言:“当时恨无人助我一臂之力也。”
送凉崇明李明经杜诗,年七十余,率其徒数人应科试,自崇抵昆,已薄暮矣,遍觅寓所,已无下榻处。惟东南门柏家厅有楼五楹,李遂偕其徒居之。时方六月下旬,盛暑郁蒸,诸徒舟车劳顿,已就榻酣睡矣。李独卧不成寐,见残月渐明,楼下如有人声窃窃私语,闻一人曰:“如此炎天,楼上诸公得毋太热乎?我辈夜凉无事,胡不上楼代为驱暑?”于是渐闻梯上有声,如连步而上者。李素称胆壮,亦不畏之。少顷,渐至榻前,各执蕉扇一柄。有无头者,则以扇插颈,答答若摇状;无臂者以扇插肩,盘旋于幛前。见数十鬼中,肢体无一全者,或驰于东,或趋而西。一人曰:“厢间进士公下榻,我辈盍先送凉?”既而曰:“某某虽秀才,尔辈何薄待之?我为之拂暑。”而独不至李。迨诸徒榻前摇扇几遍,将作下楼状,忽齐声曰:“扬仁风而不及老贡生,非情也。”遂各举扇一摇,呼啸而去。李徐呼其徒曰:“今夜得毋太凉乎?”皆答曰:“凉甚。”李曰:“汝不知其故乎?”
因徐为道之,诸徒愕然惊起,不敢复卧。次早,询之土人,有老者曰:“明季被兵时,有民人百余,皆潜伏此楼下。既而兵入,悉被屠戮,无一存者。今百余年,此楼尚多祟也。”是日亟迁寓而去。
闻角庵相士扬州闻角庵,有相士寓其中,好酒,同寓有王叟者,亦好酒,相与友善,每夕共入市中饮,以为乐也。一日,叟谓相士曰:“我鬼也,能知人死期,吾语子。”
自此相者日盛,能定人生死,咸以为神仙。久之,王叟忽不乐,顾相士而泣,曰:“某日将与君别去,欲借尊嫂腹为我寓也。”不解所言。未几,叟不见。是夜,相士妻腹中有声,绝似叟语。其言死生如故,而相益神,积金甚多。妻死后遂不知其所终。
董庶常海宁董东亭庶常名潮,在京师偶步近郊,瞥见一苑,有美人弹琵琶甚哀,潜识其地。次日,与同人访之,惟古冢荒烟荆棘刺衣而已,为之骇然,未几卒。其同年友汤纬堂吊之云:“红袖琵琶摧玉树,青山烟雨葬琼华。”盖纪实也。
诵大悲咒长洲吴西桥业医,其父名元,字天自,年六旬余,甚康健。每晨起茹素,诵《大悲咒》十余遍,寒暑无间。偶感微疴,从昏瞀中见二鬼摄去,觉天黯惨如黄昏。至玄妙观东岳殿,仰见有一人正坐者,色甚和,问:“汝平日作何事?”
对曰:“诵《大悲咒》。”旁一吏曰:“心不尽诚,虽多不算。”逐之出。两足无力,天又阴雨,沿途唤肩舆。过其妹婿家,停舆直入,见其家方晚餐,不起延接。因诘问之,皆惊窜。吴怒而拍案,有煮虾一碟坠满地。乃出门,仍乘舆归。
觉已身卧床上,大骇,急命子往询,妹家云:“鬼啸案倾,不知何故也。”吴病痊后,改号曰补余。
春杏吴门沈某,其弟早卒,所聘某孝廉女,过门守贞有年矣。忽发狂疾,孝廉往问之,忽诃詈不识其父也。乃默祷于乩仙,判曰:“汝女前生系湖州沈姓子,少年时私其婢春杏有孕,为沈子父母逐之,投缳死。后欲向沈子索命,而沈子又瘵没。今其魂尚来作祟,欲以捉沈子也。须延高僧,礼《大悲忏》三日,呼春杏名祭之,斯可矣。”如其言,狂疾乃瘳。
马公宋相吾乡凡完愿酬神,俱有马公、宋相,别设下筵,必先祀之,匆匆送出,然后歌乐荐登上筵。实不知其为何神也。后见《土风录》,相传马公是苏州葑门人,名福,以卖菱为业。每晨担出阊门,过宋相公庙,必敬礼之。后与人争,角不胜,投水死。适宋相公神舟至,因收作帐前驱使。巫祝家信之,私相尊奉。或云马公、宋相俱是五通神部下伤官。汤文正公灭毁淫祀时,五通神俱用铁链锁押,加以手靠脚镣,如重犯者。先命县官拿下,其像长屹然不动。公正色大骂曰:“汝还崛强耶!”遂亲自动手,五像俱倒,杖四十,投之石湖。惟马公、宋相两像终不能动。问是何神,庙祝诡以财神对,乃释之。至今乡人犹存其祀。
城隍《宾退录》极言城隍神之灵显,且各立名字,如汉之纪信、彭越、萧何、灌婴、张骞之类,不一而足。即《祀典》所云“凡御灾捍患,有功德于民,则祀之”
之意也。据苏州府城隍而言,向闻神是汤文正公斌,继又改陈榕门先生宏谋,既又改巡抚吴公坛继,又改观察顾公光旭。今闻只改陈稽亭主政鹤矣。三四十年中,屡易其神,岂阴阳亦一体耶?
嘉庆元年十一月,余在两浙都转运使幕中。十五日夜,月食七分。二更余,俱已寝矣,忽闻人声沸天,急报城隍山上火起,通天皆红,延烧四五千家。所有杭州府仁和、钱塘两县,及布政司、粮道、学院衙门前一带民居,皆成白地。是夜有原任嘉兴府方公云亭在运司前一小楼作寓,见火光中有红灯数百,围护一宅,火至辄息。意此宅必是积善人家,当记之。及天明往看,乃城隍庙也。
钱桂芳者,通州秀才。为人慷慨正直,古之君子也。年四十余,忽与妻子泣别,将为陕西褒城县城隍,言:“明日本州城隍神来拜会相约,或当去矣。”妻子大哭。桂芳曰:“死生定数,哭之无益。”乃洒扫一室,供设香案,衣冠而待。
次日,城隍神果来,仪从甚盛。妻子无所见也。桂芳哀求曰:“我有七旬老母,可稍迟数年否?”城隍神首肯曰:“当代为转详东岳神,其准不准,吾不能主也。”
忽不见。越三年,其母卒。未几,桂芳亦死。其门弟子李西阑为余言。
惠山王婆墩对岸有汉纪信庙,里人谓之都城隍庙。每年三月廿八日为城隍生日,是日歌乐喧天,游人无数。惟后楼三间,寂静无人,登之可以眺远。有男女两人,私约至此,将解亵衣,忽见金甲人叱之,投两人于楼外,适堕河中,一生一死。甚矣哉,神明之灵也!
长洲蒋时庵少马尊甫篁亭先生,生而聪颖,四岁入塾,祖佚圃公授以“忠臣孝子”四字,即记忆不忘。佚圃公知其为大器,且训之曰:“汝高祖参议公,于明鼎革时,杜门养母,母丧,哭泣以致双瞽,此吾家之孝子也。汝高叔祖都督公,甲申之变,一门十五人殉节,此吾家之忠臣也。”篁亭八岁,即为二公作《忠孝传》,伯父光禄少卿紫峰先生奇之。十一入长庠,康熙辛卯、癸巳登乡会榜,官户部郎中,特简广东廉州府知府。时同邑吴容斋先生由工部员外出知江西吉安府。
二公俱为名宦,有“吉安安民,廉州廉吏。世治官清,欢天喜地”之谣。及蒋公罢官归,两浙制府李敏达公荐督浙江海神庙工,仲子元泰随行。公一日清晨忽谓元泰曰:“吾廿三四间当死。”人咸不信。廿三日果病,二十四日早,复呼元泰曰:“我平生不言鬼神事,但奇兆有征,今夕当去。第我守廉郡,实有愧于朱仲卿之啬夫桐乡也。”公从叔瞿圃公亦在海宁,详询奇兆,公曰:“参议公遗训二篇,忠孝两全,此时已证佛果矣。”余不言。至戌刻,端坐逝。未病前,家人梦中恍惚闻呼殿声,仪从甚盛,云是廉州来接新官者。此雍正九年事。乾隆中,公侄芝冈公名衡,官江西粮道。署藩臬篆,有藩署书吏邵某云,伊父向在粤东高廉道幕,屡至廉州城隍庙瞻拜,庙祝常言:“神,苏州人,最重忠孝节义。有节妇,族人欲夺其产,将谋害之。节妇知其事,避于庙。族人寻踪至,甫入庙,突见皂役数人,持棍击其背,不胜痛苦,遂逃归。节妇自此安居无恙。”
扬州有倪瞎子者,孑然一身,寓旧城府城隍庙。起课,每日得数十文以此度日。有风雨无人来,则枵腹过夜。一日,有商家小伙发财,偶携妻妾入庙烧香,舆从甚盛。倪知之,窃于神前默祝曰:“彼为下贱,荣耀如此;我本故家,饥寒如此。何天之无眼,神之不灵也。”是夕忽梦城隍神拘审,神曰:“尔何以告状?
彼命应享福,尔命应受苦,俱有定数,敢怨天尤人耶?殊冒昧,著发仪征县,杖责二十。“一惊而醒。其明年冬,倪有姊嫁仪征病死,往送之。至三更时,忽肚痛不可忍,遂开门欲出恭,适遇巡夜官,问之不答,遂褫其衣,责二十板。其甥闻之,立出辩明,已杖毕矣。神之灵显如此。
鬼迷杭州张仲雅先生名云敖,自言幼时随其尊人任安庆太守,年才七岁,有婢某者,尝伺之。一日婢闭门浴,忽不见。遍处寻觅,见地板隙似露衣襟,遂发开,婢已昏迷,久之始醒。自言:“近日独坐房中,有好女子年可十七八,尝往来于窗外。每曝衣履,此女告以:”将雨,宜早收。‘又言:“明日应有某夫人来,应办何事,可预为之。’无不验也。今日我方就浴,见此女来约,到其卧房。初至一小迳,甚窄,遂侧身入。见所居甚华丽,正卧其榻也。”太守疑为鬼物所凭,遂将是室关锁。署中老吏云:“数十年前,有某太守妾为夫人所妒,死于署。此其鬼耶?”然婢并无恙,今年七十余矣。
滕县遇鬼苏州有盛云川、金藻庭者,为吴茂生店伙。进京贸易,共雇一车,过滕县,天忽曛黑,不复辨路。见一大宅,拟投宿,谓其阍人曰:“不意迷涂至此,欲求一席之地,但不知主人为何大官?”阍人曰:“是都统徐大人之居。都统殁后,惟夫人在,须禀命乃可。”遂入白之。少顷,延客入,高堂峻屋,明烛盈前,已罗列杯盘,一公子出,冠服华盛,便与同宴,侍儿歌舞之妙,目所未睹。金局不安。盛以贸易而有措大风,谓公子曰:“尊大人官至极品,公子得恩荫否?”
公子不答。盛又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俱澜翻否?乘此良宵相叙,且有此美酒佳肴,盍行一令,以见公子才学?”公子又不答。金视之,似有怒容,离席去。侍儿随之入内,一苍头出,谓二人曰:“汝等触怒我公子,将罹祸。念汝等俱苏州人,与我有同乡谊,速随我行。”二人即呼车随之行。计走三里许,至茅舍,苍头推门入曰:“汝等请进,吾有职司,不能奉陪。”二人秉烛四照,见斗室中止有一榻。揭帐视之,一人闭目而睡,寂然无声,须发皓然,身只尺许。正惊疑间,忽有狂风自帐中起,烛光遽灭。二人窜伏暗室,怖不敢喘,假寐于地。久之,东方既白,人屋俱亡,实卧于棘丛古冢间耳。狼狈而起,车夫亦如忄昏迷者。逢耕人,始得官道。又行数里,乃见滕文公问井田处。
神人呵护苏城史家巷,当雍正、乾隆间,蒋、沈两家各有四第,蒋氏助教坦庵公在堂,父子会魁,兄弟馆阁;沈氏毅斋、砺斋、溶溪,三太史同时贵显。里人夜见两红灯往来,东西照耀,光彻通衢,凡二十余年。迨助教殁后,沈亦中落,自此红灯不复见矣。
瞽目见鬼乾隆戊子岁,苏州沈尘缘学博霈卒于婺源任。其太翁兰谷明府正宰四川郫县,已七旬。家人隐其事,莫之告。及兰谷以双瞽告病归,一日忽谓家人曰:“顷间吾目忽明,见霈儿袍服,对我叩首,殆已死耶?”家人乃以实告。
鬼皂隶锡山北门外有众安土地庙。邻女年十七,颇有姿色。一日,女入庙烧香,见泥塑皂隶而笑之。是夕似有人来求欢,似梦非梦,鸡鸣而去。自是,无夕不来。
女知其鬼也,乃告父母,问其貌,女曰:“似类某庙中右边皂隶者。”遂授以计。
候鬼来时,以灶墨涂其面,次早间之,果然。其父乃持挺击碎之,鬼不复至。
余闻其事,笑曰:“皂隶如此淫恶,为土地神者何在耶?”
彭半壶彭半壶,江西人,忘其名,游幕蜀中。善敕勒术。未弱冠,已入泮食廪饩,有文名。既长,即弃举子业,在龙虎山学法三年。遨游天下,历幕显要,饮酒食肉如常人。彭不自言术,人亦不知其术也。有某宦者官蜀中,太夫人年老,常卧病见鬼物,一鬼以扇扇之,即背冷如冰;一鬼以火熨之,即身热如火,百医不效。
彭适在座,闻其事曰:“此病既有鬼,吾能治之。”某甚喜。至晚,于箧中取木剑一,小羊角笤二,披青布道袍。盥漱毕,焚香朝北,据案而坐,执笔书符,甫一点,疾呼天君名。焚符后,取羊角小笤,三掷三立,观者惊骇。彭在外方召将,而太夫人已亲见鬼物被神擒去矣。旋闻庭中如数千鸭足声逃避后园,彭一路追逐,至后园,默运片时,曰:“吾已放火箭三枝,恐鬼物复来也。”次日,见后园枯桑树上有三焦眼,高低不差累黍。太夫人病自此愈。后半壶忽道装,芒鞋竹杖,辞别故人,曰:“从此入山,不复与诸君相聚矣。”问何往,笑不答。或留与饮,仍茹荤酒,不知所终。
鬼婚有洞庭渔人蒋姓者,其妻死,所遗一子,年四五龄,无人照应。时适有渔船吴氏新丧其夫,生女亦四五龄。于是媒人为之说合,竟再醮于蒋姓。蒋婚未一月,病甚,忽见吴氏故夫鬼来,索命甚急,且大哭曰:“吾与汝无仇,何得占我妻又占我女,决不汝贷也。”盖两家子女长成,又欲为婚姻,已有成说矣。蒋大惧,乃答鬼曰:“吾故妻某氏,与君妻年相若,亦与君为妻可乎?”鬼大喜,跳跃而去。乃写婚书一纸,与楮镪同焚之。不数日而愈,以后寂然。按张华《博物志》、任《述异记》,俱载有鬼神婚嫁之事,即近代五胜郎君,又其最可异者也。
净眼扬州罗两峰自言净眼能见鬼物,不独夜间,每日惟午时绝迹,余时皆有鬼。
或隐跃于街市之中,或杂处于丛人之内,千态万状,不可枚举。画有《鬼趣图》卷,中朝士大夫皆有题咏,真奇笔也。乾隆壬子岁,余游京师,晤两峰,辄喜听其说鬼。言在玉河桥翰林院衙门旁,见金甲神二,长丈余。焦山松寥阁前见一鬼,长三四丈,遍身绿色,眼中出血,口中吐火。或曰,此江魈也。一日,有友人留夜宴,推窗出溺,一鬼仓卒难避,影随溺穿,状殊可怜。又松江胡中丞宝泉,亦净眼。尝清晨见属员,有两鬼在前,横坐于窗槛,中丞呼止之,以告此员。闻者莫不惊骇,而中丞怡笑自若。
吴蔗芗名鸣捷,安徽歙县人,嘉庆辛酉科进士,出为陕西咸阳令。能白日见鬼,每日所见者以数万计,似鬼多于人。一日,见有两鬼争道,适一醉汉踉跄而来,一鬼避不及,身为粉碎,一鬼拍手大笑。顷之,又有一人来碰,笑者碎裂如前,碎鬼亦拍手大笑。看此两鬼,情状最妙。蔗芗亲自言之。
关圣显灵嘉庆元年,白莲教匪据楚北之当阳,我军急攻,其利用炮。总督毕公正檄军中立时督铸,有一人诣营门言:“荆州右卫署后废地中有之,虽立时鼓铸所不及也。”其人忽不见。如言掘之,果得大炮十三位,“过山鸟”二十七,小炮九位,大小铁弹子无数。咸以为关圣显灵云。
鬼差救人苏州王府基,相传为明初张士诚故宫,今桥道废址犹在。有旱河一条,天雨积水,天晴则涸。一夕,有醉人从此经过,被鬼迷惑下水,水甚浅,不得死。忽见持灯者从南来,大声曰:“尔被鬼迷耶?随吾灯走。”醉人随之,但见灯上有“长洲县正堂”五字,意此人是衙门中人也。行至玄妙观前宫巷,见持灯者从一家门隙中隐然而入。时醉人方醒,叩之,门闭甚固。少顷,有人开门,哭曰:“吾儿死矣。”乃知持灯者为鬼差耳。
鬼烧天余寓居钓渚者十二年,钓渚之水,东接华荡,西连家菱、宛山诸荡。水中芦荻甚多,每于春初黑夜,西风飒然,见水滩上灯光闪烁,须臾数千百灯,又并为一灯,天为之红。土人见之者,号曰“鬼烧天”。闻之故老云,顺治间,天下初定,此地贼盗甚多。羊尖有席宗玉者,练乡兵拒之,焚烧盗艘数千只于家菱、白米诸荡,民赖以安。此灯之异,或尚有阴魂未散耶?
阵亡鬼乾隆五十三年,台湾既平,所有杭州、京口、江南各处驻防兵丁出师阵亡者,例将辫发解回原籍,照例抚恤。其解官是闽县五虎门巡检韩兴祖也,行至同安投宿,适客店窄小,巡检官另住一店。其夜便有无数鬼物作闹,有一解差胆甚壮,大呼曰:“吾奉宪牌,解汝等还家,因何吵闹耶?”有一鬼答曰:“韩老爷不在此,吾等便说说话何妨!”次日,韩知之,不论水陆,总在一处住宿,安静之至。
先是,军需局设在厦门之天后宫,前临大海,每至深更,听海中鬼哭,似有百万军鼓之声,夜夜如此。撤兵后遂寂然。
大娘娘余侄媳杨氏,于归后生一子一女,忽发狂,登墙上屋如履平地。一夕,作吴兴口音云:“大娘娘,我寻你三十年,乃在此地耶!”婢妪骇之,因问:“尊神从何处来?有冤孽否?”答曰:“我本某家妾,主人死,我方怀孕。而大娘娘必欲以内侄为后,及分娩,是男也,大娘佯喜。不意于三朝洗浴时,竟将绣花针插入小儿脐中,啼哭死,我亦自经。已告之城隍神,不日来捉汝矣。”言讫,乃大笑。不数日,狂益甚,伏地号呼,若用刑者然,未几死。论者云:“如此案情,极应早报,乃隔三十余年耶!”于以知冥司亦废弛公事也。
唤鸳鸯锡山有司马问渠者,喜吟咏,馆苏城华阳桥顾氏最久。死后降乩,适顾氏有人在乩前,问家中休咎,乩云:“兄弟暌违同燕雁,君臣遇合唤鸳鸯。”不解其语。是年,顾氏侍萱名翔云者,北闱中式,首题“君君臣臣”四字。从弟秋湄得信即遣婢至侍萱夫人处报喜,婢名鸳鸯,斯已奇矣。后侍萱兄春甫常客河南,不得聚首,如燕雁之代飞,更奇。
嫖鬼福建南台闽安口多妓船。妓名“珠娘”,又名“踝蹄婆”,以其赤脚不裹足也。每与嫖客宴饮,正嬉笑间,忽有一妓欠伸者,便神色如迷,不省人事。即入卧榻,自解亵衣,若有人来淫之者。客知之,必远避。移时而醒,问其故,曰:“此水魈弄人也。”或曰是善嫖之鬼也。
无常鬼乌程江某,以翰林改官,任直隶青县知县。适发赈,从中节省得七八万金,恐上官督过之,乃告病归。初至家,即见一巨鬼,长数丈,青面高鼻红眼,著白衣,手持铁枪,若欲杀之者。江大惧,急呼家人,忽不见。既而有谣言抄其家,江愈恐,遂将所有尽埋之,人无知者。未几,忽中风疾,不能言语,两手足皆趵,终日卧榻上,如醉如痴而已。自此室中鬼日益多,厥状狰狞,五色俱备,作闹无虚日。江既死,家中亦颠倒,只剩一孙。由是迁居,屋售他姓。呜呼,财之作祟固如是邪!
还我胡须虞山归氏有小婢名金杏者,随主母往祖师府上长幡,见前殿有塑像,须甚长,金杏戏挽其须,随手脱去。归而病,忽发狂作呓语云“还我胡须”,不绝于口,莫解其言。适舆夫来,知其事,主母许以重装,病乃愈。
鬼说话齐梅麓先生名彦槐,中嘉庆十四年进士,以翰林改官,出宰吾邑。自言少时同两三友人游后园看梅花,有表叔某者没数年矣,忽于梅树下见之。遂执手痛哭,谈论家事,移时而去。同游者绝不知也。时日将暮,友人相呼欲返,遍寻不见。
乃点灯招之,先生从梅树下应声而出,并无他异。不一年,其表叔家事大变。盖冥中亦逆料之也。
买乳渎川有周某,五十无子,因娶妾。越数年,始得男,喜甚。惟妾体弱,竟乏乳,因雇乳妪哺之。一日,妾忽作呓语云:“我在冥司费多少钱买一孙,汝产薄,乃不自乳,而雇他人耶!”某审知其为故父语也,因以妾乏乳对。复言曰:“此易事,我仍向冥中买乳来,明日可速遣乳妪去。”且命多焚楮镪。次日妾醒,两乳涌出,遂自乳之,遣妪去。
神洲庙虞山有神洲庙,不知始于何时。其神为女像,端严美丽,凡妇人求子者,辄祷焉。嘉庆己卯岁,有诸生钱云骧者,偕二友人读书其中。钱素狂,适夏月暑甚,谋移神像,而置卧榻于殿上,一友颔之,一友止之。闻于庙僧,僧亦曰:“神最灵,不可也。”钱笑曰:“吾视神美,若果灵,当现形与我同宿。”遂上殿抱之出,而移其榻,是夕钱骤病。家人知之,迎以归,病益剧,不数日遂死。其一友颔之者,亦染外症几半年,而止之者则无恙也。
逆子冥殛吴门沈某居葑溪,家本小康,其叔拥厚赀无子,死,遂立某为嗣。某素无赖,不善事嗣母,又日事嫖赌不顾家。及母卒,草草殡殓,停棺不葬者至十余年,并岁时祭祀亦忘之矣。一夕鬼啸,某秉烛出,忽见其叔父母以挺击之,某大呼逃避,复来击,立时死。家赀荡然。
吾邑诸生有郑宗臣者,生一子,年才十五六,习为不善,宗臣恶之。子亦苦父之拘束也,乃取墨匣为小棺,捏泥像置棺中,题曰:“清故邑庠生郑宗臣之柩”,埋于庭前。其仆见而谏之,不听。埋甫毕,两足忽腾踊,痛哭不已。一弹指间,气遂绝。天之诛逆,未有若是之速者也。
讨债鬼常州某学究者,以蒙馆为生。有子才三岁,妇忽死,家无他人,乃携其子于馆舍中哺之。至四五岁,即教以识字读书。年十五六,四书、五经俱熟,亦可为蒙师矣。每年父子馆谷合四、五十金,稍有蓄积,乃为子联姻。正欲行聘,忽大病垂死,乃呼其父之名。父骇然曰:“某在斯,汝欲何为?”病者曰:“尔前生与我合伙,负我二百余金。某事除若干,某事除若干,今尚应找五千三百文。急急还我,我即去矣!”言讫而死。余每见人家有将祖父之业嫖赌吃著不数年而荡然者,岂亦讨债鬼耶?
鬼物凭临大凡人之生死,或有恩德,或由冤孽,皆有鬼物凭临其间,不凭临,不死也。
如水火、刀绳、斗殴、跌扑以及虎伤、蛇噬、堕马、坍墙之类,虽是定数,亦由其人之冤孽使然,人不能主也。扬州钞关对河有何姓者,开豆腐店,颇积资财,年二十五六,忽丧其偶。有邻妇新寡,年相若,遂与通,约为夫妇,妇将所蓄五、六百金尽以畀何。未几,何听媒妁言,别娶他姓女,妇闻之,忧郁成疾,然不敢告人也。及病将死,始呻吟语其所亲曰:“吾昨控城隍神,与何质讯,彼已定腰斩矣。”言讫而绝。是年冬,江南北苦寒,风雪时作,黄、淮俱冻,不解者至二十余日。何偶欲入城,过渡失脚落水,适有寻丈大冰随流而下,触其腰,斩为两截。观者如云,莫不骇异。嘉庆十四年事也。又二十三年四月,苏州承天寺前有老妪,年五十许,忽思游虎丘,日日自念曰:“吾能一到虎丘,死无恨矣。”其夫笑曰:“虎丘不在天上,行即至耳。”遂命一童随之出阊门,未逾时,已到千人石上。仰见楼阁巍峨,喜形于色。遂拾级登五十三,参至天王殿下,痴立不动。
忽闻梁上訇然一声,殿倾矣,此妪压为齑粉,而童子无恙也。观此二事,岂非有鬼物凭临者耶?
王大王二江阴有殷某者,中乾隆癸丑进士,官湖南同知。嘉庆初年,教匪滋事,殷同在军营佐理。有兵卒王大、王二者,为教匪所扳害,殷未分曲直,竟杀之,以为功。后丁艰,服阕补顺天府。治中忽发痰疾,尝持刀欲杀。王大、王二日日作闹,家人辈恐伤人,以锡刀换去铁者。殷忽将窗棂乱斫,皆为之断。卒狂死。
三善吴门顾杏川太史元恺,于嘉庆十八年秋从金陵乡试归,过京口,偶感冒,寒热大作。忽作呓语,云有北固山神偕镇江府城隍、丹徒县城隍俱来迎,且贺曰:“君今科必魁榜,君祖父有三善,上帝皆纪录之矣。”顾不信,遂同往文昌宫查访云云。及归家,病旋愈,是科果中式。
祭品用热邵北崖《桃渚随笔》载:松江某氏请乩仙,有近邻陆成衣亦降乩曰:“我为某家土地,受其香火甚安,但祭品皆生冷不可飨。乞寄言某家,为我具热者。”
如其言以告邻某。越数日,乩复降曰:“前日我一言,累其家多费,幸为我再告之,以后祀我,不拘荤素,但求热者可也。”大凡祭祀之品需用热者,余亦尝持此论。考古之鼎彝,皆有盖,俱祭器也。其法,先将牺牲粢盛贮其中,而以盖覆之,取火熬热,上祭时始揭盖,若今之暖锅然。所谓“歆此馨香”也。若祭品各色俱冷,安谓之“馨香”耶?余家凡冬日祭祀,必用暖锅,即古鼎彝之意。以此法用之扫墓,尤宜。敢告世人共知之,此理之易明者。
两指太仓王氏一楼素有鬼,人不敢居。诸生陆某馆于其家,独不信,竟移榻中。
夜见二鬼,徙倚渐近,一鬼曰:“楼有贵人。”一鬼曰:“什么贵人!”伸其两指曰:“不过此耳。”陆心喜,以为必登两榜。及年六十余,以岁贡乡试中副榜,盖两贡生云。
倒划船虞山风俗,以三月二十日兴龙舟。余见有划船老爷者,一敞口船载一木像,以艄倒行,纱帽袍笏,有须。邑中无赖子弟,以仪仗拥护,奉若神明,旌旗满船,杂以鼓吹。其船有南划船、北划船之目,南划船相传是前明钱御史绣峰家园中采莲船也,不知何人取以出城,奉张睢阳手下将官南霁云像以实之,故牌额上称“南府”。后北城无赖羡慕之,亦照样打一船,称曰“北府”。俚鄙可笑,一至于此。然其所谓“南府”“北府”者,皆无庙祀,借民房为居,言神爱其家,居住其家,必发大财。每家居一月,亦有居十日者,又迁别家。轮流旋转,香烛盈庭,宛如祠庙,谓之“落社”。虽邑中士大夫亦不以为怪也。龙舟一出,两船随之,民船皆让,男女老少,虽坐舟中,咸起立,屏息无哗,极其诚敬。道光五年,萍乡刘君元龄字房伯(即金门侍郎子),来署昭文县事,以其在圣宫前“落社”,竟敢乘轿放炮,以为大不敬。遂烧其船,碎其像,一方称快焉。
陈三姑娘青浦金泽镇有淫祠曰陈三姑娘者,有塑像附东岳行宫。每年逢三月廿八、九月初九,远近数百里内,男女杂Ш,络绎而至者,以数万计。灯花香烛,昼夜不绝。乡中妇女,皆装束陪侍女神,以祈福。或有疾病者,巫辄言触犯三姑,必须虔祷。于是愚夫愚妇亟具三牲,到庙求免。庙僧拒门不纳,索费无已。亦看其家之贫富,富者至少三十番,然后延入,以为利薮。地方上有庠生杨姓者,为庙中护法,与僧朋比剖分。相传祷祝时,必捡择美少年入庙哀求,尤为响应,真可笑也。三姑娘者,云是吴江之芦墟人,居三白荡边。年十六七,美丽自命,有“桑间”“濮上”之行。其父觉之,遂沉诸湖,后为祟,由来已久。道光六年十一月,余友徐君既若为青浦少府。先有孝廉倪皋者,禀于臬宪,奉文禁止。又有徐某与杨姓争利,互控松江府,历年未审。既若抵任后,闻此言之凿凿,乃奋然亲往庙中,果有其事。遂锁拿三姑娘下船,其像盛妆纤足,体态宛然。观者数千人,咸以为不可亵渎神明,叩求宽免,恐触祸也。乃载归,置县堂下,纵火焚之,其讼遂结。民之愚惑如此。其后,闻东岳庙左近,有乡妇半夜忽然呓语,自言为三姑神,欲求气舟,送其渡河远徙。其夫少迟,则三姑神大哭曰:“天既明,恐不及矣,此亦气数也。”言讫寂然。即徐少府锁拿之日也。
王老相公桑三姐又常熟乡民每有疾病,辄祷王老相公及桑三姐。相传老相公者,系本地人,一生好酒,乘醉投河,一灵未泯,因而为祟。祷者先备肴馔醇酒,置病人榻前,使两乡愚作陪。酒三行,渐移席出门外,且至近水河滨。预雇一舟,又移席置舟上,即解缆,摇到大河空阔处。陪者忽诡相怒,大骂攘臂,遂将席上所有余酒残肴,尽弃河中,以为送老相公去矣。桑三姐者,亦本地人,生时颇美,偶与和尚一笑,彼此直出无心。其父疑之,遂将三姐捆束,投诸水中。和尚闻有此事,亦投河以明心迹。一灵未泯,亦为祟。乡闾至刻画像,俗称为“佛马”是也。病者亦祷之。此三事相类,皆狄梁公之所谓淫祠当禁也。
人而鬼有佣工李姓者,自言在嘉定东乡为人挑棉花入市,其时有四更余,霜风飒然。
闻荒冢中隐隐哭声,迤逦渐近,见一女鬼,红衣白裙,披发垢面。李挺立不惧,遂将所挑之杖殴之,鬼随堕地号呼,视之,则人也。盖惯以此法夺人财物者。李骂曰:“汝欲吓人耶?吾破汝法矣。”呜呼,人而鬼,独是人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