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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精怪

鼠食仙草吾乡九里桥华氏家有楼,扃钥已久。除夕之夜,忽闻楼上有鼓吹声,异之,家人于墙隙中偷窥,有小人数百,长不盈尺,若嫁娶状,傧礼前导,奁具俱备。

旁有观者曰:“明日嘉礼,当更盛也。”主人颇不信。至次日夜,乃亲视之,听鼓吹复作,花光镫彩,照耀满楼。有数十人拥一鸾舆,而新人在舆中哭,作呜呜声。后有老人坐兜轿,掩涕而送之。女从如云,俱出壁间去,主人大骇。自是每夜于隙间探之。不半月,闻呱呱声,生子矣。又数日,所生子就塾矣。其师纤长乌喙,白须飘然。向坐兜轿老人,手携童子出拜,师授以《中庸章句》,历历如人间。里中有闻之者,疑信参半。一日有道人过其门,曰:“君家有妖气,当为驱除之,但须以牺牲谷食酬神,始能去也。”主人强诺之。道人仗剑作法,嘘气成烟,旋绕空际,即有金甲朱冠者现前,领道人指示梁柱而退。少顷,空中掷小人数十,道人飞剑叱之,须臾皆死。盛以竹筐,几盈石许。道人曰:“我远来不敢言劳,惟惊扰诸神,酬之宜速也。”言讫而去。主人自念曰:“除妖,正也;因妖而索食,是亦妖也。”遂不酬神。忽闻梁间疾呼曰:“汝辈强项若此,吾为施神术而求一饱不可得,吾曹日繁,将奈我何?”乃知所谓道人者,即掩涕送女之老人;金甲神者,亦即乌喙白须之蒙师也;而竹筐所盛之小人一石许,亦无有矣。因此,穿堂穴壁,啮橐衔秽,箱无完衣,遗矢淋漓,作闹无虚日。主人不得已,急往江西诉张真人,真人祷之坛,乃曰:“此群鼠误食仙草,变幻为祟也。”

乃书符数纸。主人归,悬诸楼上,复以小符,用桃木针针其穴,遂寂然。越数日,秽气大作,启楼视之,见腐鼠千余头,中有二白毛长尺许者,似即向之作法者也。

此前明万历末年事。按今邑中风俗,岁朝之夜,皆早卧不上灯,诳小儿曰“听老鼠做亲”,即以此也。

张氏怪吾邑有诸生张熙伯,喜谈术数,多读志怪之书。忽闻梁间有呼相公者,始闻其声,继见其形,形无常,或作伟丈夫,或作十一二岁童子,或作女鬟,举家见之。一日,熙伯子晨起读书,怪挟书亦争诵,貌如一,熙伯莫能辨。子衣肩有绽处,验之亦同。无何,怪笑檐隙间,熙伯子仰窥其巢,几榻悉具,怪仅长寸许,踞几朗诵,乃金正希稿也。适客至,熙伯方咨嗟无以为馔,怪云:“吾当为相公致之。”旋有酒一壶、佳肴四五品堕于桌上,宾主啖之极欢。熙伯故贫士,无钱籴米,忽有钱数百置案头。怪亦谈人祸福,无不中者。有客来熙伯家,作歇后语云:“君家索隐行尚在耶?”怪应声云:“子不语固在也。”如是者年余。适张真人过邑境,邑令吴澹元为言于真人。真人遣法官至,怪寂然,法官出,旋又至。

熙伯冫免令公再恳真人,曰:“怪自外来者易去,自心发者难除,然吾终当有以治之。可移檄城隍,怪当自去。”比暮,怪言于熙伯曰:“吾即去,但须迟我三日。”即收拾筐箱器皿衣履什物,至于醢盐食具,莫不捆载而去。越数日,复还,曰:“大江以北,烽烟甚炽,吾未有备,将鸠工而饬材焉。惟重惊动相公起居,有足愧耳。”即召函人、矢人,造作干戈器械,锻炼刮磨,铮铮有声,数日而毕。

乃集数百人,甲胄而驰,耀武庭中。庭不甚广,而纵横驰骤,五花八门,宛如教场演习兵弁也,一呼拥而去。此明季事。

朱方旦湖广人朱方旦,鳏居好道。偶于收旧店买得铜佛一尊,衣冠如内官状,朱虔奉之,朝夕礼拜者三年。忽有一道人化缘,其形宛如佛像,朱心异之,延之坐,因问:“此佛何名?”道人曰:“此斗姥宫尊者。”谈论投机,道人问朱曾娶否,曰:“未也。”道人曰:“某有一女,年已及笄,愿与君结丝萝,可乎?”朱大喜,请同行。俄至一处,门庭清雅,竹石潇洒,迥非凡境。少顷,有女出见,芳姿艳雅,奕奕动人。道人曰:“老夫将倚以终身,君无辞焉。”朱曰:“诺。”

遂涓吉合卺,伉俪情笃。日用薪水,不求而自不乏。居无何,女曰:“此间荒野,不足栖迟。闻京师为天下大都会,与君居之,始可稍伸骥足。”道人力阻不从,叹曰:“此数也。”遂别而行。朱与女既入都,赁居大厦,广收生徒,传法修道,出其门者以千百计。时京师久旱,天师祈雨无有效也。女怂朱出,教以法咒,暗中助力。朱甫登坛,而黑云起于东南,须臾,甘霖大沛。有司上闻,圣祖因召见,赏赐甚厚,俨然与天师抗衡。天师不得已,心妒之,乃佯与之亲昵,以探其为何如人,而女不知也。如是者一年,女忽谓朱曰:“妾有一衣,恳天师用印,谅无不允。”朱如命,遂求之。天师心疑,与法官商,此衣必有他故,不可骤印,姑以火炙之,竟化一狐皮。女已早知,遂向朱大哭曰:“妾与君缘尽矣!妾非人,乃狐也。将衣求印,原冀升天,讵意被其一火,原形已露,骨肉仅存,死期将至,即君亦祸不旋踵矣!”彼此大恸,遂不见。其日天师已奏进,下旨将朱方旦正法。

先是云间王侍御鸿绪劾朱妖言惑众,至是上嘉之,擢官至大司寇。

石妖华子旦者,吾邑人,居严家池北。暑月,每偕友乘凉于学宫前石阑上。一夕,月色甚明,黄昏人静,欲吃烟,思觅火不得,独步入学宫,见小门半启,有女郎露半身,绝色也,见华凝ツ,与之火,良久掩扉入。华心荡,归卧书馆,思之不置,忽闻叩门声,启视之,即所见女郎也。自言是学官家人女,见君留情,故脱身至此,幸无漏泄。华喜甚,遂同枕席,缱绻甚笃,至天明而去。自是无夕不至,家人或窥见之,亲友亦知其事者,咸渭学官家人并无此女,恐为妖所魅。华以诘女,女曰:“吾实仙也,与子有缘,幸勿疑。”尝偕华诣其所居,幽房曲径,异人间。又挟华遍游天下诸名胜,悉记其联额,笔之书。然华体日羸困不能支,心亦疑为妖,而远之无计。一友教以银朱涂其额,如其言,女不觉也。试踪迹于学宫,见碑趺石龟首有朱焉,乃具呈于官。集众碎其首,中有小圆石,坚如铁,斧不能伤,火不能焚也,乃举而投诸湖,绝迹者旬余。一夕,女复至,衣袂皆湿,曰:“吾固无恙,但来路稍远,今住此不复返矣。”自是常居其家,日中亦不避,女工精绝,华妻怒甚,及见之,反转怒为喜,不知其所以然。至明年春二月,惠山神诞,赛会甚盛,且闻张真人将过境,华匍匐行至南郭,惫甚,憩驿前石上。

见一道人,丰神特异,谓华曰:“子访真人,无为也。”华曰:“子能治妖乎?”

道人曰:“易耳。”华遂跪求,道人出二符,曰:“一粘于房门,一粘于卧榻。

吾今有事,期中秋为子除之。“华曰:”吾惫甚,不能归,奈何?“道人偕至道旁酒肆中,取酒一杯,书符其中,令华饮之。华故能饮,持杯觉重甚,饮不能尽。

道人取杯尽之,曰:“子缘浅,可惜也!”道人径去。而华觉足有力,归如诫粘符。女至门,不能入,越窗而进,至卧榻,不能上,惟抱床足痛哭而已,历数往日恩情曰:“奈何遽绝我?”华寂不为动。自后,女虽居其家,不能近矣。至中秋夕,华方夜饮,耳中忽闻呼华子旦名,知道人至,寻声至后园,见道人背剑系胡芦立月下,出一符,令华偕其妻缚妖出,妖曰:“吾至此,复何言!但祈置我于暗处。”乃出,掷于墙边。见道人仗剑指妖,有气一条如白练,绕剑而上,插于胡芦中,遂不见。后张真人过锡山,索其符观之,曰:“此吕祖亲笔篆也。”

后子旦年至八十余而殁。康熙初年事。(忆余于嘉庆二十年秋,偶拜无锡校官郭晴川先生,于明伦堂后见一美婢,年可十六七,手抱婴孩,举止闲雅,衣妆亦华丽绝俗,意谓是门斗之女。余时正欲买妾,使人访之,佥云并无其人,异哉!或此怪尚在学舍中耶?)

小三娘湖广麻阳县方寿山中有女妖,白昼现形空中,闻语自称小三娘。为民厉,民惧,多迁徙避之。县令设醮驱之,不去。时苏州蒋敬夫名焘,官辰州知府,手草檄文,率役数十人,操一豚蹄、一盂酒,亲履其地,询妖所在。土人曰:“山阴有一洞,时闻异声,窥者辄暴死,人莫敢近。”蒋曰:“居官不避难,遇难而死,无所悔也。况吾为天子吏,为忠臣孝子之裔,虽有妖,足以制之。”吏胥相顾惊愕,绅士再三劝阻。蒋曰:“诸君岂不知韩昌黎之驱鳄鱼乎?诸君视吾为何如人,而虞吾不能步昌黎后尘乎?”即至其处,吏胥勉强相从。洞口极狭,投以豚酒,焚檄咒之。俄顷,洞中黑风旋起,草木皆鸣。蒋曰:“妖能作祟,现形我前,我坐此待之。”良久无所见,率众归。路旁见绣鞋一双,皆曰:“是矣,妖所履也。”

蒋曰:“妖已遁,民可无恐矣。”此康熙六十一年事。

石虎蒋光禄公茔在娄门外坝基桥,康熙四十年间,有坟之邻近一养媳,买面过蒋坟,稍伫立,倏失去,觅之不得。归而告其姑,姑怒疑其诳也,骂之。养媳哭泣至蒋坟,向天拜祷,回视两旁石兽,有石虎口吐面一缕,因拉姑观之,怒始息。

是夕有人见茔前神灯照耀,逾时灭。明日视之,虎已缺其口,后不复怪矣。

寄橐致富吴门有某行贾亏本,抑郁无寥。一日,有老翁来寄橐,甚重。一去年余,并无踪迹。因发之,尽黄白物也。暂取运用,致赀巨万。越数年,翁忽至,询知其故,故数还之。翁笑曰:“我欲此物何为?我实仙也。汝命应富,但须祀我一室,每晨以火酒一杯、鸡子十枚供我座前便足矣。”如其言,如此者数十年。后其子孙不甚信,祀奉稍怠,遂屡患火灾,不十年而大败。

龟祟嘉定外冈镇钱又任,途遇人携一小龟,背穹窿如塔,诧而市之,畜诸瓮中,或取置之地。龟亦时行时止,不背人,亦不行他处。邻人吴鼎之妻,颇有姿色,尝坐檐下绩,以口擘麻,乱者即吐弃之,龟时至,食其吐余。未匝月,吴妻忽见一客,衣黑衣,轩然而来,方趋避间,客突入抱,吴妻宛如梦寐,遂为淫亵。自是无夜不来,妇日就瘠。诘其由,乃知龟之为祟也。遂杀龟,妇忽大呼曰:“是不可饶也!”气顿绝矣。无何而鼎亦亡。

蛇妻湖州归安县菱湖镇某姓者,以卖碗为业,纳一妻甚美,而持家勤俭,异于常人。一日谓其夫曰:“我见子作此生涯,饥寒如旧,非计也,子如信吾言,自有利益。”其夫听之,遂弃旧业,买卖负贩,一如妻言,不及十年,遂至大富。生二子,俱聪慧,延师上学。惟每年端午辄病,而拒人入房,其夫不觉也。长子方九岁,偶至母所,见大青蛇蟠结于床,遂惊叫反走,回视则母也。因告于师,师故村学究,以祸福之说耸动其夫。妻已知之,遂谩骂曰:“吾家家事何与先生!”

是夕忽不见。乾隆初年事。

妖人吴门有素封某,以赀为郎,人亦恂恂儒雅,居城东隅。于井中见黑气,召巫视之,曰:“此冤孽也,须令道士牒往酆都。”如其言,而黑气灭。后三年,气又从井中出,缭绕屋宇。巫曰:“孽已深,须再牒。”又从之而灭。复三年,气再见,巫曰:“孽不可逭矣,须以某道士来收治之。”某道士者,善符水,精敕勒术,重币延请始至,云:“法事须百金,三日可灭,但需先付其半。”从之。

第一夕,道士诵咒持灯,黑影绕灯旁。第二夕,黑影入灯内。道士云:“明日须付清百金,妖始灭。”不从,仅付二十金,曰:“且俟妖灭始清付。”道士怒,碎灯而去。但见黑影满帐,鬼声啾啾,而病者卒矣。或曰道士善隐形术,能召鬼,妖皆由道士所遣也。闻此道士每夜宿,必独居一室,有凿壁窥之者,见有两女子侍寝,想能摄生魂与之狎,真妖人也。

黄相公余旧居金匮泰伯乡之西庄桥,东北半里许有村名新宅者,邹氏世居。其旁舍有倪姓为木匠,娶一妻,颇有姿,一日忽微笑曰:“黄相公来了。”遂入卧房。

自此,每一月辄来五六次,其夫无如何也。有一夕,其夫忽见有白面书生从内出,急将大斧刃之,人随堕地。视之,一大黄鼠也。自后寂然。

蜒蚰精阊门叶广翁精于昆曲,有《纳书楹曲谱》行世。其族子某,年少能文,颇好挟邪。一日独坐书室中,有女来奔,头挽双髻,曰西邻某家女也。遂与同寝,肤柔滑如凝脂,生窃自喜。惟此女每来,茵褥上必有白光一团如泥银者,莫解其故。

越数月,生得疾以瘵死。或谓此蜒蚰精也。

桃妖嘉定外冈镇徐朝元家,旧有桃花一株,其妹方笄,甚美,常曝衤日衣于树上。

一日,忽见美男子立于旁调笑者,久之遂通衽席,女益娇艳,而神气恍惚。家人密觇之,疑桃为妖,锯之,血迹淋漓,妖遂灭,而女亦寻毙。

狐老先生山东兖州府城楼上,相传有狐仙。好事者欲见之,必先书一札焚化,并小备肴馔,至期而待,夜半必至,称之曰狐老先生。其人著布衣冠,言貌动作,绝似村学究。问其年,曰:“三百岁矣。”于天地古今一切语言文字,无所不晓,独未来之事不言。人有见者,因诘之曰:“贵族甚伙,传闻异词,每见有以淫秽害人者,何耶?”先生叹曰:“是何言欤!世间有君子小人之分,吾族亦然。其所以淫秽害人者,不过如人间娼妓之流,以诱人财帛作谋生计耳,安得谓之人乎?”

又诘之曰:“然则君子所作何事?”曰:“一修身,二拜月,如是而已。”闻者为之耸然。

天狗苏州宋文恪公墓在沙河口,乾隆中,有坟旁老妪陆姓,月下见一物如狗者从空而下,跃水中攫鱼食之,如是者旬余,不解其故。一日,守墓者遥见华表上少一天狗,过数日天狗如旧,或疑此物为怪,击碎之。

男女二怪胶山乡上舍里之东南,地名莫焦洞,有村民夫妇俱年少,妇微有姿色。乾隆戊午三月,妇偶于门首伫立,见一美男子俊服丽容过其居,彼此流ツ。至夜,适夫他出,月甚明,忽有人排闼入,即日间所见之美男子也,拥妇同寝,极欢。

自是,每夜必至,夫不之觉也。未几,其夫亦见一女子至其门,美甚,疑近村无此女。迨夜将掩扉,而女在室矣。即与之登榻,而妻亦不知。厥后,夫妇男女四人共卧,彼此各有所私,似若无见闻者。然夫妇日渐羸瘦,心知为怪,而莫由穷其源。里中父老闻之,乃言村南数百步有古墓,墓有老獾,或日久为妖耳。探之,墓果有大穴,集众掘之,迫以火,继灌以石灰水,讫无所见,而怪终不去。有道士叶某,习驱妖术,乃延之,设醮三日,遂不复至。

有声如牛先君十余岁时,常侍先祖母顾太孺人寝于贻燕堂之北厢。一夕,闻堂中有声如牛,猛厉欲绝。急召家人持灯烛之,一无所见,惟半窗残月而已。其明年春,先祖绍美公忽发痰疾,越五年而终。不识何怪。

管库狐仙乾隆丙午四月,杭州钱塘门外有狐仙作二女形,借寓人家,言语似北直隶人。

其长者年貌不过十七八,少者垂髫,仅十一二,惟十余岁童子能见之。每日索清水一盂,茶二盏,置几上。日午后,倩童子借书看,手不释卷,看毕即令童子还之。有人以《金瓶梅》与看者,女略一翻阅,微笑曰:“此宣淫之书,不足观。”

即掷地下。有老诸生王姓者,博学善考据,携一童子,欲谒之,女适他往,王怅然返。及出门,童子随指空云:“女回矣!”于是复入,女指座云:“先生请坐。”

王望空而言曰:“吾闻汝等有三十六种,汝何产也?”女曰:“西山派。”王曰:“然则汝何不居燕、赵之间?”女曰:“自乾隆二十七年二月圣驾南巡,吾等护跸而来。”王曰:“何不护跸而返?”女曰:“上帝使吾等看守藩库。”王曰:“既如此,不居藩库何也?”女曰:“本居藩库,今已满期,将欲归故乡耳。”

王又曰:“闻汝喜于看书,所看何书?”女笑曰:“老书呆,凡世上所有之书皆可观也。”王曰:“何书最妙?”女曰:“《易经》。”王曰:“自汉至今,注《易》者不一其人,如汉之施、孟、梁邱、京氏、费氏、焦氏,全注汝能尽见之乎?且何者为优,何者为劣乎?”女又笑曰:“此不过讲名物象数谶纬之说而已,精义不在是也。”坐话移时,滔滔不穷。然女所答问诸言,皆因童子传话,王无所闻也。越数日,忽去,酬房主人以库银五两。

鳖精世传盲词中有《白蛇传》,虽妇人女子皆知之,能津津乐道者,而不知此种事世间竟有之。乾隆戊申七月,有幕友某君者,吴郡人,其女嫁同城某氏。吴门俗例,新嫁娘每过端阳节辄归宁销夏,舆从而归,其女忽在舆中大叫一声,急急至家,气已绝矣。举家惊惶,不知其故。一日夜方醒,问之,女云昨在舆中,见黑衣人揭轿帘,遂为持去。至石湖中,旋有数十人来,似抢夺者,黑衣人亦率其从者数十人拒之,大战良久,忽闻空中语云:“光天化日中,汝等敢如此播弄人耶!”不知是何神也。但见两造人皆变原形,俯伏请命而已。黑衣者,乃鳖精,从者则虾蟹鱼蚌之属。而与之夺者,则为猴,为蝴蝶,为虾蟆、水鸡也。又闻空中语云:“速送还!”居有顷,但闻水声风声,两耳轰然,已抵家中矣。实似一梦也。女既醒,无他疾苦,医者来视,亦不服药,以为无事矣。越三日,黑衣者复至,自此作闹无虚日。言其夫家在石湖中,误食其子,报仇而来,欲娶为妇。

有虾精者,亦佐鳖精为祟,鳖精至,女则缩颈而行;虾精至,女则曲躬而坐。许其食,则食量兼人;不许其食,则滴水不能饮。因延玄妙观道士结坛设醮事,或将《易经》扎其额,或持宝刀覆其颈,百计千方,总无有效。一日,诸精怪私相语曰:“吾等在此无所畏,不过难过京口耳。”女闻,告其父某,忽生一计,买大舟,携其女将至扬州过年,一面遣人诣江西张真人告状。讵舟至丹阳,鳖精怒谓其女曰:“汝辈欲我过江耶?今日便杀汝!”言未讫,女忽瞑。不得已仍还家,时已十二月廿八日矣。至次年二月十日,张真人遣法官至,先一夕,诸精怪告黑衣者曰:“闻明日有江西道士来,吾等先去矣。”黑衣人笑曰:“江西道士奈我何耶!”至次日,黑衣人亦去,怪遂绝。

猪首人身甘肃张佩青先生,乾隆辛丑进士,官至翰林学士。未第时,同其友人王元堂携二仆俱在兰州皋兰书院肄业。路经猪嘴镇,是日适有大官过境,大小店住宿俱满,惟西口一小铺尚有空房三间,云素有怪,不敢招人。张、王两公不得已,将就借宿。至三更时,四人俱熟睡,忽訇然一声,元堂先惊醒,见有一物,高七八尺许,猪首人身,蓝毛垢面,彳亍而来,一见大骇,恍如梦魇。佩青亦惊觉,大声呼仆,皆不应。店主人闻之,亦惊起视之,一仆死矣。不知何怪也。后元堂仅举于乡,得大挑为校官耳。此肤施张芥航河帅为余言之。

投井吴门陶汝恭,曾受业于族兄啸楼明经。嘉庆元年,年三十许,为鬼怪所惑,自投于井,赖家人救捞得不死。问其故,据说是日垂晚,有素不识认之蓝衣妇人领至一处,洞门齐开,灯彩炫目。甫入门,遂觉身在碗井,无他异也。自此如醉如痴者累年。遂状其事于张真人,适真人有事来苏,命其法官邹姓者结坛,行符咒一日夜,至次日之寅刻,乃获之,藏其怪于瓮中。是早余自杭州回苏,晤汝恭,言语如常。时家人咸喜曰:“愈矣。”其瓮上有“天雷火”三字,符四条,贴于四遭。儿童不知,欲看其怪作何状,乃揭开。未半时,痴如故。越年余遂死,其家道亦萧索矣。

狐报仇嘉庆乙丑年,陕西甘泉县有高中秋者,素无赖,而美须髯,身长八尺。尝入山打猎,有狐数十头,尽为所杀,剥其皮而食之。是年十二月,忽有二女子从天而降,娇美绝伦,自言琼宫侍者,谓中秋曰:“上帝使我侍君,君有九五之尊,愿自爱也。”中秋窃喜,而无相佐之人。即以是言告之同邑武生王三槐及本营参将旗牌官高珠,皆大喜。高遂以其女许中秋,为正宫,而让二女为妃嫔。二女者,能撒豆成兵、点石为金之法,试之果然。遂起意,谋为不轨。中秋有佣工史满匮者,欲胁之以为将史,不允。一夕,闻二高与王将割满匮头祭旗起事,约有日矣。

满匮急,星夜入城击鼓,县令知其事,一面飞禀上司,而以满匮为眼目,尽获之。

是时金陵方宝岩先生为陕西巡抚,状其事于朝。中秋等皆凌迟,惟两女子杳无踪迹。盖狐报仇也。

高柏林江阴高柏林者,少无赖,貌韶秀,住广福寺旁。偶于佛前求终身,得吉笤。

心窃喜,私计他日得志,当新是寺。及长,有某邑宰召为长随,颇宠任之,呼曰小高。宰治故冲繁,差使络绎,一日,有钦差过,召小高,付以千金,令办供应。

小高至驿中,前站已到,仓皇迎接,忽失金,愤极拟投水死,忽有一老人救之,曰:“汝命应发大财,此非汝死所也。”自此供应铺设,一无所备。钦差故廉吏,一见大悦,以为此人是干仆,即令跟随。嗣后势益大,凡关差盐政,皆任为纪纲,不十年号称数十万。至郡守监司皆与通兰谱,出入衙门,延为上客。后果重建广福寺。地方官仰体小高意,亦为科派民间,未免太过,百姓哗然。有作碑记一篇假官封直达抚军者,抚军察其事,乃据实奏闻,有钦差讯办。先是,小高感老人恩得不死,乃塑像于家,每晨必礼拜。至是而泣跪像前:“尚求救我。”其夕,家中闻马喘声,明晨视塑像汗出。如是者三夜,忽闻事得轻办矣。或曰即此老人往托某公为缓颊,小高实不知。后闻老人乃狐也。

树神现形洪大令饴孙,为翰林编修洪稚存子,中嘉庆戊午举人,选授湖南某县知县。

署中厅事,旧有园池,古木参天。洪嫌其黑暗,遂命伐之,吏役不敢,曰:“千年大树素有神,不可伐也。”洪不信,怒曰:“亟先芟树枝,明日再断其根。”

是夜,洪梦绿袍者数十人,皆折臂流血,诃洪曰:“汝家福禄尽矣,尚敢肆毒耶!”

洪惊觉。晨起至厅事,但见池水尽变成血,树皆人立而啼。洪大骇,因得疾,越日死。

蜘蛛网龙海州大伊山中有千年蜘蛛,能嘘气为黑风,居民每望见,其风如黑烟蓬蓬,人皆严闭户牖。行路者则面墙伏壁,不敢触,恐其毒也。或幻作老人,形如村学究,喜与婴儿嬉戏,人尽见之,习以为常,并无他害。嘉庆十三年七月十八日,忽大雷雨,有两龙来击之,蜘蛛吐丝布网,缚住两龙,两龙窘,格斗半时,滨海皆漫。又突出火龙两条,焚其网,前两龙始遁去。须叟,雨收云散,龙与蜘蛛皆不见。居民于数十里外拾得蛛丝,大如人臂,其色灰黑,其质坚腻。或长丈余,或数尺,两头皆有焦痕。真奇事也。大兴舒铁云孝廉为作《蜘蛛网龙篇》七古一首,刻集中。案大伊山在海州城东南四十里,秦汉时谓之伊闾。《史记。淮阴侯列传》项王亡将钟离昧家在伊闾是也。

借寓嘉庆辛未岁,诸城刘信芳尚书为江苏学政,将考扬州府属,其试院故在泰州,院东有富家某者,主人偶坐堂中,忽见一老人来谒,白须飘然,约年七十余矣。

老人曰:“刘学使将到此间,鄙人有家眷十余口,可否暂借尊府后园寓一月乎?”

主人怪之,颇闻试院中有狐仙之说,慨然允诺,老人忽不见。遂将后园关锁,不许家人阑入。隔数日,有小婢抱官人到园门,见关锁,旋回内宅。忽空中似有人将所抱官人夺去者,其婢惶遽,哭告主母。主母亦会意,戒勿言。顷刻间,见小官人在房中卧榻上嬉笑如常,手上添金镯一双。

放火淮城王姓者素封,开质库,因扩邻屋,见有小狐三头,遂毙其二,其一逃去,自此家中作闹无虚日。嘉庆乙亥冬日,质库大烧,深受赔累,以此控告张真人,给牒而归,安静数月,复闹如故。王不堪其扰,将烬余当包陈本四万余金,卖与程姓。忽闻空中人语云:“吾与王姓有仇,尔可不买。”其妻闻之甚明,程不信,仍买其包。丁丑三月,包楼复起火,烧尽无余。

采莲朱桂清江浦有采莲者,本倡家女,风骚绝世。一夕,有美丈夫来宿,并无缠头。

每夜辄来,驱之不去,知其为狐仙也。鸨母哀求之曰:“仙来此间已八十余日,无一客上门者,岂仙必欲饿死我母女二人耶?”仙始惭而去。又有朱桂者,为茶坊佣工。每夜有好女子来奔,桂穷甚,其女稍稍周济之。后桂母欲为娶妻,其女不许。桂与争之,遂批其颊。如此者二三年,一日忽不见。此二事清江人传为奇谈。

獭鬼长洲有徐某者,富而悭,亲友借贷,拒弗见也。其子年弱冠,颇思干蛊,每为延接,或私自周给之。父大怒,以为不肖,俟其见客时,持杖挞之,欲以绝其将来。未几,其子病,医药难治,或云獭肝可疗也。乃重值寻觅,得一小獭,取其肝。未及服,而獭鬼索命云:“杀吾子以疗尔子,岂天理之所能容乎!”徐百计禳祷,卒无效,颠痫以死,而家道贫矣。

赖婿有乡人周姓者,生一女,年及笄矣,临河浣衣,忽见水中跃出一少年,大惊,疑为鬼物,次日,有客来议姻事,周未许。客既去,而案头留红纸一张,乃赖氏求亲帖也,正怪乡村无此姓,拟待客来还之。隔月余,忽一少年趋庭,盛服,自称子婿。周大怒,逐之,少年笑曰:“婿实姓赖,翁何得赖婚耶?”遂据房屋,设茵榻,馈仪物,并谒亲邻。方择吉期,忽一人来告曰:“老安人死矣,亟亟归去。”少年大恸不止,入水而灭。或谓此少年是獭精也。云“老安人死”,遂不敢娶,亦奇已哉。

医狐肤施张子涵茂才阅余所辑《履园丛话。精怪》一门,因言其先世东白公善岐黄,性嗜酒,居家在古坊州之西原曰古路村。每至市中辄醉,戴月而回,率以为常。一夕,忽遇美少年,若素相识者,欲请诊视,云所居甚近,遂同行约二里许,入深谷中。及入门,见童仆如云,往来不绝。问所诊者何人,少年曰:“内子临盆三日矣。”诊其脉带弦,而手微热,似受凉者。视其面,则雪白如玉,绝色也。

因开一方,嘱之曰:“市上惟王姓药铺为道地。”遂辞归。次日到药铺,果见所开方于案上,不知从何来,而药已空中撮去矣,共异之。其地故多狐,好事者循途而往,唯见山色空,苍苔满径,血迹淋漓而已。

火怪长洲县北乡屈家漾诸处,忽于嘉庆乙亥年冬有火怪从荒坟中出,如烟一团,滚于地上。凡腐草枯叶,无不拉杂摧烧之。居民惊惧,伏地哀求,恐其上屋也。

怪在空中自言:“吾爱看戏,地方上倘能唱戏敬我,我即去矣。”于是乡人咸醵钱,演戏三日,其怪寂然。

佛云夫人钱唐王疏雨观察第四女名契生号佛云,年十七,德容兼备,尚未出阁。偶游西湖花神庙,似见花神回眸而盼之者,正讶诧间,忽有白雀飞入袖中,觅之不得。归而梦与花神相见,自此得病,如醉如痴,自言自语。观察恚甚,遂牒于城隍神,病少减。隔一二年,嫁于介休马方伯书欣之公子名鉴者,婚之夕拜起,似有神人击其背,公子惊而病,二载而没。佛云柏舟自誓,至今嘉庆庚辰,已十余年矣,并无恙也。佛云能诗,工书画,弹琴弈棋无不通晓,而尤明于音律。初,佛云年六七岁,其母夫人钟爱之,送尼院拜为弟子。有老尼酬以银锁,归而变金。

问老尼,尼曰:“实银也。”殊不可解。

老段陕西太白山中有樵者四十余人,夜宿山下,取胡琴鼓板作秦腔以为乐。时残月初升,见一人长数丈,头大如栲栳,口阔二三尺,卓卓然来。樵者恃人多,不畏也。唱毕,长人大笑曰:“唱得好,再唱一曲老段听听。”樵者复唱,长人复笑如前。每一笑时,山鸣谷应,树木飒飒生风。中有一恶少年,以樵斧烧红,投之长人口中,大叫一声而去。明日,樵者四处寻觅,惟见枯树一大株,节隙处樵斧犹存耳。此乾州马冈千言之,其事与石涛和尚相同。相传石涛在黄山夜坐,见一蓝发紫面长人,张口突入。石涛适围炉火,遂将铁箸夹一红炭,置其口中,其人负痛疾走。阅三日,石涛偶出山,忽见路旁核桃树一本,义桠如人状,铁箸与炭俱在焉。此皆山魈木魅之属也。

山魈木魅之属,在处都有,总出于深山中。婺源齐梅麓太守为秀才时,尝与同学读书大障山古寺。一夕,闻窗外有声,须臾,渐入室,喧攘殊甚,不知何物。幸卧房紧闭,未能入也。及天明,看室中所有书籍笔研字画,以及桌椅器具,无不为之颠倒。寺僧曰:“此山魈也。”又吴门张渌卿随其父宦闽中,闻某县官署后有鬼物,人不敢近。渌卿素胆壮,夜宿其处,从梁间偷看。至三更时,果有数物非人非兽,往来于庭砌之间。又有庞然而大者一头,长七八尺,亦无首无尾。私念曰:“必山魈也。”其次夕,戏将鞭爆五六串以药线相联,复以火药三四斤布置周遭,仍从梁间以待,看所谓鬼物者复来,渌卿炷以火,鞭爆齐发,火药亦飞炽满地。但见数物从火中跳跃大叫,移时而去。及天明,并无踪迹,后遂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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