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三教或问儒释道何以谓之三教?余答之曰:“天地能生人而不能教人,因生圣人以教之,圣人之所不能教者,又生释道以教之,故儒释道三教,并行而不悖,无非教人同归于善而已。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盖圣人之教,但能教中人以上之人,释道不能教也;释道之教,但能教中人以下之人,圣人亦不能教也。”纪晓岚相国有云:“帝王以刑赏劝人善,圣人以褒贬劝人善,刑赏有所不及,褒贬有所弗恤者,则佛以因果劝人善。”颇与余言相合。今为儒者,不知仁义;为释者,不知慈悲;为道者,不知清静,惟与利是图,则天地亦无如之何矣。
先君子养竹公有言曰:“以雪为白,以墨为黑,常人之见也。雪可化黑,墨可化白,圣人之见也。雪即是黑,墨亦是白,道家之见也。白者非雪,黑者非墨,佛家之见也。常人之见实,圣人之见大,道家之见奥,佛家之见空,此三教之分也。”
兄弟和家之肥天地开辟,即有九州,九州之君,皆天所生,天之视君,犹诸子也。诸子和,则天下治;诸子不和,则天下乱。伊古以来,事莫妙于尧、舜之递传,尚有嫌乎?
汤武之革命,虽曰顺应,实起争端,争端一生,天下反覆,兄弟不和,一家反覆,故致中和则万物育,兄弟和则家之肥也。
天人异论金正希先生云:“圣贤所自信者天命,而人事则未敢必也。”蒋雉园先生云:“有不可知之天道,无不可知之人事。”家竹汀宫詹曰:“两先生皆通儒也,其言异,其旨一。夫子曰:”不尤人‘,人事可必乎?又曰’不怨天‘,天道可知乎?“
情天地不可以无情,四时万物皆以情而生;人生不可以无情,三纲五常皆以情而成。推而广之,风云月露,因人而情;山川草木,因人而情。声色可以移情,诗酒可以陶情,情之所感,寝食忘焉;情之所钟,死生系焉。然则情也者,实天地之锁钥,人生之枢纽也。然情有公私之别,有邪正之分。情而公,情而正,则圣贤也。情而私,情而邪,则禽兽矣,可不警惧乎!
可知兄弟不和,妇女作主,几席生尘,饮食无度,一家之事可知矣。官吏相蒙,奴仆执柄,是非倒置,惟利是图,一国之事可知矣。仁义不施,廉耻道丧,神人交怨,灾异叠生,天下之事可知矣。
戒杀放生《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戒杀放生,尤恻隐之至者也。然而天下皆戒杀,则禽兽将为人害矣;天下皆放生,则人将为禽兽役矣。要之扶危济困,是君子之存心;而救蚁埋蛇,亦仁人所并用,则亦何必戒杀,何必放生哉!
究为释子之慈悲,而非圣人之仁义也。
徒阳运河今丹徒、丹阳百里之间,为江潮淤垫,舟楫难行,每到漕船回空之后,辄两头打坝,雇夫开浚,每年所费不赀。而一经水浅,不特不通漕运,而商船亦以阻塞,至于物价腾贵,行路咨嗟,而莫可如何也。盍请当事抽分开浚之费,为造船百余只,计口授食,以备不虞。水浅则藉以拨粮,粮过则取以载土过江,弃于瓜步之下,不久成田,招民耕种。而徒、阳两县之闸,以时启闭,不使长开,行之五年,必有大效。
不可少盐米为斯民之食用,不可少也,盐无税,则私贩绝迹;米无征,则市价自平。
官吏为斯民之父母,不可少也,官能清,则冤抑渐消;吏能廉,则风俗自厚。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语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者不可偏废,然二者亦不能兼。每见老书生纸堆中数十年,而一出书房门,便不知东西南北者比比皆是。然绍兴老幕,白发长随,走遍十八省,而问其山川之形势、道里之远近、风俗之厚薄、物产之生植,而茫然如梦者,亦比比皆是也。国初魏叔子尝言人生一世间,享上寿者,不过百岁;中寿者,亦不过七、八十岁,除老少二十年,而即此五六十年中,必读书二十载,出游二十载,著书二十载,方不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者也。
廿一经昔人以《六经》而广为《九经》,又广为《十三经》,其意善矣。近金坛段懋堂先生又言当广为廿一经,取《礼》益以《大戴》,《春秋》益以《国语》、《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又谓《周礼》六艺之书,《尔雅》未足以当之,当取《说文解字》、《九章算经》、《周髀算经》三种以益之。庶学者诵习佩服既久,于训诂名物制度之昭显,民情物理之隐微,无不了如指掌,无道学之名,有读书之实。其说甚新。
蒋都督长洲蒋龙江都督守皖江时,王师已下金陵,不日将至,痛哭曰:“天乎!不可为矣。”乃召妻妾子女于厅事前,谕之曰:“吾以匹夫受天子厚恩,国亡与亡,死复何憾,若辈尽为俘矣。”妻王夫人进曰:“臣既死君,妻亦死夫,理之当然者。”妾七人言亦如之。次子传、三子祖皆曰:“父为忠臣,儿敢不学孝子耶!”
二女与未婚媳赵氏曰:“愿吾门全忠孝节义也。”乃积薪纵火,阖门烧死。都督顾视灰烬,提刀而出,巷战经日,犹杀四十余人,旋自刎。是时公胞侄珍,官苏州游击,亦遇敌亡,事与周将军遇吉一门尽节事相类,为千古不可磨灭者。国朝乾隆四十一年,诏旌胜朝殉节诸臣,都督已予谥忠烈,详《明史》矣。而其随从殉节者共十四人,俱遵旨入祀忠义、节孝二祠,而志乘阙焉,特记于此。
父子大拜本朝父子大拜者有四家,桐城张文端公英,次子文和公廷玉;常熟蒋文肃公廷锡,子文恪公溥;无锡嵇文敏公曾筠,子文恭公璜;诸城刘文正公统勋,子文清公墉也。其父子俱为一品者,海宁陈清恪公诜为礼部尚书,子文勤公世倌大拜;钱塘徐文敬公潮为吏部尚书,子文穆公本大拜;富阳董文恪公邦达为礼部尚书,子文恭公诰大拜。
席宗玉国初吾乡羊尖镇有席宗玉,慷慨尚义,远近称为长者。崇祯十六年冬,忽有如皋李元旦携其母许、其妻姚并子女僮仆辈悉投奔于宗玉。元旦系大冢宰大生之子,官詹事府尘詹,许系大学士许谷女,姚系癸未探花永言女也。元旦赠宗玉诗云:“君岂蓬蒿侣,龙蛇偶寂寥。霜摇三尺剑,月冷数声箫。疏竹成幽径,荒庐接小桥。家贫还甚侠,车盖敢相招。畴昔怨离歌,前宵来渡河。那堪芳草路,只送马蹄过。烽燧殊方满,星霜客鬓多。愿期春色里,同剪北窗萝。已驾寒江楫,还为卒岁留。老慈牵嫂袂,稚子曳君裘。候雁常虚帛,呼天欲寄愁。即今空汗漫,不复似依刘。每成别后梦,即捡隔年书。天地情难老,江湖泪有余。寒云生旧榻,落日忆空庐。满目交游尽,思君总不如。”其明年三月,闻思陵崩,遂大哭辞去,回如皋,阖门殉难。时有义士柏仲祥者,一日能行三百里,负元旦子祥官而逃,不知置何处。仲祥后被获,死南京。呜呼!自古圣帝明王皆以民为邦本,而至于此极耶!故民贵而官贱,则天下治;官贵而民贱,则天下乱;官贵而民贵,则天地开;官贱而民贱,则天地闭矣。
率由旧章大凡处事,不可执一而论,必当随时变通,斟酌尽善,乃为妙用。余尝论“率由旧章”一语,不知坏尽古今多少世事,有旧章之不可改者,有旧章之不可不改者。至如吾乡之北望亭桥,今改为丰乐桥,南堍为无锡所辖,北堍为金匮所辖。嘉庆二十年将重建时,诸乡民原请造纤路,以便往来舟楫,锡令韩君履宠因问诸乡民,向来有否?曰:“无之。”韩曰:“然则率由旧章可也。”而监造之绅衿华凤仪辈,因人碌碌,亦不与韩君辩,将陋就简,数月而成。每遇西北风,其流直冲,无有约束,覆舟殒命者,一岁中总有数次,此“率由旧章”之误事也,可畏哉!
峨嵋老僧江阴朱中丞勋以佐贰起家,官至陕西巡抚,赏戴花翎。先是中丞诞生时,适有老僧在门首化斋,告其家曰:“闻即刻公喜生一相公,此儿将来当大贵,六十年后或可于长安相遇也。”道光初年,朱正在陕西,偶有差役以事入峨嵋,遇此僧。僧曰:“有一书烦为我寄朱大人,我尚知其诞生时也。”差回省城,不敢投,禀之长安令,启其书,无他语,令为转呈,但言今年某月某日当束装北上。果于是日得旨,召入京师,以四品京堂用。
修志郡县之有志,犹国之有史,家之有谱也。书因革之变,掌褒贬之权,发幽潜之光,垂久远之鉴,非志之不可。然志之有二难焉,非邑人则见闻不亲,采访不实,必至漏略;如邑人而志邑事,则又亲戚依倚,好恶纷沓,必至滥收。没其所有则不备,饰其所未有则不实,此其所以难也。
凡重修府州县志,无论文章巨公、缙绅三老,总不可以涉手,以其易生丛谤也。盖修志与修史同一杼柚,作文难,评文易,吹毛求疵,文人恶习,试观诸史如《史记》、《汉书》,虽出马、班之手,尚不能无遗议,况他人邪!
嘉庆十九年,余与修《高邮州志》,将刻成,署曰《嘉庆高邮州志》,州中诸缙绅见之哗然,以为不通,仍去“嘉庆”二字。余笑谓州刺史冯椒园曰:“吾见《元和郡县志》、《元丰九域志》、《乾道临安志》、《乾道毗陵志》、《淳熙三山志》、《绍熙云间志》、《嘉泰会稽志》、《嘉定赤城志》、《宝庆四明志》、《景定建康志》、《咸淳临安志》、《至元嘉禾志》、《大德昌国州图志》、《延四明志》之类,不可枚举,岂诸缙绅亦以为不通耶?少所见多所怪也。”
吾邑无锡之名,始见于《史记。东越列传》;无锡名县,见于《汉书。地理志》;无锡有志,始于元人王仁辅。一修于景泰冯择贤,再修于弘治吴凤翔、李舜明,三修于万历秦子成。本朝康熙二十九年,乡先生秦对岩、严藕渔两先生修之,乾隆十六年浦二田、华剑光两先生又修之。嘉庆十七年,少司寇秦小岘先生又修之。颇将旧志删改,且憾于采访,凡乡间所有人物节孝概行疏略,颇不满于邑中。余因请之司寇,阅新志所未载者,为采录一编,名曰《梁溪补志存稿》,以俟后来云。
道光五六年间,余拟修《虎丘志》,有一缙绅曰:“钱某并非本地人,何劳涉笔耶?”余闻之而止,夫虎丘一区,无关紧要,而尚遭人谤,其他可知。案《虎丘志》始于明洪武初王仲宾,久已失传,重修者为松陵周安期,再修于娄东顾湄,元和令周岐凤又修之,震泽任兆麟又修之,皆非本地人也。
八体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今世所传亦有八体:一曰钟鼎文,薛尚功《钟鼎款识》是也。二曰秦篆,泰山琅邪台刻石是也。三曰秦隶,《两汉金石器物款识》是也。四曰汉隶,东京汉安以后诸碑是也。五曰钟隶,《上尊号奏》、《受禅》、《孔羡碑》是也。六曰真书,六朝、隋、唐诸碑是也。七曰行书,《兰亭》与《集王圣教序》是也。八曰草书,《二王帖》、《书谱》是也。
性恭谨余有老友徐翁长出门,曾见山阴何恭惠公胃为河南巡抚时,性恭谨,每得各省同寅亲友公文书启,命仆开函时,必起而拱立,两手捧诵,诵毕,然后坐,及答书亦必拜而后发,其诚如此。公子裕成亦任河南巡抚,然不及乃翁矣。
袁简斋袁简斋先生一生不信释氏,每游寺院,僧人辄请拜佛,先生以为可厌,乃自书五言四句于扇头云:“逢僧必作礼,见佛我不拜。拜佛佛无知,礼僧僧见在。”
似深通佛法者。又先生一生不讲《说文》,一日宴会,家人上羊肉,客有不食者。
先生曰:“此物是味中最美,诸公何以不食耶?试看古人造字之由,美字从羊,鲜字从羊,善字从羊,羹字从羊,即吉祥字亦从羊,羊即祥也。”满座大笑,似又深通《说文》者,皆可以开发人之心思。
苏东坡生日会毕秋帆先生自陕西巡抚移镇河南,署中筑嵩阳吟馆,以为燕客之所。先生于古人中最服苏文忠,每到十二月十九日,辄为文忠作生日会。悬明人陈洪绶所画文忠小像于堂上,命伶人吹玉箫铁笛,自制迎神送神之曲,率领幕中诸名士及属吏门生衣冠趋拜,为文忠公寿,拜罢张宴设乐,即席赋诗者至数百家,当时称为盛事。迨总督两湖之后,荆州水灾即罢,苗疆兵事又来,遂不复能作此会矣。呜呼!以公之风雅爱客,今无其继,而没后未几,家产籍没,子孙式微,可慨也已。
改嫁改嫁之说,袁简斋先生极论之,历举古人中改嫁之人,若汉蔡中郎女文姬改嫁陈留董祀。《新唐书》诸公主传,其改嫁者二十有六人。又权文公之女改嫁独孤郁,其实嫠也。韩昌黎之女,先适李汉,后适樊宗懿。范文正公之子妇,先嫁纯礼,后适王陶。文正母谢氏,亦改适朱氏。陆放翁夫人为其母太夫人之侄女,太夫人出之,改嫁赵氏。薛居正妻柴氏,亦携赀改嫁。而程伊川云妇人宁饿死,不可失节,乃其兄明道之子妇亦改嫁,不一而足。余谓宋以前不以改嫁为非,宋以后则以改嫁为耻,皆讲道学者误之。总看门户之大小,家之贫富,推情揆理,度德量力而行之可也,何有一定耶?沈圭有云:“兄弟以不分家为义,不若分之以全其义;妇人以不再嫁为节,不若嫁之以全其节也。”
金石文字金石文字,虽小学之一门,而有裨于文献者不少,如山川、城郭、宫室、陵墓、学校、寺观、祠庙,以及古迹、名胜、第宅、园林、舆图、考索,全赖以传,为功甚巨。而每见修志秉笔者,往往视为土苴而弃之,真不可解也。王兰泉司寇为《金石萃编》一书,有与诸史互异,辄以证之,此深于金石者也。孙渊如观察尝言:“吾如官御史,拟请旨著地方官吏保护天下碑刻。”此癖于金石者也。
算尽锱铢每日费用,虽小不苟,所以惜物力、谨财用也。苏州人奢华糜丽,宁费数万钱为一日之欢,而与肩挑贸易之辈,必斤斤较量,算尽锱铢,至于面红声厉而后已。然所便宜者,不过一二文之间耳,真不可解也。相传沈归愚尚书贫困时,鲜于僮仆,每早必提一筐自向市中买物,说一是一,从不与人争论,诸市人知其厚道,亦不敢欺。彼时尚有古风。
布衣可贵嘉庆己巳岁七月,余在京师,英煦斋相国家有笔墨事,尝招余住澄怀园之近光楼。时公为户部侍郎兼副提督,同寓者为席君子远、姚君伯昂两编修也。一日五鼓天未明,大雨如注,闻鸡人传唱声,知公已早到宫门矣。两编修闻之,亦急具衣冠,冒雨入朝,不迟晷刻。余时正高卧枕上,朦胧谓两编修曰:“吾今日始知布衣之可贵也。”
南北气候故老尝言,大江以北,麦花昼开;大江以南,麦花夜开,总未留神察看。嘉庆七八年间,偶见麦花皆昼开,殊不信。一老农曰:“麦花自国初以来,俱如旧说,其昼开者,始于嘉庆初年。”盖由南北气候日转,犹之北方产梨、枣、果之屑,今南方亦有之;南方产姜、莲、慈菰、荸齐之属,今北方亦有之。余于乾隆壬子,始入京师,夏间蚊虫绝少,至嘉庆十三四年六七月内,每到垂晚,则蚊声如雷矣。
水仓扬州有余观德者,人颇豪侠。乾隆五十九年四月,新城多子街一带,不戒于火,延烧达旦,观德率众扑救甚力,因创为水仓,起名甚新。其法在闹市中距河较远处,买地一区,前设小门,后为大院,置水缸数十百只,贮以清水,设有不虞,水可立至,此良法也。余友孙春洲尝作门联云:“事有备而无患,门虽设而常关。”自余观德创后,扬州城内随处皆置水仓,惜其法不行于苏、杭之间耳。
大归四事诗莲池大师临终时有诗云:“病药两非何足辨,死生双幻不须忙。”真达者之言也。余尝见云间张文敏公照有小册蝇头细书,上题曰:“大归四事诗”,殊妙。
四事者,衣衾棺椁也。今录于此:“儿女千行泪点污,著来寒暖不关肤。谁能立地明三事,漫说升天重六铢。翠袖明长已矣,绣裳命卷更何如。早知一向为黄土,虚费区分紫与朱(衣)。越吴绫细剪裁,千条百结裹枯骸。闺中绣满梵王字,原上飞成鬼伯灰。不许鸳鸯栖并翼,任他蝴蝶梦千回。恰如旅客和衣睡,欹枕鳏鳏子夜来(衾)。谁信千年水不开,徒教骨肉隔黄埃。收回天上三春艳,盖尽人间一石才。水土几番灰却了,山林又复釜斯来。还愁仙骨埋难尽,碧落殷勤选玉材(棺)。双手卷然髹沐余,来小有洞天居。浑如护惜加穷,莫是堤防用槛车。蝼蚁一生忙不定,牛羊他日此相于。漆园再向枯髅语,为问王孙意底如(椁)。”
吴书呆吴江吴ぇ堂先生,名燮,乾隆丙辰,尝举博学鸿词科,不遇,浮沈诸生中,年七十余,无家室,宿食紫阳书院。后辈轻薄,肠肥脑满,视ぇ堂如怪物,无与言者。一日书院课期,苏州太守孔公名传可点名及ぇ堂,ぇ堂趋而前,与太守执手问好,太守怒曰:“汝一老诸生,太无礼节,敢与我抗礼耶!”ぇ堂遂挺立慢骂曰:“汝父与我同举鸿博科,汝尚在子侄行,岂有孔门子孙而轻视长者乎?”
太守大骇,询之他人,知其实,局谢罪,人称为吴书呆。
朱文正公逸事朱文正公相业巍巍,莫不称为正人君子,待人接物,必恭必敬,晚年益自刻厉,宏奖人材,后辈门生仰之如泰山北斗。一日有通家子某,欲晋谒,阍人辞以请客,问请何人,阍人曰:“昨日请老师父执及前辈,今日请同年同寅,皆已故者。”某骇然,问其礼,每一席设五六位不等,椅坐上书某名某公,以尊卑分次序,而自居末座,衣冠肃然,坐定,命仆行酒上菜上饭上茶,一如生人,祭毕,则送诸门外。如是者三日,莫知其故也,越月而薨。
易于传播毕秋帆先生为陕西巡抚重修马嵬驿,伊墨卿太守在惠州重修朝云墓,陈云伯大令在常熟重修河东君墓,皆民事之不甚急者,而易于传播,人人乐道之何耶?
如阮云台宫保提学山东重修郑康成祠,于浙江重修曝书亭,巡抚江西重修玉茗堂;唐陶山方伯令吴时重修桃花庵;林少穆中丞为杭嘉湖道重修放鹤亭;陶云汀制府、梁ぇ林方伯在苏州重修沧浪亭,并肇建五百名贤祠及梁伯鸾祠;孙渊如观察在山东重修闵子墓,并访义士左伯桃、羊角哀墓于范县之义城寺东,则又在毕秋帆诸公上矣。
福慧庵余旧居之东有福慧庵者,地颇幽阒,又谓之静室,有莲华域、憩云窝、文昌阁诸胜,国初有杲道人来卓锡于此。道人名圆通,相传为崇祯某科进士,文章书画,无所不长,至于雕文刻镂,皆亲自制作,良工见之缩手。尝手写《莲华经》七卷、《楞严经》十卷,而葡萄一幅,尤为绝作,隐然以温日观自命。余少时读书庵中,尝披阅之。辛巳秋日,偶过圆公塔院,题壁二首云:“艰难心事总成灰,师自红羊劫里来。收束儒书归佛刹,独持禅悦老严隈。空门安用雕龙手,举世谁怜吐凤才。留得葡萄遗墨在,焚香展读不胜哀。”“廿年不到憩云窝,殿屋苍凉绊薜萝。拂面红尘成底事,满头白雪又来过。穷通有命凭谁问,福慧难兼奈老何。
礼罢远公旧时塔,数声清梵莫云多。“
红白盛事苏、杭之间,每呼婚丧喜庆为红白事,其来久矣。乾隆六十年冬,阮云台先生以詹事府正詹提督浙江学政,旋有旨擢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其明年,正续配夫人孔氏为衍圣公胞姊,公馆在钱塘门外,先生乘八座行亲迎礼,卤簿鼓吹填塞道路,杭城内外士民妇女观者以以数万计。是年秋,孙补山先生灵柩由广西赐葬钱塘,奉旨入城,舆马之盛,执事之多,从来未有。其上一年,富阳董相国丁邴太夫人忧,从京师扶柩归里,自镇浙将军、都统、巡抚、盐政、司道以下暨合郡缙绅皆素衣跪送,而满城兵甲侍从,旌旆飞扬,自江头至六和塔,直接秋涛宫,分列皆满。萧公福禄,其先本回部人,为狼山镇总兵官,年已七十二,忽然丧偶,尚欲续弦,久之无有应者。嘉兴马姓亦是教门,有闺女年三十八,尚未字人,早拟守贞,以终其身矣。至是萧来求亲,女私念曰:“婿年虽老,究属二品官,一嫁便作夫人,较守贞不字老苦于空房,自为优也。”欣然愿嫁,择日成婚。未期月,萧公升浙江提督,与夫人赴任,道出嘉兴,行归宁之礼。旌旗舆马,笳鼓喧阗,自参将以下与标兵三千余人皆披甲挂刀,排列成行,跪迎于西城门外,观者万人,咸为叹羡。吴门韩旭亭公与潘榕皋农部及其弟云浦公,皆八十称觞。旭翁以子峙贵,封光禄大夫、刑部尚书;云翁以子世恩贵,亦封光禄大夫、户部尚书,俱蒙钦赐寿杖、福字、荷包等物,荣耀乡间。而榕皋嗣君世璜亦鼎甲,称觞之日,数郡毕至,胞侄殿撰公世恩、中翰公世荣俱侍左右,晋接宾朋,此皆红白事之最盛者也。
诂经精舍嘉庆初年,扬州阮云台先生一为浙江学政,两为浙江巡抚,于西湖圣因寺旁设诂经精舍,选诸生中经学修明通于一艺者,习业其中,有东京马融氏之遗风。
余每游湖上,必至精舍盘桓一两日,听诸君议论风生,有不相能者,辄讠少攘面赤,家竹汀宫詹闻之,笑曰:“此真所谓洙泗之间,龈龈如也。”其精舍中肄业诸生,则有洪颐煊、洪震煊、徐养源、徐养浩、陈鸿寿、陈文杰、胡敬、徐熊飞、吴东发、汪嘉禧、孙同元、赵春沂、赵坦、范景福、何兰汀、徐鲲、丁子复、李遇孙、金廷栋、陶定山、张鉴、沈涛、周联奎、顾廷纶、邵葆初、蒋炯、李方湛、吴文健、陆尧春、朱壬、汤锡蕃、王仁、朱为弼、何起瀛、钱林、张立本辈凡三十余人,为一时之盛。及先生还朝,诸生皆散去,或仕或不仕,近且凋落作古人者,又不一其人矣。
毕唐杜牧之梦改名毕而卒,宋邹忠公梦道君赐笔而卒,盖毕字古人已有忌之者。
毕秋帆尚书名沅,为两湖总督,八年忽以事降调山东巡抚,心窃喜之。未几仍复两湖之任,遂愀然不乐,谓人曰:“吾将终老于斯乎?”已而,苗匪起事,领兵堵御,没于当阳。乃知姓名亦有忌讳焉。
茂林族弟溪家有一青衣名茂林者,滕姓,湖南辰州府滕家堡人,系武世家,族中有十三武举两进士。自言嘉庆元年,苗匪滋事,福大将军督师,一夕有苗千余人来扑官军,官军急号救于滕氏,立率父兄子弟持器械出佐官军,杀苗数百人,苗遁去,将军以为功,题升十余辈。不数日,苗知为滕氏兵,遂约数千人直歼滕氏,滕氏亦号救官军,官军皆不应,无一人出者,此堡遂成瓦砾场,茂林其遗孤也。余时寓息园,闻其语,为叹息者久之。
ぇ香校书ぇ香校书者,本旧家子,长洲人,能画工词曲。其父某曾为府司马。父没后,与母独居,遂落籍。余尝有诗云:“鸾飘凤泊寻常事,一堕迷楼最可怜。”又云:“见卿惟念南无佛,安得开笼放雪衣。”盖惜之也。后为鸨母凌虐,忧郁成疾,不知其所终。
杨婉春庚申六月十二日,余出都从潞河归棹,有杨氏女婉春者,苏州人,年十五,善言笑,在某王府度曲,将附余舟,余以同乡谊弗却也。行至氵加河,适逢七夕,婉春乃言曰:“今夕当唱唐明皇拜月一曲。”其聪慧如此。遂命仆人吹笛和之,歌声嘹亮,听者莫不凄然,因书三绝句为赠,云:“氵加河水碧鹭双飞,人到良期心事违。赖有盈盈年十五,能令秋客坐忘机。”“客里年华去若驰,抚今追昔不胜悲。听卿一曲《长生殿》,想见开元全盛时。”“银河有影度窗纱,乌鹊无心踏彩霞。同是孤舟沦落客,不知好梦属谁家。”
赵梅卿“白璧千双珠作阙,金钗十二玉为裾。人间多少繁华梦,比到梅花总不如。”
此王惕甫学博诗也。道光乙酉年,苏州阊门外有妓赵梅卿,素未著名,吴江周蓉裳见之,大为赏识,戏书此诗于梅卿扇上,自是声价十倍,车马盈门。
定数乾隆十二年秋,东北风起,海水大上,南人谓之海啸,漂没人民屋舍无箅。
有一人既溺于水矣,忽有一红面者挽之,曰:“此吾家人也。”不一二年,火起寝室,其人烧死,始知红面者是火神也。又壬寅六月立秋日,沿海崇明、宝山、福山一带亦海啸,死者无算。有老妇年八十二岁亦死此厄,生时自言海啸已经七次,俱得救援,至此而仍溺于水。又苏州叶某者,性迂拙,一无所能,其父死,既无产业,且有逋负。叶终日不乐,屡欲寻死,或独宿于枯庙,或时走于荒坟,欲投井则有人救之,欲自经则有人解之。遂投入太湖,忽见朱衣人持挺驱之,得达彼岸,适遇其戚送以归。叶自述如此,而人亦谓历经诸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
居无何,竟窃刃自戕。昔晋惠公死于高梁,卜者先知;周亚夫饿蛟入口,卒死于狱。乃知人之死于水火,命之短长俱有定数。
苓巴鸡吾邑疡医窦西岩之父,少时在金陵以千钱买蜀贾苓巴子三升,已用其半,曝于庭,为家畜白鸡啄食之,鸡日渐高大,金胸翠翼,雪羽朱冠,鲜妍五彩,巨过于鹅而高倍之,人不识为鸡也。人来观者如市,膏药遂大售,日进千钱,子孙温裕者三世。
机神庙机杼之盛,莫过于苏、杭,皆有机神庙。苏州之机神奉张平子,不知其由,庙在祥符寺巷。杭州之机神奉褚河南,庙在张御史巷。相传河南子某者,迁居钱塘,始教民织染,至今父子并祀,奉为机神,并有褚姓者为奉祀生,即居庙右。
余于戊辰岁为阮云台中丞书《褚公庙碑记》,因悉其事。按唐时以七月七日祭机杼,想又以织女星为机神也。
鸟枪打雨嘉庆元年,苗人滋事,上遣福公康安提兵征讨。时值四五月,霖雨间作,无一日晴者。福公忧之,命道士祈晴,不应。乃遣鸟枪兵向天而开,始放日光,隔数日虽开枪,亦不应也。此余弟子杨生补帆在军中亲见其事。闻甘肃省每遇阴霾致损田禾,须开鸟枪打散,亦此意也。
五云五云者,丹徒王梦楼太守所蓄素云、宝云、轻云、绿云、鲜云也。年俱十二三,垂髫纤足,善歌舞,余时年二十五六,犹及见之;越数年,五云渐长成矣,太守惟以轻云、绿云、鲜云遣嫁,携素云、宝云至湖北送毕秋帆制府,审视之,则男子也。制府大笑,乃谓两云曰:“吾为汝开释之。”乃剃其头,放其足,为僮仆云。
换棉花余族人有名者,住居无锡城北门外,以数百金开棉花庄换布以为生理。邻居有女子,年可十三、四,娇艳绝人,常以布来换棉花,常多与之,并无他志也。不二、三年,本利亏折,遂歇闭,慨然出门,流落京师者十余载,贫病相连,状如乞丐。一日行西直门外,忽见车马仪从甚盛,有一绿帏朱轮大车,坐一女珠翠盈头,遥望不敢近,其女见亦注目良久,遂呼仆从召至车前曰:“君何至此也?”已不识认,浑如梦中,唯唯而已。遂命从者牵一马随之入城,至一朱门大宅,见其女进内宫门去,盖某王府副福晋也。顷之,召进,谓之曰:“余即邻女某人,向与君换棉花者,感君厚德,故召君。”因认为中表兄妹,出入王府。三、四年间,得数千金,上馆充誊录生,以议叙得县尉,旋升内黄县,擢直隶河间府同知,署太守印篆。此乾隆初年事。
刺史新闻有某州刺史者,故贼也。先是壬子癸丑间,有囗南刘某入京谒选,随一仆住驴马市,箧中颇裕。有同寓客知之,故与仆善,殷勤异常,仆偶出,客必为其主左右之,较仆尤为周慎,刘甚感。未一年掣签得县丞,分发河南,客大喜,诡曰:“小人有胞弟在河南藩署当门上,拟随老爷同行可乎?”刘亦喜,乃束装,虽僮仆之亲,无以过也。行至邯郸,刘忽病痧,一日死,仆与客俱大哭,抱持殡殓,寄棺古寺中。客忽向仆曰:“吾两人所恃者主人耳,今主人死,尚复何言。虽然,有计焉,幸箧中凭文在,吾为官,尔为官亲,谁复知之耶?”遂与仆行。未渡河,仆又死,客抵省中,只一人耳。乃缴凭,未匝月,委署某县丞,获巨盗有功,题升知县,乃改名。不数月,屡获盗,连破七案,又升某州刺史,以良能称。一日有探差来报云,探得州境百里外某铺,有夫人自囗南来,随一弟曰舅爷,早晚将抵署矣。刺史佯喜,即遣两妾前迎,询其所来。妾还报曰:“太太衣履甚破,行囊亦罄竭矣。”刺史急取衣饰满一箱,白金百余两,仍遣两妾前为开发路费,且曰某日最良,可以进署。复以白金二百两与舅爷,辞以署斋甚窄,断不能款留,请即回滇,命一差送之。越四五日,刺史命仆从执事鼓吹人等接太太入署,而刺史托故他往,谓家人曰:“今夜回衙恐迟,尔等勿伺候,宜早息,仅留一妪守内宅门可也。”至三更时始回署,而直入夫人之室,诸妾婢仆皆早睡,但闻主人进房,切切私语而已。后二年正月,有老僧踵辕门,适刺史回署,遥拱手曰:“僧与大老爷别二十年,今为大官矣。”刺史惧,不与言,使家人许其三千金,僧不允,谩骂曰:“汝今逃避何处去耶?”盖此僧是名捕也。刺史急吞金死,而刘夫人亦为殡殓,寄棺于某寺,而与两妾收拾行李,积蓄万余金,同归囗南,车辆甚多。
刑罚不中自古来官家办命案,莫不舍重就轻,辄引《尚书》“罪宜惟轻”一语,或者曰:“实刑罚不中耳。”
奇案余友陈春嘘大令尝官盛京锦县知县凡八九年。有一案甚奇,有民家迎娶新娘,已登舆矣,行至数里,忽大风雪不能行,由小路入一枯庙中暂避,谁知风雪更甚,计五日夜不止,至雪晴后,则已二十余日矣。两家始通音问,杳无踪迹,大为骇异,寻至数日方得之,计两家随从男女七十余人,皆冻饿死。
富贼贵贼吾邑有富翁某开质库,每到库中,必于无人处窃小物以为得意,其伙皆知之,以此开销而向主母索还,以为常也。又虎丘杜开周翁言,有某观察者,每日必窃他人物一两件。一日,管门家人有皮马褂置在签押房,观察窃之,家人不敢问,乃推杜翁索之。翁以是问观察,观察曰:“不知也。”翁固问,始笑曰:“吾早知尔衣,亦不取矣。”此二人一富一贵,皆犯窃疾,何也?
经训堂帖乾隆庚戌岁三月三日,余寓毕秋帆尚书乐圃之赐闲堂,时正为尚书刻《经训堂帖》,遂取松雪斋所藏《兰亭》五字未损本,及唐怀素小草《千文》,徐季海朱巨川告,蔡君谟自书诗稿,苏东坡《橘颂》,陈简斋诗卷,朱晦庵《城南诗》,虞伯生《诛蚊赋》,赵松雪《枯树赋》诸墨迹置诸案头,同观者为彭尺木进士、潘榕皋农部、张东畲大令、郭匏雅陆谨庭两孝廉,弹琴赋诗,欢叙竟日,为一时佳话。尚书殁后,家产荡然,家人辈拓之为糊口计,可怜也。忽忽三十年,诸公半皆凋谢,卷册亦已散亡,惟《经训堂帖》岿然独存,金石之可贵如此。
悟情悟情女士姓翁氏,扬州人。其姊云卿为和希斋大司空侧室,和殁后,云卿殉节,时悟情年十五、六,同在京师,亲见其事。忽悟曰:“人生富贵功名,一死便了,又何必作葵藿之倾心,杨花之飘荡耶!”乃慨然出京,相依京口骆佩香夫人,以守贞自誓。嘉庆甲子十月,余偶过丹徒见之,悟情状如男子,意气豪放,善吹箫,能填词,尤娴骑射,上马如飞,一时名公卿皆敬其为人,真奇女子也。
后出家为比丘尼,赵瓯北先生有诗赠之。
裹足妇女裹足之说,不载于经史,经史所载者,惟曰窈窕,曰美而艳,或言领言齿言眉目,从未有言及足者。案《太平御览》云,昔制履,男子方头,妇人圆头,见《宋书。五行志》。《唐六典》内官尚服注,谓皇后太子妃青袜舄加金饰,开元时或著丈夫衣靴,则唐时尚未裹足也。《杂事秘辛》载汉保林吴句足长八寸,胫跗丰妍,底平趾敛。杜牧诗:“钿尺裁量减四分。”钿尺长八寸,减四分为七寸六分。韩渥诗:“六寸肤圆光致致。”李白诗:“履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
杜甫诗:“罗袜红渠艳。”乃青履红袜,非金莲之谓也。即《大唐新语》并《国史补》亦只云,马嵬店媪收得杨妃锦幼一只,并不言足之大小也。又《唐诗纪事》段成式《光风亭夜宴伎有醉殴者诗》云:“掷履仙凫起,扯衣蝴蝶飘。”斗殴时其履可以掷人者,其不小可知。然则裹足之事始于何时?《道山新闻》云:“李后主窈娘以帛绕足,令纤小屈足新月状。”唐缟有诗云:“莲中花更好,云里月常新。”因窈娘而作也。或言起于东昏侯,使潘妃以帛缠足,金莲帖地谓之步步生莲花。张邦基《墨庄漫录》亦谓弓足起于南唐李后主,是为裹足之始。至宋时有裹有不裹。《湛渊静语》云:“程伊川先生家妇女俱不裹足,不贯耳。”
陶九成《辍耕录》谓扎脚始于五代以来方为之,熙宁、元丰之间为之者尚少,此二说皆在宋、元之间,去五代未远,必有所见,非臆说也。大约此风至金、元时始盛,自此相沿而成俗矣。其足小而锐者,考之于古亦有所出,出于古之舞服。
《史记》云:“临淄女子弹弦纟徙足。”又云:“揄修袖,蹑利屣。”《集解》徐广注云:“利屣,舞屣也。”舞则见屣,舞屣赤色花纹,薄底头利锐,缀以珠,似即今女人之鞋式也。他如张衡《西京赋》“振朱屣于盘樽”,《许昌赋》“振华足而却蹈”,又《文选。舞赋》、庾信《舞赋》、顾野王《舞赋》以及曹植《妾薄命诗》,简文帝、昭明太子舞诗俱有言及足者,盖古者女衣长而拽地,不见足,惟舞见足,故言履言屣也,因知窈娘裹足,乃舞服也。
《说文》尸部さ,履中荐也。《吴中古迹记》有西施响さ廊,似即今女人鞋中之高さ,故行步有声。足之稍大者,欲令使小,则用高さ,言高荐也。今人谓之高底者,非也,要之亦舞服也。古乐府有《双行缠曲》,或疑为裹足之证,曲云:“朱丝击腕绳,真如白雪凝。非但我言好,众情共所称。”又云:“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我独知可怜。”谢灵运诗:“可怜谁家妇,缘流洗素足。”陶渊明《闲情赋》:“愿在丝而为履,同素足以周旋。”又唐人诗:“两足白如霜。”夫赋足而言其白、言其素、言其妍,其不缠也可知矣。所谓双行缠者,乃缠其两股,非缠其足也。总之妇女之足,无论大小,有高さ无高さ,贵乎起步小,徐徐而行,即焦仲卿诗所谓“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也。若行步蹒跚,丑态毕露,虽小亦奚以为。
大凡女人之德,自以性情柔和为第一义,容貌端庄为第二义,至足之大小,本无足重轻。然元、明以来,士大夫家以至编民小户,莫不裹足,似足之不能不裹,而为容貌之一助也。其足之小者,莫如燕、赵、齐、鲁、秦、晋之间,推其能小之道,盖亦有法焉。凡女子两三岁便能行走,四五岁之间,即将两足以布条阑住,不使长,不使大,至六七岁已成片段,不缠而自小矣。而两广、两湖、云、贵诸省,虽大家亦有不缠者。今以江、浙两省而言,足之大莫若苏、松、杭、嘉四府,为其母者,先怜其女缠足之苦,必至七八岁方裹。是时两足已长,岂不知之,而不推其故,往往紧缠,使小女则痛楚号哭,因而鞭挞之,至邻里之所不忍闻者,此苏、杭人习焉不察之故也。然则苏、杭皆大足耶?曰否。得其法则小,不得其法则大。
天下事贵自然,不贵造作,人之情行其易,不行其难。惟裹足则反是,并无益于民生,实有关于世教。且稽之三代,考之经史,无有一言美之者,而举世之人皆沿习成风,家家裹足,似足不小,不可以为人,不可以为妇女者,真所谓戕贼人以为仁义,亦惑之甚矣!国朝八旗妇女皆不裹足,古道犹存,其风足尚。
《庄子》云:“天子之侍御,不爪扌前,不穿耳。”耳尚不穿,岂可裹足耶?盍请地方大吏出示禁约,凡属贵臣望族以及诗礼之大家,俱遵王制,其倡优隶卒及目不识丁之小户,听其自便,如以此法行之十年,则积习渐消,天下万民皆行古之道矣。
本朝崇德三年七月,奉谕旨有效他国裹足者,重治其罪。顺治二年禁裹足。
康熙三年又禁裹足。七年七月,礼部题为恭请酌复旧章,以昭政典事。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熙疏内开顺治十八年以前民间之女未禁裹足,康熙三年遵奉上谕,下议政王、贝勒、大臣、九卿科道官员会议,元年以后所生之女,禁止裹足。其禁止之法,该部议覆,等因。于本年正月内臣部题定,元年以后所生之女,若有违法裹足者,其父有官者交吏兵二部议处,兵民则交付刑部责四十板,流徙,十家长不行稽察,枷一个月,责四十板,该管督抚以下文职官员有疏忽失于觉察者,听吏兵二部议处在案。查立法太严,或混将元年以前所生者捏为元年以后,诬妄出首,牵连无辜,亦未可知,相应免其禁止可也。裹足自此弛禁,事见《蚓庵琐语》及《池北偶谈》。
考古者有丁男丁女,惟裹足则失之,试看南唐裹足,宋不裹足得之;宋金间人裹足,元不裹足得之;元后复裹足,明太祖江北人不裹足得之;明季后妃宫人皆裹足,本朝不裹足得之,从此永垂万世。由是观之,裹足为不祥之金明矣,而举世犹效之何也?盖妇女裹足,则两仪不完;两仪不完,则所生男女必柔弱;男女一柔弱,而万事隳矣!且裹足为贱者之服,岂可以行之天下,而且行之公卿大夫之眷属耶?予所以喋喋言之者,实有系于天下苍生,非仅考订其源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