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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考索

动《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宋儒解之曰:“同一动也,吉居其一,而凶悔吝居其三。故君子慎动。”推其意,将必有以枯禅入定,始谓之吉矣。

余以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凡事皆从动而生,动而成者,未有不动而生,不动而成者也。所以仕宦要勤俭,种田要勤俭,工作要勤俭,商贾要勤俭。凡事勤则成,懒则败。故君子之动也以礼,自吉多而凶少;小人之动不以礼,自吉少而凶多。陆象先云:“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所谓扰之者,庸人也,非君子也。无礼而扰之,小人之道也。有礼以当之,君子之道也。

错简《舜典》“舜让于德弗嗣”之下,紧接“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中间似有错简。或曰《论语》“尧曰:”咨,尔舜‘“数语当在此。又《孟子。万章》”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一节,注中有”殷受夏“至”为烈“十四字,语意不伦,李氏以为断简或阙文者。吾乡秦元宫先生谓当在《滕文公。彭更章》”非其道“之下,”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皆属有理。

出母世传孔氏三世出妻,此盖误会《檀弓》“孔氏不丧出母,自子思始”之说。

按其文曰:“伯鱼之母死,期而犹哭。夫子闻之曰:”谁与哭者?‘门人曰:’鲤也。‘夫子曰:“嘻,其甚也。’伯鱼闻之,遂除之。”又曰:“子上之母死而不丧,门人问诸子思曰:”昔者子之先君子丧出母乎?‘曰:“然’。‘子之不使白也丧之何也?’子思曰:”昔者吾先君子无所失道,道隆则从而隆,道污则从而污,则安能。为也妻者,是为白也母;不为也妻者,是不为白也母。‘故孔氏之不丧出母,自子思始也。“此则后人谓孔子、子思出妻之证也。

按《左传》:“康公,我之所自出。”出之为言生也,谓生母也。其曰“子之不使白也丧之何也”,盖嫡母在堂,不得为三年丧耳。其曰“为也妻是为白也母”

者,正其妾之谓也。必白为妾所出,而子思不令其终丧故也。考之年谱,孔子六十六岁,夫人亓官氏卒。六十七岁,有伯鱼母死期年犹哭,子曰“谁与”之问。

六十八岁,孔于归鲁。又考之古礼,父在为母服期,合诸夫子六十六岁而亓官夫人卒,六十七岁正伯鱼期年丧毕之时,而伯鱼犹哭者,盖贤者过之也。夫子之言,殆谓父在而哭母之礼不可过,非谓母出而为子之服又当降也。乃迂执者拘于期字之义,谓出母无礻覃,期可无哭,必以实孔子出妻之说。如谓孔子所出者即亓官夫人,则后人何不记夫人之出,而反记已出之夫人之卒?如谓伯鱼之期而犹哭者又一夫人,则孔子有二夫人,而伯鱼为生母之丧矣。然则子上之不丧出母,生母也,非见出于父之母也,更无待辨,何疑乎子思有出妻之事,而兼疑乎伯鱼为出母之丧哉!况《檀弓》止有出母字,并无出妻字。后人因出母字而溯从前一代为出妻,亦弗思之甚。

谓伯鱼出妻者,盖亦据《檀弓》曰:“子思之母死于卫,柳若谓子思曰:‘子圣人之后也,四方于子乎观礼,子盖慎诸?’子思曰:”吾何慎哉!吾闻之,有其礼无其财,君子弗行也;有其礼有其财,无其时,君子弗行也。吾何慎哉!‘“

又据《檀弓》曰:“子思之母死于卫,赴于子思。子思哭于庙,门人至曰:”庶氏之母死,何为哭于孔氏之庙乎?‘子思曰:“吾过矣!吾过矣!’遂哭于他室。”

即以此说论之,既曰庶氏之母,则固明指为庶母矣,何曲为之解者反曰伯鱼卒,而其妻嫁于卫之庶氏也?子思又尝居于卫,则母之从子于卫,亦寻常事,而何言乎嫁于卫也?礼诸侯一娶九女,惟嫡夫人庙,鲁隐考仲子之宫,为《春秋》所讥。则妾之不可祭于嫡室,自古而然。是子思之哭生母于他室而不于庙,固其宜也。《孟子》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非不能申丧于生母之谓也。然则夫子为政三月,而鲁国大治,商贾信于市,男女别于涂,岂室家之内,朝夕薰陶,及于积世,独不能如有虞之化,率二女以执妇道耶?学者偏信彼而疑此,亦惑之甚矣。此说始于周栎园,南汇张友白亦极论之,可以破千古之疑。

苟《说文》部首有[1234]字,居力切,读曰“急”,“恭敬”之“敬”字从此。

许祭酒曰:“[1234],自急敕也,从羊省,从[1234]者,犹慎言也,与义、善、美同意。”段懋堂大令《说文注》谓此字不见经典,惟《尔雅。释诂》:“{宀}、骏、肃、亟、遄,速也。”《释文》“亟”字又作“苟”,同。观此,则与[1234]字绝然相反。若言“苟”,“苟,草也,从草句声,古厚切。”“苟且”之“苟”

字从此。案《燕礼》:“宾为苟敬。”郑注云:“苟,且也,假也。”又《聘礼》:“宾为苟敬。”郑注云:“苟敬者,主人所以小敬也。”又《毛诗》:“无曰苟矣。”郑亦迁就,并解为“苟且”之“苟”,误矣。余以为《论。语》“苟志于仁矣”,《大学》“苟日新”,朱子《章句》并解为“苟,诚也”,亦误。

仁《论语。学而篇》:“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即上文“其为人也孝弟”

之“人”,非“仁义”之“仁”也。案篆文“人”作[1234],或变作[1234],隶书亦作[1234],汉《礼器碑》“士人”作“士仁”。则“人”、“仁”二字,古盖通用,犹之“井有人焉”作“仁”也。若作“仁义”字解,便投入荆棘,其义反晦。近刻《十三经校勘记》,《论语》古训,俱未言及。

三归《论语。八佾篇》:“管氏有三归。”《集说》据《说苑》云:“三归,台名。”考《韩非。外储说》:“管仲相齐曰:”臣贵矣,然而臣贫。‘桓公曰:’使子有三归之家。‘“《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景公曰:“昔吾先君桓公有管仲,恤劳齐国,身老赏之以三归。’”《国策》:“齐桓公宫中女市女闾七百,国人非之,管仲故为三归之家。”《史记。礼书》:“周衰,礼废乐坏,大小相逾,管仲之家兼备三归。”包咸注:“三归,娶三姓女也。妇人谓嫁曰归。”

王伯厚亦曰:“惟正己可以格君,故管仲有三归,不能谏六嬖之惑。”合观诸说,则非台明矣。刘向因《国策》宋君筑台,齐桓女闾赖子罕扌失民,管仲三归以掩君过,遂以三归系于筑台之下,误为台名,紫阳袭其误耳。

亳顾亭林《日知录》论《说文》云:“毫为京兆杜陵亭,此地理之不合者。”

案《史记集解》徐广曰:“京兆杜县有亳亭。”《索隐》:“秦宁公与亳王战毫,王奔,遂灭汤社。皇甫谧云:”周桓王时,自有亳王号汤,非殷也。‘“此亳在陕西长安县南,若殷汤所封,是河南偃师之薄。《书传》及本书原作”薄“,如《逸周书。殷祝解》云:”汤放桀而归薄。“《郊特牲》:”薄社北牖。“《管子。地数篇》云:”汤有七十里之薄。“《墨子。非攻篇》云:”汤奉桀众以克,有属诸侯于薄。“《荀子。议兵篇》云:”古者汤以薄。“《吕览具备篇》云:”汤尝约于韦阝薄矣。“高诱注:”’薄‘或作’亳。‘“惟《孟子》作”汤居亳“,盖借音字。则《说文》所指京兆杜陵亭者,未尝误也。桐城孙岌之教授尝著《摧经斋札记》,考之甚详。

周《尔雅。释鸟》周注:“子鸟出蜀中。”下云:“燕燕,。”案“”

字音规,周即子规也。《说文》误其句读,解“”字曰周燕,陆德明《经典释文》亦承许氏之误。

寡公《左传》:“齐崔杼生成及疆而寡。”是丈夫丧耦亦可称寡。俗语有寡公寡妇之说,非无本也。

词《晋语》:“范文子莫退于朝。武子曰:”何莫也?‘对曰:“有秦客词于朝。’”注:“,隐也,谓以隐伏谲诡之言闻于朝也。”案隐语如《左传》“庚癸鞠”,及邹衍、淳于髡、东方朔之微言皆是也,故曰词。东坡诗云:“巧语屡曾遭薏苡,度词聊复托芎。”或作庾词者误。

元堂《吕览》:“天子居青阳。”高诱注:“东出谓之青阳,南出谓之明堂,西出谓之总章,北出谓之元堂。”今吴语呼“客堂”曰“员堂”,殊无意义,恐是“元”之误。以人家朝南,上元堂俱北出耳。

并为傍《史记。始皇本纪》:“并海上,北至琅琊”,“遂并海,至平原津”,“并海南,至会稽。”《封禅书》:“并海上,北至碣石。”《大宛传》:“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汉。郊祀志》:“遂登会稽,并海上”,“东巡碣石,并海”,“皆在齐北,并渤海”。《沟洫志》:“并北山,东至洛。”《薛宣传》:“酷吏并缘为奸。”以上“并”字,《索隐》、师古注皆步浪反,读曰“傍”,今吴语所云“靠并”、“依并”是也。

草书昔人谓草书在篆隶之前。赵壹曰:“草书起秦之末。”卫恒曰:“汉兴有草书,不知作者姓名。至章帝时齐相杜度作草书,元帝时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隶体粗书之,谓章草之始。”余以为皆非也。草书之名,实起于草稿。《史记。

屈原传》:“屈原属草稿未定。”是古篆隶皆有草稿书,非今之草书也。熟观二王草书,字字从真行而生,岂草书反在篆隶之前乎?虽《淳化阁帖》有汉章帝草书,实是王著妄作,不可遂为典据。

老先生老先生之称,始见于《史记。贾谊传》。明时称翰林曰老先生,虽年少总称老先生。国初称相国曰老先生,两司称抚台亦曰老先生。近时并不以称老先生为尊,而以为贱,何也?

名士《汉书》:“闻张耳、陈余两人,乃魏之名士。”“名士”二字始见《月令》云:“聘名士。”又《史记。律书》亦云:“自是之后,名士迭兴。”谓名家、法家之士,非有名德有词章之谓也,今人往往误用。

古今人表班孟坚列《古今人表》于《汉书》中,颜师古以为但次古人而不表今人者,其书未毕故也。于是后人有议之,有驳之,讫无定论。余独谓不然,盖上古之世,圣帝明王接踵而生,故圣人、仁人、智人居多。中古之世,则渐生中下之人。至战国时,则下愚之人接踵而生,上上之人少矣。故自周公、孔子而后,无有一人列于上上者。班氏意盖本孔子“唯上知与下愚不移,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二语,是借古人以鉴今人,此立表之深意也。若必欲以有汉一代之人尽列表中,试问将高祖以下诸帝,置于圣人之列耶?仁人之列耶?抑孟坚是汉人,能雌黄本朝人物耶?且序中立意,原归乎显善彰恶,劝戒后人,故博采焉。后人读书,每每误会前人意见如此。暇时拟著两汉人表以补班、范两家之书,亦一快事。

亲家今人呼姻亲为亲家,始见于《后汉书。礼仪志》。“亲家公”三字,则见于《隋书》李穆弟李浑传,皆作平声读。今吴人呼亲家为{宀亲}家,又作去声读。

《左传》:“师服曰:”庶人工商,各有分亲。‘“是亲家之亲,本读去声也。

案《说文》:“{宀亲},至也,初仅切。”秦刻石文:“{宀亲}巡远方”,“{宀亲}巡天下”,犹言亲之至也。唐卢纶《王驸马花烛诗》云:“人主人臣是{宀亲}家。”可见呼亲家为{宀亲}家者,其来久矣。

大长公主先六世祖会稽郡王讳景臻,尚宋神宗第十女贤穆大长公主,事见《宋史。外戚传》。心窃疑之,以为行次第十,何以加“大长”二字。案《汉书》,天子女称公主,姊妹称长公主,姑称大长公主,至高宗朝,盖贤穆已长三四辈矣。

关侯世家关侯神庙始于唐贞元十八年,为玉泉伽蓝,有董亻廷为记。宋、元、明以来,皆有封号。至本朝,显灵尤盛,尊为武庙,祀以太牢,与孔子并重,今且尊之为帝矣。余尝晤江都校官郑君名环者,为作《关侯世家》,以《三国志》本传为主,而注之以历代祀典杂说,直至本朝加封徽号及恩锡、致祭、典礼为一卷,颇为详备。惟称周将军为实有其人,见本传中,不知何据。

打ㄣ本朝礼制,幼辈见长者,下属见上司,仆人见主人,以一足略屈,欲作拜势,谓之打ㄣ。此上古已有之。《史记。滑稽传》:“┮鞠跽。”徐广曰:“跽与跽同,谓小跪也。”《说文》曰:“ㄣ,蹴也。一曰卑也,桊也,庄缘切。”又《后汉书》:“高句丽在辽之东,跪拜曳一足。”即郑注《周礼》“奇拜”之义,为屈一膝是也。

海市蜃楼王仲瞿常言:“始皇使徐福入海求神仙,终无有验。而汉武亦蹈前辙,真不可解。此二君者,皆聪明绝世之人,胡乃为此捕风捉影疑鬼疑神之事耶?后游山东莱州,见海市,始恍然曰:”秦皇、汉武俱为所惑者,乃此耳。‘“其言甚确。

高邮州西门外尝有湖市,见者甚多。按高邮湖本宋承州城陷而为湖者,即如泗州旧城亦为洪泽湖矣,近湖人亦见有城郭楼台人马往来之状。因悟蓬莱之海市,又安知非上古之楼台城郭乎?则所现者,盖其精气云。

请雨请雨祈晴之说,自古有之。如《檀弓》、《吕氏春秋》、《荀子》、《春秋繁露》,皆有载者。如董江都之闭阳门则雨,欲止则反是之谓也。余谓晴雨是天地自然之理,虽帝王之尊,人心之灵,安能挽回造化哉!即有道术,如画符遣将、呼风唤雨诸法,亦不过尽人事以待天耳。杭人请雨祈晴,则全仗观音力,尤为可笑。究竟观音果能祈雨耶?不能祈雨耶?吾不知之也。阮云台宫保巡抚浙江,适逢大旱,未往天竺进香,而人心遂大不服,啧有繁言。世俗之惑,一至于此。

水车大江以南灌田之法,俱用水车,其来已久。又名曰桔槔。《庄子。天运篇》:“桔槔者,引之则俯,舍之则仰。”故水车为桔槔也。《太平御览》引《魏略》曰:“马钧居京都有地,可为园,患无水以灌之,乃作翻车,令儿童转之,而灌水自覆,更出更入,其巧百倍。”水车之制始此。东坡《无锡道中赋水车诗》云:“翻翻联联衔尾鸦,荦荦确确脱骨蛇。分畦翠浪走云阵,刺水绿针抽稻芽。”可谓形容尽致。近吴门沈狎鸥孝廉按之古法制龙尾车,不须人力,令车盘旋自行,一日一人可灌田三四十亩,岂不大善。然只可用之北地,不可施之江南。且一车需费百余金,一坏即不能用。余谓农家贫者居多,分毫计算,岂能办此。犹之风车非不善,在大江边可行,若是日无风,便不得水,总之不如水车之妙。

土地之神今坟墓上有土地之神,每年祭扫,必设酒脯祀之,其来已久,见《檀弓》:“以几筵舍奠于墓左。”注:“虞翻云:”舍奠墓左,为父母形体在此,礼其神也。‘“《正义》云:”置于墓左,礼地神也。“

润笔润笔之说,于晋、宋,而尤盛于唐之元和长庆间。如韩昌黎为文必索润笔,故刘禹锡《祭退之文》云:“一字之价,辇金如山。”李邕受馈遗钜万,皇甫索缣九千,白乐天为元微之作墓铭,酬以舆马、绫帛、银鞍、玉带之类,不可枚举。

乡勇自古有之古人寓兵于农,言兵即可以为农,农即可以为兵也。后世分兵农为两途,言兵不可以为农,农不可以为兵也。今之所谓乡勇者,非兵非农,与之言兵,素不知干戈之轻重;与之言农,又不知稼穑之艰难,然则何以用之哉!《韩非子》有言曰:“今者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乃知乡勇自古有之。

泉之为钱余年二十七八,馆于吴门徐复堂家正,录先世《大宗谱》,谱中载铿第二十六子孚为周文王师,拜官钱府上士,因去之竹而为钱氏,此定姓之祖。时内阁学士年才十四五,见之笑曰:“《周礼。泉府》字皆作‘泉’。《说文》曰:‘钱,铫也,古田器。’不可以钱作泉也。”余答曰:“子不见郑司农注云‘泉,故书作钱’耶?”盖泉之为钱,其来久矣。近嘉定献之别驾坫,凡为人书碑版、楹帖、条幅名款,竟书泉坫,亦尚古好奇之甚。盖泉别有一姓,《后周书》有泉企,上洛丰阳人,《新唐书》诸夷蕃将传有泉男生。献之毕竟以钱为泉,亦觉无谓。

札朴老友桂未谷大令尝作《札朴》二十卷,考订精确,发前人所未有,略记数条于此:或问:“今学宫之乐舞生本于何书?”桂未谷曰:“《周礼》师掌教国子舞羽歙。郑注:”所谓舞也。‘今人称乐舞者,误也。“

或问:“青黑异色,今北地人辄呼黑为青者何也?”桂未谷曰:“《史记》:‘秦二世时,赵高欲作乱,或以青为黑,黑为黄。’民言从之,至今犹存其语耳。”

或问:“今之善讼者,谓之刁风,南北通行,何义也?”桂未谷曰:“此字循习不察久矣。《史记。货殖传》:”而民雕捍‘。《索隐》注云:“言如雕性之捷捍也。’吏胥苟趋省笔以代雕耳,犹福州书吏书藩台为潘台是也。”

或问:“四月八日为浴佛日,有典乎?”桂未谷曰:“《宋书。刘敬宣传》:‘敬宣八岁丧母,四月八日见众人灌佛,乃下头上金镜,为母灌佛。’即铸金象佛也。《文选。七命》:”乃炼乃铄,万辟千灌。‘王粲《刀铭》:“灌辟以数。’皆铸之义也。今人以为浴佛,误矣。”

或问:“今之履历有典乎?”桂未谷曰:“今之履历,犹古之脚色也。《通鉴》:”隋虞世基掌选曹,受纳贿赂,多者超越等伦,无者注脚色而已。‘注云:’注其入仕所历之色也‘。宋末参选者,具脚色状,即根脚之谓也。“

或问:“棺有前和后和之称,何也?”桂未谷曰:“案《吕氏春秋》:”昔王季历葬阳山之尾,{亦水}水啮其墓,见棺之前和。‘谢惠连《祭古冢文》云:’两头无和‘是也。“

北音无入声顾亭林曰:入为闰声,李子德编入声俱转去声,盖北音无入声,以《五经》、《左》、《国》尽出北人也。如费无极之“极”字,《史记》、《吴越春秋》俱读作忌,犹如郦食其、审食其,“食”字俱音异也。《易》未济初六象曰:“濡其尾,亦不知极也。”朱子注曰:“极字未详。”考上下韵亦不协,若读如忌声,则上下韵俱叶矣。或解作无忌惮,义亦通。或曰:“如子言古无入声,与《中原韵》何别?”余曰:“《五经》、《左》、《国》,上世之北音;《中原韵》,后世之北音也。”

古韵今所用韵与《唐韵》不同,以今音叶唐诗者误矣。而昧于学者,以《唐韵》叶三百篇尤误。要知古今言语各殊,声音递变,汉、魏以还,已不同于《诗》、《骚》,况唐、宋乎?且一方有一方之音,岂能以今韵叶古韵乎?近金坛段懋堂大令有《六书音均表》,高邮夏澹人孝廉有《三百篇原声》,吾乡安汇占孝廉有《说文韵征》,皆可补顾氏《音学五书》之阙。

鲲鹏余幼时读《庄子》“北溟有鱼,其名为鲲”数语,为之大骇,以为断无此理。

问之长者,云:“此庄生寓言也。”嘉庆丙子十月,安东县知县详报沿海有大鱼一头,两目已剜去,计长三十六丈,自背鬣至腹高七丈有余。又袁叔野刺史言山东蓬莱县与海最近,一日有大物从空而来,两翼垂天,日为之晦。满城人大惧,罗拜焚香,逾时而去,日光复明。又《南汇县志》载国初有大鱼过海中,其鬣如山,蠕蠕而行,过七日七夜,岂即《庄子》所谓鲲鹏者非耶?

梅梁禹庙梅梁,为词林典故,由来久矣。余甚疑之,意以为梅树屈曲,岂能为栋梁乎?即如金陵隐仙庵之六朝梅,西川崇庆州署之唐梅,滁州醉翁亭有欧阳公手植梅,浙江嘉兴王店镇有宋梅,太仓州东园亦有王文肃手种一株曰瘦鹤,皆无有成拱抱而直者。偶阅《说文》梅字注曰:“楠也,莫杯切。”乃知此梁是楠木也。

补天射日《太平御览》载女娲氏炼石补天,后羿射毕十日,岂可信乎?余释之曰:“炼石补天者,言烧石成灰,可补屋漏也。射毕十日者,言射的如日之圆,十日并中也。”《山堂肆考》又谓羿善射,河伯溺杀人,则射其左臂;风伯坏人屋舍,则射中其膝,有功于天下,皆不经之言。

颜淑冉予汉石室画像题字云:“颜淑独处,飘风暴雨。妇人乞宿,升堂入户。燃蒸自烛,惧见意疑。未明蒸尽,扌宿芒续之。”颜淑字叔子,事详《诗巷伯》疏,与鲁男子闭户事异。又绍兴府学中有一唐碑刻《十哲赞》,称冉予字子我。案《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云:“宰予字子我。”裴る引郑康成注曰:“鲁人。”《淮南子。人间训》亦称宰予,未闻其姓冉也。然自必有据。

伞古有簦无伞,《说文》簦字注:“盖也。”笠字注:“簦无柄也。”然则簦即今之伞也。《晋书。王雅传》:“雅遇雨,请以伞入。”此为伞字初见。又《史记。五帝本纪》:“舜以两笠自而下。”皇甫谧注云:“伞也。”崔豹《古今注》:“太公伐纣,遇雨,乃为曲盖。”亦即伞也。故今吴人呼伞为持笠,盖本此。又《三国志》:“忘其行轩。”疑亦是伞,今俗作伞,然唐碑《吴岳祠堂记》已用之。

扇或谓古人皆用团扇,今之折扇是朝鲜、日本之制,有明中叶始行于中国也。

案《通鉴》:“褚渊入朝,以腰扇障日。”胡三省注云:“腰扇,佩之于腰,今谓之折叠扇。”则隋、唐时先有之矣。

转蓬《汉书。贾山传》:“使其后世曾不得蓬颗蔽冢而托葬焉。”师古注云:“蓬颗,谓土块。”张华《博物志》“徐人谓尘土曰蓬块。”今吴人方言谓之蓬尘,即灰尘也。杭人方言又谓之蓬儿,亦尘也。如曹植诗:“转蓬离本根,飘随长风。何意回飚举,吹我入云中。”《芜城赋》:“孤蓬自振,惊砂坐飞。”即《庄子》蓬之心,《管子》飞蓬之间,皆言尘土之义,未必是蓬草也。

然古人亦有认作蓬草者,如司马彪诗:“百草应节生,含气有深浅。秋蓬独何辜,飘摇随风转。”又唐人蒋防《转蓬赋》:“凌寒后凋,虽有惭于松柏;近秋俱败,亦无愧于兰荪。”观此则知古人错认之处不少。试思蓬草何物,岂能吹入云中而随风转耶?此理之易明者也。

宗谱唐尚氏族,贞观初,有诏令天下贡氏族谱,奉敕旨第其甲乙,勒为成书,有谱者为望族,后世谓之谱学。此读书人别是一种学问,又在词章考据举业之外者也。如吾族钱氏有《大宗谱》,武肃王《自叙》云:“盖闻古贤垂训,先哲修身,莫大于上承祖祢之泽,下广子孙之传。是故尧、舜之理天下,其先则曰敦睦九族,然后平章百姓,协和万邦。《诗》不云乎:”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是知为人子人臣之道,莫过于尊祖敬宗,扬名立身者也“云云。其所谓《大宗谱》者,以少典氏为第一世,黄帝为第二世。其略曰:钱氏之先,出于少典。初,少典氏为诸侯,八传而生黄帝。谱宗黄帝,而追帝之所自出,故以少典为一世,黄帝为二世。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颛顼生,生老童,老童生重黎,重黎生吴回,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六子,曰樊,曰惠连,曰铿,曰永言,曰安,曰季连。樊为昆吾氏,惠连为参胡氏,永言为邓人,安为曹姓,季连为芈姓,而铿即彭祖是也,商时为彭城伯,仕夏、商、周三代为国师,年七百九十七岁,四十九妻,五十四子。其第二十六子孚承其后,为周文王师,拜官钱府上士,因去之竹而为钱氏,此定姓之祖也。自此以下第七十一世而至武肃王。原原本本,一丝不乱。

泳谓此谱,断非武肃所作,尚是沿袭贞观初所贡之氏族旧本。即他姓之谱,如此类者甚多,皆渺茫之言,不足信也。故颜师古极论之,谓“私谱之文,出于闾巷,家自为说,事非经典,苟引先贤妄相假托,无所取信,宁足据乎!”如《欧阳氏谱》只序世系,自询以下仅五世已阅三百年,自琮以下才百四十年,而业已十八世。据三十年为一世之说,何长短之不齐也。又《苏氏族谱》引云:“唐神尧初,长史味道刺眉州,卒于官,一子留于眉,眉之有苏氏自此始。”案神尧者,高祖谥也,而味道并非高祖时人。又载讳钅斤者为始祖,注云:“不仕,娶黄氏,享年若干,七月二十六日卒。”既不详世次,又不著纪年,究竟在何年之七月二十六日,皆可笑。其《自叙》云:“《苏氏族谱》,小宗之法也,凡天下之人皆得而用之,而未及大宗也。”其疏略如此,而亦谓之谱。至今人尚有《欧谱》、《苏谱》之称,皆以为典据,谬矣!

宋狄青不认梁公为同族,世争重其言,吴毅父驳之,谓其武臣少读书,昧于谱牒,而疏于原本。若梁公之在唐,望云思亲,何其孝也;反周为唐,何其忠也。

既忠且孝,青恐不能克肖前人耳,何云一时遭际,安敢自附前人邪!况狄之先,由周成王封少子于狄,因以为氏。青与梁公实系一派,惟世远人亡,徙迁靡定,谱牒莫稽,举原一本者而途人视之,又何怪焉。至今人家无谱牒可考者,辄以狄青之言为证,亦不足以为典据也。

惟吾钱氏一族,家家有谱,或此详彼略,或彼详此略,要其指归,大约相同。

自武肃王以下至泳凡三十世,独忠懿王后一支最为繁多,以纳土于宋,无有兵革,未尝破家,故合族三千余人,俱入汴京。至高宗南渡,仍回临安,自此散居江、浙。故江、浙之钱氏视他省为尤盛。所以谱牒之传,亦较别家为可信,无有渺茫之言,及欧、苏、狄青之病也。然每见读书人俱不留心,如屿沙方伯之先出常熟千一公后名应龙者,字吟溪,系鹿园支,至方伯为三十一世,误认奚浦支应隆公为祖,则忽长五世,为武肃王二十六世孙矣。又黼堂少宰为文僖公第十子景略公后,实三十世,而行状以为武肃三十三世孙,亦失考之甚。更有奇者,竹汀宫詹博雅嗜古,著作如山,为当代之通儒,而不及谱牒一字。余尝亲问之,曰:“无稽矣。”后见《虞山世谱》,知宫詹亦出自常熟千一公后,有讳浦者,迁嘉定,是即宫詹之所祖也。

墓碑墓之有碑,始自秦、汉。碑上有穿,盖下葬具,并无字也。其后有以墓中人姓名官爵,及功德行事刻石者,《西京杂记》载杜子夏葬长安,临终作文,命刻石埋墓。此墓志之所由始也。至东汉渐多,有碑,有诔,有表,有铭,有颂。然惟重所葬之人,欲其不朽,刻之金石,死有令名也。故凡撰文书碑姓名俱不著,所列者如门生故吏,皆刻于碑阴,或别碑,汉碑中如此例者不一而足。自此以后,谀墓之文日起,至隋、唐间乃大盛,则不重所葬之人,而重撰文之人矣。宋、元以来,并不重撰文之人,而重书碑之人矣。如墓碑之文曰:君讳某字某,其先为某之苗裔,并将其生平政事文章略著于碑,然后以某年月日葬某,最后系之以铭文云云。此墓碑之定体也,唐人撰文皆如此。至韩昌黎碑志之文,犹不失古法,惟《考功员外卢君墓铭》、《襄阳卢丞墓志》、《贞曜先生墓志》三篇,稍异旧例,先将交情家世叙述,或代他人口气求铭,然后叙到本人,是昌黎作文时偶然变体。而宋、元、明人不察,遂仿之以为例,竟有叙述生平交情之深,往来酬酢之密,娓娓千余言,而未及本人姓名家世一字者。甚至有但述己之困苦颠连,劳骚抑郁,而借题为发挥者,岂可谓之墓文耶?吾见此等文属辞虽妙,实乖体例。

大凡孝子慈孙欲彰其先世名德,故卑礼厚币,以求名公巨卿之作,乃得此种文,何必求耶?更可笑者,《昌黎文集》中每有以某年月日葬某乡某原字样,此是门人辈编辑时据稿本钞录,未暇详考耳。而后之人习焉不察,以为昌黎曾有此例,刻之文集中,而其子孙竟即以原稿上石者,实是痴儿说梦矣。

四金刚今寺院门首必设四金刚,即佛家所谓四大天王也。溯其所由,乃唐代宗时西蕃寇西凉,诏不空和尚入诵仁王密语,神兵见于殿庭。西凉累奏东北云雾中见神兵鼓噪,蕃部有金色鼠皆咋绝弓弦,而城坳忽幻光明,有四天王怒睨蕃帅,蕃帅大奔。由是敕诸寺院皆置四天王像,此其始也。

盂兰盆会《旧唐书。王缙传》载代宗奉佛缙为宰相,尝七月望日于内道场造盂兰盆,饰以金翠,所费百万。又设高祖以下七圣神座,备幡节龙伞衣裳之制,各书尊号于幡上以识之,舁出内陈于寺观。是日排仪仗,百寮序立于光顺门以俟之,幡花鼓舞,迎呼道路,岁以为常。今盂兰盆会之始也。

宋儒《六经》孔、孟之言,以核《四子书》注,皆不合,其言心、言理、言性、言道,皆与《六经》孔、孟之言大异。《六经》言理在于物,而宋儒谓理具于心,谓性即理。《六经》言道即阴阳,而宋儒言阴阳非道,有理以生阴阳,乃谓之道。

戴东原先生作《原善》三篇及《孟子。字义疏证》诸书,专辩宋儒之失,亦不得已也。

萧山毛西河善诋宋儒,人所共知。同时常熟又有刘光被者,亦最喜议论宋儒。

尝曰:“朱晦庵性不近《诗》而强注《诗》,此《毛诗集传》所以无用也。”又曰:“一部《春秋》本明白显畅,为胡安国弄得七曲八曲。”其言类如此。西河同乡有韩太青者,著有《说经》二十卷,为西河作解纷,皆平允之论。

时艺袁简斋先生尝言虞、夏、商、周以来即有诗文,诗当始于《三百篇》,一变而为骚赋,再变而为五七言古,三变而为五七言律,诗之余变为词,词之余又变为曲,诗至曲不复能再变矣。文当始于《尚书》,一变而为《左》、《国》,再变而为秦、汉,三变而为六朝骈体,以至唐、宋八家,八家之文,又变而为时艺文,至时艺亦不复能再变矣。尝见梨园子弟目不识丁,一上戏场便能知宫商节奏,为忠,为孝,为好,为佞,宛对古人,为一时之名伶也。其论时艺虽刻薄,然却是有理。余尝有言:“虚无之道一出,不知收束天下多少英雄。时艺之法一行,不知败坏天下多少士习。”

董思白云:“凡作时文,原是虚架子,如棚中傀儡,抽牵由人,无一定也。”

余在汴梁识海州凌仲子进士,仲子自言尝从江都黄文学为时艺,乃尽阅有明之文,洞彻底蕴,每语人曰:“时艺如词曲,无一定资格,今人辄刺刺言时文者,终于此道未深。”与思翁之言相合。

题目余尝论考试写题目低两格,写文则顶格,皆习焉不察。题目是圣贤经传,时文乃发明圣贤精义者,何以反高两格?试看《十三经注疏》,岂有注高于经,疏高于注耶?即《廿一史》本纪、列传、志、表题目,亦无有低两格者,不知当时何人定此式样。

纸钱纸钱之名,始见于《新唐书。王屿传》。盖汉以来,葬者皆有瘗钱,后里俗稍以纸剪钱为鬼事。开元二十六年,屿为祠祭使,始用之以禳祓祭祀。然古人有用有不用者,范传正谓颜鲁公、张司业家祭不用纸钱,宋钱若水不烧楮镪,邵康节祭祀必用纸钱。有明以来,又易纸锭、大小元宝,黄白参半,与纸钱并用。近人又作纸洋钱,乡城俱有之,真可笑也。

七七丧家七七之期,见于《北史》、《魏书》、《北齐书》及韩琦《君臣相遇传》。

又顾亭林《日知录》、徐复祚《村老委谈》、郎瑛《七修类稿》皆载之。要皆佛氏之说,无足深考。惟《临淮新语》谓始死七日,冀其一阳来复也。祭于来复之期,即古者招魂之义,以生者之精神,召死者之灵爽,至七七四十九日不复,则不复矣,生者亦无可如何也。此说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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