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诗友善意的一连串指责,孟浩然悔之莫及无言以对。他知道错过了这个机会,得罪了当今皇帝,今后的仕途就无望了。很快,他就心灰意懒地回归襄阳鹿门山这儿隐居,从此安心田园,吟咏田园,与父老乡亲为伍,再也不想出仕求官了。李白听完了这个故事后感叹不巳。他为孟浩然感到惋惜,也为当今皇上的气量狭小感到气愤,心想: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今后我有机会伴君时,可要万分的小心哟!当下他安慰说:浩然兄,不必为此过多介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是田园诗人就该回归田园,久居闹市,诗思就会枯竭了。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孟浩然微笑着说,我这样返璞归真回到自然,不看人眼色行事,想说啥就说啥,想写啥就写啥,可谓其乐无穷也!
李白想起了一个传闻,便又说道:听说荆州刺史韩朝宗约请仁兄同赴京师面荐圣上,临到出发时,你却与朋友共饮,借酒佯醉,辞而不去,为此还得罪了一个好心的地方长官,可有此事?
孟浩然爽朗地回答:确有其事。愚兄要是与韩荆州一同去了京师,就与田园诗人的头衔不相符了嘛!
壮哉,壮哉。李白虽然求仕心切,但对孟浩然此举仍很钦佩。
暮色四合,夜晚来临。童儿来报,晚饭已备好了。盂浩然吩咐端了上来。饭桌上色香味倶全:菜蔬为园中新摘,鱼为塘中自养,酒也是自家陈酿。两个诗人开怀畅饮,无话不谈,真是相见恨晚。
小住三上,李白不但熟悉了鹿门山的环境,还熟悉了鹿门山的乡人。他们与孟浩然友好相邻、相互来往、互通有无,结下纯真的友情。李白最爱吟诵孟浩然的新作《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曰,还来就菊花。
看着李白摇头晃脑一吟三叹的样子,孟浩然说:想不到贤弟对拙作牢记得一字不差。
李白说:小弟爱它就背诵它;常爱常背诵就永记不忘。
大作不但有田园风光美,还有人情世态美。仁兄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田园诗人啊!
孟浩然谦逊地说:愚兄这是浅吟低唱的雕虫小技,哪及贤弟画龙点睛的佳句与警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真是振聋发聩,气势磅薄,堪称是一代大手笔呀!
李白也谦逊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春兰秋菊,各有其芳。风格不同是不能比较高低的。
两个诗人相互会意地相视而笑,让友情更上了一层楼。李白有感于怀,还创作书写了一首《赠孟浩然》的五律面交于诗友: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孟浩然读完后双手抚须,处于友情的陶醉当中,微笑着说:贤弟过奖了,你把话说颠倒了,面对你这个诗坛高手,愚兄才是真正的“高山安可仰”呀!
接着,孟浩然邀李白同游襄阳城西二十里的隆中。那是诸葛亮未出山之前躬耕隐居的地方,也是李白早就向往一游之处。两位诗人各骑一匹马缓缓地前进,沿路只见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比起鹿门山来又是一个美好大地。
二人来到三顾堂前,只见诸葛亮与刘备、关羽、张飞的塑像栩栩如生。面对自己一直崇敬的诸葛丞相,李白带头参拜。孟浩然也跟着参拜。此时,李白的思潮汹涌,感慨万千。干也想,诸葛亮二十七岁时幸遇明主,有礼贤下士的刘备,一而再再而三地三顾到此,而请其出山大展其才,打出了蜀汉的江山。怀才不遇的李白呢?今年也是二十七岁,有没有人三顾自己呢?太原的元府尹、安陆的马都督分别与皇上上了荐表,而今消息全无,是皇上的不识才?还是有人把荐表压下不予上奏了呢?他把这个疑虑与想法说了出来。
孟浩然安慰道:贤弟不必过于焦急。你不是在诗中说过“天生我才必有用”吗?比起太公八十遇文王来,二十七岁的你,还像个初升的太阳,年轻得很哩。
李白苦笑道:是啊,八十和二十七相比小弟真是年轻又年轻了。
游完隆中,二人又雇了一只小舟,顺汉水而下同游江夏(今湖北武昌)。
江夏位于长江中游的蛇山脚下,系汉水与长江的汇合处。二人面对滚滚东去的大江流水想起了孔老夫子的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共同感叹时光的无情与人生的短暂。梁画栋琉璃泛光的古迹建筑,想起了仙人子安于此驾黄鹤仙去的传说。孟浩然说:贤弟,古人有登高必赋诗的习惯,今日登临此江南名楼,何不吟诗一首,以作纪念呢?
李白自称他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素来是以诗记游,听到诗友要他写诗便欣然应允,当即凝神构思起来。他拾级而上,登上五楼的最高层举目眺望,只见对岸汉阳形如卧龟的龟山正扬头远望。汉水北来,绿树层层。江心的鹦鹉洲上芳草萋萋。这些都是极富诗意的地方。他向看楼人索来文房四宝,提起笔来要挥毫泼墨时,又停了下来。他想起了同代诗人崔颢早已有了一首吟咏黄鹤楼的绝唱,此刻还刻在楼下昔人已乘黄鹤去,黄鹤楼去不复返,晴川历历汉阳树,日暮乡关何处是?此地空余黄鹤楼。白云千载空悠悠。芳草萋萋鹦鹉洲。烟波江上使人愁。
崔颢此诗把黄鹤褛的传说与左右的风光都写尽了,写绝了。诗尾的淡淡的乡愁,不也是自己此时此刻完全具有的么?李白想来想去,自己的构思总是跑不出崔诗的意境,于是便叹了一口气,搁笔于桌上不写了。
孟浩然问他:贤弟为何搁笔?
李白心怀坦白地回答: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小弟是心服口服,甘拜下风了。
孟浩然拈须想了想,对李白的作法大加赞赏:贤弟,你作得对,诗贵创新,同样的素材与题目,如果不能出新,不能超越前人就宁肯不写,要是勉强写了,而又脱不了前人的李白,就会画虎不成反类犬,成了画蛇添足而贻笑大方了。
两位诗人在江夏拜会了当地的名流与诗友,还特意去汉阳的古琴台登临怀古,向当地老人采集有关俞伯牙碎琴谢知音的传说。对俞伯牙与钟子期的纯真友情表示了叹服。
该作的事情都做完了,时间已过去了整整五天。孟浩然忽然提出要东下广陵去寻汸旧友,并邀李白同去。李白也想一道同行,忽然想起安陆家中的爱妻:屈指算来已怀孕数月,将近临盆。如果她分娩时,我这个做丈夫的不在她身边岂不是太无情广。他把这一想法向诗友说出,孟浩然当即表示理解:好呀,无情未必真豪杰,弟妹临盆大事要紧。愚兄祝你早得贵子。你我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两个诗人,相互爱慕,相互敬重,相互切磋,在短短相聚又同游的日子里,结下了深厚的友情。李白难舍又难留地在一个晴天的早晨于黄鹤楼下送别孟浩然。他从客店一直送到了江岸又送进了船舱。临别时,李白还把扬州的元演介绍与孟浩然,嘱他届时前去拜会,定会受到很好的照应。二人相约,来年再结伴同游。孟浩然则衷心祝愿李白早日西去长安,一展其大鹏之志。
开船的时间到了又推迟。船老大等得不耐烦了。李白才又一次与孟浩然拱手洒泪而别。他刚一离船登岸,船老大就撑篙离岸,升起了白色的风帆。船儿顺水又顺风,疾如飞箭。李白站在岸边极上远送。远了,远了,直到船儿已隐没在水天相连之处时。李白怅然若失,像雕像一样站在原处一动不动。这时,他的思潮汹涌,以纯真的友情为基调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这首千古绝唱在心中诞生了: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