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副指导员干的第一件事就伤了战士们的心,他的做派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早上,他去晨练,尤菜根便到他的房里打扫卫生,小通信员一边哼着歌,一边扫地擦桌子,胖花扭扭搭搭地进屋了。她对副指导员充满了好奇,这位大城市来的军人,他的行李中有许多老黑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像电动剃须刀、折叠梳妆镜、双层文具盒、精致的小收录机、漂亮的笔筒、台历以及一把吉他,这些东西对胖花太具诱惑力了。我们都知道,胖花虽有一副猪的外表,她的心性可是很高呢,她从不把自己当成猪,而是一位美姑娘,能够获得全连官兵宠爱的胖花,难道还不该得意得忘乎所以吗?这时,尤菜根已经干完了屋里的活,他明知胖花在屋中溜达,可他没有轰她走,在他的眼里,胖花是宠物,地位同猫相等,如果她想爬到人的床上,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就跟猫在人床上打个盹是一样的。通信员出去了,留下胖花独自在屋里从容地摆弄起副指导员的物品,用她圆润的小猪蹄一一把玩着。
胖花对电动剃须刀的神秘功能产生极大的兴趣,她曾从门外看过夏商周使用它,轻轻按动电钮,只听一阵“嘟嘟”的响声,宇上几遍,她做梦都想拥有一个清纯靓丽的时髦发型,她那一咚亮的毛发足以让任何一位人类少女羡慕死。
于是,胖花一只猪蹄举着电动剃须刀,一只猪蹄举着折叠梳蘑,开始一丝不苟地修剪起来。她最喜爱的青春发式叫一剪,一种左短右长潇洒之极的发式。胖花修着剪着,镜中的面容宇发型的变化而呈现出崭新模样,胖花的感觉无限美好,仿佛萋成了一位时髦的城里小姐。拥有了新发型,她的心绪忽然浪量来,一眼瞥见那把吉他,她知道吉他的用途,在副指导员的,一串串悦耳动听的音乐由他的指尖下流淌出来,把门外花听得痴痴迷迷。她就把吉他抱在怀里,用小蹄子胡乱拨弄乏。晨练归来的夏商周乍一听到屋内传出的音调杂乱的吉他还以为是哪个调皮的战士钻到他房里了呢。推开门,他被面勺景象惊呆了,一只脑袋被修剪得怪模怪样的猪正坐在他床搂着他的吉他,猪蹄子在起劲儿地弹拨着,地上一片狼藉,他卜人物品被扬撒得到处都是。
“通信员!尤菜根!”
副指导员的震怒可想而知,他大声训斥尤菜根,连带着辱骂乞,使用的词汇对一位美猪少女来说,无疑是侮辱性的,像“肮”、“恶心”、“丑陋”、“臭烘烘”等等,这让胖花伤心欲绝,她一颗L家柔弱的心怎么能承受得了呢?她哭着颠着碎步跑了出去。夏商周继续骂着,全连所有的官兵和所有的动物都听到了他的骂声,他质问尤菜根同时也是质问全连官兵“怎么可以人猪不分呢?肮脏的臭气熏天的母猪怎么可以随便走进人的屋子,像猫一样在人的床上撒欢儿打滚?如果在这里猪都能成为宠物,那么老鼠、黄鼠狼、臭虫、蟑螂是不是也可以与军人在一个碗中吃饭?”
尤菜根被训得鼻子一抽一抽地哭,他把副指导员的床单、被套、枕巾等胖花践踏过和没践踏过的床上用具,统统收罗到一个大盆里,抱到水池子去洗。副指导员冲着通信员的背影大喊:“以后,猪要关进猪圈;鸭要关进鸭笼,不许它们满院乱窜!”
这就是说,他要把美猪少女赶到圈里,让她还原成地道的猪,在泥水中哼哼唧唧地拱爬。而美妮被剥夺自由,只许卧在矮小的木笼里,规规矩矩地生蛋。边防连中人与动物的和谐关系彻底被打破,在这个自然环境恶劣的北极边防,没有电影电视,新来的报纸是一个月前的旧新闻,军人们除了彼此间的战友情,再就是与动物的一份亲情,这份亲情使他们把北极当成家。而新来的副指导员却偏要破坏这美好融洽的氛围,不就是胖花在你的屋子里溜达了一圈,用用你的电动剃须刀,弹弹你的吉他,你就得理不让人,大喊大骂,改变这里的传统。
战士们私下议论着,有人还跑到水池子去翻看副指导员的床单,哪里弄脏了?黑泥印子在呢?胖花压根儿就不肮脏嘛,她也不臭烘烘的,咱们天天给她洗澡,她比人还干净哩,副指导员这不是欺负小尤吗?大耍官僚作风吗?
战士们的心被伤了,而胖花更是伤心得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她的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夏商周的叫骂,“肮脏”、“丑陋”、“臭烘烘”,她的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难道我真是这样吗?我真是这么令人生厌吗?她把自己藏到林子里不肯回连队,让野狼把我吃了算了,我不活了!我还有什么脸去见边防军?我是这样令人恶心的畜牲!到了夜晚,战士出来四处找她,高喊她的名字,最后,连长不得不命令军犬上阵,黄左和巴特尔找到了她,连长和指导员一边抚着她黑亮的毛皮,一边说尽了安慰的话儿,他们最终让胖花相信她是多么的美丽可爱,她既不脏也不臭,副指导员之所以这样辱骂是因为他根本不了解她,他会喜爱她的,他们保证。
看到胖花平安归来,战士们才放心地熄灯就寝。
夏商周怎么也弄不明白,不就是一只蠢猪嘛,竟然牵着全连官兵的心,他骂了猪,全连官兵都用那么一种眼光瞧他,好像是他在无理取闹惹是生非,而不是猪先践踏了他的屋子。在他们眼里,猪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他的行为却不可理喻。
这件事让战士们疏远冷淡起副指导员,甚至唐豹罗青波也失去了对他的热情,但夏商周一点不觉失落,他倒乐得一份清静,平日在自己的小屋里读书、听音乐、弹吉他。当然,胖花和美妮儿并未被关进圈笼,仍是同以往一样在院子里溜达,只是胖花再也不敢溜到他房中去瞧新鲜了。人们对新来者的兴趣消失了,副指导员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人家文化人儿瞧不起咱。
夏商周厌恶胖花,却不拒绝泼娘,白女猫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屋子,卧在他的桌子上,可以摆弄他的物品,甚至干脆把自己的铺位搬来,堂而皇之地住在这里。泼娘留恋的是夏商周房中的书卷气,她明白若要使自己有一番脱胎换骨的改变,成为文雅的公主贵小姐,必须在此地修炼。至于夏商周为何接纳泼娘,只不过是出于对猫类的喜爱,他爱猫,就像有人爱狗一样,这是身不由己的,他给泼娘洗澡梳毛,这些琐碎事他干得兴趣十足,有时,他也想把爱分一些给阿舅和提篓,但泼娘不答应,她张开两爪,左右开弓打俩公猫的嘴巴,警告他们离副指导员远点,否则,她就把他俩赶出边防连,让他们在将临的北极严冬里去过饥寒交迫的生活。她要独霸副指导员的爱,她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他,他帅气的模样,他忧郁的眼神,他通身飘散出的文化气息,对她充满了深深的吸引力。她渴望了解他,夜里,他睡不着觉,起身扭亮台灯,她也睁开惺忪的睡眼,注视他,就见他从箱中翻出一个小相框,泼娘立刻跳到他的肩上,同他一起看着相框中的姑娘。老实说,姑娘看上去虽比指导员的小雪漂亮,但她缺少小雪的那份清纯和优雅,她打扮入时,浓妆艳抹,如同画报中的明星一样,连笑容也有种明星式的做作。
“你的心上人就是她吗?”泼娘喵喵的问话里充满了不屑。“她不是很美吗?”夏商周说。
“哈!你真不知道什么是美,让我来告诉你吧。”白女猫身手矫捷地越窗而出,不一会儿,叼回一个小相框,“瞧瞧这位姑娘吧。”
夏商周惊讶地接过相框:“她是谁?你从哪里弄来的?”他看着镜框中的姑娘,感到郁闷的胸中似有一泓清溪流过,顿觉一阵通透清爽,姑娘的笑容在他第一眼触摸时,就把他打动了,许多日以来,深藏于他内心的摆脱不掉的委屈、苦恼、孤独全都被那笑容融化。
“瞧你,都看呆了!”泼娘说。“她是谁?”夏商周问。
“她是天使。”泼娘夺去相框,转身跃入窗外的黑暗。当白女猫转回来时,夏商周正坐在小桌前发愣。
“喂,能把你心中的烦恼讲给我听吗?”泼娘蹲到他面前,猫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夏商周叹了口气,抬手抚摸她雪白的猫头,“去睡吧,小乖猫。”他心里究竞藏着什么秘密呢?泼娘想不透。
这天,团部的吉普车送来了报纸杂志和官兵们盼了一个月的家信。吉普来到时,院子里顿时像过年一样热闹,战士们蜂拥上前,拉开车门,吵嚷着要翻找自己的邮件。这时,唐豹就用一声豹吼镇住这些忘乎所以的小伙子们,令他们老老实实站好,然后由通信员分发,念到谁的名字,谁就上前去领取自己的信件和包裹。
全连官兵人人都有邮件,包括新来的副指导员。
接下来,院中一片沉静,人人都在专心地读信。这之后,官兵们开始交换各自的信件,这是寂寞之地的特色:家信从不独享。吵嚷声再次响起。这回,唐豹不做豹吼了,他自己也加入吵嚷中,他先是抢指导员的信:“哇!小雪又有新诗呀!”
战士们立刻围拢过来:“念呀,连长!快念呀!”
唐豹清了清嗓子:“这首诗的题目是《凉凉的早晨》。”“凉凉的早晨……”战士们细细品味着。
唐豹开始念了:
凉凉的早晨,你会到吗
敞开的窗子,空气幽蓝幽蓝地涌进
有许许多多露珠,被大槐树斜斜的枝杈送来
在今春新竹做的床上,卸下塞满疲惫的
行囊,让焦虑的脸像平坦的海面,我的魔瓶中
装着野百合、芍药和蒲草的气息。
中午,还没有你的叩门声
风吹干了那些水滴,我就去远远的海边,浸湿了眼睛让目光在你的头顶变做细雨。
我的手心里有一个你我都知道的秘密若你在天黑后来临就走到窗前,快闭眼别张望,会有一颗星星放大成太阳落唇上院子静悄悄的,战士们都沉浸在诗的意境里。在人群的后面,站着夏商周,清丽的小诗把他忧郁的眼睛揩得亮亮,他同大家一样,心头洋溢着美好的情感,北极深秋的太阳也变得暖融融了。
唐豹意犹未尽,他一眼瞄见夏商周,大概也为了改善一下官兵们同副指导员的冷漠关系,就哈哈笑着走到他面前,“嘿,看呀!咱们的大学生也有信来,要是女朋友的,可得按北极的规矩办呀,亮出来给大家瞧一瞧,你们说好不好?”他回头问战士们。战士们齐喊:“好!”
夏商周连忙摆手:“这不行!你们不能,这是私人信件,我不允许!”唐豹没有在意夏商周变得愠怒的脸色,他仍厚着脸皮跟人家要信:“得了,你这家伙,别藏藏掖掖了,你肯定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而且准是个大学生,快让我们这些土大兵开开眼!嘿,伙计们,咱们又要听到动听的诗篇了!来点掌声!”
战士们哗哗地鼓起掌。
夏商周生气了:“这……这简直是侵犯个人隐私权!我抗议!……”唐豹领战士们起着哄,他并没打算从夏商周手上抢信,见大学生真的生气了,他也就作罢,嘻嘻哈哈地走开。谁想,八蛋由于立功心切,急于在连长面前表现自己,竞“嗖”地扑上去,从夏商周手里夺过信,飞跑去交给连长。
唐豹大笑起来:“哈!连狗八蛋子也想听女大学生说给咱副指导员的悄悄话。”
信还未拆开,唐豹拿在手里有些犹豫。“还给我!”夏商周喊着追来。
八蛋再次把信抢过来,用他锐利的犬牙撕开信封,扯出信纸交给连长。
唐豹举到手上:“我念了,大家听好!”他大声念道——
“小夏,如果你没有办法调离那个可怕的蛮荒的令人诅咒的鬼地方,如果你心甘情愿地留在那里与狼熊虎豹厮混,我们就分手……”唐豹睁大眼睛:“天哪!这怎么讲?我说夏商周,你小伙子帅帅的,怎么交了这号女朋友?你瞧她把咱北极说成啥样?可怕的蛮荒的,还令人诅咒的,还鬼地方?说你与狼熊虎豹厮混,这么说,咱们这些北极大兵统统都是野兽?她想分手,让她分去!这号母夜叉母妖精,就算她不想分手咱也要跟她分!咱小伙这么帅,肚子里又盛着满满的墨水,咱还怕找不到媳妇?”
夏商周的面孔变得苍白,他盯着唐豹,一字一句道:“连长同志,你必须在支部会上检讨你的行为!私人信件是受法律保护的,你是在违法!”
大家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受伤的野天鹅
萧瑟的秋风中,于是:又一批的大雁和天鹅正加紧向南飞去。这天早晨,在额尔古纳河边凫水的美妮儿邂逅了一对美丽的天鹅夫妇。雌天鹅十分不幸,翅膀被树枝刮断了,他俩于是退出了南飞的队伍,栖息在河边的草丛里。雌天鹅被疼痛折磨得大声呻吟着,雄天鹅不知该怎样帮助自己的爱侣,他只能用长长的脖子缠绕着妻子的脖子,企图分担些她的痛苦。
“亲爱的齐格弗里德,”白天鹅公主说,“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不!奥杰塔,我的爱妻,我不会离开你!”天鹅王子深情道。“亲爱的,冬天马上就要来到,你必须立刻飞走。”
“那么你呢?我亲爱的妻子?我飞走了,飞到温暖的南方大湖边,丢下你独自一个去面对严酷的北极寒冬,不!我要同你在一起,我要守候你!”
“齐格弗里德!”奥杰塔情绪激烈地喊着,“难道你不明白吗?你守着我的结果是与我一同被大雪埋葬!我们一起死掉!”齐格弗里德面色平静:“亲爱的,对于相爱的天鹅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吗?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不不!我亲爱的!”奥杰塔泪流满面,“你要活下去!你没有权力毁掉你健康美好的生命!你快走吧!”
“亲爱的!”雄天鹅把雌天鹅缠得更紧了,“我不会丢下你,不会去逃生,这是千万年来深藏在我们天鹅血液里不灭的信条:决不背叛爱情!我们种族中的每个成员在面对分离和死亡时,都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因为与爱侣分离比死亡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