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都哑巴了。赵老六伸手拉一把坐在旁边的郎大瓢,意思是这活驴发脾气了,你可别乱动,老实听着吧。郎大瓢紧张地点点头,小声说我想上茅房。赵老六说你憋着,憋不死人。
往下吕宝才把态度缓和一下,说:黄县长把大道理都讲了,我给你们解释一下,那就是去开会嘴上要把门儿,别像老赵张嘴就是些用不着的,得文明点儿。对我们这些干部,也得留点儿情面,别瞎夸,夸黄县长和我腿脚快,说姓好,叫人会想到哪儿去,明摆着是往黄鼠狼和驴那儿想呗。老赵你可要注意啦!你听见了吗?
赵老六头上发热说:听,听见啦,那就不夸啦。吕宝才说:不夸也不行。你连点儿好话都不说,我们不是白受累啦。
李明白在一旁说:六叔,您咋听不明白呢?您就学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来保平安。
赵老六说:打昨天到今天,我心里一点儿也没平安过。时间到了,大家就上面包车,呼呼地开到县城,进招待所,进大会议室,桌上摆着香烟和水果。水果是进口香蕉和苹果。赵老六看那一尺来长焦黄溜光的香蕉,暗想这玩艺儿是咋长的,咋长得这么好,吃一口不定咋香呢。后来有人说请各位不要客气,请随便用一点儿水果。赵老六一瞅身旁坐着李明白他爹李大牙,就捅他一下说吃点儿吧。李大牙没有赵老六的小心眼儿,伸手掰个香蕉张嘴就咬,赵老六摆摆手说得剥皮。李大牙说看着这光溜,以为是剥了皮的。赵老六说你啥眼神啦,便动手剥了一个,瞅瞅旁人都在吃,就低头狠狠咬了一口。结果插深了,咬大了,嘴里半截香蕉顶到嗓子眼儿,顶得怪恶心,气都喘不上来。多亏郎大瓢有经验,扬手啪啪在赵老六后脖梗子上拍两下,赵老六咕嘟一下把香蕉吐出来掉在了地下,足有半尺长。
赵老六还想吃一口,会就开始了。那位部长还有好几位大官模样的人都跟赵老六他们坐一个大圆桌旁,黄县长和吕宝才他们坐在后面的长条桌后。部长请大家不要紧张,尽量放松,说就像昨天赵老汉讲的部长容易不长庄稼一样,有啥说哈,说说你们的生活,说说你们的要求,说说你们的烦恼,也说说你们和干部的关系,说啥都行。
这番话说得赵老六和其他人都没了紧张劲儿,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眼睛里多是生人,跟生人说话心理负担不重,结果,赵老六话出口就觉得顺当。他一顺当,郎大瓢、李大牙等人也跟着顺当。本来嘛,请到这儿来的这些位老巨姓,没一个是白来的,看似满头灰土,其实个个久经考验,嘴好使着呢。关键是带头发言的,看他往哪儿领。就像羊群里的头羊,若调皮捣蛋非往坏道上领,放羊的累死也赶不过来。赵老六眼下就成了头羊,他说得准答得准,分寸火候掌握得挺好,尤其是说到本地干群关系,不显山不露水,还把县长乡长都夸奖了一通。当然,也不是瞎编,因为这些年生活好起来,肯定是离不开干部在其中发挥的作用。至于批评的意见,赵老六说别太累着他们,同时也得想法让他们多发点儿工资,多照顾照顾家,比如我们的吕乡长,就常年在乡下不回家,怪辛苦的。
座谈会开到正晌午才开完。部长很髙兴,说有些年没开这样的座谈会了,听到了许多新情况,也听到了很多好的建议,只是在意见方面提得少点儿。他问大家如果还有话,是不是吃了饭,下午接着开。赵老六赶紧说没了没了,肚子说得空得很,就想吃饭了。郎大瓢说下午可得回去,猪还得喂呢。李大牙说烧饼烤炉的火闷着,再不添煤就得灭了。其他人也都嚷嚷着回家。黄县长跟部长商量一下,说既然如此,吃完饭后歇一会儿,就送大家回村。众人都拍巴掌。赵老六拍了一下就不拍了,抓起那半截香蕉咬了一口,吕宝才过来说别吃剩的,房间里有新的。赵老六说浪费不好。吕宝才说省省肚子,一会儿我敬您酒。
中午饭很丰盛,主陪的就是吕宝才了,比他大的官也不知上哪屋吃去了。吕宝才很兴奋,说你们大家给咱争了脸,我敬你们三杯。赵老六看看小酒盅,心说这盅还没有牛眼珠大,也不过瘾呀,他就抓过郎大瓢的盅,喝了四个。郎大瓢不喝酒,劝赵老六少喝点儿,赵老六说过这村没这店,你抓紧搂菜,多吃肉,拣瘦的吃,肥的高血压。吕宝才说老赵您挺明白。赵老六说这会儿老西姓有几个傻的,有俩迷糊的,也是让你吓的。全桌人都哈哈笑,吕宝才说有啥话咱回去说,在这儿还是多留神。李大牙说咱少说话多吃东西吧。郎大瓢嘴里满满地说可不是嘛,这么多嚼咕也堵不上你们的嘴,回去后悔吧。
她这一说管事了,都下巴使劲摇动着嚼,伸伸脖子往下咽。咋回事呢?这里多为岁数大的,牙口都不咋好,在家大锅熬菜,稀烂的好咽,这儿煎炒烹炸,没一个菜是见过的,到嘴里格外生分,好半天上下牙才能对上槽口,再加上往嘴里放得多,捣鼓不过来,必然吃得费劲。吕宝才跟这些人在一起吃得没劲,端个盅子找领导去了。
可能跟天热有关系,赵老六等人这顿饭个个吃得满头是汗,下巴都酸了,才罢休。安排房间歇一会儿,赵老六说歇啥呀走得啦。吕宝才说领导还要送你们,领导得歇歇。赵老六看看房间里坐着郎大瓢,便说浑身疼乏死啦,比耪二亩地还累。
郎大瓢说昨晚我睡得挺好,你没睡好咋的?赵老六说可别抵了,吕乡长钻屋里来唠嗑,弄得我一宿没睡好:郎大瓠挠挠脖子,忽然说那牲口八成是冲我闺女去的吧。赵老六愣了半会儿,一拍大腿说:狗0的这牲口,可不是奔你闺女去的嘛!
我说那狴话不像是对我说的嘛昉,我咋就没明内过来呢郎大瓢说:你没明白过来更好。
赵老六说:也是,回头嘱咐好你闺女,夜里睡觉插门。
正说着,李大牙领俩年轻人进来,一男一女。李大牙说人家要找你老赵聊聊。赵老六说聊就聊,你也别走,一块儿聊聊。郎大瓢说对对一块儿聊。她怕赵老六说出用不着的,多了李大牙有好处。但赵老六挺敏感,问那一男一女你们是记者吧,要是记者我可不聊那女的把背包放在桌上,说我们不是抑
记者,我们是作协的,上午听您发言挺棒。赵老六脑子一下就有点儿乱,心里说做鞋的咋要跟我聊,八成是了解鞋的质量的。赵老六说:眼下的路虽然修了,但乡下的小路还是不好走。这个鞋呀,确实得做结实点儿。
那女的张嘴要说啥,男的却抢先说:干部和老否姓,谁费鞋?
郎大瓢立刻说:这还用问,当然是我们老百姓啦,干部的都有小车,也不用走道儿呀。男的问:那上午咋说他们这辛苦那受累?那能不费鞋?李大牙说: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一炉烧饼还有生有熟呢。
那二人都听不明白。赵老六得意地说:也难为你们,天天缝鞋,不知道咱老百姓这些土话。他说的意思是,人都有优点缺点,有时享福也有时受罪,上午我们不是净往好处说嘛……
女的说:你们说得真好。
赵老六眼睛向上瞅着说:你以为我们是谁,我们不是白丁,我们都是百里挑一挑出来的。
郎大瓢小声说:看你俩挺实诚,这活可不能跟旁人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