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也让当地挨户团派捐索款没有了理由,更让团丁们伤心的是,砸了他们的“金饭碗”。于是,挨户团暗里谋划,决心要吃掉这个“抗日梭镖鸟枪队”,首先要吃掉涂先求这个抗日梭镖队队长。
秋天,是乡村最富有的季节,也是最有情感的季节,更是乡下喜庆最多的季节。涂先求岳父家娶儿媳这天,当地有探子探明涂先求的确在他岳丈家赶人情,于是,挨户团派人打入娶亲队伍,化装成吹打乐器的八仙师傅,企图接近涂先求,然后以“靖匪”为名对他下手。
娶亲的队伍被小路挤成弯弯曲曲的长队,走在最前的是吹打乐器的八仙师傅,然后是抬新娘的花轿,然后是抬嫁妆和送亲的队伍。一路吹打着欢快乐曲,又是放鞭炮,又是放铁炮,还不断地往天空中甩一种叫“震天雷”的土大炮,尤其是双唢呐吹得山摇云飘。因为这帮八仙的挑唆,抬花轿的轿夫又故意颠轿,让新娘头晕呕吐;然后,又在中途茶亭上放下嫁妆,闹着问新娘要喜糖。这一切都是打入八仙队伍的探子为了多耽误一些时间;因为按规矩,男方家要等到新娘到了才能开正席,新娘迟迟不到,男方家里就会秩序疲乱,而乱了秩序才是他们对涂先求下手的绝好机会。
新娘抬到男方家时,果然家里已等得很不耐烦。法师在大门口烧过香纸,杀过大雄鸡,回过神,新娘进了屋,八仙也就跟着新娘后面进屋。
八仙一进屋就盯上涂先求,但涂先求的贴身保镖叫德友,非常机警,他们难以下手。于是,他们分别装着斜靠在各道门上喝茶闲聊,其实是把守了各个门口。涂先求并无察觉,一位厨师趁上菜之机有意把涂先求的衣服上泼了些汤水,然后一路道歉顺势把他拉到外面换衣服,趁机告诉他情况危急,叫他从厨房窗子跳了出去。不料窗下早已有人把守,只听一声大喊“抓住他!”厨师急中生智,拿起铜勺在大锅里舀了一满勺开水照着窗下追赶涂先求的人头上浇下去,还跟着大喊一声:“抓住他!”
涂先求跑了,追赶涂先求的人被那勺盖脑开水烫得尖叫。几个抓涂先求的人就来找厨师的麻烦,但厨师说他拉涂先求出来是因为在他身上泼了油汤,浇开水是发现涂先求跑了帮他们抓人,至于烫在后面的人头上,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厨师说得合情合理,加之又都是本土本乡人,说不定哪天自己家里有红白喜事也还要请厨师去掌勺,也就唠叨一番了事。
涂先求的名声就这样在后塘一带大起来,来投奔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到了这年的端午节,在一边吃粽子,一边集合队伍时,涂先求点数自己的队伍已近两百人枪。
正在涂先求看到自己的队伍一天天扩大,迫切希望与上级党组织取得联系的时候,肖洪量托人悄悄告诉他,龙头庵成立了中共辰溪县地下党支部,支部书记米庆轩是溆浦地下党负责人谌鸿章发展的党员。
大雁飞过蓝天的晴好日子,涂先求只身一人找到了龙头庵。
龙头庵地处沅水河边,土地平旷,是湘西重要的原棉和水果产地,该地商业发达,离后塘只半天路程。通过熟人打听,涂先求在龙头庵米氏宗祠即龙岗小学找到了米庆轩。
尽管他是秘密行动,但当地团丁还是发现了他的行踪,于是,准备在涂先求从龙头庵返回后塘的路上将他干掉。
龙头庵的棉花正炸棉桃,雪白的棉絮大片大片地映亮着天际。棉花地里到处有人采摘棉花,涂先求和米庆轩会过面后往后塘返回,从棉田间走过时,米庆轩突然追来告诉他:“你千万不能走原路回后塘,路上有人要害你!”
涂先求在那些装满了棉花的高高的布袋间转了几个圈,然后进山往相反的方向走山路返回。他是本地人,对这一带山水非常熟悉,天未黑就赶回了家里。走上家门口的码头,抬头一望,八字大门内正站着一个肖洪量。
涂先求说:“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肖洪量说:“这季节还能有什么风?金秋之风啊!”
肖洪量又名肖湘潮,是离后塘不远的五保田村人,曾就读长沙育群中学,现在辰溪县城柳树湾的杨医生家招郎上门,米庆轩就是他的表兄。他和涂先求是老熟人,涂先求一到辰溪县城就必在肖洪量家吃住,但两人最近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两人进屋坐下,涂先求说:“听说这两年你生意做得红火啊?”
肖洪量说:“谈不上红火,赚了点小钱。这要仰仗我岳父大人!我先是利用岳父家宽敞的房地开设一家面粉厂,生意不错;然后利用所赚的钱又投入到煤炭和石灰的贩运,再用赚的钱又到龙头庵河边购置地产,雇人种植柑橘、棉花,家产也算是滚雪球,滚大了一些。”
涂先求说:“黄溪口一带的人下县城,都在你家吃住,你经受得起吗?”
肖洪量说:“财散人聚嘛!何止黄溪口一带的人,像陈策、向石宇这些县城里的有识之士也都是我的好朋友。”
涂先求说:“我倒是很想见陈策一面。”
肖洪量说:“我今天正为此事而来!陈策也很想见你一面,他有要事相商。”
涂先求喜出望外,“那我们现在就起程!”
凭着年轻,两人连夜起程,第二天早晨就赶到辰溪县城。
柳树湾街巷窄得担东西的扁担都不能横行,似乎是刚够两人相遇,因此有人也把这小巷叫摸奶巷。但巷子里非常热闹,临河一面全是吊脚楼,茶馆、烟馆、饭馆、旅馆、青楼,一家挨紧一家,各色人客在小小门里来往不绝,有如玩魔术一般。
两人走进杨医生家,只见一满桌客人正在喝酒吃饭。涂先求机警地看了看周围环境,肖洪量悄悄告诉他:“你放心,在老兄家保你安全!”涂先求果然听出自己熟悉的“上辰溪”土话来了。他笑笑说:“老兄家里可真名不虚传啊!”
肖洪量说:“夜夜做贼不富,朝朝待客不穷嘛!凡辰溪的党、政、军、教、商各界人士,无论公事私事,在我这里吃住,我都不收他们分文。所以,我有什么事儿,他们也都争着为我帮忙。”
涂先求说:“那我以后就更要常来了。”
肖洪量说:“以后,你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说着,肖洪量的妻子杨俊端了茶来,涂先求接了茶问过嫂子好,肖洪量就把他带到了楼上一个临河的房间说:“陈策一会儿就到。”
从临河的窗口望出去,悬浮在对面一方赤色石崖上的丹山寺下有一些摩崖石刻,但距离太远,看不清字迹;古松掩映下是丹山寺飞檐翘角的多层建筑群。白鹭和乌鸦不停地在古松虬枝上飞落,接连不断的帆船就在丹山寺脚下来往穿梭……
脚步声从楼梯间响了上来。因为见面前相互对对方的身世有所了解,又因米庆轩和肖洪量的关系,陈策和涂先求一见如故。
陈策握了涂先求的手说:“听说你在后塘搞得不错嘛!”
涂先求说:“也才两百多人枪。我刚从吕梁山区过来,那边正在打游击,抗日形势逼人哪!我打算有需要的话,就拉上这些人马建立罗子山根据地。”
陈策说:“我今天约你来见面,就是要谈谈这方面的事情。根据形势需要,建立罗子山根据地打游击放后一步再说。眼下,我想利用我在县抗日民众自卫团任专职副团长的有利条件,尽快壮大武装势力,把你的队伍编入自卫团第四联乡大队,你任大队长,由此,我也就有理由提议要你任县里军事参议会参议员。这有几大好处:第一,我们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合作共事;第二,你的队伍也有了正式的名分,免得常遭追剿;第三,你的队伍先进来,我下一步也就好把其他各乡的地方武装都统管起来。不知你愿不愿当这只领头羊。”
涂先求说:“一只筷子容易折断,一把筷子就难折断了!就按陈团长的意见办!这只领头羊我乐意当了!”
陈策本是饱经枪林弹雨、不易激动的人,但此刻,他再次握住涂先求的手说:“有你合作,我们就会如虎添翼!”
涂先求说:“合则吃掉敌人,分则被敌人吃掉!何乐而不为!”
两人大笑。在楼下看风的肖洪量忍不住上楼来问:“什么事如此高兴?”
陈策说:“还有什么事比这更高兴?”
肖洪量说:“两人谈好了?”
涂先求说:“真是一拍即合!”
肖洪量开玩笑说:“好!我们辰溪人就是这样:好就共一个脑壳;不好就门脚上剁狗卵——一刀两断!”
谈完事,肖洪量已备了酒菜,三人又小酌了一杯。席间自然谈起辰溪局势,几人无不慨叹。
涂先求说:“各乡武装现在都在以‘挨户团’为名,行土匪之实,各立山头,各报私仇,在民众强烈要求抗日的情形下,还是在你争我夺,相互杀戮,一日三劫,民无宁日!”
陈策说:“我自卫团此后有两大任务:一是准备力量上前线抗日;二是想方设法靖匪安民!”
陈策握了涂先求的手说:“听说你在后塘搞得不错嘛!”
肖洪量说:“你们二位一联手,辰溪必有希望!”
陈策说:“你可要当好我们的后勤部长啊!”
肖洪量说:“只要我肖洪量衣袋里还有一块铜板,这块铜板就不是我个人的!”
正说着,门口进来一位姑娘找杨俊。陈策一看,这不是那次渡他过河脱险的恩人吗!陈策借着淡淡的酒意,扬了扬筷子喊道:“向瑚!”
向瑚红了脸说:“陈团长真是好记性!”
陈策说:“上次我过河遇险,是你救了我,后来我一直没有见到你,我还没有问明白,你到底是受谁的命来救我呢?”
肖洪量说:“除了向石宇还有谁会想得这么细?”
陈策说:“幸得他妙算,不然,我陈策已成新鬼!”
肖洪量说:“向瑚和杨俊亲如姐妹,常代我们外出完成重任。你父亲和堂客的后事,也是向石宇派她去处理的。”
陈策说:“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过。”
向瑚低下头不再说话,拉上杨俊进了内房。
陈策说:“这姑娘不错,真是谁娶谁有福啊!”
肖洪量开玩笑说:“陈兄是不是有点意思?”
陈策笑道:“岂敢岂敢!我是佩服这姑娘的聪明和机智!”
陈策的话,引起了涂先求的同感,他也说起自己在后塘两次脱险的情况。他们说,虽是在家乡,但土匪乡霸仍容他们不下,危险也是无处不在!好在上苍有眼,到哪儿都有人暗暗保护。
8违者剿灭
陈策以抗日自卫团的名义迅速开展工作,决定将各乡挨户团收归县抗日民众自卫团统管。
寒意的风已在拍打着窗户,落叶捎来了冬天的寒冷。
会议室不大,陈策正在会台上宣布:“各乡挨户团全部收编为四个联乡大队和一个常备大队,由县抗日自卫团统管!一大队驻防修溪口一带,二大队驻防火马冲一带,三大队驻防王安坪一带,四大队驻防黄溪口一带,直属常备队驻防县城和潭湾一带。每个大队下设二至三个中队,驻防到各个乡村。各乡挨户团不管是否愿意接受,都要按刚才宣布的决定执行!这已报请县长同意!”
涂先求按预先商定的方案,第一个表态:“坚决服从陈团长决定!”
但其他挨户团团长均不表态,三大队的张玉琳还冷笑说:“你们一唱一和,是在演戏吧?”
陈策站起来说:“军令如山!谁要是不服,我明天自有办法解决!”陈策把枪抽出来放在面前的桌上。
各挨户团团长不得不改口表示同意。
收编会算是平平安安地结束,但隐患还是明显地存在。会后,陈策又把涂先求和向石宇找到自己的房间说:“我觉得应该把我们的抗日自卫团拉出去打几仗才行!不然,这个强行组拢来的队伍,让我们心里没有底细,不为靖匪安民做点事,也就会是空有其名,没有影响力,难聚人心!”
向石宇也说:“是得打仗才能看出问题,才能对症下药,才能把队伍带出生命力!”
涂先求说:“先打谁呢?”
陈策说:“先打陈吾的队伍。”
向石宇说:“陈吾部盘踞辰溪多年,能赶走他们吗?”
陈策说:“正因为他在辰溪这些年来作恶多端,老百姓才对他恨之入骨!”
向石宇说:“调直属大队去打,考验一下。”
陈策说:“应该调三大队张玉琳部去。”
向石宇马上明白陈策的用意,说:“这是招高棋!”
陈策说:“陈吾是陈汉章手下的队伍。当年就是陈汉章争夺张玉琳父亲的地盘,打败了张贤乐,张贤乐才投靠陈渠珍,最后才父子俩命丧凤凰县城。张玉琳为报杀父母灭兄长之仇,必拼命与之决一死战。”
果如陈策所料,张玉琳年轻气盛,报仇心切,得县自卫团之命剿灭陈汉章的部下,恨不能一刀将陈吾劈成两半!于是,他在营地的古枫树下备上好酒好菜请熊桂清来仔细商讨灭陈之计。
熊桂清先是只顾喝酒,只听张玉琳布兵论战,一言不发;至半酣半醉,却泼了张玉琳一瓢冷水,“小老弟啊,此乃陈策调虎相斗、借刀杀人之计。如依我言,你以坚守不出为上。”
张玉琳不服,说:“不管陈策是何用意,我要报这杀父母灭兄长之仇!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这是个绝好机会:于公,陈吾部在辰溪为非作歹,我是受自卫团之命进剿;于私,我是将计就计,为父母兄长报一箭之仇!此时不用兵,更待何时?”
熊桂清见劝其不回,只得说:“这可是你小老弟独自带兵打的第一仗,我只想听你传来捷报!是雄鹰你就高飞吧!”
张玉琳抱拳一谢,“即使提不来陈吾的人头,我也要将他赶出辰溪地盘!”
熊桂清说:“好!老子好汉儿英雄!”
于是,张玉琳领兵在辰溪至怀化一线与陈吾部打得尘土如烟,到处只见张玉琳的快马青年来回冲杀,迅猛之势让陈部毫无所知。张玉琳一直冲杀在前,队伍士气高昂,陈部有的还在罗汉床上抽大烟就梦里过河,一命呜呼。一仗打下来,张玉琳大获全胜。
张玉琳得胜回营,熊桂清问:“你怎么不去县城自卫团请功领赏?你跑回来干什么?”
张玉琳说:“我何功之有?第一,我是为父母兄长报仇;第二,我没有提来陈吾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