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团长的眼里也有泪光在闪动。“最后,我还要提醒大家一句。”团长环视着周围满身泥水,疲惫不堪的部下们继续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冒险下水,我不希望你们去送死。”团长的声音变得苍凉而厚重,他太了解自己的部下了,知道他们为了大堤的安危可以不顾生死。身为一团之长,他不但要为大堤负责,同时也要为官兵们的安危负责,他们已经连续奋战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早已疲惫不堪,稍有不慎,就会被洪水卷走。他是他们的领导,也是他们的兄长,他有责任去约束他们,他们也一样是国家的财富,是父母的儿子,牺牲的那两名同志把团长的心揪得好疼,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向人家的父母交待。还有那九名失踪的同志,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而那些受重伤的战士呢?他们将来要用怎样的勇气去面对自己残疾的身体呀!
水位在一点点的回落,但翻腾的浊浪依然在猛烈地拍打着护堤,声势骇人,谁也不知道在未来的时间里还会发生什么。
连续二十多个小时的拼死劳作,已使官兵的体力严重透支,不时有人咕咚、咕咚栽倒在堤上。险情就在这个时候又一次出现了。
折转处三米多长的护堤瞬间塌落下去,原来,护堤以下的沙基已经被江水掏空,好大的一个旋涡清晰可见。在与旋涡相对应的堤坝外侧瞬间就冲起一股水流,显然一条暗洞已经贯穿了大堤。官兵们压上去的沙袋顷刻间就被水流冲开,几个战士用身体去堵,可水流还是从他们身体的旁边冲了出来。水流在不断的扩大,并喷射出黑色的泥沙,泥沙越喷越多,简直无法阻挡……这可是大堤的血肉啊!如果不能及时制止,后果将是堤毁人亡。
这边,在团长的指挥下,官兵们把准备好的石料、沙袋、钢筋铁笼向旋涡处抛去,可水流太急,这些东西投下去只翻滚了几下就被水冲得不见了踪影,而堤外侧的管涌还在一如既往地向外喷着泥沙,显然,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管涌的吸入口根本没有被封堵,旋涡处依然张着血盆大口,疯狂地舔噬着大堤,发出嘇人的声响……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团长。
“沉车!”团长果断下令。
经过紧张而快速的准备,一辆军用卡车终于向旋涡处沉了下去。可刚沉到一半,车身就不动了。显然是被什么卡住了,车下刚遮住一半的旋涡还在呼呼作响。情况万分紧急,如果暗洞继续扩大,那就不是一辆卡车所能阻挡得了的了。不等团长下令,已经有几个敏捷身影跃入水中,分头向车头、车尾扑去。许君和珍伟同时向车头扑去,撞上车头的激流反弹回来,向他们的头上压过去,珍伟立刻感到左眼被水糊住,原来是伤口处的纱布滑下来遮住了眼睛,他一把撕下来。这时,许君已先他一步抢到了车前,如果自己能排除险情的话,他是不愿意珍伟和自己一起冒险的。
车身有一小半露在水面以上,翻滚的江水使许君根本无法看清车的下面,他只好憋足一口气潜下水去,他并没有摸到卡住车身的石头,这时,车身颤了几颤,他感觉不妙,赶紧冲出水面,此时,不知情由的珍伟刚好赶到,“别过来!”许君伸手一挡,就在珍伟被挡开的瞬间,车身动了,车头猛然翘起,车的前部猛然撞向许君,许君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车身抖动了几下,终于稳稳地沉下水去,正好挡住了旋涡。沉车成功了。
许君和珍伟同时被水流卷离了岸边,并向下游冲去。许君已经无力与激流抗争,只好随波逐流。珍伟却可以游向岸边,可他不能扔下许君不顾。他奋力地向许君游过去,终于,他抓住了许君的一条臂膀。又一排急浪打来,他们又被向前推进了几十米。
珍伟右手挽住许君,左手拼命地划水,每划动一下,左肩都钻心地疼。许君的伤看来很重,脸上已经毫无血色,鲜血不时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显然他的内脏受了伤。可许君的神志非常清醒,“你快放开我,不然我们谁也别想活着了。”许君说得有气无力。“不行,要走一块走。”珍伟回答得干脆利落,可也是寸步难游,他的左臂因为刚才用力划水,已经再次脱臼,根本使不上力气。
浪一个接着一个打来,他们被一次又一次地向下游冲去,只是很短的时间,他们就被冲出了几公里。体力的消耗使他们无法像最初那样保持身体的平衡,浑浊的江水不时被子他们喝下肚去……他们已经无力与激流抗争了。
珍伟始终没有放开抓着许君的右手,他知道,只要他一松开,就将永远失去了。“你快放开我,听见没有!”许君边说边挣。他已经意识到如果再这样耗下去,只怕他们谁也活不成了。现在珍伟独自求生也许还来得急。“你快放开呀!”许君几乎用尽了力气在喊,珍伟并不答话,只是更用力地挽住他,不让他挣脱。
珍伟本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从不会轻易放弃什么,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与他朝夕相处的战友的生命。
尽管珍伟也是筋疲力尽,但他右手的力量还是重伤的许君所无法挣脱的。当许君知道自己确实无力挣脱后,也就停止了扭动,他清楚地意识到珍伟是不会丢下他独自求生的。眼下他们只有齐心协力,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他们都努力地支持着,尽管不能保持在原地,也尽力不使自己被激流吞没,由于早已远离了折转处,水流变得平稳了许多。但他们依然无法左右自己的身体,只能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直向前、向前……
“你看,冲锋舟!”珍伟兴奋地喊到。这次抢险,上级特意配给他们四艘冲锋舟,现在战友们正驾着冲锋舟来营救他们了。然而转瞬之间,珍伟脸上的兴奋之色就消失了。他分明看到一棵张牙舞爪的大树也正翻滚着顺流而下向他们扑来,几乎与冲锋舟并行。
冲锋舟上的战友当然也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正全速地向他们驶来,希望能赶在大树到来之前将他们救起。
近了,更近了。冲锋舟终于抢在了大树的前面。战友们已经向他们伸出手去……可是,珍伟脱臼的左手根本不听使唤,而那棵大树转眼就到了跟前,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珍伟拼尽全力将许君推向前来接应的战友……
许君得救了,而大树呼啸而过后的江面上再也没有了珍伟的踪影。“珍伟……肖珍伟……”战友们的呼喊声在江面上久久回荡。
人世间,经常会发生可歌可泣的事情。这些事情在有些人看来是那么的惊天动地,甚至不可思议。但在有些人做来,却仅仅是出于一种本能,一种天经地义的本能。
天亮了,敏江有记载以来最大的一次洪峰终于通过了阎王角大堤。
在离开这段大堤的时候,许多官兵都流下了热泪,在三十来个小时的抗洪战斗中,他们经历了他们这一生都无法弥合的伤痛——他们失去了十二位最亲密的战友,他们亲眼目睹了战友的生命在转瞬之间消逝而去,那种无法逆转的残酷让官兵们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尽管在这十二位同志当中,有的还没有被找到遗体,但在当时的情形之下,他们能够生还的可能几乎为零。
这十二位同志是:王振涛,李成利,马云,张云路、肖珍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