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官兵们浴血奋战的阎王角大堤相隔50公里的敏江下游——砂石场老板苗国兴的家里,二十二日夜间也发生了一件令苗国兴恼火,让全村人震惊的事情。那四名为苗家打工并撞坏了苗家运沙船的外地人竟也趁着夜色和大雨的掩护跑掉了。而帮助他们逃跑的不是别人,正是苗国兴的独生女儿——苗云云。
二十二日这天,王子明他们根本就没有消停过,苗国兴带着四个无赖几次三番地来威逼他们,让他们在合同书上签字。看着那极不平等的条约,王子明坚决不签。他不签,其它三人自然也不会签。直恨得苗国兴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小月和云云不时地阻拦,以苗国兴的脾气,不用刀砍了王子明才怪,之所以没砍,也是他不想在新任夫人和亲生女儿面前表现得太没人性。
天黑以后,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苗国兴和四个无赖跑到楼上喝酒、打麻将。怕王子明他们逃走,苗国兴的老妈竟找来一把锁头把王子明他们锁在了屋里,这下,就是他们长了翅膀都别想飞出苗家大院。
被锁在了屋里,四个人都焦躁到了极点,虽然云云答应要帮他们逃走,可四个人谁也不敢相信云云说的是真话。但在心里,他们又都希望云云说的话能成为现实,毕竟那是他们逃出去的唯一希望。
云云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从爸爸的保险柜中偷出了王子明、刘路和许国伟的身份证,捎带着还拿了一叠百元大票。并且还把开王子明他们屋门的钥匙也拿到了手。那是小月替她找到的,一个多月来,小月巴不得为云云多做一些事,因为她心里一直觉得愧对云云母女。
云云一直睁着眼睛等到十二点以后,才摸黑下楼……
屋子里,王子明他们四个早已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虽然他们不能完全相信云云,却也不愿放弃这唯一的一次机会。当他们看见门外那个小巧的身影时,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来了,她真来了。”四个人既紧张又兴奋。
哗哗的雨声,淹没了云云开锁时弄出的声响。她打开门,只说了一句:“是我,”就摸黑向屋里迈去,可她忘了这间屋子是有门槛的,而楼上其它屋子却没有,习惯的进门姿势使她猛地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竟踉跄着向前摔去。黑暗中,一双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托住了她正在下沉的身体,“小心!”王子明边说边帮云云站稳了身体。
王子明手臂上的力量和手掌的温热让云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踏实,以至她在王子明将手拿开以后,还觉得肩头暖暖的。
“身份证拿来了吗?”王子明迫不及待地问。“拿来了。可就是没有找到吴欢的。”云云回答着,并努力使自己适应眼前的黑暗。“这就对了。吴欢还没办身份证。”王子明的口气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味道。这时,云云已经看清了屋子里四个人的轮廓,她马上掏出三张身份证和那叠百元大票一起递给离她最近的王子明。王子明伸手接过,马上感觉不对,“这是什么?”他已经感觉到是钱,可还是忍不住这样去问。“是钱。是我从我爸的保险柜里拿的,就算是给你们开的工钱。”云云说得很轻松,可王子明的心却一下子沉了下来。特别敏感的性情造就了他特殊的谨慎,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过错,更不想给别人留下任何的把柄。“这钱我们不能收。”王子明留下了身份证,把钱又递了回去。“有什么不能收的,这是你们应得的工钱。”云云有些不能理解王子明的决定。“要是你爸赖我们偷了他的钱,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王子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见王子明这样说,云云只好接过钱,重新揣回兜里。“那就快走吧!”云云催促着。
几个人迅速拿了东西随云云来到院子里,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只是小了许多,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向楼上望去,楼上刺眼的灯光让他们不寒而栗。
送走了王子明他们,云云锁好小角门,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耳边仿佛还回响着王子明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一定!”王子明把后面两个字咬得很重,好像要为云云去赴汤蹈火一样。云云相信王子明说的是真心话,也相信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王子明他们没敢顺着离堤最近的那条路跑。他们知道,堤上有守堤的民兵,如果民兵们发现他们这样慌慌张张地奔跑,很容易把他们当成杀人越货的强盗。他们背对着大堤跑了三四里地,这才折向一条与大堤平行的公路,然后顺着这条公路一直向江的下游跑去。他们知道,距此十几公里有一座跨江大桥,如果天亮以前能跑过桥去,苗国兴他们就不容易追上了。
谁知,还没有跑到一半,身后就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回头望去,三四辆摩托车正疯一样向他们开来。虽然还离得很远,但耀眼的车灯已经刺痛了他们的双眼。
一定是苗国兴他们追来了!他们记得,那四个无赖来苗家时骑来了好几辆摩托,晚上就停在门房里。想到这,四个人赶紧藏到路边的排水沟里。
连日的大雨,使排水沟里积满了雨水,人站在水里,几乎浸没了全身。为了不至于被人发现,还要把脸紧贴着沟边。
四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从他们的头部上方一闪而过,四个人绷紧的神经几乎要断裂开来。直到摩托车渐渐远去,四个人才敢抬起头来。
“他们还会回来吗?”吴欢扭头问王子明,好像他是个未卜先知的人。“不知道。不过你放心,咱们不会有事的。”王子明揽着吴欢的肩很认真地说。四年来,王子明时刻都在照顾着吴欢,像哥哥,更像父亲。
四个人没有急于出来,而是继续隐藏在沟里。他们怕那伙人再从原路返回。
果然,半个小时以后,那几辆摩托车又照原路折了回来。车较去时开得慢了许多。四个人屏住呼吸,连头都不敢动一下,就怕弄出什么声响,暴露了目标。
尽管他们小心又小心,可一辆摩托车还是在他们藏身的地方停了下来,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四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知道,如果这时被抓回去,等待他们的就不是白干一年那样简单了。
一个小子从最先停下来的摩托车上跨下来,急急地冲向沟边,接着便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原来是这小子憋不住,下来解手。趁着他解手的工夫,一个小子竟抽起烟来,黑暗里,烟头一明一灭,似鬼火一般。
苗国兴这时也跨下摩托车。“妈的!臭民工也敢和我作对,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他边说边向那个抽烟的小子伸过手去。那小子马上会意,递过一支烟并点燃。苗国兴狠吸两口,继续咬牙切齿地说:“等抓到他们,先往死里打一顿,然后再往派出所一送,我认可不让他们赔钱,也要让他们遭遭洋罪。”他的脸在烟头的微光里显得阴森可怖。“对!就说他们偷了你的钱,我们哥几个都能给你作证。”那个刚系好裤扣的公鸭嗓讨好似地说。
沟里的人听得心惊肉跳,知道凶多吉少,更是连气都不敢出。
“哧”地一声,那个先抽烟的小子把带火的烟头扔进水里,“走吧!说不定那几个小子还在哪藏着呢,咱们慢点开,注意着点儿。”那人边说边发动了摩托车。“对,他们不可能跑得那么快。”苗国兴肯定地说,顺手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了一脚,“我就不信他们能上天入地,咱们再找一圈,要是没有,马上报案。往严重点儿说,好让公安局当个事办,发个通缉令什么的。”苗国兴边说边跨上了公鸭嗓的摩托车。
王子明他们一直等到摩托车开得远了,才敢从水沟里爬上来。这时,他们已经在水里泡了一个来小时,腿都麻了。
当四个人终于跑上大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天地间是那种灰蒙蒙的与浑浊的江水浑为一体的那种颜色。放眼望去,往常不足千米的江面此时已望不到边际,分不清哪里是堤,哪里是田。也看不清天与地的分界,视野里除了脚下的桥之外就是水、水、还是水……
江水距桥面不足两米,湍急的江水中不时有杂物在漂浮,翻滚,聚集。不少树枝,木板、塑料搅在一起,被桥墩阻挡着,被急急的江水冲击着,漂浮涌动,游移流连。突然,会被一股强劲的水流冲击着,或被一块更大的东西拖挂着,翻滚向前,漂流而去,顷刻间便无影无踪。
四人机械地迈动着双腿。突然,左顾右盼的吴欢似乎发现了什么,快步走向桥栏边仔细地端详起来。“呀!你们看,那是什么?”随着吴欢变了声调的呼喊,几个走在前面的人也停住了脚步。顺着吴欢的手指,他们看到了一幅惊险绝伦的景象:在一个巨大的桥墩处,斜担着一棵粗大的树木,显然它是在上游某个地方被连根拔起,然后才被冲到这里的。此时,它那张牙舞爪的根须正被桥墩阻挡着,被急急的水流冲刷着,不停地摆动。在它的后面,一棵和它一样粗壮,一样有根有须的大树正和它连接在一起,后一棵的根须正旁若无人地插入前一棵的枝杈之间,且不住地扭动,摇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还有一棵同样的大树正与第二棵紧密相连,枝杈相交,只是后一棵的摆动较前两棵更甚。这三棵同样粗壮的大树就这样首尾相连组成一个巨大的“Z”字形。这个巨大的“Z”字形被湍急的江水冲击着,前后摆动,左突右进,但它自始至终都保持着“Z”字形的排列。
几个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因为他们分明看到在“Z”字形的最末端,在最后那棵大树的根须之上趴伏着一个人,一个只穿了一条短裤的人。此时,那人正随着大树的摆动而摆动着,江水从他的身下急急地流过。“喂!……那个人……你还活着吗?你说话呀!……”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呼喊起来,声音在黎明的寂静中,显得清晰而空旷。
没有回音,没有反应,那人依旧毫无生机地随着江水一下一下地摆动着。
也许他已经死了。
也许他还活着。
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在四个人的心中来回交替着,使他们想离去,又不忍离去。“我去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王子明自言自语地说。并迅速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鞋袜。此时,他已经忘掉了自己的处境,因为另一个生命正在他的眼前遭受着危险。虽然他不能肯定那人还活着,可他要过去看一看,他不能放弃一个也许还活着的生命。“他早就死了吧?”刘路在后面提醒着。王子明没答理他,眼睛依然盯着水里的那个人,从看见这个人的那一刻起,王子明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他怕这个人突然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因为任何的一次激流都有可能把那个人从树根上拖下来;任何一件杂物的撞击都有可能使那个人落入水中,然后就像那些树枝、木板一样顺流而去,无影无踪。
许国伟不声不响地从行李中拿出两条绳子接在一起,将一端递给王子明,让他系在腰上。“你也累了半宿了,一定要小心!”许国伟叮咛着,和吴欢一起抓紧了绳子的另一头。刘路一见也赶紧过来帮忙。
水与桥面的距离让身高一米八还多的王子明下去并不费力。但却需要他有相当的胆量。因为水面上不时有翻滚、漂流的东西迎面撞来,让人躲避不及。
下到水里,王子明才感到江水的流速依然很快,远比估计的要急得多。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小心地划动着双臂。他不但要时刻提防上游冲过来的杂物,又要尽量与那个“Z”字形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怕自己为了躲避上游冲过来的杂物而碰撞到它。他怕他的碰撞会影响到树与树之间本不牢固的衔接。他怕那个趴伏在树上的人会因为树与树之间的脱离而落入水中。
连日的紧张,半宿的奔波和现在的提心吊胆,使王子明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可他没有停止划动的手臂,甚至连停下来的念头都没有。
与那个人离得越近,王子明就越加小心,几乎不敢呼吸,心也提到嗓子眼儿,就像半夜时他趴在水沟里的情形一样。不过,那次是为自己,这次是为别人,一个素不相识的、正面临着危险的陌生人。
巨大的“Z”字形依然在水中有节奏地摆动着,一下又一下。王子明和桥上的几个人的心也在一下一下地收紧……
终于,已游到跟前的王子明猛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一只臂膀,然后,再一用力,把那人拉入怀中。
也许是树与树之间本不牢固的衔接已经到了该分解的时候;也许是那个人的突然脱离,破坏了“Z”字形的平衡;或许是刚才的水流急了一点点,总之,就在王子明把那个人拉入怀中的一刹那,那个巨大的“Z”字形就那么很自然很从容地脱离开来,三棵树之间不再有任何的拖挂。让你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它们就是那么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并担负着一个生命。
那三棵树就在王子明的眼前抖了几抖,摆了几摆,然后就象完成了某种使命一样依次从桥墩间穿过,顺流而去。也许它们在下一个桥墩的阻挡之下还会聚在一起,保持一个平衡的姿势,但不知是否可以再次托起一个人,一个生命。
惊魂稍定的王子明这时才侧目看一眼紧靠在自己怀里的陌生人,他很年青,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毫无生机地紧闭着。王子明下意识地去听他的胸口,那心脏还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跳动着。尽管有些微弱,但还在顽强地跳动着。
“他还活着吗?”桥上的人已经等不及了,冲王子明喊起来。
“活着,他还活着。”王子明激动得连声调都变了。
在敏江北岸,一户普通的农家里,王子明、刘路、许国伟、吴欢都焦急地守在那个被救者的周围,等待着他快些醒来。
这是一户极普通极清贫的农户家庭。眼下家中只有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