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刮着风,天上没有星星,远处的灯光像瞌睡人的眼睛,矇矇昽昽地眨巴着,后来,干脆就像进入梦境一样地一个接一个闭上了。
偌大的校园,此刻已进人了一天中最空旷和最寂静的时刻,位于教学楼区后面那几幢古色古香带着飞檐斗拱的楼阁,便更显出一种异样的庄重和神秘,仿佛在提醒人们,这里曾经有一个悠远的过去。
这个学校,在市里是有些名气的。它得天独厚之处,是校园内有一个颇有规模的古典式的花园。因为这个学校当初就是在一个旧时的官宦私宅上建起来的。随着学校不断扩大,新楼一幢幢拔地而起。曾有一位国内著名的园林专家来看过,认为当年的那个私家花园很有江南园林的特色,尤其是园中那座假山,更是不可多得的杰作,再三叮嘱,务必要好好保护。因此,学校便将园中那几间楼阁廊房改成学校的图书馆、阅览室,而那假山池塘,则成了孩子们课外活动时最好的场所。在这地方,玩捉迷藏,绝对没话说。至于捧上一本书,坐在亭子里,津津有味地读上半天,或者几个伙伴,围着一块平坦石头咋咋呼呼地玩上几盘跳棋,都是极为惬意的。难怪这个学校的学生总是十分骄傲地对别人夸耀道:“我们学校里有一座山,一座很大很漂亮的山,你们有吗?”
其实,这座山是当初造这园子时,用挖掘池塘的泥土垒起来的。据说当年垒这座山是依照一位名画家的一幅黄山峰峦图的图意而构筑的。虽说高不过十几米,方圆只有数亩,却有沟壑峰岭、悬崖陡壁、曲径幽洞,俨然是一座天下名山的袖珍缩影。山上山下,用几百块姿态各异、高低错落、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堆砌成“九峰”、“十八景”,真可谓一步一景,妙趣无比。
在山的最高处,也是山的中心位置处,有一座造型别致、精巧古朴的双亭。双亭如连体婴儿一般,由两座亭子连成一体,有紧紧相靠的两个亭顶,有六根柱子,所以这座小山也就叫双亭山了。而这整个园子也就叫作双亭山庄。
这会儿,在冷冷的月光下,远远望去,山顶上的双亭的剪影就如一对孪生姐妹样紧紧依偎着。山上山下是黑魆魆的一片,白曰里看上去千姿百态的那些太湖石,这会儿全成了奇形怪状、狰狞可怕、心怀叵测的黑色怪兽。它们或蹲或立,虽说默不做声,但仿佛随时都会一跃而起。山上的树丛,此刻在夜风中,也像是不胜寒栗地抖成一团,簌簌地呻吟着。
真没想到,黑夜里的双亭山竟然会是这副陌生而可怕的模样,小胖子华嘉心里暗暗嘀咕道。但既然已经来了,再退回去,似乎太没男子汉气了,尽管他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子汉。
今天下午劳动课时,华嘉他们这一小组被分配到双亭山上扫除落叶,这可是个令其他各组羡慕得要命的美差,就在大伙装模作样地满山转悠着时,华嘉却在一块形如挺着肚子的罗汉样的太湖石旁,听见了一个十分清脆而有劲道的声音广曜,嚯。”他拨开石根下的草丛一看,哩,一只黑壳的螺摔,只需看它那振翅扬须的神气劲,就知道,一定是一只勇敢善斗的“大将军”。
华嘉一个饿虎扑食,扑了过去,撞了一脸的泥土,手心里却空空如也。原来那蟋蟀已经钻到一个石缝里去了。华嘉知道,此刻赤手空拳想逮住它,是不可能的,加之组长陈敏已经在招呼大伙回教室去了。他扯了一把草茎,三下两下将那石缝堵上,为的是不让它逃走,回头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吃过晚饭,他便跟在牌桌上鏖战正酣的爸爸说一声:“我到薛靖家去抄几条题目!”就溜出大门了。其实他书包里装的是小手电筒、细竹针、带盖的空盒和灌满水的雪碧瓶,头上戴一只透风透气的网线旅游帽,可谓是全副武装的了。
学校大门已经紧闭,但传达室的门虚掩着,他在门外窥伺了一会,趁那门卫红鼻子老周去里间时,便一低头钻了进去。
所以,此刻尽管他面对这满山憧憧的石影,心里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硬头皮,上山去了,来到那块胖罗汉样的太湖石旁侧耳一听。嘿,那石根下“嚯囉”叫得正欢,说明“大将军”依然还在,正急于要出来呢。华嘉学着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将拧亮的小手电筒叼在嘴里,小心地将堵在石缝上的草茎拔掉,用雪碧瓶里的水,细细地往那石缝里灌,来个水淹七军,同时将那网线旅游帽罩在石缝外,只等大将军被水逼得跳出来时,就恰好落在天罗地网里了。
别看他胖乎乎的,平时干什么都有点满不在乎,可做这事还挺道地的呢。
华嘉正在为即将到手的胜利而兴奋不已时,他听到在旁边不远处,有一个奇怪的声音:“笃笃,笃笃。”好像是什么脚步声,又像是敲击地面的声音。
华嘉不由得汗毛直竖,他想起曾听人讲过关于这旧花园及这座山的一些传说。说是在这山的山洞深处,住着一个狐狸精,白天看不到,到了有月亮的晚上,它就会出来,朝着月亮作揖,其实是在吸取月亮的精华,炼它的妖术。谁要是碰到它,就会被它摄去魂魄,从此变得痴呆。难道当真有这么回事?
华嘉屏住呼吸,慢慢地抬起身子,从太湖石上的一个圆孔中,朝发出声响的那个方向望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可着实吓了一大跳。原来那儿有一个半人高、灰不溜秋、圆圆的东西,没头没脑,没手没脚,像是从地上冒出来的一个坟墩儿,却在古怪地动弹着。
听说狐狸精会任意变形,也许这就是它变的吧?
突然,那个圆墩墩的东西一闪一闪,发出光来了,而且慢慢地转动起来了,待到它转过来时,华嘉看到的竟然是一张浄狞可怕的脸,有眼睛,血红色的,如铜铃般凶狠地瞪着;有鼻子,十分丑陋地朝天掀着两个黑洞洞;有嘴巴,大张着露出两排鲨鱼样尖利的獠牙,活脱脱一个大头鬼,不得了,它好像朝这边逼过来了!
华嘉打了一个冷战,根本来不及细想,跳起身来就逃,那速度如果去参加运动会,肯定能够打破记录。至于这一路上连滚带撞摔了多少跟斗,怎么下的山,怎么出的校f1,又怎么进的家门,他完全记不得了,直到一头钻进被窝里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读课时,当同桌薛靖看到他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喂,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
要说这个薛靖,可是华嘉最铁的哥们儿,两人从二年级开始,同桌已经五年了,可楚了。他戴一副老大的眼镜,据说是遗传他父亲的近视毛病,课桌肚里常常藏着一本不能让老师看到的书,因为那不是惊险小说,就是侦破小说。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经过我的研究。”说这话时可一本正经的了。
华嘉有气无力地放下书包,点点头:“别提了,比生病更可怕!”
薛靖听了,便关切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华嘉心有余悸地眨巴着眼,凑到薛靖旁边:“我昨晚上到双亭山上去了,你知道我碰见了什么?”
“你碰见了什么?”薛靖推推自己鼻梁上老是要滑落下来的大眼镜。
“我碰见了一个鬼,一个大头鬼!”薛靖摇摇头不以为然:“我不信,哪来的鬼!肯定是你看恐怖片看多了,做的恶梦!”“千真万确,绝不骗你!”华嘉急得瞪圆了眼,信誓旦旦地说:“我与你,谁跟谁呀,我啥时候跟你说过假话的?一个大头鬼,就这么一个圆墩墩的脑袋,有鼻子有眼睛,还会发出光来,幸亏我跑得快,要不然,不知会被它怎么样呢?”
华嘉绘声绘色,比画着将自己昨晚上的惊险遭遇再添油加醋细细说了一遍。
薛靖听得津津有味,可到末了,却书呆子气十足地摇摇头广我还是不信。”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华嘉有些恼了。“不,经过我的研究,鬼是没有的,所以我不相信有鬼,你恐怕是夜眼惺忪,再加上心惊胆战,把一块大石头当作大头鬼了。”薛靖不无揶揄地说。
“这怎么可能呢?”华嘉说:“大头鬼,就是大头鬼,说不定,是那山上的狐狸精变的!”
“好吧”,薛靖突然来了兴致,“今晚上,我陪你再到山上去一趟。”
“晚上,再到那山上去?”华嘉吃惊地说,“去干什么?”
“去看看那大头鬼呀。我想瞧瞧,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薛靖故意问道,“怎么,你害怕了,不敢去了?”
华嘉被他这么一激,倒不好示怯了,胖腮帮子一嘟噜:“谁说我怕了,我陪你去,不过,万一真的碰上那大头鬼,我们该怎么办呢?”
薛靖想了一下,胸有成竹地说:“不要紧,我有一件对付大头鬼的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是什么?”
“暂时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薛靖神秘兮兮地说。
伏击大头鬼
因为是即将要升中学的六年级毕业班,所以,老师抓得很紧,每天都要到很晚很晚才放学。换在往日,华嘉早就要嘴翘鼻子翘地嘟噜了:“肚子饿了,还不放学!”可今天,他却巴望着,越晚放越好。果然,等到放学时,教室外面已经是一片昏暗了,肚子咕咕叫的同学们一窝蜂地拥出门去。谁也没在意,有两个人故意磨磨蹭蹭地落在后面,等同学们都走了,他们却一转身,躲进报廊后面的阴影里,藏了起来。
他们正是一心要去双亭山见识一下大头鬼的那一对搭挡:华嘉与薛靖。
为了这一行动,就连上课时,两人也一直在窃窃地商议着。薛靖说:“经过我的研究,放了晚学,学校的大门就关上了,到那时,再进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依我看,干脆,我们放了学,就不出大门,g在校园里。”华嘉说:“同意,这就叫‘卧底’,对不对?”
薛靖说:“这样,我们下午来上学时,就得将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妥了。”华嘉说行,你把你的秘密武器带上,我呢,负责后勤,准备好我们晚上吃的东西,怎么样?”
薛靖说:“我们晚上回去晚了,你我的爸妈如果问起来,该怎么交代?”华嘉说:“不要紧,我爸他们一吃完饭就忙着打牌,打牌的人压根儿分不清早晚。你妈看到你不回去,—准会打电话到我家去问,一问,我也没回来,以为我们在一块做作业,也就会放心了。
现在,趁着夜幕越来越浓重地降下,校园里渐渐归于一片静寂时,两人便从报廊后面钻了出来。
两人踮着脚尖,像一对影子般悄没声息地从教学楼后面绕过去,到了图书馆的围廊边。薛靖突然停了下来,华嘉忙问:“怎么回事?”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薛靖一本正经地说。
“不会吧,你别故意吓唬人!”华嘉嘴里这么说,心里可有些发毛,脊梁上感到一阵凉飕飕的。
“你继续往前走,我来个伏击,看看到底是谁在跟着我们。”说着薛靖一猫腰,往旁边的美人焦丛中一钻。
没办法,华嘉只好装模作样,照旧往前走,走出去不多远,果然后面闪出来一个人影儿,个子跟他们差不多高,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当这人影儿来到那丛美人蕉旁边,薛靖突然一下窜了出来,恰好在那人影儿的后面。他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肩背,喝道广嗨!你想干什么?”
那人显然吓了一跳,但一别过脸却用更狠的口气朝着薛靖反斥道:“嗨,你想干什么?”
薛靖吃了一惊,赶紧将手缩了回来,很是尴尬地摸摸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因为他听出来了,也看清楚了,他一把抓住的是个剪着男孩短发的女孩子,而且她不是别人,正是坐在他们俩后面的那位厉害角色小组长陈敏。
“我今天早就注意你们俩了,”陈敏得理不饶人地说道,“你们俩上课时就一直在嘀嘀咕咕,刚才又故意落在大家后面,转悠着不回去,其中肯定有名堂,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华嘉和薛靖知道这个女生不好惹,不禁有些无奈地对视了一下。
“说呀!”听这口气,不说是不行了,薛靖便做出很诚恳乂很神秘的样子说:“既然这样,就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到山上去捉鬼的!那山上有个大头鬼!”
原以为这一句话,就足以将这位不受欢迎的跟踪者吓回去了。不料,这一位女生就是有点不寻常,她一听此话,却反而更来了兴趣,杏眼儿闪着好兴奋的光:“捉鬼?真的,那我也去,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是啥模样呢?”
“可你,”薛靖没想到她会这样,不免为难地说,“你是个女生呀!”
“女生怎么啦?你们不怕,我也不怕!”火辣辣地说完这一句,她竟昂昂然走在前头,径白蹬蹬地上山去了。瞧她这个后来的,倒一下子就变成了领头的了。华嘉和薛靖只好悻悻然地跟在后面,心想,也好,多一个人,多一份胆,多一份力量嘛。
来到那块罗汉状的太湖石下,用小手电筒一照,昨晚华嘉狼狈逃跑时扔下的细竹针,雪碧瓶,依然还在,只是那石缝里的“大将军”早已溜之大吉了。
三个人倚着那块太湖石,一屁股坐下,犹如在一垛墙后面,既隐蔽又避风。华嘉赶紧从自己鼓囊囊的书包里掏出火腿肠、茶叶蛋、巧克力、八宝粥……那阵势,简直就是一个很像样的野餐会了。
三个人本来就饿了,恣意畅怀地吃着,时而探出头去,从太湖石的那脸盆大小的圆孔里朝外窥望一下,只见整座双亭山此刻已沉浸在一片如水泻地的月光中,偶尔几声秋虫的鸣叫,使四周里显得更加静谧。陈敏说:“那大头鬼今天会不会就不来了呢?”
薛靖说:“不知道。”
华嘉则含糊不清地说:“吃,吃,把这些吃完了,再不来,我们就回去,不等他了。”薛靖说:“嘘,你小声些,万一被他听到了就糟了!”
于是,三人都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