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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匡世宗带着卢花、肖菡,以及可以为世勇作证的苗雨,隔三岔五就要去北京市皇家坎公安分局为世勇诉理求情。当着局长李杰的面,匡世宗像个辩护律师一样据理力争。苗雨讲着一口老家的方言,边说边哭,把案子的罪过全都推到了丈夫葛喜来的身上,想方设法为世勇开脱。关键时候苗雨敢于仗义执言,让世宗和肖菡甚为感激。卢花却觉得怪怪的,她不为自己的丈夫辩护,却极力为世勇开脱,这让她感到有点反常。她甚至怀疑,这个跟世勇年纪差不多的小女人,会不会偷偷爱上了世勇?考虑到打官司目前还离不开她,卢花只好忍气吞声。按照常理,向李杰局长讲一讲匡世勇革命烈士家庭背景,对案子或许会有帮助,但世宗没好意思讲出口。肖菡倒没想那么多,上来就把世宗世勇的家世全都给抖搂出来了。李杰一听,还真的为世勇的不幸大发了一阵感慨。说,他会认真考虑世宗的诉求,请他相信法律的公正,耐心等待处理结果。

一个月之后,法院的判决就下来了:主犯葛喜来获刑三年,从犯匡世勇获刑六个月。

案子判了之后,家人就可以探监了。这天,匡世宗和卢花掂着慰问品,正在监狱会见室等候,就见匡世勇在两个狱警的看押下走进来了。他穿着一身肥大并带有特殊标记的囚服,手脚没戴刑具,两条胳膊软软地垂着,迈着像抽了筋一样的两条腿,少气无力地跨进了会见室。他站在屋地上,被剃光了的脑袋泛着青灰,像只冬瓜一样在胸前耷拉着。狱警铁青着脸,讲了几句会见纪律,转身就离开了。

匡世勇梗着脖子,羞愧中透着恼怒,倔强中伴有不服输的傲慢,见了世宗和卢花,睬都不睬一下。面对此情此景,卢花忍不住失声痛哭,扑上去抱住世勇,边哭边用前额撞击他的胸膛,将憋闷在心里的怨恨,一股脑儿地向他倾诉:“世勇哥,你真的好狠心啊!你怎么就不问问俺是咋想的,抛下俺就偷跑出来了。俺爸他不讲理,可俺的心从来没有动摇过,俺千里迢迢来京找你,就是想当面向你表达一下俺的心愿,俺爹怎么想怎么做俺不管,俺有俺的主意,俺的主意就是继续做你匡世勇的媳妇,希望你能体谅一下俺的心情……”卢花的话让匡世勇一下明白了当初退婚的真相,几个月来淤积在心里的恼恨,顿时化作阵阵懊悔。他眼中闪烁着惭愧的泪花,先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口气一转,说:“忘了我吧,我已经不值得你爱了,以后就不要再来看我了。”说罢将脸扭在一旁,偷偷地抹了一把泪。

卢花像掉进冰窟一样寒心,她激烈地拍打着他的胸膛,痛苦地嚷道:“我不嫌,我不怕,只要你还活着,我会一直等你。”匡世勇看着卢花令人痛心的哭相,犹豫了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冬瓜头,再次表示拒绝。

匡世宗劝开卢花,拉世勇坐下,将他离家出走这段时间卢花所受的情思之苦一一说给他听,劝他不要伤了卢花的心。匡世勇羞愧难当地说:“哥,不是我有意伤她,让她嫁给一个罪犯,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这不是坑她吗!”世宗力劝道:“什么罪犯不罪犯,卢花可从来没这么认为,她是铁了心地爱你。”世勇显然是被感动了,从他充满彷徨的眼神里,已经显露出他内心的矛盾和纠结,然而直到最后,他也没能给卢花道出一个明白的应诺。世宗理解他此时的心情,退婚的阴影未散,接着又锒铛入狱,这对于一个初出茅庐涉世不深的年轻人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打击,现在让他顺顺当当地接受卢花的爱,显然还不是时候。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理解,是关怀,是鼓励,而不是一味地埋怨、责备和追逼。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和磨合,他们的感情还是会和好如初的。想到这里,匡世宗劝了卢花几句,让她冷静一下,不要再逼着世勇表态了。

在讲到家人对世勇的挂念时,世宗希望他能给家里打个电话,如实说明目前的处境,好让家人有个心理准备。一说打电话,匡世勇像火燎腚一样急慌慌地予以制止,说:“千万不可以,不仅我不能打电话,你们两个也要为我保密,我不想让家人知道我的丑事,我丢不起那个人。哥,卢花,只当我求你们了,千万不要把我的事说出去,好吗?”世宗卢花见他如此顾及自己的面子,就答应为他保密。匡世宗语重心长地说:“兄弟,不知者不为过,受人之骗,懵懂中做点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吃一堑长一智嘛。你如果想干事,出狱之后可以从头再来,哥不是在北京嘛,有哥帮你,你一定会重新干出个样子来的。”也许这句话道出了世勇的真实想法,冷漠的情绪顿时就激动了,上前跟世宗卢花合抱在一起,含着泪说:“哥说的不错,我会重新站起来的!”

会见时间已到,从门外走进来两个狱警,连声催促他们离开。临别时世宗再次叮嘱世勇:“好兄弟,争口气,回头我们再来看你。”

今天能与世勇见上面,卢花心里已经感受到了莫大的慰藉。尽管不比花前月下,也少了往日的喁喁私语和亲密的肢体缠绵,尽管会见的场景令人沮丧、令人尴尬、令人痛心,但能把想说的话当着他的面说出来,把想表达的心意表达出来,这已经让她感到了某种满足。对于世勇一再拒绝恢复他俩的婚事,卢花并未因此而灰心。她是这样想的,别看世勇嘴冷,其实他的心还在爱着她,说拒绝只是他违心的话。也许他对退婚的事依然怨恨未消,也许觉得我的爱是一种施舍、一种怜悯、一种假惺惺的表演,也许他在暗示,你不是爱我吗?真爱就等着我,等我重新站起来,然后我才能接受你的爱。他就是这么个人,脾气倔上来像头驴,摔一次跟头就觉得颜面丢尽、自惭形秽,没资格再谈情说爱了。相信过段时间冷静下来以后,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接下来的日子,卢花天天都来监狱探望世勇,有时狱警让见,有时不让见,不让见她就在门外等,在门外哭,从早等到晚,从早哭到晚,像个乞丐一样在监狱门外缠着不走。卢花的真情把狱警都感动了,他们送来水让她喝,送来饭让她吃,并帮着给世勇捎话,帮着疏导世勇的思想,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但世勇始终不为所动。匡世宗不忍心卢花受此熬煎,劝她回老家住上几个月,平静一下心情,等到世勇出狱后再过来见面,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不用劝,世勇自己就想明白了。卢花不听世宗的劝告,说,男人坐着监,自己却回老家躲清闲,她于心不忍。一天,她突然说出一个令世宗始料未及的想法,说她不想回老家了,要留在北京,为别人做保姆。匡世宗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就没有再强劝她回去。过没几天,匡世宗靠家在北京的几个同学的帮助,很快就给卢花找到了一个用保姆的人家。

家庭男主人叫干支栋,三十五六岁,年纪不大就谢了顶。为的装潢门面,只得借用鬓角上的几缕稀薄的发丝,披在白光闪亮的头皮上。大学毕业以后,干支栋曾在一家国营汽车制造厂当技工,后来下了海,辞去了公职,借着改革的机会,自己开了一家私营汽车配件加工厂。老婆白烨在银行当职员。九岁的女儿干小敏正在上小学。依照主人要求,卢花上班以后就在主人家吃住,除了干好洗衣做饭、拖地抹桌子这些家务,每天她还要骑自行车接送干小敏上下学。白天忙碌一天,晚上她还主动帮干小敏补习功课、教唱儿歌、学跳少儿舞蹈。有着高中文化、并且心灵手巧、能歌善舞的卢花,当保姆时间不长,很快就博得了家主人的信任和喜欢。

从卢花的嘴里,干支栋两口子听到了匡世勇的不幸,并且为卢花对爱情的执着而感动。干支栋仗义地对她说,别生气,妹子,耐心等,好事多磨,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世勇愿意,出来之后可以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干支栋的真诚厚道,让卢花感激不已。

对着世宗,卢花常提起干支栋,说他为人厚道,慷慨仗义,有胆有识,思维超前,能吃苦,勇于创业。还说,当人们的思想还在左右摇摆、犹豫观望、对形势捉摸不定的时候,他却不顾风险,破釜沉舟,丢掉铁饭碗,成为北京市第一批个体私营企业的弄潮儿,而且干得有声有色。听着卢花绘声绘色的夸赞,匡世宗忍不住就想去结识结识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私营企业主干支栋。在卢花的引见下,匡世宗亲自登门,见到了干支栋。一说到他跟卢花的关系,又说是华克大学的高才生,干支栋喜出望外,拉开桌子,摆上酒肉,像招待老朋友一样就跟匡世宗喝起来了。两个人推杯换盏,边喝边谈。干支栋从自己下海办厂,谈到他未来的宏图大愿;从当前的新形势,谈到改革开放的大趋势;从南方个体私营经济的蓬勃兴起,谈到北方发展滞后的种种原因,彼此谈得甚是投机。匡世宗学的是经济专业,研究的是市场经济,干支栋的高谈阔论,让他眼界大开,受益匪浅。自此之后,一有机会两个人就会聚在一起,渐渐就成为了好朋友。

苦苦等了几个月,终于盼来了匡世勇被刑满释放的这一天。这天,匡世宗租了一辆苏联进口拉达牌小轿车,拉着卢花肖菡,一大早就来到皇家坎监狱门口,迎接匡世勇出狱。他们问狱警什么时候放人,狱警以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们说,匡世勇昨天就出狱了,你们不知道?他是被一个叫苗雨的女人给接走的。三个人大感意外,就问,不是说今天出狱吗,怎么提前了呢?狱警解释说,昨日苗雨在监狱哭闹了一下午,说她丈夫的公司取缔以后,被解散的员工这几天经常成群结队来家里讨要所欠的工钱,并且说如果不给工钱,就到市里集体上访。她说她一个女人家,根本不清楚公司里的事,必须由匡世勇帮她去处理。局领导考虑再三,最后还是答应了苗雨的请求,提前就把匡世勇释放了。提前出狱本就是件好事,没必要跟狱警再纠缠下去。三个人客气了几句,离开监狱,估摸世勇在苗雨家,就直接去了燕春胡同。有位守家的老太太告诉他们,苗雨因为付不起房租,几天前就把房子退了,搬哪去了不清楚。

世宗以为,迟上几天,世勇帮助苗雨料理完家里的事,肯定会来学校找他,或者会打个电话让他宽心的。结果等来等去,半个月过去了,世勇却如石沉大海一样音信全无。匡世宗生气地对卢花和肖菡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兄弟,做事从不按规矩出牌。”卢花忧心地对肖菡说:“姐,你我都是女人,女人看女人应当比男人看女人更敏感、更细微。我恍惚觉着,苗雨那小女人,好像不是个什么好鸟!我怀疑世勇是被她勾引跑了,你有没有同感?”肖菡笑了笑,说:“不会不会,别胡思乱想,世勇不会轻易上她的当。”在匡世宗的安排下,三个人分头行动,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全城大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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