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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世宗的工作果然收到了效果。没出三天,八户社员便串通起来,结伙来到卢旺堆的家,当着面对他说,红星生产队没法再办下去了,该到散伙的时候了。卢旺堆摸了摸头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余恨未消地瞥了匡靠社一眼,少气无力地说:“队长我是不想当了,再当下去恐怕要被别人给打死了,你们爱咋着咋着,反正我是不管了。”卢旺堆一松口,八户社员一窝蜂跑到大队部,纷纷向匡火鼎提出包地要求。

不出三五天,包括卢旺堆一家在内,九户原来合在一起的耕地,重新被大队一户一户丈量开了。匡家峪村的土地大包干,从此掀开了崭新的一页。之后没过几年,匡家峪根据上级政策精神,便将土地大包干正式过渡为全国统一的“土地承包制”了。

红星生产队解散之后,气急败坏的卢旺堆生了一场大病,一个多月没出家门。恼羞成怒之下,卢旺堆生出一个出人意料的报复匡火鼎的想法,决定立即解除闺女卢花跟匡火鼎的二孙子匡世勇的婚约。他不顾老婆和闺女的反对,把订婚书和男方给的彩礼一并交给当初的媒人仙桃,让她立即将这桩婚事退掉。仙桃看卢旺堆心意已决,知道劝也没用,只好照他的吩咐行事。

提亲时皆大欢喜,媒人被捧为恩人,退婚时两相抱怨,媒人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本来想在两家之间讨个人情,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碰到这种事,当媒人的也只能认倒霉。仙桃揣着婚书和彩礼,满脸晦气地行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大街上。拐了两个弯,看看来到匡世勇的家门口,她止住了脚步,抬头看看虚掩着的木板门,隔着门缝瞄了瞄用石头垒成的围墙里的小院,心里就犯嘀咕,“别犹豫了,早晚的事,今儿不见,明儿也得见,躲不过的……”

她用力吭吭了两下,清了清嗓门,壮了壮胆,轻轻推开街门,怯怯地迈进了小院。她看了看院子南头的养牛棚,两头母牛只顾埋头吃草,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两只刚出生不久的牛犊,叉着腿,撅着腚,头在母牛的胯下埋着,嘬着奶穗,咕噜咕噜地吮着香甜的奶汁。“嫂子,嫂子在家吗?”她一边呼着世勇娘,一边走进用青砖和土坯盖起来的小北屋。

天已经半后晌,匡世勇下地干活还没有回来。父亲匡大地坐在地上,守着半簸箕玉米粒,细心地向外拣碜,正给母牛准备精饲料。母亲裘菊香坐在炕头上,正给儿子缝补裤子。两口子望见仙桃,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喜眉笑眼地迎了上去。菊香拉住仙桃的手,热情地说:“她婶,有阵子没见你了,快进来坐。”转身就去沏茶。

仙桃坐在迎门的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给匡大地头上戴高帽:“哥,你真行,不仅种地是把好手,养牛也是个行家,家里一次就添了两只牛犊,村里人都羡慕你哩。”

匡大地抓下裹在头上的白毛巾,挠着头皮说:“世勇不是要娶媳妇吗,不设法添补几个钱咋成?”

仙桃离开座椅,凑到炕沿前,拿起针线筐里的旧裤子看了看,对菊香说:“世勇正处对象,别老让他穿这补丁衣裳,应该给孩子置买两件新的。”

裘菊香笑了笑,语带寒酸地说:“他婶,有粉谁不知道往脸上搽哩,家里不是紧巴嘛。”转而又取悦仙桃,“世勇的婚事多亏有你做媒,俺全家都要谢谢你哩。”

匡大地也跟着帮腔:“你嫂子说得是,家里有事你尽管说,我没空还有世勇呢,千万别客气。”

听着两口子的千恩万谢,仙桃心里像揣着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挠心。她心里清楚,今天不是来听奖赏话的,待会儿说出真相,两口子一准都会翻脸,能不挨他们的骂就算烧高香了。对于卢旺堆为什么要退婚,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可那种理由是不能往桌面上拿的。于是她就胡编了一个强人所难的理由,以此来引出退婚的话题。

仙桃说:“大地哥,嫂子,女方最近提出一个要求,想让世勇到县里谋个公事干干。”

“公事?什么公事?”匡大地懵懂地问。

仙桃说:“出去当干部、当工人呀。村里的姑娘,有好几个都攀上了在外面做公事的女婿,卢花觉着眼羡,非让我来跟你们提提这事。”

“这,这恐怕不好办。”匡大地为难地说。

仙桃说:“世宗他爸不是在部队当团长吗,让他给县里哪个领导打个电话不就成了?”

裘菊香犯难地说:“他大伯远在千里之外,咋好意思让他为家里事作难哩。”

仙桃低沉着脸,鼓起勇气说:“我打开窗户说亮话吧,女方说了,假如世勇找不到公事做,这桩婚事没准就要吹了。”

菊香一听,一出溜从炕沿跳在地上,嗓门一下就升到了高八度:“仙桃,女家这叫没事找事,订婚的时候他们干啥了?当时他们要提出来,许我们行,也许我们不行,现在提出来,这不是存心刁难人嘛!他卢旺堆家多高的门楼啊,离他俺勇儿就找不下媳妇了?”

“是……是,都怨我多嘴……”仙桃灰溜溜地说。

匡大地赶忙劝菊香息怒,问仙桃:“女家果真想退婚?”

仙桃抖动着两只手,从衣袋里掏出女方退来的订婚书和彩礼钱,包括给她的十块钱媒人礼,颤颤巍巍地放在了桌子上。说:“这不,东西都退回来了,还会有假?”顿了下又说,“世勇如果能尽快找到工作,这门亲事兴许还有救。”她明知世勇找不到工作,却故意拿话搪塞。

“放他娘的狗屁!俺勇儿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娶他卢旺堆的闺女!”裘菊香气得捶胸抓腚,大骂女家是无赖小人,横生枝节。她忍不下这口气,一跺脚就往门外走,决意要去跟女家论个高低长短。

“勇儿他娘,”匡大地拽住菊香的胳膊,“你听我讲,当初订婚是他们求的咱,现在退婚又是他们先开的口,不守信用出尔反尔丢人的应该是他们,你没必要跟他们生那闲气。再说了,退婚或许是卢旺堆一个人的主意,他老婆孙冬梅怎么想,闺女卢花又是怎样一个态度,现在都不清楚,假如卢花还恋着咱勇儿,经你这么一闹,岂不是坏了孩子们的好事?”

匡大地的话像一瓢凉水倒进了沸腾的锅里,一下就把裘菊香的一腔怒火给浇下去了,往地上一坐,天一声地一声地就号啕起来了。

从地里干活回来的匡世勇,这时已站在街门筒子听了好一阵子了。从小北屋飘出来的话,像凛冽的寒风,飞驰的箭矢,刺痛着他的心。他靠在门道墙上,喘着粗气,怔怔地望着正在吃奶的牛犊,脸色一会儿苍白,一会儿蜡黄,脑袋像只快要涨裂的气球,身子像被掏空了一样,茫然失措地在天上飘来飘去。就在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跟卢花还在云青河畔,踩着迷人的月光,甜言蜜语地亲昵了大半夜,她怎么可能说变心就变心了呢?如今村里的姑娘们,也许是被贫穷给吓怕了,选女婿都选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男方即使人样一成没一成,但只要在外面有工作,哪怕是搬运工、下煤窑、扫大街、掏大粪,都像香饽饽一样被一大群姑娘围着抢。卢花啊卢花,你如果也有这样的想法,当初就不该追我。或者半道后悔了你就当面跟我讲,咱好说好散,我匡世勇宁可打光棍也绝不会赖着你。什么海枯石烂?什么白头偕老?什么生死相依?全是他娘的戏弄人的鬼话!

娘的无可奈何的哭叫,一声声撕裂着他的心肺,他无法忍受这种屈辱,将手里的锄头咣当一声扔在地上,不顾一切地闯进小北屋,嚷道:“娘,你哭什么?谁都别怨,怨就怨儿子没出息。咱人穷志不能短,他卢旺堆的闺女就是个天仙,我也不会再娶她!”说完,倔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仰面朝床上一躺,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房梁,肚子憋得鼓起尺把高。

第二天一大早,匡火鼎和老伴吴桂贤刚刚起床,匡大地和裘菊香便慌慌张张地从自己的家跑过来了,进门就喊:“爸,妈,不好了,你们的孙子,世勇他……他离家出走了……”

正在打扫院子的匡世宗,见二叔二婶闯进门,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就觉着可能出大事了,丢下扫帚,跟着就跑进了爷爷奶奶的北屋。

匡火鼎、吴桂贤、匡世宗一起凑过来,急急地询问:“咋了?世勇跑了?为啥?”

大地和菊香就把昨天下午仙桃来家退婚的事细说了一遍。然后把匡世勇留在自个儿床上的一张纸条递给世宗,让他给二位老人念念。纸条是这么写的:“爷爷奶奶并爸妈,勇儿走了,我想找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静静心透透气,你们不要找我,不用为我操心,我没有傻到要死要活的地步。请你们保重。再见。世勇留言。”

世宗念罢,裘菊香流着泪对二位老人说:“瞧你们的孙子,人不大气性不小,这不分明是拿退婚来赌气嘛!爸,妈,你们快想想办法吧,勇儿一旦有个好歹,俺们一家子可怎么过呀!”

吴桂贤愤然道:“当初我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可你爹非要成,结果还是被卢旺堆给捉弄了。”

匡火鼎凄然一笑,说:“两个孩子都愿意,你让我咋说?”

“现在不是相互埋怨的时候,找人要紧。”匡世宗打断爷爷奶奶的话,“我和世玉到县城去找,看世勇在不在火车站汽车站。二叔二婶、三叔三婶分头到邻村各个亲戚家去看看,回来再向爷爷奶奶汇报。”

连着找了好几天,村里村外,亲戚朋友家,县城的汽车站、火车站,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哪儿都没见着世勇的踪影。一家人垂头丧气地碰在一起,除了对匡大地、裘菊香说些宽慰的话,再想不出其他招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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