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当然。”黑衣女子答应着,警惕地朝四周扫视一圈,然后向正在不远处转悠的一名矮个儿男子招招手。
矮个儿男子疾步走来,看黑衣女子一眼。黑衣女子努努嘴,矮个儿男子从腰间抽出一支乌黑铮亮的六四式手枪来,黑衣女子接过来递给马彪。
马彪惊喜地观看一遍,熟练地打开保险,扳起击锤,“哗”地拉套管上膛,枪口对地击发一下,清脆的钢音,令他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
黑衣女子警惕地左顾右盼一番,没等马彪话落音,便神情紧张地一把从马彪手中将那枪夺了去,同时从挎包内迅速地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把枪装进去,三下五除二包好,怕被人发现似的匆忙塞进挎包问:“相得中吗?”
马彪点头道:“还行!”随即掏出钱,点了,交给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从挎包内掏出枪和一盒子弹,慌慌张张地递给马彪,催促道:“快走,小心眼线。”说完,像一阵风,转眼便消逝于人海之中。
马彪若无其事地离开集贸市场,回到旅馆,兴奋地对刘道光、李海深道:“枪杆子里面发大财,咱们终于有真家伙啦!”他喘了口气,接着感慨道,“他娘的,河里没鱼市上看。在这儿买枪,简直像在咱那儿买土豆一样容易。回头你们好好练练瞄准和射击!”马彪掏出手枪,抖开塑料袋,扳起击锤,拉套管顶膛,对地扣动扳机,击锤却纹丝不动。马彪着急地把枪放到眼前一瞅,愤怒地“啪”一声狠狠摔到地上,咬牙切齿地号叫道,“妈的,让这个越南娘们儿给耍啦!玩一辈子鹰,没想到在这破地方,让鸟把眼给啄啦!”
红河县城,“满天星歌舞厅”霓虹灯闪烁,流光溢彩,歌舞升平。舞厅内,马彪、刘道光、李海深坐在舞池边,一个个跷着二郎腿,唇边叼着烟,边喝啤酒嗑瓜子,边云天雾地地神侃。马彪两道贼亮的目光,探照灯般不安分地在舞厅里瞅来扫去。
昏暗的灯光下,乌烟瘴气,成双成对的男女搂抱在一起,踏着如泣如诉的柔靡节拍,如痴如醉地摇晃着身躯。
旋转的彩灯,不时将人群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借着摇曳的灯光,马彪注意到不远处一位衣着入时,年约二十出头,中等身材,高颧骨,厚嘴唇,却天生一双漂亮大眼睛的女子,正跷着腿,嘴里含着吸管,坐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大概是因为相貌平平,她一直未能引起男士的兴趣,“入选”率低得可怜,只得眼巴巴地坐在那儿当“壁灯”。
“真乃天意。”马彪想。遂向刘道光使个眼神,流里流气冲那女子努努嘴,轻声道:“进了庙门,便是香客。既然她来舞厅,必然是想寻求刺激,一般是不会拒绝男性邀请的,看哥今儿个怎样把这个小娘儿们玩到手。”
目标选定之后,马彪操着挑逗的神情,火辣辣地朝那女子投去色眯眯的目光,却吃惊地发现那女子也正惺惺相惜般操着妩媚、多情的目光,渴求地窥视着他。就在二人四目相撞的刹那,马彪含蓄地朝那女人示以微微的一笑,继而起身,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朝那女子走去,在她面前屈身伸出一只手来,声音甜甜地礼貌相邀道:“这位小妹,能请您跳一曲吗?”
那女子巴不得地应邀起身,含情脉脉地莞尔一笑,脸上飞起一片红晕,然后小鸟依人地伸手搭在了马彪伸出的手臂上,二人双双步入舞池。
南方人有种特别的姿容。比如眼前的她,身材娇小,却没有一点儿的臃肿,脸盘瘦瘦的,颧骨却比较高。皮肤虽然不白,却带着健康的浅褐色。尤其是眼白,分外的大,眼珠一转,顾盼生情。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她的容貌虽然难称上是美人,但舞跳得却十分地道,不仅乐感极好,而且腰肢灵活,步法娴熟老练,称之为舞场老手,绝不是溢美。
“本人不常涉足舞场,还请小妹多多指导啊。”马彪没话找话地与那女子搭讪。
“真的还是假的哟?到这种地方玩的人,哪有不会跳舞的嘛!”她翻眼瞅马彪一眼,对马彪的话显然有点半信半疑。
“真的,平日里忙于生意,就是想学,也没时间啊,这次出差到贵地,少了许多应酬,才抽出身来消闲解闷。我看你小妹也是个本分厚道之人,所以才向你请教的。”油嘴滑舌的马彪故作憨态,装出一副笨拙朴实的模样。说话间,不时地轻轻踩一下那女子的脚尖:“对不起,又踩到你的脚了,小妹多包涵。”
“没得关系,看来你是真的不会跳喽!放松点,妹来教你,包你两三天就跳得有模有样。”那女子也有了与马彪套近乎之意。
“感觉实在太好啦,跟着小妹跳,我还真的不觉得局促。”马彪蹚水似的又试着往那女子胸前靠近一些,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心跳。
一曲终了,两个萍水相逢之人,已经俨然像一对难分难解的恋人,相见恨晚地坐到了一起。马彪打个响指,招来服务小姐,讨好地征求那女子的意见:“小妹,用什么饮品,您尽管点。”
那女子毫不客气地点了两杯XO,两听太子奶。马彪故意从西服里摸出一叠百元大钞,从中抽出两张递给服务小姐,大方地摆谱道:“余钱算你的小费,不用找了。”
“呦,真看不出,你这个北方帅哥,出手还蛮阔气的嘛。”那女子惊讶地夸赞。
顺杆子爬一向是马彪的手段,经那女子一夸,虚荣心得到满足,别人说他胖,他越喘,真的就不知道王二麻子贵姓了,忘乎所以,就越发洋洋自得,夸夸其谈地说:“我始终认为,有钱不花那等于是废纸。干我们这行的,钱来得快,花时也如流水。”转而又自我介绍道,“我叫马彪,当过兵,打过工,现只身一人独闯江湖,敢问小妹芳名?”
那女子漂亮的双眸直愣愣地注视着马彪,也落落大方地自报家门道:“我叫刀水莲,丈夫因从境外贩毒,在那年‘严打’时被武警击毙。现独自一人在这里生活,如觉方便的话,欢迎大哥改日到我家做客。”同时毫无保留地给马彪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欢娱时光短,一晃便到了舞厅收场的时间。马彪盈盈欲笑地约刀水莲说:“小妹,赏个脸,明天再教教我行不?”说着,护花使者般拥着刀水莲走出舞厅。
刀水莲正寻思至此一别,还能不能再与面前这个北方帅哥见面了呢,见马彪恋恋不舍地相约,正中下怀。于是爽快地答应道:“我一个独身女子,了无牵挂,有啥子不可以嘛。既然彪哥说了,咱明天老地方不见不散也就是喽……”
张政明留住贺国庆后,冷不丁发问:“赵家坟,听说过吗?”
贺国庆不以为然地淡然一笑:“略有所闻,不就那个明朝正德年间当过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的赵紫翚的墓地吗?”
“是啊!”张政明眉宇一闪,神情凝重地接过话茬道:“赵氏后裔认为这是一块风水宝地,为了沾风水,死后都埋在赵紫翚墓周围,日积月累,现在已有两万多个坟头,占良田沃土三百多亩,成为颍川市死人跟活人争地的典型的土葬墓群。随着城市的逐年扩大,现在这块坟地已经被裹进市区,不伦不类,群众意见纷纷。”
贺国庆颇有同感地接过话说:“这确实与我们这座新兴的旅游城市极不协调。在近两年的人代会上,几乎都有代表提议把这块墓地迁走或平掉。”
张政明略显激动地说:“是呀!为落实人民代表的提案,市委、市政府决定,除留下赵紫翚的坟墓重新修葺作为一个景点,由政府保护,其他坟头或平或迁,这样既有利于市容市貌,又节约了土地;既搞了旅游开发,又体现了移风易俗的时代风尚,何乐而不为呢?对有墓主的,政府发给适当补贴,一律平掉,然后建一个让市民和游客休闲、游乐的现代化广场。”
贺国庆点头称是。张政明叹口气说:“然事与愿违,坟主们不理解政府的良苦用心。七天了,赵氏家族的数千人仍在与平坟工作组对峙着。说着,张政明喊来秘书,用遥控板打开DVD和电视,视屏上立即显示出清晰的画面:
赵家坟赵紫翚墓前,纸灰香火,烟霭袅袅,不少人膜拜磕头。
偌大一片坟地,周围挖了一道战壕似的环形深沟,几辆推土机和二百多名手持铁锹的平坟工作队队员被拒之沟外。
壕沟内,一个络腮胡,光膀子的彪形大汉和一个腰粗得像水缸似的中年妇女,唾沫飞溅,一唱一和地煽动族人对抗平坟工作组:“老少爷们儿,挖咱祖坟,破咱风水,除非江水倒流,日头西出,否则,就是说破大天也不能答应!”
“对,坚决不答应!”在水缸女人的带领下,众人一呼百诺,齐声附和。为护坟,赵氏家族总动员,坟地里黑压压人头攒动,群情激昂。男女老幼妇女儿童,少说也有两三千口子,他们一个个手持铁锹、木棒、铁棍,高举着“誓死保卫赵家坟”的巨幅横额,哄嚷、驱赶平坟工作队。
二百多名平坟工作队队员就像波涛中的一叶扁舟,顷刻间便被淹没。赵氏族人有的破口谩骂,有的对被围攻的平坟工作队队员推推搡搡。平坟工作队队员被迫弃车撤退。彪形大汉手持半导体喇叭,兴奋而得意地站在一个高大的坟头上鼓动:“谁敢动赵家坟坟头上一锹土,一根草,就抹他的爪、剥他的皮、要他的命……”
看到这儿,张政明关掉电视,神情严峻地对贺国庆说:“情况就是这样。看来,公安政法机关不介入,市委、市政府的部署就将落空。怎么办?说说你的想法。”
“这——”贺国庆面呈为难之色。
张政明似乎一眼便看穿了贺国庆的心思。他理解地一笑,操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要求道:“这个决定,是请示过挽群同志、并经挽群同志同意的。什么非警务活动之类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党委领导下的公安工作,必须服从服务于经济建设这个大局。警务活动和非警务活动你怎么截然分开?好啦!时间紧迫,任务不能打折扣,事态也不能再闹大。明早八时,你们准时介入,我专候佳音!”说罢,少有地起身送客。
贺国庆知道,张政明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板上钉钉,已不允许他再讨价还价。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明确表态道:“请市委、市政府领导放心,回去我们马上研究部署,采取有效措施,平息事态发展,确保平坟工作顺利落实。”
“行,那就拜托了!”张政明动情地紧紧握住贺国庆的手,用饱含信任的目光端视着他那敦厚、沉毅的面孔,良久,良久。
赵家坟不远处的一幢高楼顶层,潘登高用望远镜观察着坟地乱哄哄的情景。阴沉着脸,生气地放下望远镜,愤然对身旁城建、规划、城管等单位的负责人感慨道:“无知、愚昧、文盲、法盲,无法无天,成何体统,咱们走。”
长河落日,夜幕降临。赵家坟坟地帐篷林立,篝火堆堆。青壮年男子,轮流值班,发现平坟工作队员靠近,就用原始的方法,“咣咣、咣咣”敲锣报警,众人闻声而动,一窝蜂似的冲过去拼命。
法不责众的传统观念和门宗观念,在他们头脑中根深蒂固。他们工也不务了,农也不干了,商也不经了,一个个聚集坟地,专司保坟,执意要与政府打一场旷日持久的“赵家坟保卫战”。
剑拔弩张,混乱不堪的赵家坟附近,聂凤翔仍嫌不够热闹似的,加忙添乱凑热闹地唱道:
奔奔忙忙,何日算了?
画栋雕梁,藏身不牢;
人情世事,絮絮叨叨;
风花雪月,人人所好;
笑看眼前,朗朗乾坤好热闹。
嘻,哈哈……
一辆桑塔纳轿车,在通往青龙洼的崎岖小路上颠簸行驶。车到村头,戛然而停。从车上跳下两男两女四个人,他们是身着便衣的雷鸣、林忠、何惠敏和陪同前往的镇党委王副书记。
王副书记走到路边询问一位正在干活儿的村民:“你们刘村长呢?”
村民热情勤快地问:“是上边来的吧?我给你们找去。”
工夫不大,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一溜小跑着过来朗声道:“噢,是王书记和各位领导来啦,失迎失迎,咋不提前打个招呼呢!”
王副书记依来前商量好的口径,郑重地向刘村长介绍:“咱长话短说,这三位是市里派到咱镇普查禽流感的同志,来你们庄开展工作,不该问的别多问,村委会积极配合就行了。”
“欢迎欢迎!那是那是!”刘村长热情有加地把雷鸣一行往村里让。雷鸣等与王副书记握手告别。
贺国庆接受任务回到办公室,马上召开党组会,明确责任,调集警力,反复思索如何稳妥处置赵家坟的事,他踱步沉思,希望能理出一个既能确保平坟进行,又不使事态扩大的两全齐美的办法来。陡然,他疾步来到办公桌前,抓起电话,急促地拨出一串号码:“喂,张市长吗?我是贺国庆。赵家坟的事儿,警力已经部署完毕。但我斟酌再三,觉得还是采用以理服人,攻心为上的方法好。因此,我建议:一、以市政府的名义,印发一封给赵氏家族的公开信,宣传破除迷信,移风易俗和殡葬改革的道理,同时申明暴力抗法应承担的法律责任;二、连夜召开市直机关三级干部会议,统一思想,严令干部在平坟问题上不能打邪腿,不能拉偏套;三、抽调两千名机关干部,由您坐镇指挥,包户到人,分头做赵氏族人的疏导工作;不要求墓主的亲属亲自动手迁坟、平坟,他们能保证不阻挠即可。”
对贺国庆的建议,张政明显然有了认同感。权衡再三,他纳谏如流,满意地拍板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不战而能屈人之兵,当然再好不过。”
旭日东升,阳光灿烂。颍川市武警支队院内,数百名训练有素,威武雄壮的武警战士,身着作战服,有的手执盾牌、橡胶棒,有的挎微冲,紧急集合。与此同时,在颍川市公安局,贺国庆一声“出发”的命令,五百多名防暴民警如离弦之箭,飞奔警车、卡车,在刺耳的警笛声中,呼啸着驰出颍川市公安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