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格莱把手放到嘴巴里，他重新打了个呼哨。
所有的孩子停下来。被包围着的丹奥努力站稳，他的嘴唇流血了。
丹奥抹去嘴角的血，恶狠狠地看着格莱，说：“我要跟你决斗！”
两个男孩子怒目而视。格莱想说什么，可是，他忽然觉得很难受，他看着丹奥。
格莱打了一个呼哨，所有的孩子看着他。他向他们使了一个眼色，他们就跟着他走回去了。
格莱慢慢地走，走过湖畔那棵大树，他知道丹奥和卡萝那时候看不见他们了，忽然就开始跑，跑着跑着，他就冲向湖水边上，他蹲下去，捧起一把湖水，大口地喝下去，然后又捧起一把，继续大口地喝着。别的孩子就也跟着他捧起湖水来拼命喝，都好像好久没有喝过水似的。
他们一直喝，喝了满满的一肚子，然后都蹲在那里，互相看着，感到惊奇。
格莱说：“我为什么这么渴？忽然就特别的渴，要死了似的！”
别的孩子都说：“不知道！一下子身体里全干了！”
“肚子里像个火炉！”
有一个孩子说：“打架是要消耗水分的！”
他们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想了半天，站起来，要回去。
有一个孩子问：“什么时候决斗？”
格莱说：“后天。”
11
拂晓，魔湖湖畔。
湖畔的浅水忽然荡起波纹。
在水下，被水草覆盖的礁石间，有一个小东西，慢慢探出头。
它好像犹豫不决，慢慢又缩回去，慢慢又伸出来，摇摇头，又缩回去。
半天没有动静。湖面重归平静。
可是蓦然，水面哗的一声，一个白花花的小影子闪出来。
“啊！”那小东西尖叫着，在水面上倏忽来去，故意乱蹦乱跳，搅得水花飞溅，“三百年！哦，我的天，我的师父！你们不知道有多难！憋死我了！闷死我了！三百年？一百五十年就难受死我了！不，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的肺，快要停止了呼吸！我的心，哦，快要停止了跳动！我的天我的师父，我出来了！我出来了！”
然后它忽然在一朵水花上停住，摇摇头，叹口气。
那是一条四脚小白蛇！
它叹着气，忧伤地说：“唉，可是，要不是今天真的有好瞧的。也许，我还能坚持，可以不跑出来！我的天，师父！我，我——”它挠着脑袋，羞羞答答的。
它瞅瞅晨曦中金色的沙滩，咧嘴一笑，蹦到岸上，向湖上再瞅一瞅，用手握起喇叭在嘴上，喊：“师父！师父！”
湖上没有一丝声息。
小白蛇失望地缩回头，落寞地在沙滩上走，走了好多圈，走了好久。
“怎么一个会喘气的都没有？哪有热闹瞧？难道我算错了？”它伸出小爪子来，掐着指头算一遍，“没错啊！就是今天！”
它索性在沙滩上坐下来，看见周围的脚印，气哼哼地说：“怎么没人来？”噘了半天嘴，又说：“外面原来这么寂寞！早知道——”一咧嘴，要哭似的，“可是，师父，做功课真的好闷啊！”
只有天边的金星，眨着眼睛，看着它。
12
天上那颗星星盯着湖畔的小白蛇。
离得再远，它也看得见，小白蛇哭了。
它觉得小白蛇需要帮助，它想了一想，就腾楞一声，脱下那件金斗篷，依旧放在天空上，它就向小白蛇飞来。
小白蛇真的哭了。
它抽搭抽搭的，擦着眼泪，嘴里哼哼唧唧的。
小星星就悄悄走到它跟前，手伸出去，拍拍它肩膀。
小白蛇晃着身子，不理它，继续哭。
小星星拍了它半天，小白蛇才腾地跳起来，满眼睛眼泪，叫着：“不用理我，我反正也活不了三百年，我很快就要死啦！”
小星星看着它笑。小白蛇愣住了，警惕地看着它，“你是谁？”它看着脱去金衣裳的星星，奇怪的模样，跳起来，捂着嘴，乐了，“哈！你三只胳膊！还是，你三条腿？你是一只好玩的小闹钟？”看见人家额头上长长一根线，缀下一只果子，摆来摆去，就飞过去，非要摸，“这是钟摆？还是你的触角？不，这是一颗葡萄！啊！”它兴奋地大叫，“我终于有伙伴啦，嘻嘻，你这神奇的小闹钟！”
“小闹钟”严肃地说：“我不是小闹钟，我是时间小精灵。”
“时间小精灵？噢，”小白蛇拍拍脑袋，琢磨琢磨，“时间小精灵！”
“我的名字叫滴答滴答，你叫什么？”
“我？”小白蛇想一想，“我叫‘腾’。”
“疼？”时间小精灵问。
“不，不是那个‘疼’，我师父说，是奔腾的‘腾’，我师父说我是腾蛇！”它伸出手来，“你好，滴答滴答！”
时间小精灵伸过三只手来，“你好，腾！”
小白蛇羞答答从时间小精灵那里抽回手来，挠挠后脑勺，“疼？呃，我的这个名字——”它看着时间小精灵，不好意思地笑了。
13
卡萝和丹奥坐在湖畔沙滩上，注视着蔚蓝的湖水。
今天就要决斗了。
卡萝下巴枕在膝盖上，一筹莫展。她担心着呢。格莱很厉害呢。
不，卡萝担心的，可不单是决斗这一样事情。
丹奥没有在意，可是，格莱他们骂丹奥“女孩子”，为什么，他们，怎么会知道的？
可她什么都不敢说，只好静悄悄坐着。想看一眼丹奥，又不太敢，她怕看见他又变成她的样子。
丹奥那时候没有变成女孩，可是他的心里在斗争，他的恐惧和他的勇敢在斗争，两种情绪交互地占上风，他天生有很强的智慧，想象力，浮想联翩，就生出新的复杂情绪，所以他刹那间就要变化，但是，没有等到他变成女孩子模样，他的野性和执拗就又回来了，暂时地战胜他的和善与懦弱。所以他的脸庞和他的头发，一时恍然地要变成卡萝，倏忽之间，又变化回来，是他自己的模样。
卡萝长时间听不见丹奥的动静，不禁要回头来看他一眼。她忽然有些恐惧似的，她觉得她要是回头，也许会看见更加奇异的事情，她在那里犹豫着。
14
时间小精灵滴答滴答和四脚小白蛇藏在一棵树上，时间小精灵挂在树枝上，小白蛇轻灵地悬挂在叶梢。它们两个探出了脑袋，看到丹奥一半的脸与头发，一会儿变成卡萝，一会儿又变回去，小白蛇瞪大了眼睛，“啊”，叫出一声。
时间小精灵手指顶在鼻尖上，“嘘”，冲它挤一下眼睛。
两个凑在一起看。滴答滴答的葡萄触角蹭着小白蛇的头，弄得它好痒，挠一下，又挠一下。
这时候，格莱和那群男孩子，从远处走来了。
不知从哪里学的，一群男孩子扎了红头布，格莱还把脸涂花了，故意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只除了格莱，别的男孩子，还都背着手，神气扬扬的。
丹奥站在那里，卡萝站在他身旁。
小白蛇很紧张，说：“他们是谁？小海神吗？他们要干什么？”
“决斗。”滴答滴答说，“他们不是小海神，他们是‘人’！嘘，别作声！”
小白蛇挠一下后脑勺，“‘人’？什么是‘人’？”它大惑不解，“那么，今天的‘好瞧的’，就是这个？”它掐起指头，又开始算，开始兴奋起来，一不小心，差点儿从叶梢上掉下去，“噢！”
15
丹奥冷冷看着对面的格莱。
格莱是多狂的孩子王，他怎么会怕丹奥！他故意仰高了下巴，觑起两只眼睛，挑逗的眼神看丹奥。
卡萝说：“决斗要有规则，第一，不能像流氓打群架！谁要叫人帮忙，就是很羞耻的事情！第二，决斗是比力气，比谁勇敢，所以，谁也不能用下三烂手段……”
“什么叫下三烂手段？”格莱问。
“就是，”卡萝想了想，“不能偷袭，不能——”
“不能用暗器，比如石头什么的！只能靠自己的拳头，自己的力量！”胖乎乎的幺罕攥着鼓鼓的小手叫着。
“对！”卡萝说，“还有，第三，谁输赢，大家能看见，自己心里也最清楚，赢了的要谦让，输了的要服输，那才不丢人，才是真正的好孩子！否则，我们大家，都瞧不起他！”
卡萝铿锵有力的宣言，让大家惊奇不已。
宝螺对幺罕悄声说：“这些话，一定是从佩稽爷爷那里学来的！”
格莱晃了晃脑袋，两只眼睛在画得红花花的脸上闪，说：“好，就听你的！”
卡萝不理他，蹲下来，先围着丹奥在沙滩上画一个圆圈，然后，隔了一步，围着格莱画了一个圆圈。
大家问：“这是干什么？”
16
小白蛇看见要打架，兴高采烈。它用尾巴缠住树梢，手舞足蹈，嘴里面嚷嚷着：“打！哈，这样，一拳！再这样，一脚！痛快！”
滴答滴答三只手一齐伸过来，捂住了它的嘴巴。
小白蛇哼哼叫，做手势，表示不出声了，时间小精灵一放开它，它“噗噗”吐唾沫，“哇，我怎么知道你这是三只手，而不是三只脚！臭脚丫儿！”一眼瞅见卡萝画了两个圆圈，把两个男孩圈起来，说，“嘿，这是干什么？”
丹奥和格莱一步跨出圆圈，立刻撕扯在一起。
小白蛇垂直地吊在叶梢上，只探着头：“这是干什么呢？”看见时间小精灵只管紧张地看丹奥和格莱扭打，也聚精会神地看了半天，终究还是调皮，忽然蹦起来，打了滴答滴答一下，说：“咳，咱们两个，既然是好朋友，就不能打架，那咱们打赌好不好？”
滴答滴答不看它，说：“打什么赌？”
“咱们打赌谁能赢？好吧，谁赌输了，谁就永远做另一个的好朋友，永远陪着它，不离开它！”
时间小精灵滴答滴答，笑了：“这是个好主意，可是——”
小白蛇不让它说话，拉住它一只手，又拉住它另一只，再拉过它第三只手来，“我打赌，”他说，扯得时间小精灵歪歪扭扭的，他不管，他瞅着，看格莱身体更壮一些，凶凶的模样，它就叫，“那个红脸膛的家伙，他赢！”
滴答滴答就笑了。
17
丹奥和格莱，一只脚都在自己圆圈里，另一只脚踩出来，胳膊都揪住对方，一时僵持不下。
那群男孩子依旧背着手，一齐跳着，喊：“坚守阵地，格莱加油！坚守阵地，格莱加油！”
格莱的脸都和脸上画的油彩一样红。他急了。
他一抬手，薅住了丹奥的头发，死劲儿地扯。丹奥疼痛难忍，松手回来自救。格莱趁机就回头，愤怒地大叫：“加什么油！加水！水！”
幺罕他们愣了。
“加水！头儿说加水！”
“水？头儿，你又热吗？”
“你渴吗？”
格莱正抵挡丹奥的猛攻，气疯了，恨不得回来揍他们！
一群孩子愣了一会，噢了一声，做出恐怖的神情，扭身齐刷刷向湖水跑。
卡萝那时候才看见，他们每个人，刚才一直背着手，原来手里都拎着一个小盆！
卡萝惊奇地看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