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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明说破姊妹拜姊妹 暗铺排情人送情人

腊雪报初融,照眼梅花动旧情。姐念妹兮妹念姐,相同。预向花前结后盟。旅况最凄清,昔日歌姬今又逢。犹恐相逢是梦里,情浓。怕唱阳关第一声。

——《南乡子》

话说水兰英自到了花氏家中,姐妹们相与的情意堪密。住了半月,不觉腊尽春回。一日,舜华语翠娟、兰英道:“我后园此时红梅盛开。今日天气融和,咱姐妹们何不去园中一游?”

翠娟、兰英道:“红梅既开,若不去赏他一赏,也令花神笑我姐妹三人。”于是同到了花园。但见梅花初绽,幽香袭人,映着残雪,愈觉颜色灿烂。翠娟看了,心中爱甚,说道:“此花开放独早,又在残冬,世间有此一种,装点的乾坤十分好看。”兰英道:“这梅花好似我与姐姐一般,几受风霜,几耐岁寒,总不能损他娇红半点。”舜华道:“姐姐冰清玉洁,操比金石,正甚与寒梅争芳。”翠娟道:“花既比我,我亦比花,我等与梅花便是知已。然知己相逢,岂可以无一言相赠?今既不曾带得酒来赏花,咱姐妹们不免各吟诗一首,以赠花神。”兰英、舜华道:“如此甚妙。请姐姐开端,俺二人步韵于后。”翠娟先咏道:

花神脱白到人间,枝北枝南锦作团。

玉骨怕寒酣御酒,冰肌怯冷饵仙丹。

日烘绛脸香尤吐,露洗红装湿未干。

岁晏孤山斜照水,行人误作杏花看。

兰英咏道:

暗香幽韵泄墙间,茜染仙姿谢粉团。

非为淡妆颜似玉,偏宜浓艳色如丹。

太真睡起容还醉,湘女哭余血未干。

独挺孤芳能耐冷,娇红争向雪中看。

舜华咏道:

天与胭脂点靥间,红英映水锦团团。

一枝就暖冰魂紫,几树辞寒雪色丹。

艳质非干桃片润,浓妆岂畏露华干。

东皇预泄春前信,莫作霜天枫叶看。

三人咏诗已毕,翠娟道:“以吾三人之咏,赠之花神,花神有知,应亦谢我等为知己矣。”

兰英、舜华道:“姐姐佳作,花神自然赏识,若我两人之诗,何堪入花神之目!”言罢,相顾而笑。于是三人遂坐在红梅树下,各谈心事。兰英道:“今得与姐妹谈论,非不聊慰愁怀,然岑寂之中,念到我母亲未有下落,真使我痛肠一日九回,似此如之奈何!”舜华道:“母子之情,自难恝置。然离合生死,自有命定。姐姐即终日忧心,亦为无益之悲。从此还求自己解脱。”兰英道:“自遭离乱以来,我身已经数死,若非奶娘、悟圆,此时未必不登鬼。由今思来,不若一死无知,得免心曲之挠乱也。”翠娟问道:“悟圆师傅你与他何处相识,竟在贤妹身上有这般高谊?”兰英道:“这悟圆师傅就在庄上法华庵里主持。他是被掳逃出来的,因家乡遥远,不能回归,所以削发出了家。”翠娟道:“他家住何处?”兰英道:“他籍系山东,家住益都,夫家姓吴,也是一门缙绅。”翠娟知吴瑞生是益都县人,今听兰英说到此处,未免把心中打动,还要想问个明白,又问道:“悟圆既是益都县人,他家中就没有人来探望他?”兰英道:“他出家七年,音信从未到家,那得人来探望。只有他一位小叔叫做吴瑞生,因在江中遇了贼寇,行李尽情失去,遂潦倒穷途。后来到了庵中,方被悟圆认出,这便是他至亲见了一面。除此以外,别不闻有人来看他。”翠娟道:“吴瑞生后来何如?”兰英道:“这吴瑞生在他庵中住了两月有余,后遂遇了兵变。此时也未知存亡!”翠娟听了兰英之言,不觉眼中掉下泪来。兰英见翠娟掉泪,便知吴瑞生前云与金小姐有缘,即是翠娟。遂故意问道:“吴瑞生是姐姐的甚人,为何替他掉泪?”翠娟道:“我心中别有所思,非为此人。”只说了这一句,那眼中之泪,越发流的多了,流的全然没有个收救。兰英见翠娟如此关情,也不觉触起心头之恸,那粉面上泪珠亦扑簌簌流个不住。翠娟见兰英也流泪,心中便疑,说道:“我今日流泪是有事关心,妹妹的泪却从何处而来。”兰英道:“姐姐的泪从哪里来,便知你妹妹之泪也是从哪里来。”翠娟听了兰英这半含半吐的话,心中道:“他这话说的不为无因,莫不是兰英也与吴瑞生有甚么私情?不然,何为语中带刺?待我再探他一探。”说道:“我的心事我自己知道,你那里晓得?妹妹你掉泪的由来,不是为着姨母,就是为着家乡,却与你姐姐的泪大不相同。”兰英道:“你妹妹今日之泪,也不专为着母亲、家乡。”翠娟道:“既不为着母亲,又不为着家乡,却是为何人掉泪?”兰英道:“你为着谁掉泪,我也是为着谁掉泪。我与姐姐之泪乃同发一源也。”舜华在旁听他二人说的俱是瞒神瞒鬼的话,说道:“姐姐说的这些言语,半含半吐,却似碍我一人不好明言的一般。我就姐姐之言,忖姐姐之心,亦能料出几分。我看你二人眼角攒旧恨,眉头锁新愁,而心之所注,又似在思亲思乡之外。你若果有甚么心事,不妨明说,决不可拿着你妹妹当作外人。”

兰英听了舜华之言,知不可瞒他,便向着翠娟道:“姐姐你的心事,已被妹子看破,今日又何必隐隐藏藏?你那私约吴郎的事快些投了首罢!”翠娟见兰英说着他那隐情,不觉羞的满面通红,说道:“吴郎这般口舌,为甚么把此事闻于外人!”兰英道:“姐姐,你错怪他!你那事情,他也不曾闻于外人,还是闻于局内之人。”翠娟道:“妹妹既知此事,想妹妹便是局内之人。”兰英道:“姐姐你尽自聪明,何必把我来问到家!”舜华道:“听你所言,料你两个都是局内之人,独有我舜华一人……。二位姐姐何不把局外之人亦引于局内,拖带妹妹也受些风光。”翠娟、兰英道:“咱姐妹三人虽是三姓,何啻一家。倘上天怜念,使我后日团圆,誓必共事一夫,做那娥皇女英的故事。”舜华道:“我姐妹居不同地,数千里外得聚在一处,亦可谓世上奇缘。若后日果如姐姐之言,我木舜华之志愿足矣!”说完,三人遂对天誓道:“我三人今日固是姐妹,就到了于归之日,还要期为姐妹。一语既定,终不爽言,皇天后土,过往神明,共鉴此心。”盟罢,方才回宅去了。正是:

一柱心香祷告天,真心共吐在花间。

异乡姐妹情多重,要作皇英佳事传。

话分两头。却说吴瑞生自静悟轩中会了兰英小姐,又从轩后逾墙而出。到了晚上回家,忽听他嫂嫂说起贼信,心下便着了一惊,说道“我与小姐好无缘也,怎么好事方才到手,偏偏就遇着贼来打拐!”又转念道,“虽是贼来打拐,少不得我嫂嫂邀着他同去躲藏,未必不还仗着我吴瑞生在前引路。倒是遇了兵变,反使我得睹芳容,这还是不幸中之幸也。只愁我守着小姐,见了他的花容,引的我抓耳挠腮,那时教我如何禁受!这是小事,难得与小姐亲近,就是到那按捺不住的时节,只消借重我十个指头,着他权做小姐,替他与我煞火。”思到此处,不惟不愁,反觉快意。到了次日,闻说贼兵已过九江,悟圆从水宅回来,分付吴瑞生道:“水宅孤孀幼女,只得我去引着躲避。我先到他宅上和夫人安排安排,待信息急了,你也出去等着,好就一处全去避难。”说完,悟圆遂携了几个包袱,领着两个徒弟,出门去了。吴瑞生在庵也把自己随身的物件,收拾停当,领着琴童、书童一同出了庵门,要候他嫂嫂出来同走。孰知候了顿饭时节,绝不见他嫂嫂出水宅之门,又见逃难的人将已过尽,心中着急,遂到了水宅门前一看,见他门已封锁,才知他嫂嫂同夫人、小姐先走了。此时竟把吴瑞生闪了一个挣。到了此时,方把从前的妄想收讫,始去避刀兵之苦。逃了整整一夜,到了天明。午后打听着贼兵东去,又复回庵中看了,看见庵中殿佛、水宅楼房,直烧的片瓦无存,连悟圆、夫人、小姐的音信也打听不出来。又等了几日,复闻贼兵复回据住青云山,到此没有指望,遂恸哭一场,方领着琴童、书童逃命去了。一日,起的太早,行了几里,天还未明,正走之间,忽看见道旁一物,只见璀璨陆离,光芒四射,瑞生以为怪物,遂走近前去一看,你道是甚么东西?待在下先作一篇短赋,赠他一赠。赋曰:位居兑方,根生艮土,质必经火炼而成,文必赖铅和而就。尔之灵可以通神,尔之力可以造数。人得尔而神色滋荣,人失尔而形容枯瘦。东西南北之人,皆为尔而营营;贫富贵贱之人,咸为尔而碌碌。然人虽享尔之荣,亦或受尔之误。是以邓通恋尔而败亡,郭况贫尔而诛戮。鄙夫因尔而丧节,贫士为尔而取辱。所以旷远之人,能遇尔而不取;廉洁之士,能却尔而弗顾。守尔者鄙之为奴,沾尔者恶之为臭。尔虽能动斯世之垂涎,亦安能起斯人之羡慕。

吴瑞生到了近前一看,不是别物,却是一布袋银子。拾起来掂了掂,约有三百多重,遂对着琴童、书童说道:“此物必是逃难之人失落的。到天明候一候,若有人来寻,我须索还他。”琴童、书童道:“二叔此时正缺少盘费,何不拿着路上使用?又要还了人!”吴瑞生道:“那失银之主,此时不知是怎么样的着急?我若便拿去使用,这是我得其利,人受其害,心下何安?”琴童、书童道:“这是路上拾的,又不是偷的,有甚么不安?”吴瑞生道:“你岂不闻上古之时,道不拾遗,此乃无义之财,我必不取也。”于是,主仆三人遂在此等了数日。虽等了数日,总不见有人来寻找。吴瑞生道:“这必是无主之物。既无人来寻找,此物亦无所归,不免带着随路舍施了罢!”遂将银子包裹停当,然后上路而行。

行了数日,忽到了一个镇所,叫做迎仙镇。此镇乃是一个码头区处,居民有数十万家。来到此处,天色已晚,主仆三人遂寻了一处寓所,把行李歇下,用了晚饭。吴瑞生见此夜月色清朗,心念往事,无限伤心,一时不能安寝,遂出来在月下闲步。忽见店后一个大园,便顺着走去,到了园中。忽听的园外微微有妇女声音,吴瑞生遂伏在墙下细听。只听的一个妇人道:“姐姐,我和你坠落至此,何时是出头的日子?”又听的一个妇人道:“妹子,这是你我的业愆,既到此地,也只得顺天由命,听其自然,到那业满之时,少不得还你个收场结果。”又听的那个道:“今夜幸得无客,乘此月色,我与姐姐拨动丝弦,将那两个伤心曲子各人弹上一套,以泄胸中郁闷,何如?”又听的那个道:“如此甚好。”只听的那两个弹起琵琶,一妇人唱道:虚飘飘风筝线断,忽剌剌鸳鸯拆散。颤巍巍井落银饼。急煎煎眉锁平康怨。忆前欢,如同梦里缘。

沾襟泪点,泪点和血染。再不得湖上题诗,席间侍宴。天,天,今世里遭业愆,天,天,何日里续继弦。

又听一妇人唱到:

意悬悬愁怀不断,哭啼啼悲声自咽。

痛煞煞泪尽江流,眼睁睁望断关河远。

日如年,羞看镜里颜。

青楼滋味,滋味难消遣。

哪里是故国风光,旧家庭院。

天,天,今世遭业愆,天,天,何日里月再圆。

——《山坡羊》

唱罢,弦声亦住,只听的那妇人道:“姐姐,夜深了。风霜寒冷,我和你睡去罢!”说了这一句,遂寂然无声。吴瑞生此时不觉意痴神呆,呆了一会,说道:“方才歌的这曲子,一似念旧,一似怀乡。然仔细听来,又俱似妓家声口,真令人起怜。但不知此是甚等人家,待我问问主人便知端的。”及至回来,见店中人俱已睡了,便不好惊动。到了次日,吴瑞生问店主人道:“请问贵店南邻是甚么人家?”店主人道:“相公你问他则甚?想是相公渴了,要去嫖嫖,这院子里有两个姐儿,甚是有趣,只是要的价钱太大,人要嫖他,求见礼便得二两,夜间酒席,亦是嫖客包管。到了天明时节,还得四两银子称上,送他作胭粉钱。那手下服侍之人,也得七八钱费。有这七八两银子方能去嫖他一宿。相公若肯费这个包儿,要去耍耍何妨!”吴瑞生道:“这两个姐儿有甚么长处,便要这等大价钱?”店主人道:“他年纪又小,人物又俊,丝弦弹的又精,曲子唱的又好,又会作,他怎么不要这等大价钱。凡嫖他的人,俱是来往的官长,坐店的大商,那些小庙里鬼,也放不到他眼睛里。”吴瑞生听他说的津津有味,也觉心中骚痒,遂动了一个嫖兴。心里说道:“依店主说的,竟是两个名妓,我吴瑞生到此,岂可不会他一会?昨日那路上拾的那宗银子,原说是要施舍,这两个妓者,若果中我之意,便把这宗无义之财,施舍到这两个人身上,亦无不可。”定了主意,遂问店主人借了两个拜匣,写了一个名贴,又封上二两拜仪,令琴童、书童送去,说是吴相公闻名拜访。

不一时,琴童、书童回了话。吴瑞生遂换了一身时样衣服,领着他两个,一直到了院中。方进二门,早有一位中年妇人笑嘻嘻将吴瑞生迎入客舍。行完礼,坐定,那妇人道:“今日吴爷光降,又承厚礼,甚为寒舍生辉。敢问仙乡何处,还愿闻大号?”吴瑞生看这妇人行径,便知是一个鸨母,答道:“学生家住益都,贱字瑞生。因来江西探亲,路经贵镇。闻的令爱大名,不胜欣慕,故特来拜访,愿求一观。”那妇人道:“多承吴爷美意,只恐小女姿容丑陋,不足以佐君觞。”说完,便有人献上茶来。吴瑞生吃了一杯,那妇人起来,又引着瑞生到了一处,见三面俱是粉壁墙,墙下俱是花草,正中一室,室内琴棋书画,无不静雅。明窗净几,真如雪洞一般。吴瑞生坐下,那妇人遂分付两个丫头道:“吴爷在此等候,快请你姐姐出来相见。”两个丫头领命而去。不多时,只见两位少妓渐渐走近厅前,吴瑞生正欲起迎,忽内中一妓赶上前,一头扑入瑞生怀中,放声大哭道:“妾只说今生不能见你了,不想还与郎君会在此处。自那年湖上不见的郎君,直到如今,妾哪时不思念着你,哪一刻不盼望着你!幸得天心怜念,还使妾与君相见一面。”吴瑞生起初还不知是甚么来历,及仔细看去,方认出是烛堆琼,惊问道:“堆琼,你怎么来在这里?”堆琼道:“说起话儿甚长,此时且不暇言,到晚上妾与郎君细细谈论。”吴瑞生又问那位姓名,堆琼道:“这是我的妹子,叫做坦素烟。他当日与我同卖在此处。”吴瑞生道:“天涯海角,得与故人相见,又遇新知,虽是苦事,亦是乐事。”遂分付外面置办酒席,要与堆琼谈论阔情。鸨儿知趣,恐在此有碍,也便出去了。吴瑞生执堆琼手道:“当初在郑兄处见了芳卿,便生爱慕,及湖上联诗,愈觉魂消。正欲安排着求汉源请你来,与卿细谈衷曲,为把臂连杯之乐,不意夜中生出变故。那时,卑人如失去至宝一般。当初客人是把甚么法儿拐你到此?”堆琼道:“妾陪那客人吃了半夜酒,不意他酒中下了蒙药,一倒身便不省人事,朦朦胧胧在他船上行了数日,全无知觉,及至醒来,方知被他拐出。妾正欲喊叫,不知他又是用甚么药往我口中一扑,遂不能出声,把我身子卖讫,方才用药解了。世间命苦,莫苦于我。今幸得与郎君一见,这便完我未完之愿,就是死了,亦觉含笑九泉。”说罢,潸然泪下。吴瑞生道:“卿勿过悲。我吴瑞生誓必拔你出了火坑!”堆琼道:“若果如此,后日即与郎君为奴、为婢,也胜于为娼多多矣!”

吴瑞生道:“此事我一力为之。若不把你出离火坑,誓不为丈夫!”说完,又问素烟。素烟道:“妾亦钱塘人,原是良家,因清明出门祭扫,被这客人看见。到了夜间,他潜入妾家,穿壁而入,亦用此法将妾劫出,与姐姐同卖于此间。时与姐姐谈论,闻姐姐称郎君大名,妾私心不胜仰慕。今日得睹懿光,觉深慰所愿。”吴瑞生道:“夜来偷聆二卿佳音,二卿心事,卑人亦洞见肺腑。素卿终身之事,我吴瑞生亦一力承任。”堆琼、素烟谢了说道:“鄙陋之曲,不过借以泻怀。孰知已入高人之耳,郎君幸勿见哂。”吴瑞生道:“那词调悲切,声音酸楚。何啻白雪阳春。若非闻二卿佳音,卑人何得至此!”堆琼、素烟道:“若云借此以引郎君则可,君以白雪阳春贶之未免过称。”说罢,肴品已列,三人传飞斛,饮至天晚,方终归室入寝。正是:洞房花烛,他乡故知。那绸缪之情,如胶如漆,是不消说的。

瑞生遂在他家恋了月余,那二百余两银子已费用了一个罄净。从来水户人家见有银子便甜言似蜜,见没了银子就冷言如冰。堆琼、素烟恋着瑞生难舍。怎禁他那鸨母絮絮聒聒,终日里瞅槐喝桑,指猫骂狗,冷言熟话,无非是望吴瑞生出门的话。吴瑞生也自觉站脚不住,到了夜间,语堆琼、素烟道:“我如今没了银子,你令堂似不能容我。今岁乃大比之年,我且别你到家伺候秋后应试,只求坚心等着,我吴瑞生看着取功名如取土芥。待我得志回家,那时赎你二人出身,同享富贵。只是眼下离别,甚觉伤心!”堆琼、素烟听瑞生此言,不觉扑簌簌泪如雨落,说道:“弃旧迎新,这是水户人家常情。郎君也不必放在心上。但数年契阔,才得一会,情意正浓,又作离别。即铁石人亦自断肠,况妾与郎君为多情人乎!然大丈夫欲做大事,亦要果断。俺二人身在平康,度日如年,专望郎君努力功名,渡俺出坑!今郎君囊空金尽,亦难回家。我二人各把私积,赠为君资。郎君欲整归鞭,决于明日,正无庸为此恋恋之情,作寻常儿女态也。”吴瑞生道:“承二卿指教,愈觉厚情。我吴瑞生此去若不取青紫回来,誓不复见二卿之面!”说完,方才就寝。

到了次日,堆琼、素烟遂将吴瑞生归家之事告于鸨母,还求许他二人出门相送。鸨母道:“难得他出离了我门,就是造化,何惜这一送,不去做个空头人情?”遂慨然许了。吴瑞生临出门时,辞了鸨母。鸨母道:“老身满心里还要留下相公与小女盘桓几日。但我这人家要指着他两个吃饭,故不敢相留。相公是高明之人,自能相谅。老身倘有不周之处,还求相公海量包容。堆琼、素烟你两个必须远远送相公一程,也足见你两个的恩爱!”吴瑞生也知他是虚情,只道了一声多谢,便出门去了。堆琼、素烟送到了十里长亭,吴瑞生别他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卿请回,不劳远送了。”堆琼、素烟说道:“君望此去,功名成就,妾在家中,专候好音也。”说罢,方才洒泪而别。堆琼、素烟直等吴瑞生走的望不见,方才回家,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吴瑞生别了堆琼、素烟,领着琴童、书童行了数日,不觉来到广信城中。到此天色已晚,正欲寻找下处。忽听的后边一人叫道:“前面行的莫不是瑞生吴兄么?”瑞生听见回头一看,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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