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好不容易争取到简瑞的面试资格——所有毕业生的梦想。止歌放弃了保研资格,只为了母亲,那昂贵的医药费,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份好的工作。
面试那一天,不适应穿高跟鞋的她,为了赶时间而跌倒,懊恼自己,肿痛的脚踝不禁使止歌出了一身冷汗,稍一用力,就会疼的倒吸一口气。站起身,顾不得疼痛,一拐一拐的往简瑞大厦奔。
“小姐,或许,你应该去医院。”好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回头,惊奇为什么明明该是关心的话语,却感觉声音里并没有什么温度,就好像眼前的人,凌厉的眼神,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带着疏离感和距离感,打探似的看着自己。很久以后,止歌曾和何叙说过,明明叫和煦,眼神却冰冷的可以,应该改名字称为“何冰块”好一些。
“谢谢,我有急事,不能耽误。”倔强的下巴紧紧绷着,明明痛到快要发抖,却偏偏要忍着痛继续走着。
何叙盯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眉毛很秀气,紧紧皱着,拧出淡淡的川字,她的眼睛,是他熟悉的颜色,是他痛恨的想念,像极了记忆中那个执着的练习着琴谱的女子。有一瞬间,竟觉得眼前站着的就是自己的心心念念,复又细看,相似的痕迹却逐渐淡然。
“上车!”不容置喙的语气,霸道不客气的话着实让止歌愣住了。
“你送我去?”不确定,实在的不确定。
“你不是赶时间吗,或许你这样走过去——”止歌忙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车子便开了出去。
“我还没说我要去哪。”
“不管你去哪,都要先到医院。”何叙开着车,看也没看身边已经有些愤怒地女子,心情竟出奇的晴朗起来,直接往市中心最好的医院驶去。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不要去医院,我已经来不及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自大,对不起,请停车,我要下车。”她收起刚刚的感激,情绪激动,他怎么会知道这场面试对自己而言的重要性。
见他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止歌便作势要解开安全带,把手放在车门上,毫无畏惧的直视何叙。
“你要干什么?”他看着她喊道,“你个疯女人!”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不领情也就罢了,还骂自己自大,这个女人存心想要激怒自己吗?
她也看着他,眼睛瞪得很大,愤怒的眼神强烈的表示着自己的不满与激动,扬起下巴,对峙一般,却又似乎无比冷静的重复着,“我要下车!”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有些泛白,用力一转,车子开向了反向。“简瑞是吗,赶时间?好,三分钟。”车子飞一样弹射出去,她惊奇的看向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要去哪,更不明白他为何坚持要送自己过去。
极快的车速,不停地把其他车辆甩在身后,心脏快要蹦出来一样,好在到了简瑞,止歌紧握着的手方才松开,脸色苍白,反观身旁的人,似乎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依旧是淡漠的样子。
“到了。”
他突然转过头,停顿了一下,挑了挑眉,“或许,你想再看看我的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我想我并不介意。”止歌方才反应过来,一阵羞赧,紧张的推开车门。脚步刚落地,脚踝处的疼痛传来,整个人险些再次跌倒。看着握着自己小臂的那双有力的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她一时有些失神。
“我扶你过去,抓住我的胳膊。”没有再开玩笑,握着她白皙的小臂的力道不轻不重,只是扶着她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健,却故意把步子放得很慢。
刚走进大楼,整个大堂的人似乎都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眼神奇怪的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她也没心情管那么多,也懒得去猜测。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笑脸盈盈的走过来,微一鞠躬,“何总,您过来了!”
止歌猛的把头看向旁边,男子对着来人利眸一扫,连一个浅笑都懒得奉上,“李经理,她来面试设计部。”说罢,径自朝电梯方向走去,留止歌一人愣在当常原来他就是何叙,服装界的king,年纪轻轻便接手父辈公司并扩大使其成为龙头,对待外界媒体低调,很少露面,神秘,却使其成为传说一般的奇迹。
面试结果出奇顺利,第二天便有人通知她过去上班。直到后来,她仍在怀疑,是不是面试人以为她同何叙有旧交,所以才能如此顺利。
只是,或许当真是命中注定,她和何叙的确关系匪浅。
实习一个月以来,她同何叙也见过两次面,止歌本想当面道谢,不巧,每次看到他时,他都在一群经理的簇拥之下,那么高高在上的感觉,也许,他已经不记得她是谁,本来,他从来就不知她的名字。这样,便也就失去了道谢的勇气。其实,她并不知道,早在他们第一次相遇,在那个清晨,在她仰起头,手里紧紧握着漏在背包外面的一截档案袋时,何叙就记住了那个名字“孟止歌”。
一天,止歌正在埋头赶图的时候,手机急促的震动起来,来电是一个邻居,也是止歌妈妈的好友。她偷偷溜倒茶水间,接起电话,里面传来急迫的声音,“止歌,你快过来吧,你妈妈似乎很不好,她在急救,医生说——”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清楚,脑袋轰的一声仿若要炸裂开来,慌乱的跑出去。
“你妈妈似乎很不好。”
“你妈妈似乎很不好。”
“你妈妈似乎很不好。”
……
一遍一遍,重复的只有这句话。
刚刚跑出门,便撞到一个人的胸口,她也顾不得疼,继续往前跑着。何叙揉着撞疼的胸口,看见她心慌意乱的冲出去,便跟着跑了出去。看到她只顾着往前跑,连左右的车都没有在意,皱起的眉头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平时看见我,竟连句谢谢都没说,总是那么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真不知道什么事能让她这样。”何叙心里想着,不知为何一向不爱管闲事的自己对这个仅仅见过几次面的女子会有些担心。
走出门,启动车子,跟着她穿过了两条马路,停在她身边。她突然转身,像是看到救星一样,拍打着车窗,泪眼模糊的对着他反反复复重复一句话,“求求你,这里打不到车,带我去中心医院,求求你——”
到医院的时候,终究是晚了一步,止歌的母亲已经停止了心跳,匆匆赶来,仍是没来得及看最后一面。
她坐在病床边,安静的让人害怕,什么也不说,只是握着母亲的手,静静地看着。何叙第一次看见这种绝望一般的安静,她不哭,不闹,连话都不说,只是坐着,已经五个小时了,除了护士进来拉她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她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已经耗尽了一生的力气,哪怕只动一下,她就会无力支撑变为碎片。
他就这样站在门外看着她,整个屋子都是那近乎崩溃的悲伤。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气息,他甚至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也会——
想起短短一个半月,两人见过的几次面,即使右脚已经肿的不像样子,却还是那样倔强的要去公司面试,那么坚定,那么肯定的扬起下巴,对他说,“我要下车。”;听到公司里的员工偶尔议论,说她是凭着关系进来公司的,他不是不知道,可反观止歌,依然那么平静,只是专注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铅笔,外界与她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影响;晚上十点,回去公司取资料的时候,瞥见那一抹小小的身影伏在桌几上,似乎是累的睡着了,走过去,看见她那张未完成的图稿,清丽却高贵的设计,华美的让人移不开目光——她很少言语,总是那样静淑,却又从骨子里有一股执着自信的气质,即使在角落,也遮不住她身上独特的耀眼。
偏偏,唯独这一次,他看见她这样的无助可怜,让人窒息的安静下,平静无波的神色里,他看到了止歌的心里那片巨大的荒芜,巨大的仿佛要把她吞噬。何叙很肯定,从头到尾,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
已经入夜了,屋子里没有开灯,她仍旧那样坐着,他走过去,手搭在她的肩上,“你妈妈,需要休息,她会很好的,只是不想看到你这样。你该为她站起来。”明明与自己无关,明明可以甩手而去,可是却做不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心不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带着一点心疼等到深夜。
倾身扶起她,倚在自己身上的身体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他带着她回到车里,握着她冰凉的小手,“或许,你现在也不想回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何叙把车开到江边,拉着她到长椅上,江面静静地,星空闪烁,偶尔微风伴着叶的声音簌簌响着,“我并不知道如何安慰你,我却知道,若你妈妈俯瞰你现在的样子,她必定不会安心。如果痛了,在这里哭,我替你挡着,不让别人看到,哭过之后,做回从前的你。”
定定的声音敲打着她的心,她迷蒙的抬起头,终于靠在他肩上哭了出来。
那一次,或许就是此后纠缠的开端,一生的牵绊,命中注定的无可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