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济十七年,暮州荒城外,大汜军营。
大约百余里的地方都做了大汜军营,远远望去,夕阳下面均是暗黄色的军帐,靠山脚的地方有一处军帐明显比别的稍微大些,那便是大汜王苍浩的军帐。
此时,王帐中气氛凝重。苍浩独坐在王座上,眉皱得很紧。
王帐的中间是一张放了暮州军事地形图的桌子,周围站了五六名将领,各个脸上都是说不出的疲惫,眼睛布满血丝,但却看着地形图一眨不眨,各自皱着眉思索。
“原将军,依你之见,当下局势我军可有回旋余地?”苍浩开口问道。
“这……”被喊到的原铮有些迟疑,抬头看王,脸上难色尽显。
“说吧!”
“两日前,长平军攻下觅波县后,长驱直入,两日内一路拿下了燕都,倾镇和归镇,我军防线被逼着连退五十里,伤亡甚重。”原铮面露悲愤,“前方神侦营的人探得对方将领是长平猛将之一——廖风行,人称‘廖老鬼’。此人极善用计与猛攻,手法残忍闻所未闻,现因害怕老鬼而逃跑的士兵数量增加,伤在心上远比伤在身上来的可怕。”
“你说这些,是委婉的告诉本王,”苍浩目光转而凶狠,看得原铮不由的抖了抖,“如今之计,撤军才是上策吗?”
“属下不敢,虽说廖风行出兵诡诈,军中能应付的人寥寥无几,但不代表我军失去了胜算。”原铮看了看地形图,道。
“且听原将军细细道来。”苍浩走下王座,来到地形图前。
原铮手指倾镇与归镇相邻之处,道:“长平暮州本就疏于管理,民风更与大汜相像,各个都是拿得起兵器的汉子。”
“而归镇与倾镇长期小纷争不断,原因皆是这里,”原铮手指的那处便是晓昏河的一支极细的分支,“暮州向来缺水,水源是生存根本,数百年前,清安帝先祖打入长平后,更改了地域划分,硬生生将倾归镇分开,这条叫倾归河的溪流便成了两镇相争的原因。”
“而很巧的是,这条小溪流虽然极细,却也是极深,长平军占领倾、归两镇时,镇民未将河流护卫权交给长平军,坚持自己镇守,”原铮点点地图,“此处,便是大汜的突破口。”
“依你所见,我军何时进攻较好?”苍浩听了原铮的分析,觉得不无道理,于是接着问下去。
“依属下之见,今晚遣神袭营的人去倾镇离河较近的地方纵火,同时神兵营中水性较好的士兵潜入倾归河,倾镇百姓必然会取水灭火,而归镇守卫必然会找茬,待到两方护斗筋疲力尽,那时神兵营的人从水中出,从侧面与倾归两镇外的大汜军同时进攻,奇袭长平军。”
“此计关键在时间的把握上面,如稍有差池,便会让长平军得了空子,这场仗便真无胜算了。”
“众将军以为原将军之计如何?”苍浩环视帐内。
“属下无异议。”
“属下无异议。”
“……”
“那便这样做吧。”苍浩回到王座,“众将听令,此战甚为重要,原将军为主将,古、厉二将为副将,全军听候原将军调遣,希望汝能得胜归来。”
“是!”帐中众将跪地领命,声如洪钟。
众将领命离开后,苍浩一人独坐,叹了口气。
忽有一灰巾蒙面人进来,跪地道:“王,平王子和雪公主又跑出去了。”
“许杭跟着他们吧?”
“是的。”
“那便随他们去吧!”如今战事吃紧,军中分不出人手来照看他们,“自己有命跑出去,最好有命回来!”
一年前大汜军攻下暮州后注重民生,军队也未曾扰民,荒城这片儿离皇城远些,人民自然的接受了大汜军,照旧生活着。
三个月前,大汜王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前来暮州察看。可平静了大半年的长平军却在这时打了过来,苍浩没有理由这样回去,于是留下坐镇,原本派人送平雪二人回去,却被拒绝,只记得当时苍平说到,
——大汜人都是好勇善战的,身为王子当以身作则,因为敌袭逃脱,不是男子汉所为!
此时苍平又被苍雪拉去世末山玩耍,面上欢乐的样子似是丝毫不知百里外正炮火冲天,血流成河。
“好不容易出来玩下,还有人跟着。”苍雪看着跟在两人身后的许杭,面露不满。
“怪不得小杭,”苍平手执竹箫,看着一脸孩子气的苍雪,“这是父王的命令,也是为我们的安全着想,如今慌乱,乱军之中,我的那些三脚猫功夫可没办法护你周全。”
“哼!”年仅九岁的苍雪耍起了小孩脾气,甩手跑了起来,红衣翩飞,宛如山茶。
苍平也不追上去,只是默默看着自己的妹妹,带着宠溺的表情。
“哥!”苍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来看这里有什么?”
听到妹妹喊声,苍平加快脚步,一处茅庐从林子深处现了出来。走的近了,看出来年岁已久,已经破败了。一袭红衣蹲在茅庐前的土地上,矮矮的绿灌木,深红色的野莓长得正盛。
“深山野莓也能让你开心成这样?”苍平笑道,语气里却没有嘲笑的意思。
苍雪站起身来,手中是一颗熟透了的野莓,走到苍平面前,以衣袖轻拭,放到苍平嘴边:“我又不像某人,天生为乐曲而痴,连奏几个时辰而不自觉。我可是普通女子,看见这山中野莓,开心一番再正常不过了。”
苍平将野莓吞入口中,笑道:“真甜。”
“那是自然,”苍雪听见哥哥的夸奖,得意道,“也不看是谁发现的!”
“那是那是,我家阿雪天生丽质,感染了一丛野莓。”苍平依旧笑,“我们进屋看看吧。”
说罢这句,苍平率先踏上了茅庐的矮阶。很久没人踏过的矮阶,上面长了些青苔,苍平的靴子小心翼翼的踩上去,立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推开陈旧的木门,茅庐内是灰蒙蒙的景象,站在茅庐门口便可一眼望个干净的简单格局。正厅中一张方桌,两张椅子,靠里一点是一张棋桌,上面是一副残局。左手边大概是书房,右手边的破旧得辨不出颜色帘幕后是一张老式的木床。
苍平似乎被书桌上的东西吸引了过去,将上面的灰尘吹去,拿起书桌上的一张纸,念到:“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流传于千年前的古老诗句,道尽了两人相爱的的悲欢。
苍雪也走过来,看到纸上诗句,只说:“爱得悲苦,不如不爱。”
“但是他们无怨无悔。”苍平将纸小心的放到了桌上,“想这屋子的主人一定活得开心,去得…没有遗憾。”
天色渐暗,苍平和苍雪走在下山的路上,许杭仍默默的跟着。
突然,远处似乎升起了火光,在暮色渐起的暗蓝天幕上飘起了分辨不明的蓝烟,苍平看看不是大汜粮草储存的地方,便不在意的踱步下去。苍雪左顾右盼的似是没有注意到,一路笑着哼着小曲儿。
“救火啊!”一个粗布衣裳的汉子率先提着水桶,冲在前面,“赶紧救火啊!”
随后便是十几个相同装扮的壮汉飞奔向倾归河——最近的水源。
为首的汉子冲到水边,舀起一桶水,撒开脚丫子往失火的地方奔。后面的人也纷纷上前舀水。突然,一支羽箭射在了其中一人手臂上,那人舀水的动作立即停滞了下来,抬头望向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对面出现了一排排手执弓箭的人,只为首那人弓上无箭,已然就是那个放箭之人。
“倾镇蛮子!你们要是再舀一瓢水,本大爷的箭,射的,就是你的脑袋!”为首那人挥弓喊道,声音嘹亮。
中箭那人也不吱声,将箭折断,拔起腰中钢刀,舀起水,往回跑。其余人见状,也拔出刀来,寒光映照着湖面,照亮了每个倾镇人脸上坚定的表情。
“放箭!”河对岸的归镇人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为首的人挥手,几十支羽箭便一起扑向对岸忙着舀水救火的人。
倾镇的人丝毫没有退让,他们很快的将人分为了两部分,功夫稍微好些的执刀在前面格挡飞来的羽箭,形成了一道自然的保护障,为首那人,正是刚刚奔在第一个的汉子。
只见他一身粗布衣服,手执一柄两尺半长的寒刀,双目圆睁,挥刀斩断飞来羽箭的去路,大声喊道:“不要让一支羽箭过去!用刀挡不住的就给我用身体去挡!”
归镇人的弓箭换了一轮又一轮,倾镇人也丝毫没有退让一步。而这时,水面却有了不同往日的波纹,倾镇人和归镇人都没有发现。
“廖将军,”一人踏入燕都临时的将军府中,“倾镇的粮仓起火了。”
“最近天气不太干燥,怎会无端起火。”椅中之人狭长的双目露出奸诈的目光,“火速率兵五千到倾归二镇的城头上布防,将我养的那些小水蛇放到倾归河里,让它们好生玩着!”
“是!”座下那人领命而去。
廖风行薄凉的嘴唇带着一丝残忍,暗黄枯燥的皮肤被带出层层狰狞:“原铮啊,看看是你的兵快,还是我的小蛇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