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记
孔子六十而耳顺到这里纔打迭得个躯殻下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到这里纔打迭得个心下今开口便说自然耳便要随他听目便要随他视心便要随他欲得不误事
春秋时世衰道微其所谓悦所谓乐所谓君子大率以势利为尚耳所以学而章三言不亦唤醒人心若曰吾性中亦自有真说自有真乐自有真君子初无假于外也盖即孟子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之意特其词含蓄不露最可玩味
子路是极真的人然有似欺处如使门人为臣之类是也是极勇的人然有似怯处如请祷之类是也是极粗的人然有似细处如问事鬼神之类是也要须于欺处识他真处于怯处识他勇处于细处识他粗处始得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此见圣人以万世为一体处仲弓曰焉知贤才而举之子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此见圣人以天下为一体处
木石与居鹿豕与游气象便是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大学曰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着其善是个胆小的小人中庸曰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是个胆大的小人盖时中局面寛容得假借独知界限严容不得假借所以学者急须在暗地里牢守界限未可向的然处铺张局面也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是个富贵的乞丐子一箪食一豆羮得之则生弗得则死是个贫贱的乞丐子然弗受弗屑贫贱的却有廉耻厌足施施富贵的倒没廉耻乃知意得志满之乡正堕坑落堑之会好些人向此中断送不可不猛省也
何燕泉所著余冬集録最称多识乃外篇三十一巻中有一段云濂溪太极图说无极而太极朱子与陆象山书札徃复费许多言语洪景卢所作国史濂溪传乃云自无极而为太极添自字为字使朱子见之辩论之间当更费力今考朱子答陆子书末云近见国史濂溪传载此图说乃云自无极而为太极若使濂溪本书实有自为两字则信如老兄所言不敢辩矣然因渠添此二字却见得本无此字之意愈益分明试思之是朱子未尝不见国史所载却是燕泉不见朱陆徃复之详耳
玩肃肃兎罝诗识戒慎恐惧气象玩采采芣苢诗识浴沂风咏气象
或问仪封人晨门荷蒉楚狂长沮桀溺丈人诸隐士孰知孔子曰仪封人为上荷蒉次之晨门为下其余无可置优劣也或曰仪封人诚卓矣晨门说知其不可而为之似最得圣人心事而以为下何也曰圣人心肠极热视天下无不可为之时无不可化之人真是冀其可而为之非知其不可而为之也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及其自处则曰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恰似无道则见矣看此等语要识圣人平心处又要识圣人苦心处他日尝曰寗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嗟乎圣人盖欲为武子之愚而不可得也
王少湖先生谓髙存之曰凡人待文王而兴者便是凡民须是一家非之一国非之天下非之而不顾不要懦弱了又曰居乡勿为乡愿居官勿为鄙夫潮阳萧自麓谓存之曰公当潜养数年不可发露先軰皆背地用一阵坚苦工夫故得成就耳存之又言新会陆古樵者清苦澹黙终日静坐或闭户经月与之钱则辞与之衣寒而衣之暖而返之井然不苟问其学曰主静曰只要立大本一日有一日之力一月有一月之力务要静有定力令我制事无使事制我凡此皆吾辈所当服膺也
王塘南先生有儒者气象李见罗先生有儒者气魄逆诈亿不信五字入人膏肓所谓杀机也余尝为二解以自鞭策一解曰亿逆得中自家的心肠亦与那人一般一解曰亿逆得不中那人的心肠胜自家多矣将此勘来勘去殊觉有得力处
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父母与人子犹分做两个者而今每每自暴自弃曷不反曰我之不自爱于我何哉故孔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已自苦心苦口向顶门上着针而犹麻木不识痛痒莫肯发愤自伤如舜之号泣于天者何其肝胆楚越若是恝然也
若不办个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遯世不见知而不悔心肠何缘入道
髙存之曰此理真是易简然却与世之所谓易简者不同干之易也以健坤之简也以顺盖以健顺而易简非以易简废工夫若求易简便入异端去矣又曰程先生每喜人静坐朱先生每教人读书此意真妙
黄山谷诗云朝市山林俱有累陈白沙诗曰朝市山林俱有事山谷又曰古人冷淡今人笑白沙又曰今人闲处古人忙余尝以此四语反复哦咏得趣甚多
书曰人心惟危王少湖曰危之一字是常明灯一息不危即堕落矣此言极可玩味
周子太极图说动而生阳四句说者以为阴阳动静有何等待愚初亦疑之细细体勘乃知周子心通造化处试思婴儿在母腹中原非一蹴立就其间之动而静静而动者不知凡几而后男女成焉度太极胞胎天地景象亦必如此周子之言未可容易测量也
李延平先生云书不点看得更好即此便是喜怒哀乐未发时气象而今病痛大都不看只点而已
昔程子问谢显道近日用心对曰只用何思何虑一句曰有此理只是发得太早或问周恭叔恁地放开如何(祁寛记和靖语云恭叔自太学蚤年登科未三十见伊川持身严苦块坐一室未尝窥牖幼议母党之女登科后其女双瞽遂娶焉爱过常人伊川曰颐未三十时亦做不得此事然其进鋭者其退速每叹惜之尝酒席有所属意既而密告人曰勿令尹彦明知又曰知又何妨此不害义理)谢显道曰他不是摆脱得开只为立不住便放了明道门摆脱得开为他所过者化显道之意即程子之意也此两重药案切中近世好言自然者膏肓之病当各写一通置之座侧
康节先生精于数学伊川先生与同里巷三十余年未尝一字问及之此方是朴实头向里做工夫的人
朱子尝曰孟子一生费尽心力只破得枉尺直寻四字今日讲学家只成就枉尺直寻四字愚亦曰孟子一生费尽心力只破得无善无恶四字今日讲学家只成就无善无恶四字或曰无善无恶四字与枉尺直寻四字害孰为大曰言直寻犹知直之为是也言枉尺犹知枉之为非也曰无善无恶则一切扫抹莫可致诘矣然枉尺直寻常人尚以为耻而无善无恶贤智反以为髙故明道先生曰昔之惑人也乗其卑暗今之惑人也乗其髙明又曰人才愈髙则陷溺愈深嗟乎此孔孟之所惧也
孔子谓沮溺曰鸟兽不可与同羣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孟子曰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俱是一般话头但孔子说得来甚恳恻孟子说得来似锋利记论语者下怃然二字真传神手也
世之求富贵利达者勿论已沮溺一班人不失为贤者辟世孔子尚咨嗟不满焉乃有号为君子业已立人之朝而于天下治乱畧不经意者或从而难之猥曰尽其在我而已是以行义达道的人却说隐居求志的话冒周流之迹而懐谁与易之之心所谓尽其在我者固如是耶此又沮溺之罪人也
孔子以一贯授曾子而曾子果传之子思以及孟氏杨龟山见程明道而归目送之曰吾道南矣龟山果传之罗豫章豫章传之李延平至于朱子日益光大方是命世眼目
杨龟山先生谓毛富阳云士人如张孝伯真可谓恬于进取者因说张孝伯好曰愿人也然终无使他处若据此人天资直是美惜其少学耳问孝伯乐正子之流否曰非也彼己无进为抚世之意若乐正子将为政于鲁孟子闻之为之喜而不寐孟子不徒喜也盖望其能有为也如孝伯恐不足以当人望只是一个愿悫可尚耳问愿与善人如此其异乎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岂愿者之事因又问九徳曰愿而恭盖愿必济以恭然后能成徳也然愿者自应恭谨何谓相济曰愿者自为之人耳如孟子所谓责难于君愿做不得责难于君愿特貌恭而已愚按三代而下只是乡愿一班人名利兼收便宜受用虽不犯手弑君弑父而自为忒重实埋下弑君弑父种子仲尼恶乡愿正与作春秋意同孟子好辨章在陈章提出两个眼目真有大功于万世或谓荆公晩年诗多讥诮神宗做尽得谤讪宗庙杨龟山曰君子作事只是一个道理不成荆公之徒笺注人诗文陷人以谤讪宗庙之罪吾辈也便学他如此只是相把持正理何在如元佑臣寮章疏论事今乃以为谤讪此理尤非使君子得志须当理会令分明今反谓他们亦尝谤讪不惟效尤兼使元佑贤人愈出脱不得济甚事此等议论真是天地气象
龟山常问林志宁云至道无难惟嫌拣择是否曰是曰若尔公何不杀人放火志宁无语此亦近来谈无善无恶者一断案也
韩持国曰道无真假程伯子曰既无真则是假耳既无假则是真矣真假皆无尚何有哉此最勘透无善无恶本病李见翁曰无善无恶既均则作善作恶亦等此最勘透无善无恶末病本病只是一个空字末病只是一个混字故始也见谓无一之可有究也且无一不可有始也等善于恶究也且混恶于善原其指直驾孟子之性善而上之极其弊乃更甚于荀卿之性恶其至善也乃其所以为至恶也
朱子曰海内学术之弊只有两端江西顿悟永嘉事功若不竭力明辨此道无由得明夫顿悟二字便是空字的入门事功二字便是混字的出路太史公谓申韩原于道徳之意而老子深逺矣愚亦谓顿悟事功皆原于无善无恶之意而无善无恶深逺矣
周子言无极而太极朱子解之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实造化之枢纽品彚之根柢也故曰无极而太极非太极之外复有无极也其说精矣乃象山陆子既専驳无极二字近时说者又専抬无极二字却将太极放在一邉不知于周子之指何如也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逺之便是防顿悟一门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便是防功利一门
庄生称孔子见老子退而赞之曰犹龙然以徳报怨实道徳经为无为章语而孔子不取其说则庄生之诬可知矣
张南轩与朱子书曰郑自明直言亦不易容受其直固是可喜事但未见用其言而自明两迁矣在言者亦须更审顾也又答吕东莱曰所谓辞气务令平和然实处不可回护此语尽之矣顷见相识间有好为调护审细之论退而察之其实畏怯名曰忧国恐只是为身耳盖直前妄发固为不是然于所当然而不然又别为之说恐终不免为奸而已矣此两种议论往往有堕入个中而不自觉者特为拈出
易离九三曰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歌谓乐生者也嗟谓忧生者也言人情忧乐只在躯殻上起念不如此则如彼不知人生世间如日昃之离有几多时节何为靠这里寻个忧乐凶之道也故圣人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是真能忧乐者也
朱子尝问李延平曰予欲无言眀道龟山皆云此语为门人而发熹恐此句从圣人前后际断使言语不着处不知不觉地流出来非为门人发也子贡闻之而未喻故有疑问到后来自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方是契此旨趣颜曾则不待疑问若子贡以下又不知所疑也答曰此一段说甚佳但云前后际断使言语不着处不知不觉地流出来恐不消如此说只玩夫子云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数语便见气味深长则予欲无言可知指归矣由此观之朱子煞会谈禅得李延平一拨便肯猛然割舍非大勇不能也
读周子太极图说通书李延平答问録虽文质大小不同同是一团元气其酝酿出程朱非易易也近来吴康斋之于胡敬斋陈白沙亦然
朱子以尧舜传贤为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说得甚实了此便知下学上达之义上不从玄妙门讨入路下不从方便门讨出路
朱子平心巨眼真未易及如明道先生最所尊信然定性书识仁说却不将来与太极图说西铭一例表章此便是裁成辅相手段
陈龙川上宋孝宗书曰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雠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陛下接之而不任以事臣于是服陛下之仁盖明诋朱子所谓平生所学惟此四字之语也及其论孟子则曰周道衰而王泽竭利害兴而人心动计较作于中思虑营于外其始将计其便安而其终至于争夺诛杀毒流四海而未已孟子生于是时悯天下之至此极谓其流不可胜救惟人心一正则各循其本而天下定矣况其势已穷而将变变而通之何啻反掌之易孟子知其理之甚速而时君方以为迂吾是以知非斯道之难行而人心之难正也何一人之口判若两舌彼其论孟子者乃民之秉彛而其告孝宗者则诡遇获禽之智耳始吾以龙川识即未纯亦磊落不羁士也今观其论议反复如此则磊落不羁要难为龙川许也
曾子所谓而今而后吾知免夫言人生一息尚存一息是战战兢兢一息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更放不得手歇不得足也即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己之义旧说云免于毁伤语意颇缓
或语王龙溪曰阳明夫子尝以好名好货好色为三大欲反之于心觉得货色之欲犹易勘破名之为欲其几甚微其为害更大一切假借包藏种种欺罔未有不从名根而生者也其言似矣然以余所见世之谈不好名者徃徃堕入货色闗里是则此三字乃好货好色之引子耳余未知其害之孰大孰小勘之孰难而孰易也
冯道云吾三入相每不如前以擢任亲故知之初入能用至丞郎再入能用至遗补三入不过州县是宰辅之权日轻也客有举此以谓余者曰宰辅权轻尔尔道犹反颜丧节易四朝事十君割舍不下假令权重当如何余为之三叹
读书镜曰汉髙不杀秦子婴史称其寛仁大度然毕竟有败露处项氏已没项伯以下赐姓刘又令诸故项籍臣名籍郑君尝为项籍将属汉不奉诏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却是露出本色也我太祖方元主殂问至羣臣皆贺谓侍御史刘炳曰尔本元臣今日之捷尔不当贺因命礼部榜示凡北方捷至尝仕元者不许称贺我太祖常躬祭歴代帝王庙至汉髙像前曰我与公皆以布衣起得天下公是好汉子命再加一爵议者谓汉髙与太祖畧相类余请无论他事即以前二事并观之汉髙岂能及得我太祖来然则我朝泰运要未可量也
孟子曰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盖暴行之兴往往始于邪说所谓饰诗书文奸言留心世道者不容厘毫放过也昔杨龟山为祭酒上言蔡京以继述神宗皇帝为名实挟王安石以图身利故推尊安石加以王爵配享孔子庙庭然致今日之祸者实安石有以启之也谨按安石昔为邪说以涂学者耳目败壊其心术者不可缕数姑即一二事明之昔神宗皇帝称美汉文罢露台之费安石乃言陛下若能以尧舜之道治天下虽竭天下以自奉不为过也夫尧舜茅茨土阶其称禹曰克俭于家则竭天下者必非尧舜之道后王黼以三公领应奉司号为享上实安石自奉之说有以倡之也其释鳬鹥之末章则曰以道守成者役使羣众泰而不为骄宰制万物费而不为侈按此章止谓能持盈则神祗祖考安乐之无后艰耳而安石独为此说后蔡京軰争以奢僣相髙轻费妄用穷极淫侈实安石此说有以倡之也其害岂不甚哉乞正其学术之缪追夺王爵明诏中外毁去配享之像康侯作龟山志铭备载其说五峰疑为迂阔康侯曰此是取王氏心肝底刽子手段何可不书书之则王氏心肝悬在肉案上人人见得而诐淫邪遁之辞皆破矣余每读至此毛骨竦然嗟乎今天下诐淫邪遁之辞为不少矣安得如杨胡两先生者取其心肝悬之肉案上也
朝闻道夕死可矣正与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意同原是一句朴实话头近来谈者将朝闻解作知生夕死解作不朽夫道固即生人之理闻道而死固有不朽之理然使圣人说个朝知生夕不死矣便涉怪诞若要说此道理宁可另以己意发挥不得牵圣人以从已俾六经孔孟尽改头换面做出一般恶模様也
王塘南三益轩会语曰心意知物皆无善无恶此语殊未稳学者依慿此语如服毒药未有不杀人者也可谓深切着明矣乃白鹭洲会语又云性无善无不善告子此言未尝不是但其认知觉运动为性未免是错若论吾人性体非特无不善寔是无善且如太空中疾风暴雨固不常有即景星庆云亦自不留若有善有不善即非性之本体矣似仍背却夫知觉运动之性说不得无善无恶如何仁义礼智之性倒说得无善无恶且善原是太虚本体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者也以景星庆云为善相去何啻千里
或谓未发以前不容说此处亦无气象亦难以言语形容宋儒说看未发以前气象不能无弊如何曰这话头穆穆渊渊浑是一团元气深体味之有无限妙处若更吹毛求疵便似说梦
天地絪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只为化醇化生惹出许多事所以释氏勘破这闗捩子劈头从夫妇絶起正要得生生路断还归混沌耳
吾儒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释氏之道断根于夫妇及其至也混沌天地
自三代以后其为中国财用之蠧者莫甚于佛老莫甚于黄河一则以有用之金涂无用之像一则以有限之财填无限之壑此所谓杀机也
释氏要得混沌亦是有激而然盖见得自天地资始资生以来相残相贼日甚一日所以直要向咽喉下下此一刀耳胡敬斋曰圣人有忧世心无忿世心是知释氏殆忿世而过焉者也
无夫无妇此释氏权法无善无恶此释氏本法盖夫妇之根虽絶而善恶之根未絶毕竟天地间尚有自消自长之物即混沌亦暂时事耳惟将善恶直截抹杀消长机闗方才断灭方成个大混沌去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游定夫问阴阳不测之谓神程子曰贤是疑了问是拣难的问有学者终日听话忽请问曰如何是穷理尽性以至于命陆子曰吾友是泛然问老夫却不是泛然答三转语大畧相似而气象逈别读者须要识取
或问昔人谓子贡晩年进徳如谓仲尼日月等语真是尊信孔子到至处罗近溪曰此是子贡到老不信孔子处孔子一生之学只是求仁只是行恕一时已将天下万世都贯彻了子贡不知且追恨夫子未得邦家如何为进徳果若是说非但子贡不信孔子如以周公不梦为吾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为吾已连孔子亦不信自家也岂知孔子一生精神只要得邦家故一则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一则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盖使孔子得邦家诗书原可删周易原可赞礼乐原可定而春秋可以无作天下万世一齐俱了不得邦家毕竟蹉却见在放过许多乱臣贼子所谓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着明者也故说孔子贤于尧舜此意又当别论若得邦家三字正点着孔子心事未容轻议也
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发与未发就喜怒哀乐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何言发未发也程子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此言人分上事若论道则万物皆具更不说感与未感最为的当
陆象山曰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徳汤到这里却生一疑此汤之过也乍读来是警语细叅来是险语
或问陆象山先生喻义喻利讲章不过敷衍程子科举夺志之说耳乃朱夫子一则曰某不会说到这里一则曰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一则曰说得这义利分明是说得好何其深嘉而乐与之至也曰此朱夫子接引象山最真切处也盖象山平生说得极髙妙且言恶能害心善亦能害心渠看分别义利还是第二着病痛不小今却剖判得如此分明朱子所以竭力接引他日又曰子思以来教人之法尊徳性道问学两事为用力之要今子静所说专是尊徳性而某却是道问学上多了所以为彼学者持守可观而看道理全不仔细熹自觉于义理上不乱说却于要紧事上多不得力今当反身用力去短集长庻不堕一邉耳词烦而不杂可谓良工心独苦矣象山乃曰朱元晦欲去两短合两长然吾以为不可既不知尊徳性焉有所谓道问学何距人于千里之外也
胡敬斋曰三代以下之君汉髙祖天资最髙惜乎无真儒辅相若得真儒辅相三代可复那时秦法苛虐不可因战国又无治天下之法可传若有真儒举先王之法髙祖必肯依从愚以为未然程子曰有闗雎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之法度汉髙分羮一语此根已自斩絶而谓其能举先王之法误也
杨龟山曰蔡邕谓朱穆贞而孤有羔羊之节观其立朝论议有足称者然乃从梁冀之辟何也孟子曰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逺臣以其所主以穆之贤而主梁冀乌在其为贞孤哉然邕之从董卓无异于梁冀宜其不以朱穆为过也此言最正要之穆真所谓进不隐贤必以其道者盖与龟山应蔡京之荐同而拟于蔡邕失伦甚矣大抵论君子不可刻论小人不可恕孔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又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必如是方不埋藏君子方不出脱小人乃万古不易之断案也
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正己也己不正即有言不信矣管仲将死与桓公论竖刁曰其身之不爱安能爱君论易牙曰其子之不爱安能爱君论卫公子开方曰其亲之不爱安能爱君以为非人情不可近也桓公不能屏也而三子者卒乱齐国夫仲不爱子纠而爱桓公宜其有言不信也
战国时佛法未入中国然咸丘蒙所称语云盛徳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其胚胎暗合天上天下惟吾独尊八字明白后其君却道君不得而臣明白遗其亲却道父不得而子其地步直据忠臣孝子之上而其流祸更出乱臣贼子之上矣告子论性意亦如此自家不为仁义却道仁义戕贼人性所谓率天下而祸仁义也易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这仁义是三才靠傍率天下而祸仁义便率天下而祸君父此咸丘蒙之说所自来也率天下而祸仁义便率天下而祸天地此惟吾独尊之说所自来也
杨氏为我是君不得而臣一项故曰无君也墨氏兼爱是父不得而子一项故曰无父也
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金仁山曰注疏治乱曰乱诸书解乱字因之其失乆矣按古文尚书徳惟乿否徳乱乿古治字从爪从纟从乚取以手理纟而有条理也囗〈乱,去乚〉字加乚为乱与乿字相似书家以囗〈乱,去乚〉为治其加乚者为烦乱与古文不合今宜正之此说亦自可通然武王说个乱臣闗系颇大盖重慨其不得游于唐虞之揖让而不免踵成汤之征诛也观其言曰于汤有光明谓于尧舜有惭矣是知予有乱臣一语正与惟有惭徳同一血脉不容将字义强解晦却武王心事也
老子曰善人不善人之师不善人善人之资圣人则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老子曰报怨以徳圣人则曰以直报怨以徳报徳老子曰知我者希则我贵圣人则曰人不知而不愠圣人何等自然老子却费了许多手脚
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注云道之显者谓之文盖礼乐制度之谓不曰道而曰文亦谦词也似未必然盖孔子因说文王遂将文字逓下此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妙处若曰谦词则当时文王之谥岂周之臣子代为文王谦耶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加一言字极有意盖是时疾且亟矣气息奄奄而其声响尚琅琅可聴畧无昏愦之态正曾子得力处也只这一言字令百世而下读之当日精神意象宛在目前记者真可谓善形容矣子疾病子路请祷注曰礼疾病行祷五祀盖臣子廹切之至情初不请于病者也夫此礼子路宁有不知而且请之者盖即问事鬼神意也及夫子曰有诸而子路曰有之夫子亦不与他辨个有无但曰某之祷乆矣只此一句见得某之祷无假于子路之祷又见得子路之祷无妨于某之祷既不失却自己平日素心又不失却子路当日诚意何等浑融何等含蓄圣人之言真天理人情之至也
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逺矣至今夫子之庙果遍天下论语曰颜渊季路侍颜渊少于季路而记者先之尚徳也至今颜渊果配享文庙一时评次遂为万世公案若合左劵然不是太极作得主定何一毫不爽如此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要是实理实事非虚语也陶渊明诗曰死去何所知称心固为好曰虽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又曰与其有身后名不如实时一杯酒尽力消杀这名字然毕竟隔靴搔痒透不到本处至曰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方是彻底公案盖凡人好名只好人誉他要之誉我之人不能常在更从何处觅誉耶真可付诸哑然一笑也
见罗先生所判经世四局诚具千古只眼但尧舜汤武孔子中间似不容插入个管仲其惟文王乎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所存者尧舜其君之心也弓矢之赐得専征伐如戡黎遏宻之师一怒而安天下所行者汤武救民之事也此正合揖逊征诛并为一格而不显其迹者人臣居乱世事暗主任方伯连帅之责其局面自当如此故夫文王之局变而为管仲尧舜之局变而为子之子哙汤武之局变而为簒逆孔子之局变而为假道学实人心淑慝之闗世道升降之界也
余续读书乐为三乐吟举似髙存之曰人生家常茶饭大要尔尔但恐吃向脊皮上过不肯打从肚里去耳存之还教云此个意思如何打从肚里去更下一语余曰肚里是自家肚里脊皮是自家脊皮自家饥饱自家知教人如何下语然且说看程子曰别人吃饭从脊皮上过我吃饭从肚里去弟语本此这两句剖判古今学术人心界限极是分明畧推其槩中庸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此从脊皮过者也易曰颐贞吉观颐自求口实孔子疏食饮水乐在其中颜子箪食瓢饮不改其乐此从肚里去者也齐人餍足于墦间妻妾相泣于中庭此从脊皮上过者也行道之人弗受嘑尔之与乞人弗屑蹴尔之与此从肚里去者也谚云只要自家肚里饱那管他人肚里饥此从脊皮上过者也禹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此从肚里去者也又有不从脊皮过不从肚里去只向眉目上转者谢上蔡所谓食前方丈便向人前吃疏食菜羮便向屋里坐者也又有遇孔颜便说疏水箪瓢遇何曾便说日食万钱者孟子所谓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是也古今学术人心之变槩可观矣
倭冦侵掠朝鲜横甚适钱起莘过访谈及余曰此等事我軰亦须料理一畨起莘曰我已无意于用世矣余曰不要这様说且道我辈做了进士又不吃进士苦做了百姓又不吃百姓苦是谁恩徳皆靠我圣天子福运也若下焉者只饱食暖衣做个人类中禽兽上焉者只咿唔占毕做个简编中蠧鱼成恁么学问既为国家臣子须将国家事料理纵然我不用世举我所知以待用世者采择亦不为无以报国也起莘首肯
有朋自逺方来不亦乐乎程子曰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故可乐大段说得费力易曰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平铺放着分明画出个乐字
或问先儒说乡愿是个无见识的好人然否曰孔子以为徳之贼贼字太利害若如所论一则恕了他一则小了他恐未尽
中庸曰今夫天斯昭昭之多这昭昭之多正点为物不二之实体与仙家所云灵丹一粒相似非指其一处而言也
十干以庚次己庚者革也易革之彖曰巳日乃孚言孚于未革之先象曰未占有孚是也传谓变其故人未能遽信必巳日然后信此商鞅之徒所云民可与乐成难虑始者非王道也
洗心藏宻修辞立诚(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