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马仁听说外面来了一个疯和尚,忙跑到厅口一看,不觉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还是圣僧!”济公把眼睛向他瞧了一瞧道:“马大人,你我不谈浮文。俺喉咙里是痒煞了,因走此路过,肚皮又饿得很,快些弄一些来喝一喝,嚼一嚼,俺还要有事去呢。”这时济公同马仁这样,那追进来听差的深怕反讨没趣,连忙缩头就走,向里面听差的议论道:“这是什么笑话,怎这一个和尚,左堂老爷倒同他熟识得很。”内有一个年纪大的道:“你懂什么,这本就是大成庙的济颠和尚吗!”说到此处,只见总门公齐大肚子匆匆跑来道:“你们可曾看见有一个外国坚细,装做和尚形像,走得来吗?”大众听说,晓得他是问的济公。但这齐大肚子却然是万人无缘,他仗意当的是公共职事,三个堂官都事你推我情,我推他面,没有个同他较量。他因是便又抗又老,又死又麻。这时跑来讨这个信,大众故意的说道:“你这门公好得很呢,既晓得是个坚细,就派赶紧前来送信。这样说法,我们赶紧给个信把他,莫要吃他的亏。老爷现今真把他当个苦修的和尚,倒请他坐下来了。”齐大肚子一听,深怕有人抢在他前禀报,自己便不得得功,当下连忙进里。
这时马仁却然传了一个厨子来,着他备办酒菜。忽见那齐大肚子冒里冒失的走到马仁座旁,说道:“老爷,快站远一点,勿要被这坚细和尚算计!你老请内转,就交代我擒获他罢。”左手把马仁就想拖到旁边,右手想来擒济公。马仁看齐大肚子那一种恶形,加之这位济公不是好惹的,晓得喝阻他已来不及,只得认定齐大肚子就是一靴尖,骂道:“狗眼!你因何晓得他是坚细吗?”齐大肚子初时是一股劲的,突然被了一脚,只得退在旁边发呆。马仁道:“还不滚掉了呢!你晓得他是什么人,他就是护国圣僧。像这样冒失,本当重重的办你,姑念你不知不罪,快些滚掉了罢!”可笑齐大肚子领了一个花红,气得水牛似的。到了外面,一众听差的明晓得他受了气,故意迎上道:“怎么的,坚细可捉住吗?得了若干赏号呢?”济大肚子面红耳赤,口也不开,一径往外走了。
闲话少提。且说济公同马仁在厅屋里谈了不到片刻,厨房已将酒菜送到。济公也不谦礼,坐倒就饮,狼餐虎咽的吃了一个尽兴,把一壶酒喝完了,壶底朝天,就在嘴上还敲了两敲。马仁忙喊酒菜。济公站起道:“俺还有几万件大事要去办呢。”说罢往外就走。马仁陪出暖阁,晓得他是最忌世务,客气过头,反转讨他的没趣,只得转身回头。才进客厅,只见那酒壶旁边摆了一封字儿。马仁连忙拆开看,但见上面写着道:
金御史如有和尚送至交刑部,切嘱僚属勿收。此移祸江东之计,足下勿为所用。速往该部查点,迟或不及。
那下面画了一只酒坛,两把铁锥。马仁看毕,不晓得是一回什么原故。看官,你道这大成庙这件事,外面闹得沸沸扬扬,马仁那里不晓得吗?其中有个道理,六部衙门统统都在内城,大成庙还在西湖边上,所以信息不得灵便。
当下马仁看了字帖,忙分付外面伺候,随即到了刑部,便传值班的员外进里,谕道:“本左堂有一句要话,你代我传至司狱:如金相府有什么押送刑部的人,暂时把原来的公事送到我处核准,方许收入。如无公事,将来犯立时退回;设有什么权为寄下,后补公事的话,你们就回堂官不准是了。”这个员外姓张名奎德,本同金仁鼎他们是一党,那知马仁谕话的时候,金仁鼎倒预先过来托过了他,他并得了一个小小的二十两封头,已经满允过了。这时听了堂官一说,只得唯唯应下。暗道:我只得赶紧到相府把话申明,不想发这笔财算了。连忙骑了匹马,走到相府,上了手本。那知金御史并不在家,只得闷闷而回。才进衙门,只见金府家人金禄迎上说道:“敝上致意候候老爷,如今犯僧悟真已经押到,请老爷派人验收。”张奎德道:“这却怎么好呢?禄二爷你且坐下来,我把个细情说你听一听。今日一早,你家御史爷就来过了。我以为这件事并没干系,又有御史的大面子,焉有不应承之理?那知适才护理马堂官到来,特为传谕,如有没公事的人犯送来寄狱,不论王府相府,一律发回。请教这件事怎样办呢?我的意见,最好你们着一人在此看着犯人,着一人去禀明你家御史,必须亲自来同堂官把话说明方妥。”金禄道:“不要紧。如今有一角公事在此,老爷请看便了。”当下着金升将公文拿出。张奎德打开一看,见里面一宗田契,有二十多张。另有一道上行下的札文,上写道:
钦命参知政事金,为札饬事:照得大成庙为祀典敕建丛林,因有客僧铁珊病故,经验滢毒身亡,理应传同该庙方丈悟真,问明取结殓埋。讵该方丈畏罪潜逃,当由临安县贾令获案,身畔搜出田契一宗。据临安县贾详称,该僧畏罪潜逃,保无情弊。
惟该庙系奉旨敕建,该方丈系由礼部注案,未便造次刑押,相应详送到阁等因。查该僧悟真既注部和尚,未便发县收管。
所有铁珊身故,有无别情,仍仰临安县贾令就便查覆。所有该
僧悟真暨该僧身畔搜出之田契,相应礼饬刑部该司员验收,分别拘禁存案。并仰转详贵部堂马查照。毋违。须至札者。
张奎德看了一看,见上面并无参知政事印信。他也不便挑剔,对金禄道:“这样看来,堂官就在里面,我且送去看一看。”说着一径就到了后面,将来文送上。马仁一看,不觉哈哈人笑,提笔批道:
字固人人会写,文亦个个能行。札中既无印信,保无坚人假托。仰原来解役,持文赴阁,补用印信,呈部再核。如照原札,未便准行。着毋庸议。
张奎德将原札呈堂,心中还想蒙混,即见批驳下来,只得将来文仍交金禄拿回。金禄无法可想,只得拿了批文,赶奔相府不提。
单言金仁鼎既然照着钱通的计策施行,因何不向父亲要颗印盖在上面?须知坚臣道子,一气相生,金丞相父子的一段笑话,前书久已叙明。金仁鼎仗住已同张奎德说通,可保已无意外,就着金禄总领此事,带了金升及几名健勇,到临安县把人提出,解往刑部。
就在悟真外出的这时候,钱通又同贾知县议道:“我看天下事墙有风、壁有耳。刑部这案,断然不肯收下,依旧还要打回。你最好这时讨一个差使外出,叫金仁鼎两头落空,挤着他自投和尚,相求和局,才是道理。”贾知县道:“不要讨差,如近本境离此二十多里,有一地方可出出差。是因前日潮水漫岸,沿湖一带都来报水,我昨日就要去勘查,将好趁此躲避这个风头!”钱通道:“这样最好,你就走罢,好在一应事件,该得见风挂牌,还有我在这里。”贾知县随即就传知户房及值日差役下乡勘灾。户房忙将点名单开上,贾知县过一过目,独不见李龙、王虎两个,心中好生诧异。看官,大凡公门口的差人,今日这个当班,明日那个不到,都是常情。因何李龙、王虎这回点名单上没得,他就这样诧异呢?列位有所不知,这两人,一者是逢到公出的事,他是无次不到;二者昨日大成庙的批差例规还不曾送来,所以贾知县独把他摆在心上。当下把点名单一看,便问道:“王虎他们两个呢?”户房道:“他两人今天不曾上班。据说昨日由大成庙回家,都有着病了。”
看官,昨日王、李二差在大成庙,一个被酒壶把头打开,一个自家把牙齿打落,两人那里就是这个上面的病吗?其实并不是的。只因王虎、李龙在大成庙,到了贾知县同钱通进里吃酒的时候,王虎道:“这样看来,你我夜分的那句话是没得成功了。”李龙道:“大盗设得做,做一个小偷也还使得。我不瞒你说,适才我已到那边走过一趟了,因为钥匙在你身上,要不然,我多少也得着的了。”王虎见说,想了一想道:“这话不舛,我倒糊涂了。如今一众执事的和尚都在后面吃酒,我们就趁这个空子,多少弄一些贴贴本罢。而且事不宜迟。”二人商议已定,便轻轻巧巧的跑到后面,朝那东边一望,果然库房里漆黑的。二人大喜,觉到里面已是摸熟的了,便将那自开门一推,走到里向,摸到那书架的下层。先将那板盖一消,然后王虎从身旁把钥匙掏出,摸着锁门,投进机关,扭了一扭,轻轻把铁盖提起。李龙道:“我有一句话交代言先,无论拿多与拿少,两人不许走开,一齐都到胡大脚家去分帐。这时始终尽力搬移,我看里面这许多,三趟也有个七不离八。”王虎道:“想来还怪你我舛,有那在庙外同那老不死相讧相打的时候,早些运他两趟,这时倒搬得差不多了!”李龙道:“叹气的话也不必多说,我们还要快躁的才好呢。”说罢,两人便弯了半截腰,每人一只手就到柜里探那银封。那知四面搂了一搂,一点元宝封头都摸不着,里面但摸到一样物件,仿佛是个死人差不多,有时摸到是衣服,有时摸到是洋灰,有时摸到手儿头儿都是冰冻的。
王虎道:“龙伙计,这怎么的?”李龙道:“不好,奇怪的很呢。好像还有股臭味吗!且慢,我身边还带着火种呢,且取个火查点清了才好。”王虎道:“不要打人惊动着人,你轻轻到前面取个烛火,放在外面,只要有一些亮光,便可以看出来了。”李龙当下站起了身,就想摸到外面,以为这房里的出路是晓得的,就此望外就走。那知跑不到几步,忽然这里“通”的碰了头,那里“通”的踢了脚,一点亮光没有,再也寻不着一个出路。但王虎、李龙明明是到大成庙库房里来的,怎样进门,怎样开柜,觉到一些不舛。因何此刻李龙出外,这样碰到那样,那里又是济公和尚作了个什么法吗?列位且不必着慌,其中自有原故。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