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吾佛最慈悲,常存救济怀。
降生尘世上,聊作渡航船。
话说小剑客菊文龙同着雷鸣、陈亮、武定芳三人,由牛角山古庙中追赶刘香妙到一座小桥。刘香妙正待过桥逃走,忽见一位老翁,头戴鸭尾巾,身穿蓝箭袖袍,鹅黄英雄氅,面似晚霞,浓眉阔目,一部银髯飘洒胸前,手扶拐杖,站立桥头,拦住去路。刘香妙欺他年老,正拟一剑剁翻,夺路逃生,不料贼人还没动手,那老翁踊身一跃,已蹿至贼人背后,手起杖落,早把他打翻在地,上前一脚踏住,说道:“吾无处不觅到,你倒在这里,吾儿动手。”说罢,就把赋人手中宝剑夺取下来,悬挂腰下,解下丝绦,把贼人紧紧捆缚。菊文龙在月光之下,早认得是他父亲菊天华,忙上前拜见。雷鸣、武定芳、陈亮也过来施礼道:“吾等追赶贼人,正虑他脚程太快,拿他不住,幸亏老英雄阻他去路,把他打倒。”菊天华道:“吾见小儿一去不回,恐怕误入小西天,遭那贼人毒手,故一路留心访找。路过此地,隐隐闻桥西喊杀之声。吾想这座牛角山,只有一个死山口,并无后路,彼此追逐,必从这座桥上经过。吾故站立于此不料就是你们三位同小儿与贼人厮斗。”
菊文龙也将自己所做之事略述一遍,又说及九圣仙女李彩秋两次救他,现在妙莲庵同着广寒仙子邓素秋一块儿居住的事。菊天华听了点头道:“这也难得。他既有恩于你,你不可无情于彼。但恐他杨花水性,过门之后,不服教训,坏吾家声,这倒也不可不防,不可不虑的。”菊文龙一听此话,自己暗想:吾早已与他在庙中设过重誓。今生断不能负他。只是吾同他约的,是等将来能够自主的时候,收他入房,作为次妻,现在本不必亟亟。但这句话是说不得的,倘然说出来,明系望他老人家死了,岂不要惹他动怒?菊文龙见儿子站在一旁默默无言,诧异道:“你为什么呆呆着想呀?”文龙被问,又不好说出实话来,只得说道:“他是绿林凶徒的妹子,不是好人,即使过门之后,贞洁自持,也是不妥的。”
老英雄正要开言,忽见远远来一老尼,身穿白色道袍,年约八旬开外,从东飞奔前来。时天已大亮,红日东升,约相离一箭之地,菊文龙早已认得是妙莲庵的老尼妙修,疾忙过去问道:“老师傅,你清早奔跑,有何事故?”妙修因走了急路,气喘不能出语,歇了长久,方说道:“自你昨夜去后,那九圣仙女李彩秋因孤身无靠,忽萌短见,解带自缢,幸广寒仙子邓素秋同他一房居住,见了叫喊,吾忙去救解,用爇汤灌醒过来。吾想你把他放在庵中,脱身远去,倘他一寻死路,他三个哥哥都是凶恶之徒,那肯与吾善罢甘休,吾不要吃场人命官司么?所以吾从半夜里奔出庵来,各处找你,知道你去必不远。方才西北风甚紧,吾在那边山脚下,隐隐闻喊杀之声,知道必有人在此厮杀,不料你也在此,快些同吾回庵,把这个人安放别处地方去,吾年纪老了,担不起这个风火。”菊文龙闻言,一时无可为计,自思:除了尼庵,只有家中可以安放,但父亲素性严厉,那能容得此人?故但把两只眼睛望着他父亲,不言不语。武定芳是心直口快的人,一时忍耐不住,即说道:“他既两次救你的命,就是你的恩人了,你就应当立刻接到家中,成为夫妇,在被窝里报报他的恩。何必孤孤零零怪可怜的,放他一个人在尼姑庵中呀?”菊文龙闻言,也不开口,只睁着眼,狠狠的望了他一眼。菊文龙道:“你方才走的时候,他同你什么话说呀?”菊文龙道:“吾走的时候,他说在庵中静候着吾,还是欢欢喜喜的,没有一些悲惨之色,怎么一刻儿工夫就会上吊?”菊天华道:“据你说来,其中定有别故,吾们把刘香妙抬着,回到庵中去瞅瞅看。”
说还未了,只听雷鸣、陈亮在后边嚷道:“贼人刘香妙,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菊天华闻言,大吃一惊道:“这必有赋人暗中跟着,趁吾疏忽之际,把他解救去了。”说罢,即提着拐杖,蹿往树林中寻找去了。菊文龙恐林中有贼人埋伏,暗算他父亲,也忙提着宝剑,赶跟进去,帮着菊天华一路寻找。约行半里之遥,并不见有贼人踪迹,父子二人正拟穿出树林,顺着大路回去,忽见从东南来一穷和尚,头戴破僧帽,身穿破袖,满脸油泥,连嘴鼻眉眼都认他不清,脚步歪斜,一路行来,口中唱
“烦恼烦恼,都是自己寻到。衣丰食饱,清福享受到老,何苦多管闲闹!”
唱罢,又疯疯癫癫,自言自语。菊氏父子不认识济公,还道是小西天的党羽哩!见他来得蹊跷,小剑客即回身举剑拦住他的去路道:“和尚慢走!”只见那和尚一返身,没命飞跑,头也不敢回顾。菊文龙见他如此慌张,愈加信以为是贼了,就尽力的追赶;菊天华恐怕儿子有失,也忙随后赶来。那知和尚脚程很快,追了四五里,总追不到。菊天华虽然武艺超群,究因年纪太大,气力有限,已是赶得满头是汗,气吁不止,止住脚步,对儿子菊文龙道:“这样一个穷和尚,即使追到他,把他杀了,也是个无名小卒,何苦费却自己许多气力?不如回去,同着陈、雷、武三位到妙莲庵瞅瞅九圣仙女李彩秋去罢。”
菊文龙也赶得有些儿费力了,听到父亲叫他回去,即回身跟着菊天华慢慢向西回来,焉知那和尚见他二人不赶,反在背后赶来。菊文龙间草鞋踢达声,回头一望,相离不远,即复返身赴逐;和尚见他追来,又回身逃跑。及菊文龙不赶了,他又从后赶来。如是者约有五六次,惹得菊文龙暴跳如雷,狠命赶去。看看将近,举起宝剑,向和尚当头劈下。和尚使分身法,嘴里念道:“嘛呢叭迷。”用手一指,顷刻一个和尚变为十个,十个变为百个,百个变为千个,弄得满路都是和尚,都是衣衫蓝缕,满面油泥,一式无二的形状,竟分不出那个是真和尚,那个是假和尚。菊文龙一时性起,也不顾他是真是假,把宝剑乱砍。一霎时砍倒了有三十余和尚,都是一样装束,一样的嘴脸,躺在地下,有劈去半个头儿,脑浆直迸的;有劈去半个肩头,鲜血直流的;有砍去手脚的;有劈破胸腹的。被伤不一,都在草地上乱滚乱跳,乱叫乱嚷。菊文龙定睛一看,心中惨然,正拟拔步回去,告诉他父亲,忽见菊大华从东首跑来,走至他面前,举起拐杖就是一枝。菊文龙身体灵便,蹿身躲过,暗暗诧异道:今天吾并没差错,父亲何故忽欲打吾?忙叫道:“老爷子,孩儿没罪!”言还未了,菊天华又是尽力的一杖打来。文龙又躲过了,自己一想:今天他大约疯魔了,吾若只管在此不避他,倘一不留神,岂不要被他打死?三十六策,走为上策,还是跑回去罢。想罢,即飞身向西狂奔。菊天华见了,也即随后赶来。
赶过半里之遥,菊文龙抬头一望,见前面又有一个菊天华,倚着拐杖,呆呆等着,见儿子走到临近,高声嚷道:“你被和尚打败了吗?他有多大本领,待吾来挡他,你尽管往后去罢。”菊文龙这才心中明白方才打他的,乃是和尚用法术幻化的假形。正欲回转身来与和尚厮杀,和尚已经逃走,菊文龙大怒,骂道:“你这贼和尚,其实可恶!竟敢用妖术幻化吾父亲形象,吾不杀你,誓不为人。”说罢,复提剑赶去。那和尚头也不回,仍由原路往东飞奔。菊文龙赶至方才砍倒许多和尚的地方,只见那个和尚嘴里又咕噜咕噜念了几句咒语,喝声道:“疾!”忽然那些躺在地下的和尚,一个个跳起来,自己把脑袋搦下来,举在手中,来打菊文龙。文龙见了,吃一大惊,说声“不好”!回身就走。约走了有一箭之遥,对面真父亲菊天华,也提着拐杖赶到。见菊文龙颜色改变,气吁不止,一寻和尚,又不见踪迹,问他是什么一回事?菊文龙即把和尚摘头击打的情由,学说了一遍。菊天华勃然大怒道:“这个穷和尚,欺吾太甚,吾务必找到他,把他杀了,方泄吾胸中之气。”说罢,提起拐杖,往前赶去。
赶得没有多路,就见和尚坐在路旁树林中一块石上,在那里打盹。菊天华一想:趁他睡着,上去一拐杖,就结果了他的性命,省得费力。主意算定,即轻移步,潜至和尚面前,举起拐杖,就是一下。焉知打的并不是和尚,竟是一块石头,因用力太猛,两臂麻木,虎口震开,一时疼痛难忍。正在懊丧的时候,忽闻对面林中哈哈笑声,说道:“好痛呀!好痛呀!”菊天华回头一看,正是穷和尚在那边站着拍手大笑。一时羞愤交并,即顾不得自己疼痛,提了拐杖,连跳并蹿,赶往那边。及至赶到,一寻和尚,又不见了;四面一寻,仍是毫无影响。心中诧异,自言自语道:“方才明明见他坐在石上打盹的,怎么一杖打了下去,就会变做石头的?现在又明明见他立在这里的,怎么赶了过来,就会不见呢?如若是眼花,又不应听见他笑声,这明明是遇鬼了。”语还未毕,只听东边树枝上笑说道:“青天白日,那里是鬼呀!”菊天华昂头一瞧,见和尚手扶树枝,坐在树顶上,就破口大骂道:“你这贼和尚其实可恶,誓必结果你性命!”说罢,就狠命的赶过去。和尚见他来得切近,踊身一跃,两脚落地,说道:“来!来!来!吾与你走上三合。”菊天华也不开口,举起就打,焉知和尚身体伶俐,转折灵便,菊天华总打不着他,他倒蹿到后面去捏一把,跳到前边去扭一下,没有多少工夫,把菊天华扭捏了几十下,累得菊天华浑身是汗,大嚷起来,和尚只是嘻嘻嘻的笑个不止。菊天华一想:吾只管同他这样厮斗,万万斗他不过;不如给他一袖箭,好叫他明枪好躲,暗器难防。想定主意,即喝声道:“和尚且慢!”和尚笑道:“你不过想把袖箭射吾,好等吾冷不提防吃你一箭,是不是?”菊天华被他喝破,倒不敢射了。正在为难之际,忽见西面大路上有四五人飞的赶来。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